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想了半天,终于拿出个放火驱逐叛军出山的建议,受到沈溪肯定。
刚开始唐寅还以为沈溪是在敷衍他,但第二天一早就知道情况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
叛军主力所在位置,最开始只有唐寅跟沈溪二人知晓,临开拔前终于传达到军中高层将领耳中,随即才在中下层将士中流传。
沈溪没有把所有人马都带出邓州,留下胡琏率本部一万兵马驻防,沈溪带着他的两万亲率人马,顺着官道往西南方的光化城走。
即将跟叛军主力交战的消息传出,将士们兴奋异常,对他们来说又是一桩大功劳即将到手,虽然不太清楚叛军到底有多少人,但只要有沈溪领军,他们就有必胜的信心和勇气。
中午驻扎时,兵马距离叛军盘踞地已不到三十里。从营地往西边望去,一片山峦由低向高延伸,林子很密,云遮雾绕,什么都看不清楚。
唐寅有些忧虑,去中军帐找沈溪时,却发现沈溪正召集王陵之、胡嵩跃和宋书等将领开小会。
“大人,这么仓促便打这场仗,贼人是否会有所防备?就凭一把火,叛军真会慌不择路,一头撞进咱们的包围圈?”
宋书觉得沈溪这么做有些太过想当然,至于王陵之和胡嵩跃等人则对沈溪完全信从,一点质疑的意思都没有。
沈溪正好看到唐寅掀开帐帘走进来,不由笑道:“此计乃军师一手策划,你们有什么问题,不妨问问他。”
唐寅差点一个踉跄,以为沈溪是想把责任推给他,暗忖如果战事出现问题,自己恐怕要背黑锅。
不过转念一想,沈溪就算想把责任推给他也是徒劳,谁都知道这路人马是沈溪亲自指挥调度,出了问题自然是统帅担责,他罪过再大也不可能有沈溪那么大,而且这一战如果出了状况,名声受损最多的人也只能是素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沈溪。
几名将领都看向唐寅,目光中不是质疑,而是推崇。
唐寅明白,这些人之所以崇拜自己,不是因为这次的计划有多完美,而是沈溪对他完全信任。
能得到沈溪肯定,在普通将士心目中那一定是天底下最有本事之人。
沈溪冲着他眨眨眼,随后摆摆手:“军师,过来说说你的安排吧!”
唐寅很为难,他看懂沈溪的意思,大概是跟他说,你回去想了一晚上,该把具体战略想明白了,怎么也能把这群不知兵的将领给敷衍过去吧?
唐寅很无奈,走到沙盘前,把昨日沈溪告诉他的作战构想大致讲解一遍,最后强调:“敌军兵力数倍于我,又占据地利,在没法做到对叛军包围的情况下,放火是为了让叛军感到恐慌,特别是黑漆漆的夜里,铺天盖地的大火以及浓烟席卷而来,叛军只能选择逃避,加之我军在南北两翼实施佯攻,叛军向东面开阔地带逃跑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正面战场很重要,人在逃生欲望驱使下,会爆发出极其可怕的力量,这个时候就需要诸位用绝对的实力碾压对手,让叛军清醒下来,向我军投降!”
说到这里,唐寅不由大量沈溪,想知道沈溪对他这番话作何评价。
沈溪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无意评价唐寅的策略是否得当,而几名将领则很振奋,连之前对此有所怀疑的宋书也放下所有警惕。
宋书道:“唐先生果然不一般,这计划非常完美,叛军的结局几乎注定……如此说来,未来几天我们就能把仗打完,中原地区剩下的几个贼寇完全可以交给陆侍郎和马侍郎他们,咱可以启程去江南了。”
胡嵩跃完全没有跟宋书争执的意思,乐呵呵道:“有道理,成败在此一举。”
宋书翻了个白眼:“没想到老胡你还学会咬文嚼字了……胜败在此一举,这话倒是说得没错。”
唐寅在旁看了非常别扭,“这群兵油子为了功劳,可以放下所有身段,相互谄媚……沈之厚驾驭这群**,是不是太过容易了?”
沈溪道:“军师的话你们听到了?放火的目的,不是要把叛军烧死,只是制造混乱,把他们从藏身的山林驱赶出来……不过相信叛军头领已经知晓我军从邓州城出来了,会有所防备,所以今天暂时就在这里驻扎,接下来不要轻易往叛军盘踞的区域靠近,天黑前尽量避免跟他们交锋。”
“是,大人。”
胡嵩跃等人神情振奋,眼看胜利有了指望,现在沈溪说什么便是什么。
沈溪又看着王陵之:“夜里那场火非常关键,小王将军,这个重任只能交给你了。从此地往西边的山区,皆在叛军严密监视下,所以只能绕道前往,散会后你需即刻领兵出发,届时有专人引导你们到叛军藏身山谷的后方,那里已经备好引火之物……军师,你不妨跟小王将军一起行动,也好及时在旁指导。”
“啊?”
