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这是第一次被人劝造反。
主要还是因为他功劳太大,领兵和驾驭将士的能力太高,自打领军以来战无不胜,让外人看到或者可以利用皇帝的猜忌,还有他功高盖主这方面做文章,劝他造反。
沈溪道:“如此说来,你是来行反间计的?”
“不敢不敢。”
那人道,“小人不过是提出一些建设性的看法……若是大人您能成就大事的话,必会有不少人跟随您左右,这自古以来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若要成就历史,且将自身命运掌控,非要自己成就大事不可。”
“若大人您不赞同,便当小人是放屁,小人绝对没有施行反间计之意。”
沈溪语气冷漠:“为人臣子,当思忠君体国,如何能行那叛逆之事?若非因为你是来使,本官非杀了你不可!”
“小人知错。”
那人迅速跪下来给沈溪认错。
沈溪道:“你的任务已完成,可以回去了……相信未来十二个时辰内便会有一场恶战发生,无论是佛郎机人,又或是你们这群贼寇的海船,都会为本官所败。来人啊!”
随着沈溪一声暴喝,外面云柳马上带人进来,当看到那人还跪在地上,而沈溪好像主人一样高高在上时,云柳才稍微放下心来。
“将他押走。”
沈溪道,“给他条小船,让他自己划回岸上去。”
……
……
随着来人被押走,沈溪仍旧留在船舱中,全无吃早饭的心情。
“大人。”
云柳关心地问道,“不知那人来作何?”
沈溪淡淡一笑:“他劝我造反。”
云柳一听便感觉头大。
她当然知道沈溪现在烦忧的是什么,以朱厚照对沈溪的信任,功高盖主在世人看起来纯属笑谈,但其实却已经是无可辩驳的现实,沈溪正遭受各方面的压力,她也明白沈溪未来要面对的不是什么朝廷纷争,而是臣子跟皇帝间的定位问题。
云柳迟疑地问道:“那大人您……”
沈溪抬头看向云柳:“怎么,你觉得我应该听他的,领兵造反不成?”
云柳沉默一会儿,才小声道:“大人何不考虑一下呢?”
当云柳说出这番话时,沈溪便明白,云柳已完全站到了他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不再当自己是大明的臣子,而是他的人。
沈溪摇头:“谋朝篡位谈何容易?这是儒家的天下,忠孝仁义深入人心,谋逆要承担的后果并非仅仅身败名裂那么简单,更有心中信仰的破灭!还有便是无尽的杀戮……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
云柳明白过来,沈溪不是没考虑过自立的可能。
沈溪再道:“况且如今陛下已开始走上正轨,对我的猜忌也远未到我必须铤而走险的地步,为何要如此做呢?此事休得再提!”
“是,大人。”
云柳依言闭嘴,但心中显然有些波澜。
若沈溪成就大事,她未来的身份自然不是今日可比,不知不觉间她也有野心滋生。
……
……
船队徐徐前行,快到中午时,仍旧没发现佛郎机人和倭寇船只的踪迹。
“大人,岸上传来消息,贼寇于昨夜后半夜时抢运大批物资,贴着海岸线往九山岛进发,距离我们不到三十里!”
随着线报传来,沈溪身边的荆越等人兴奋起来,等了一天一夜,终于逮着贼人的小尾巴了。
沈溪下令:“满帆往东南方快速挺进,直逼九山岛!”
“得令!”
这次领命的是荆越,他已迫不及待要去传命进兵,以前他立功的机会不多,这次觉得正好遇到自己擅长的,毕竟以前他跟沈溪打过盗寇,看着胡嵩跃和宋书等人高高在上,他当然要为自己的功名利禄奋斗。
……
……
舰队浩浩荡荡往九山岛进发。
刚过午时,便看到远处洋面上的船只,并非是一条两条,而是一整支船队。
不过这支船队显然不是战船构成,基本是运送物资的货船,其大小甚至没法跟沈溪舰队中的中型船只相比。
“大人,应该是贼寇的船队。”荆越一路小跑来到沈溪旁边,指着远处,“大明禁海已久,不可能有别的船只出海。”
沈溪没回话,继续用望远镜查看远处的情况。
那些船只发现有一支来历不明的庞大舰队向自身靠拢后,马上扬帆往东南方向逃,在顺风的情况下,这些中小型船只的速度比起沈溪舰队中的大船速度快多了。
“大人,不好追啊。”
荆越看了一会儿,发现贼人的船只远去,不由着急起来。
胡嵩跃带着张老五等人过来,胡嵩跃请示:“大人,您之前让准备的家伙事已备好,是否开动?”
