不对!他想,要是熊文灿准备死守梧州的话,绝不会把粮食运到城外去――粮食是守城的命脉。若是说他准备逃走,这梧州是两广要害,熊文灿丢了梧州就只有自杀谢罪或者被朝廷问罪斩首两条路可走了。一个督抚到了这个地步,哪怕知道守城无望也会死守,以博一个殉城的美名,免得累及家眷。
把阿纯叫来一问,原来被运走的不仅仅是粮食,原本屯驻在城内城外的官兵也撤走了不少。
“城中都在传说,说熊督准备弃城,退到桂林去。”阿纯说的活灵活现。
这让骆阳明感到难以置信,这熊文灿什么时候这么大胆了?他的人头能留到现在,朝廷已是宽宏大量到极点了。
“你先回去歇息。”骆阳明百思不得其解,自古“反常为妖”,熊文灿突然做出这样不合常理的部署,必然隐藏着什么阴谋。
若说要打探,他在梧州府、苍梧县衙门里都有熟人,但是此时正是兵威凶险之际,贸然去打探消息势必会引起怀疑。而且熊文灿的筹划很可能只有他自己幕府里的人才知道――两广总督衙门是从肇庆迁徙过来的,他在其中一个熟人也没有。
正思量着,外面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骆阳明一凛,不知道谁此刻会来他这里!
不一会,伙计过来禀告,是“舅爷来了。”
“请他进来。”
这个舅爷并不是妻子的兄弟,而是他在梧州纳的小妾的兄弟,在本地码头上脚行里当个小把头,是个地棍。骆阳明娶他妹子当妾其实也有考虑到利用他这种“地面上都吃得开”的人物。
“舅爷”姓温,绰号铁头。据说当初争码头的时候,脑袋上被人砍了一刀,血流如注,照样抡棒子大打出手,从此挣下了自己的基业。如今手下也有三十多脚夫,成了梧州城里有些头脸的“光棍”之一。
温铁头是个小个子,常年在码头上厮混,练就一身好筋骨,他来得很急,身上的一件短褂满是尘土和稻草。
骆阳明请他坐下,温铁头摆摆头,只叫拿茶来。
“阿纯,沏茶来!”骆阳明忙吩咐道。
“不必!”温铁头忙摇头,“我渴的很,喝不得热茶,你家里有下人们用的温茶,且倒一大碗来。”
当下倒了一大碗茶来,温铁头忙不迭接过来喝了个干净,环顾了下四周,见房中无人,这才悄声道:
“妹夫,祸事了!”
骆阳明被他吓了一跳,赶紧问道:“怎么?!”
温铁头将声音压的极低,悄声道:“妹夫你可知道这些天码头上都在抢运粮食财帛?听说除了官仓里的,还有大小官儿们的家产?”
骆阳明点头道:“这我知道,听说都要运到桂林府去……”
温铁头摇头道:“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官儿们的家产固然是运到桂林去的,但是官仓里的粮食布帛却都运到藤县去了。”
骆阳明一怔:藤县是梧州的属县,就在西江的上游,并非可守之地,熊文灿要抛弃梧州,逃到藤县去又能做何打算?若不准备死守藤县,将府库中的粮食布帛运到藤县又是何解?
温铁头道:“我也一直纳闷,这熊大人到底打什么算盘,”他猛的一拍大腿,“今天我才知道!”
“什么算盘?”骆阳明赶紧问道。
“火烧梧州!”
“什么?!”骆阳明差点惊叫起来。
梧州城和17世纪的大多数城市一样,主要的建筑材料是木料,屋顶除了有钱人家和衙署寺观,多是稻草盖顶,隔墙多有用竹篾的,全都是易燃的材料,一旦起火便会延烧。一次火灾烧毁十多家乃至上百家的事情并不稀罕,因而平日里最重防火。
现在熊文灿居然准备火烧梧州?!一瞬间,骆阳明浑身冰冷:这梧州城可是有上万户人家的府城啊!这一把火,要死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家要流离失所,房屋财货的损失更是不可计数……
“此话当真?!”他紧张的望着自己的“舅爷”。
“当真!”温铁头小声道,“你是我妹夫,我骗你做甚!实话告诉你,我也是今日一早才知道的。”
原来这些日子,官府一面从城中运出粮食财帛,一面却又向城中运入稻草和许多陶罐。令码头上的脚夫都觉得奇怪,不知道熊文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悄悄打听了才知道,罐子里装的都是火药和硫磺――按说都是守城用的着的东西,没什么稀罕的,可是这城里的官兵一副要跑路的模样,连大炮都运走了好几尊,再运这些东西进城做什么?再加上一船一船运进来的稻草,我就想,这他娘的不是要放火吧!”