唐寅非常惊讶,好端端的怎么让我去跟王陵之配合?这是将我下放到一线部队,让我接受锻炼?
唐寅有种被流放的感觉。
此前所有事情都是沈溪策划和执行,现在他突然变成了全军的谋主,在自身都还一头雾水的情况下,居然要指挥专司放火的部队,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王陵之却很兴奋,他对唐寅非常佩服,昨日提出请唐寅帮朱山打好处女战,当时沈溪一口回绝,此刻却安排上了。
“末将领命!”
王陵之容光焕发,似乎功劳唾手可得。
唐寅脸色却不好看,营帐内洋溢着的都是愉悦的气氛,只有唐寅心情低沉,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
……
军事会议结束,将领们陆续散去,唐寅灰头土脸地留在中军帐中。
等人走光,唐寅立即报天屈:“沈尚书,你是惩罚在下,还是故意为难啊?”
沈溪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这场战事不能有丝毫懈怠,伯虎兄你不会想临阵退缩吧?”
唐寅苦恼道:“我一介儒生,带着人去烧山……真的可以吗?”
沈溪道:“行不行都要试试,如你所言,叛军没有跟我们一战的能力,所以就算眼睁睁看着邓州城失陷,也不敢出来跟我们硬碰硬交战……他们躲在山里并非是想伏击我们,而是一心等我们远去,可见招安之心已非常迫切。”
唐寅瞪大眼睛,摇头道:“他们兵强马壮,怎么可能甘心接受朝廷招安?”
沈溪叹道:“伯虎兄应该知道,人都有私欲,叛军也并非铁板一块,既然有人提出接受朝廷招安,那就意味着这是他们内部的共识。只是现在朝廷暂时不允,需要有一场大胜来奠定基调,所以他们只能被迫选择拖延战术,送些功劳给官军,让朝廷有台阶下,然后招安便顺理成章!”
唐寅终于明白过来:“那就是说,今晚这场仗,不管怎么打都输不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
沈溪脸上仍旧带着轻松的笑容,“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稳赢不输的战争,现在只能说大概率叛军在遇到山火后会撤走,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被官军发现,先躲过一劫再说……叛军人心离散,据我所知,他们军中缺粮严重,这跟之前胡重器和地方官府施行坚壁清野策略有关,如今正值春荒时节,你说他们从灾区能弄来急需的粮食吗?”
唐寅这才知道沈溪所定计划,全部是建立在情报支持上,并非是听他说放火不错就答应下来。
沈溪又笑道:“这次是你亲自上战场历练的好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我不是要让你为难,因为这是你蜕变成为三军统帅必须要经历的过程。你说,若最后战事取胜,而你又是谋主的话,朝廷会对你如何拔擢重用?”
沈溪给唐寅画了一张大饼。
作为沈溪的军师,成功取得平息中原叛乱以及荡平江南倭寇的胜利,朝廷论功行赏,别说知府了,下一步至少臬台起步。
唐寅虽然觉得沈溪的话有些不靠谱,但仔细想了想,如果自己只是在沈溪身边打下手,的确没资格争取什么,但如果是他出谋献策取胜甚至胜败关键也在他身上的话,那要取得战功、获得朝廷嘉奖就是轻而易举的神情了。
谁都知道沈溪在朝中地位如何。
皇帝对沈溪绝对信任,这意味着谁能帮到沈溪,谁就是大明功臣,他唐寅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虽然唐寅对沈溪的话半信半疑,但也只能选择相信,前去王陵之军中报到。
王陵之勇猛有余智谋不足,适合给人当副手而不是主帅,这次有了唐寅,王陵之终于可以当回主帅了,不过谋划的责任全都落到唐寅身上。
……
……
军中简单吃过午饭,沈溪派来的向导也到了,很快这支由唐寅和王陵之统领的骑兵队伍便出发。
渡过刁河后,这支部队顺着官道向西南的光化城狂飙急进,看起来是为全军打前站,实际上半道便抄小路赶往党子口,日落前已经绕到汤山和三尖山后的谷地……后世这里是三江口水库库区所在,此时已经有二十多名沈溪安排的斥候等候在这里。
纵马狂奔一下午,唐寅双胯都快磨出血来了,但他始终咬牙坚持,立即和王陵之夫妇一起,骑兵变步兵,一行千人跟着向导和斥候上山,入夜前已经顺利登顶。
山顶这里已经准备好了火药、桐油、干柴等引火物,唐寅在佩服沈溪手下做事得力的同时,立即让王陵之指挥手下,顺着山脊部署火场,到戌时末已经布置好一条长约两三里的火线。
各处纷纷前来汇报火场已布置好,唐寅微微松了口气,让兵马散开,等候号令下达便放火。
唐寅不知朱山的真实身份,做事时发现朱山总是跟在自己身边,不由有些心烦意乱。
等朱山去检查准备情况时,唐寅找到王陵之,问道:“那个田山将军怎么回事?为何总跟着我?”
