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侑行至她身后,指尖无比自然地捻着她一缕发丝,清声道:“绞杀台出了点问题,我方才过去了一趟。”
说着说着,他便以一种从后环拥的姿势靠近她,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薛妤身形顿了顿,不习惯这样的亲昵。
溯侑将她所有微妙的情绪收于眼底,他就那样一点一点收拢臂弯,直至她长长的一段颈亲密无间地贴在他锁骨上,冰凉的耳坠在视线中晃了两下,他才满意地收手,凑到她耳边,字句清隽:“不开心?”
两辈子,没人敢这样对薛妤。
他身姿挺拔颀长,身上是一股淡淡的松香,闻着是冬季的凛冽,真靠上去,却是炙热到灼人的温度。
溯侑的心跳有点快,没过多久,就将这份云淡风轻的熟稔彻彻底底出卖了。
薛妤默了默,道:“跟父亲谈了点事。”
她说着,停下来,溯侑也不催促,只是低低地“嗯”一声,就在她耳边,声线含着点不经意的笑意。
这个时候,他又没了方才那种强硬的桎梏姿态,而是惬意而舒适地搭着她,像一根缠缠绕绕,全由她掌控的藤蔓。
薛妤觉得耳朵有点痒。
“说到三地盛会。”就着这样进退两难的姿势,她短促地眨了下眼,音色既清又冷:“裘桐手里的龙息和人间妖族的局面,都说了点,父亲跟我分析了眼下四面为难的局势,而后给了我一个选择。”
“主君想将女郎推上女皇之位。”在肉眼可见的沉默中,溯侑一针见血地道。
薛妤抬了抬下颌,没再说话。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
“女郎是怎样想的?”
“我暂时没应。”薛妤指尖敲了下桌沿,在自己还未意识到的情况下,露出了鲜为人知的一面:“真坐上这个位置,我可能做得不如父亲。”
“有一句话,他说得对,这种事,不是一个人能扭转局面,奠定乾坤的。”
“不是一个人。”溯侑拥着她,松松系着的发带不知怎么,突然落了下来,墨发如绸缎般笔直地垂下来,天女散花般落到薛妤雪白的颈侧,手背上。
对此,他恍若未觉,侧过头用唇瓣摩挲般一点点蹭过她的耳根,声音里热气弥散:“怎么就是一个人?”
“阿妤。”
他似乎格外喜欢念这个名字,每个音节都咬得别致,带着一种难言的情愫,“想做什么就去做。”
“怎样,我都陪你。”
表忠心的话薛妤其实听过不少,个个都能唱出一朵花来,相比之下,他这几个字显得稀疏平常,并不出彩。
可许是氛围使然,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与他在灯下面对面对视。
在眼前之人宛若精雕细琢的五官中,薛妤最喜欢那双眼睛。动怒时凛然裹着寒霜,显得深邃而危险,平时跟外人说笑,总是放松着往下落,压出一条细长的褶皱,可最令人难以招架的,还是这种时候。
含着笑的,露骨的,瞳仁里似乎仔仔细细地缀了一层琉璃碎珠,好看得不行。
仿佛一切都明明白白摊在了眼前。
他就是刻意的。蓄谋已久的。
在勾她。
从很早开始就是。
薛妤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他薄薄的唇瓣上,半晌,道:“低头。”
溯侑弯腰,配合地照做,于此同时,她踮着脚凑上来,咬住他下唇上的一小块肉,睁着眼有些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动作。
半晌,她一下,又一下不讲章法地磨了磨。
第81章
这一下出人意料,溯侑为了迁就她而微微弯下的背脊从头僵到了尾,在骤然贴近的身躯前,唇上那点痛很快就弥散成另一种意味。
她用尖尖的牙叼着那一小块肉,磨一下,再咬一下。
跟平时信手拈来的行事之风完全不同,在这种事上,她笨拙而青涩。
什么都不会,又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什么都会。