“可以!”
沈溪点了点头,“立即发动,全力追击!”
荆越一脸茫然,他不知沈溪要发动什么,不过等胡嵩跃带人下去后,脚下甲板突然发出一阵阵颤抖,他顿时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大人……”
荆越想问什么,但发现沈溪根本无心搭理他。
大船开始往东南方加速前进,荆越不由抬头看了眼船帆,自言自语:“奇怪,明明已经是满帆了,怎么还能加快速度?”
……
……
全部大船和部分中型船只安装的蒸汽机开始发挥作用。
早在沈溪担任湖广和江西总督,全力创建武昌工业园时,他就开始召集工匠研究蒸汽机,随着橡胶到位,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到去年年中终于研究出第一台蒸汽机,并迅速用在了舰船制造上。
当然,完全用蒸汽机做动力推动大型木制战舰高速前进未必有效,但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下,蒸汽机带来的动力完全可以加快船只行进,哪怕只是加快那么一点点速度,也能带动整个船队快速行进。
贼寇的运货船怎么也没料到,他们的小船居然在满帆的情况下依然被朝廷的大型船只逐渐逼近。
当双方距离只有三四里的时候,贼寇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若是在陆地上,三四里的距离已算近在咫尺,骑兵一个冲锋就能短兵相接,但在海上,由于彼此都在向一个方向前进,双方间仍旧隔着浩瀚的海面。
贼寇的船只明显慌不择路,没有往一个方向逃,开始向不同方向逃走。
“大人,再向前二里左右,就到火炮射程内了。”云柳带人过来跟沈溪奏报。
沈溪没回话,他的目光已不着眼于眼前这些货船,而是往更远处看过去,但见远方海天交接处,有船只往这边靠拢。
随着海平面上越来越多的船只出现,荆越马上惊呼起来:“大人,前面有大批海船……乃是倭寇的战舰!”
甲板上的将士立即紧张起来。
若只是运货船的话,这一战必定是兵不血刃,但现在贼寇大批海船赶过来,表明一场大规模的海上决战已是迫在眉睫。
当正南方海面出现愈发多的战舰时,将士心中的紧张情绪更甚。
“至少有七八十条船吧?”
荆越不由咋舌,显然前方如蜗牛般蠕动的船只的数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尽管之前沈溪已打过预防针,但心底里还是认定贼寇没胆量跟朝廷兵马正面抗衡,而且不可能比朝廷的船只更多。
现在骤然看到面前出现这么多船,感到无比的震撼。
“大人,东面也出现大批海船。”
说话间,东侧洋面也开始有海船现身,不过船只数量明显更多,一次出现的船只就超过百条。
荆越大喝一声:“嘿,这些倭寇一点觉悟都没有,这分明是找死的节奏!”
沈溪神色自若地一抬手,云柳马上心领神会,带人迅速离开,不多时,脚下船只的速度明显降了下去。
各条战舰上的火炮开始准备。
“大人,东北侧也出现船只,不过数量似乎不多。”
这次过来跟沈溪禀明情况的是胡嵩跃。
沈溪马上移到船板另外一边,拿起望远镜仔细看,果不其然,东北方出现一些船只,虽然还在远处海天交接处,隐约可见只有十来条船只,但舰体明显要比南边和东边出现的船只大许多。
沈溪手里的望远镜没有放下,朗声道:“这是佛郎机人的战舰!他们才是此战主菜!只是没想到,他们会从我们逆风的方向扑过来,看来他们早有准备。”
胡嵩跃和荆越等人根本无法理解一场大规模海战中谁占据上风向的重要性,钢铁战舰时代两者基本没什么差别,但在这样一个以风力为主的时代,上风向的归属权很可能会决定一场战事的最终胜利。
沈溪道:“佛郎机人在海上纵横多年,对于如何发挥风帆战舰的优势非常清楚,这点我们远不如他们。”
胡嵩跃道:“大人,我们是否全力冲刺一下,先把面前的虾兵蟹将给解决咯?”