骆阳明点点头,温铁头的推测很有道理,难怪人说光棍心眼多。
“……因为有了这事,我也上了心。你也知道,我和县衙门的兵房的刘书办有些交情,便去找他打听。一开始这老浑蛋还支支吾吾不肯说,被我逼急了才丢下一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再跑到衙门后面的巷子里一打听:好多衙门里的小官小吏都一家子一家子的跑了!他娘的,对老百姓倒是遮的严严实实的!”他说着喘了一口气,“我就是来告诉你,乘着现在城门还开着,赶紧带着一家子到乡下避一避,免得陷在这城中,到时候一把火放起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送走了温铁头,骆阳明在账房里兜了十几个圈子,毫无疑问,熊文灿正在谋划着一个大阴谋。从“舅爷”的描述看,熊文灿很可能不惜以梧州为陷阱,引诱伏波军进城,然后纵火烧城。
这个战法古已有之,熊文灿穷途末路之余想到此计策也不奇怪。
不过这么一来,伏波军就很危险了!
必须尽快将这个情报送出去!
他的情报传送是由交通员负责的,由于梧州不是什么要紧的情报搜集区,过去情报员一个月才来接头一回,攻略广东之后才改为一周一次。
距上次交通员到来只过去了三天。而大军一旦兵临城下,城门必然关闭,交通员也进不来了。他甚至不敢肯定四天后交通员还会不会来。
如今只有像温铁头说的那样,尽快离城了。只要待在城外,便有机会直接到伏波军军中,将自己的情报当面报告首长。
即要出城,就得有落脚的地方。骆阳明在城外没有田庄。温铁头家倒是住在城外,可惜就在码头上。也是兵危战险之地。思来想去,铺子里管事的家在城北二十里的山里,前些日子他已经暂时遣散了所有家在本地的伙计。现在不如带着家眷去投奔他。
主意已定,他立刻打开门,正要叫人来,忽然外面的街道上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和慌乱的尖叫声,犹如一口锅子突然被烧沸了一般。
还没等他叫人来询问,一个伙计已经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口中喊道:“不好啦!髡贼打过来了!”
梧州城南薰门的城楼上,杨义正在站岗放哨。
杨义是梧州守御千户所辖下一个普通士兵。虽说卫所的兵种地的时候比打仗操练的时候多得多,他握着根长矛就像握着锄头一样,但是他也算是见过仗,打过寨子的――虽然只是跟在战兵后面备辎重的杂兵。
长枪不太顺手,这东西也太老旧了!杨义看着自己的手里的家伙:枪杆是新的,枪头却是锈迹斑斑,显然是多年前的库存。拿来打仗也不知道能不能靠得住。
当然,靠得住靠不住,其实和他都没多大关系,因为杨义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军官不见了,他就立刻开溜――谁愿意精忠报国谁去,反正他是不去的。一年到头也得不到几个粮饷,累死累活也混不到个温饱,傻子才去出力卖命!
天杀的髡贼!望着城外一片漆黑的夜色,暗暗骂了一句,如果不是他们来犯,自己这会大概正窝在家里睡着觉,明天一早起来提起自己的锄头去拾掇拾掇自家田地,那犯得着被抓来打仗,还要在这大半夜里都要站岗。
杨义虽说跟着队伍去打过各路“瑶侗”,但是也是跟屁虫一样的跟在队伍后面摇旗呐喊,不会舞刀弄枪,更没杀过人。这次来梧州城守城纯粹是拉来凑人头的。
他来了就被安排到南薰门的城楼上守夜,已经一连好几天了。到现在都没有人来替换他们。
看着和他一起站岗守夜的那几个倒霉蛋,天杀的官儿!杨义心里又暗骂了一句。
杨义很困很困,眼皮似挂千钧,其他几个值夜的小兵已经不管不顾,倚着女墙,拄着长矛睡着了。杨义不太敢睡,因为昨天半夜,百户大人突然来巡城,当场拿住了正在酣睡的杨义,据说就要斩首,吓的一干人跪地磕头苦苦哀求,才改为打四十军棍。到现在屁股上还是还在刺痛,就像被火烧过一般。
天杀的官儿,杨义心里又在暗骂。
明日更新第七卷广州攻略篇第298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