王陵之有些惭愧:“唐先生别见怪,田山她……敬重唐先生的本事,这里黑漆漆的她担心你出意外,所以近距离保护。”
唐寅听到后不由皱眉,不过对方是一片好意,他也不能怪罪,只得道:“我身体还算不错,不需要人保护。”
就在这时,朱山回来,兴冲冲地对唐寅道:“火场已部好,人员全部到位,唐先生,咱是不是可以放火了?”
唐寅摇头:“还得等等……如今南北两翼的疑兵似乎还没到位,东面的埋伏圈也在成形中,我们要等信号送达才能行动。”
“是,是。”
朱山显得很兴奋,看着唐寅两眼放光,就像见到偶像一样。
王陵之毫不见怪,他知道朱山是什么性格,爱屋及乌,对能做沈溪军师的人完全就是一种盲从的状态。
本身王陵之跟朱山的相处方式也不是普通夫妻,对彼此都很尊重。
过了半个多时辰,王陵之有些坐不住了,想找唐寅询问,朱山连连劝说:“……别着急啊,大人说了听唐先生的,你怎么那么沉不住气呢?”
这话唐寅无意中听到,心里纳闷儿:“这是正常的上级和下级相处的模式吗?声名赫赫的小王将军,对这个田山的敬重未免太过了吧?难道他们是朋友?就算是朋友,也该分出尊卑贵贱才是。”
唐寅还在想心事,突然北方的天空中窜起一朵红色的焰火,“轰”地一声炸开,无比璀璨夺目。
紧接着,南方的天空也被绚烂的红色焰火点亮。
唐寅果断地一挥手:“时间到了,可以放火了!”
“是。”
朱山领命而去,很快一场山火,便以山顶为中心,顺着两翼的山脊蔓延开来,刚开始只有两三里宽度,但劲吹的西风迅速推波助澜,迅速向东边扩散开去,很快火场便扩大到四里、五里,一时间整座山都在燃烧。
放火部队迅速往西边山下撤退,由于风向的缘故,西边没有受这场大火影响,不过那些处于下风口的叛军就遭殃了,毕竟火势蔓延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烟尘的传播速度,很快叛军藏身的山谷就被黑烟笼罩。
唐寅下到山谷后,骑上一直蒙着口鼻的战马,抬头看着东方天空被山火映红,打从心底里佩服沈溪的临机应变能力。
“小王将军,前线战事有胡嵩跃他们支应,你不用太担心。”
回去的路上,唐寅见王陵之闷闷不乐,不由打马上前劝说一句。
王陵之没有回话,与王陵之并驾齐驱的朱山则笑呵呵地回道:“唐先生放心,他没事。”
这种解释越发让唐寅觉得王陵之跟朱山关系不一般,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又很茫然,因为他实在想不到那五大三粗而且嗓子浑厚的人居然是个女子,还是王陵之的结发妻子。
唐寅没多想,回去时一行没有绕路,直接返回刁河北岸的营地,此时沈溪已不在营中,进入营门,唐寅翻身下马,又是马九前来迎接。
“九哥!”
“九哥!”
王陵之和朱山都恭敬地向马九行礼,宛若弟弟妹妹见到兄长。
马九点头道:“大人正带兵前去平乱,暂时没回来,你们先去休息,要防备贼寇偷袭营地。”
“知道了。”
朱山很高兴,虽然这次她没做太多事,却是第一次上战场历练,显得很兴奋。
一身力气没处宣泄的王陵之却不甘心留在营地守家,朱山瞪了他一眼,随后硬拉着一起往属于两口子的帐篷去了。
马九看着小夫妻二人的背影,摇头笑了笑。
唐寅有些诧异,试探地问道:“马将军,那位……田山将军,是何人?”
马九一怔,随即好奇地问道:“相处大半日,唐先生尚不知吗?”
唐寅稍微一愣,不解地反问:“我该知道什么?难道这位田山将军也是哪位勋贵之后,在朝中有不一样的显赫地位?”
马九不想回答唐寅这个问题,避而不谈:“我家大人既未跟唐先生说,想来有原因,还是等大人回来亲自跟您解释吧。”
“故弄玄虚。”
唐寅抱怨一句,不过心中对王陵之和田山二人的好奇心更甚,迫不及待想找沈溪问个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