荆越道:“老胡,你觉得面前这些是虾兵蟹将?”
当胡嵩跃再往南边看去时,只见倭寇的船队距离己方不到五里,船只数量非常庞杂,呈现“凹”字阵型,好像一口张开的大嘴,等着朝廷舰队自动进入其口中。
虽然看起来倭寇的船只要小上许多,但其中还是夹杂有不少大船,比之大明舰队的中型船只大了不少,只是跟沈溪麾下的六艘主力舰船,以及增援而来的战舰无法相比。
胡嵩跃道:“一轮火炮下去,就会让他们知道厉害!”
最后所有人看向沈溪,毕竟只有沈溪才能决定这场仗如何打,但此时沈溪镇定自若,就算陷入三面包围的状态,也拿出轻松自如的态度……在海上不怕会出现逃兵,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事。
沈溪突然下令:“所有船只降帆,调整方向,准备迎敌!”
大明船队开始进行调整,所有中型船只收拢,而主力舰则布置在中型船只外边,沈溪的指挥舰放在靠南的方位,开战后沈溪会亲自以座下的战舰跟敌船硬碰硬进行较量。
倭寇的船只,以及从东北方过来的佛郎机人的战舰开始调整航向。
他们一边防备朝廷的舰队往海岸方向逃走,一边继续组织起一个巨大的口袋阵,从三个方向将大明舰队团团围拢,距离越来越近。
之前贼寇的货船则趁机快速冲出包围圈,继续运送货物前往九山岛。
至于负责押运货物的江栎唯,则由小船载着,从货船转移到了正南方一路的倭寇的船只上。
这些船只基本由倭人操控,至于东路则基本是由活动于东南沿海的大明海盗控制。
“混账东西,早就说过要在天亮时便杀过来,为何这么迟才赶到?再晚来一刻钟,我都要死在大明舰队的火炮下!”
江栎唯上了船,气急败坏对过来招呼的一名低矮汉子发脾气,就像是在教训下属。
低矮汉子低着头不敢应承,不想旁边却传来一个女子阴阳怪气的声音:“江大人好大的脾气。”
江栎唯闻言目光旁移,落到了那女子身上,但见一名提着武士刀的倭女走了过来,正在用奚落的目光打量自己。
江栎唯顿时一阵火大,他明显觉得对方看不起自己,或许是因为他办事不力,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刚才那番话透露出的贪生怕死的心态。
江栎唯皱眉:“原来是你……阿也姑娘,桥本不是派你去刺杀明朝皇帝么?为何还在这里?”
被称为阿也的倭女冷笑道:“刺杀明人的皇帝,哪里有战场上杀掉明朝无敌的大将军有成就?这个沈大人,刚征服了草原,又消弭了大明中原地区的叛乱,乃是桥本君最希望除掉的人……只有彻底消灭这个隐患,我们才能继续在海上生存下去!”
江栎唯脸色不善,正想说什么,阿也继续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虽然来到我们这里,但你的心却属于那个明朝王爷,你想当他的属臣,而不是真心帮我们……”
“江大人,既然你来了,桥本君也恰好有要事跟你商议,跟我来吧!”
江栎唯正想反唇相讥,旁边手下低声提醒:“大人,这女人毒辣得很,跟她斗没好处,好汉不吃眼前亏。”
江栎唯愤愤然,见阿也转身往船舱而去,不由恶狠狠地道:“左右不过是个女人罢了!这世上的女人从来都不值钱,大明和东瀛都如此……桥本已答应事成后将她送给我,可惜她自己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