在她咬第四下的时候,溯侑嘶的一声,抬了抬下颚,露出一条难耐而锋利的喉结线条,紧接着,手掌几乎忍无可忍地落在她窈窕有致的腰线上,一提,一落,她便轻松地坐在了那张堆着奏本的案桌上。
唇与唇分离,他的呼吸重起来。
薛妤抬眼去看,视线落在他像是得了滋润,完全盛放的嫣红唇瓣上,须臾,食指微抬,冰凉的指尖抵上去,不轻不重地碾了一下。
她好似完全不知道这样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错了。”
他捏着她的指尖,重重地压下去。
她起初怔了下,没有动作,连呼吸都是轻得不能再轻的,直到他柔软的唇瓣生涩地抵进来一些,她无意地用舌尖去勾了勾,含含糊糊地吮了下。
这场本该徐徐递进,浅尝辄止的尝试,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半晌,两人气息错开,她披着长发,安安静静坐着,指腹无意识地摁在唇边,杏眼中弥散开一层蒸腾开的热气,里面的冷静之色只余五六分。
明明到了后半截,她才是被趁虚而入,仰着头承受的那个,可此刻四目相视,烛火“啪”的一下炸开一蓬火花。他在灯火下站着,却像被欺负的那一个。
宽敞的衣裳往下脱落半段,露出两抹飞峦般起伏的锁骨,肌肤透露出一种冷淡的苍白之色,袖口被她揉出一层层褶皱,衬得唇边那颗冒出来的细小血珠格外艳丽。
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刻意纵容,任人为所欲为的模样。
薛妤盯着那道小小的伤口看了一会,见状,溯侑勾唇,无比自然地弯腰凑近。
“破了。”擦干净血渍之后,她像是沉浸在冰水中的手指仍流连在他脸颊一侧,审视般看了又看,低声道:“像妖精。”
这样的氛围中,这种字眼,真是一个都不能听。
溯侑禁不住她这样的语气,闭着眼笑了下,随后抵着她的额心问:“够不够妖精?”
他像一朵缠着她,湿漉漉的花,在她耳边说话时,简直有种令人抵挡不住的馥郁魔力:“阿妤,你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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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都,世族宅门建在云雾重重的山顶,仙金铺路,银绸漫天,院子大得能乘着座驾跑圈,处处都彰显着妖都世家超然的地位。
品味确实没什么品味,可架不住妖都世家天生喜欢这些金灿灿,亮闪闪的东西,每次争夺灵脉,石矿,就属他们最积极。
此时,九凤世家,建得宛若仙宫,格局又像君王上早朝的待客大厅中,排名前十五的世家都来了人,白发苍苍的老者居多,此刻一个个捧着茶盏,听九凤家主说起这次飞云端中发生的事。
在说到有人谋取九凤生灵之精并致其受伤后,前五的世家里,有三个既惊又怒地撂了茶盏。
剩下那个是无动于衷,眼皮都没掀一下的隋瑾瑜。
“这事,诸位怎么看?”九凤家主负手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扫视一圈,问。
穷奇秦家家主面色凝重,第一个开口:“这些年,我们跟朝廷没什么交集,人皇寿命短,几十年甚至几年便换一茬,我是没能想到,而今在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位,能有这样的胆量。”
“还想给圣地泼脏水,这是打算让我们打起来,他好坐山观虎斗?”
“依我看,是时候出手给点教训了。”右侧,身形魁梧的壮汉闷声闷气地道:“我们不惹事,大多时候都闷在妖都,待在自家地盘上做事,可我看着,人族那群说书先生和门派老头已经开始造谣我们实力不如前,完全被圣地压制住了。”
说到这,他“咚”地一下将拳头砸在桌上,“让他们看看,妖都怕谁,又到底是谁压谁。”
“从古至今,我们妖都,就没有被这么谋算挑衅过!”
一老者咳了声,抚着胡须开口:“大家稍安勿躁。即便真要打,也得有个章程,总不能今日说说,明天就领着兵冲到京城城门前,这样一来,有理都变成了无理。”
九凤今日穿了件毛绒领的白色长裙,颜色素淡,可压不住她那张明艳的脸。她站在九凤家主身后半步,抬眼往下看时,俨然已经是妖族未来领袖的姿态,一言可定乾坤。
“这话没错。”整理不来天机书莫名其妙的五星任务,可应对这些事,九凤毫无压力:“三地制衡,妖都没有资格废人皇,也废不了人皇。世人对妖都的成见从未消退,贸然出手,他们不会信我们,反而觉得人皇一脉无法修行,处于弱势,到头来,成了我们仗势欺人。”
每次说起这个,妖都诸位心里就升起一种躁动的无力感。
声名狼藉就这点不好,真被人欺负了都没人信。
“相比于妖都,他们更信圣地。”九凤道:“先将我被人谋害至重伤的消息传出去,之前在飞云端中扣押人族修士这一段,想必现在已经传开了,等议论声和不满声达到顶峰时,再将人皇拉出来。”
“圣地未必会和我们站在一边。”秦家家主嘴一咧,道:“那群老圣人,眼里只有百姓,凡人,我们真要干什么,他们头一个跳起脚来反对。”
“不会。”九凤目光微顿,道:“人皇行径已经到了不得不管的地步,圣地不会放任他继续作恶。”
“圣地传人说了可不算。”秦家家主接道:“还是得看那几个老家伙的意思,若是权衡利弊之下,他们觉得废人皇而产生的动荡高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局如何,还真是未知。”
说到这,他眯着眼睛强调:“如今那位人皇,年过四十,即便能活到一百岁,也才只有六十年可活,对我们而言,六十年弹指一挥,另立新主引起的争议却很大。”
“我今夜,会联系圣地六位君主。”九凤家主一锤定音,又看向九凤,道:“将人皇拉出来,再之后呢?如何行事?”
“也不用怎样高雅的手段去说得多逼真,各种小道消息就行,只有一点,得传得人尽皆知,议论声不绝,再添油加醋描一段妖都如今怒极,预备陈兵京城之下。”
“人心不稳,动荡不休,百姓众说纷纭,圣地却不出声,也不安抚,这把沉默的火,过不了多久就能烧到每一个心里有杆秤的人身上。”
“接下来,父亲入羲和,以妖都五世家名义,联合圣地,将人皇裘桐所做所为如实上奏扶桑树。”
扶桑树和天机书的面前,即便是妖都,也不敢谎报。
至此,无需多说,真相大白。
“绕这种大弯做什么!我们出手做什么,难不成还得跟天下人全解释一遍?照我说,他们信就信,不信也没人求他们信。”有脾气暴躁的妖族当家人狠狠锤了下桌子,憋闷道。
“张宁。”九凤家主用看傻子一样溺爱的眼神看过去,道:“我跟你说过许多回了,我们妖族从前就是吃了嘴上的亏,这种思想如今得扭转过来。假惺惺的一套,动动舌尖的意思,谁不会,对不对?”
“他们假,我们就比他们更假,让人无话可说才好。”
“本就不必挨的骂,非得凑上去被人扔臭鸡蛋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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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云端一晃十年,人间恰逢春季,和风徐徐,碎阳灿灿,积蓄了一年的生机在一阵接一阵的雨水中蓬然迸发出来,几个日夜间便占据了眼前所有视线。
京城,耸立的皇宫大殿中,伺候左右的人如临冰窖。
“这就是你们办的事?”裘桐拍案而起,衣袖狠狠一带,笔墨纸砚顿时掉落一地,跪着的人噤若寒蝉,整座内殿,空气都几乎停止了流动,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刻意压得低而缓,生怕成为那个出头之鸟。
而立之年,高坐皇位的人早褪去了当年的锐气,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不容置喙的威严,可他的身体实在是太差,能撑到现在,全靠国库里那些价值连城的灵宝灵药吊着,此刻一动怒,立刻就撑不住了。
震天的咳嗽声压抑地传开,裘桐用帕子往嘴边一擦,团着那抹颜色深艳的血狠狠丢在地上,吸着气道:“万无一失?嗯?!”
他大发雷霆,十年前奉命去查桃知和苏允的人一个也没逃掉,在他沉怒的眉眼中被左右两边的金吾卫架走,哀哀的求饶声拉成长长的一道回音。
一场怒火后,裘桐头脑发昏,手脚沉重没有力气,白诉弓着腰将他扶到凳椅上坐着,在后者急促得不大正常的呼吸中低而小声地问:“陛下,我们现在怎么办?”
裘桐缓了很久,才伸出手去拿案桌上的那叠名册,够到时指尖都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