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前任总督跟沈溪签订的是城下之盟,卢兰达谈判时并没有多少自信。
不过首先还是得确定明朝这边是否想空手套白狼,结果卢兰达一询问,沈溪把商品价格定得太离谱了,比如说市面上才三十文钱一斤的新茶,到了沈溪嘴里卖三钱。至于丝绸,则是五十两银子一匹,瓷器也比市面上价格高三到五倍不等。
在卢兰达看来,沈溪简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不过因沈溪态度强硬,且没有大明朝廷准允地方上根本没人敢私自卖货物给他,就算能从一些秘密渠道搞到一些货,也无法让他把运来的几船银子花出去,不得不接受沈溪开出的条件。
不过弗朗机人从沈溪这里得到一个承诺,那就是独家经销权,也就是说,除了大明商贾外,不会再有人经海路把货物运到欧洲大陆进行贩卖,至于陆地上是否有人运送,另当别论。
色目人从丝绸之路运送货物到欧洲已有上千年历史,欧洲很多技术都跟色目人传播中土文化有关,卢兰达就差跟沈溪说,让沈溪阻断色目人跟大明做买卖的途径。
经过两个时辰的唇枪舌战,卢兰达暂时退下,找了个房间与手下协商,沈溪则带着轻松的心情与胡琏一道至驿馆后院休息。
胡琏神情振奋:“沈尚书跟这些洋鬼子谈买卖,简直不要太轻松,没想到他们连如此离谱的价格也能接受,实在大快人心……咱们或许能从他们手上赚取足够的银子,解决当前军费不足的问题。”
沈溪道:“重器兄所想跟陛下差不多,陛下也是如此安排。不过咱们跟红夷做买卖还是小心为上,谁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带着诚意而来?现在他们只说手头有银子,咱们却没人真正见过,一切尚是未知数。”
胡琏笑道:“这倒是,要是咱们知道他们的船只停靠在哪儿就好了,直接派水军去把他们运银子的船只给抢过来,如此不知可避免多少麻烦……跟这些外夷根本不必讲什么原则。”
沈溪发现,胡琏很多想法跟朱厚照共通,甚至说话语气都很像,佛郎机人在他们眼里就是愚钝的代名词,这跟佛郎机人看待明人的态度相似。
沈溪心道:“或许每个文明国家,都在对外交往时不自觉带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心理,自然而然看不起人。”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沈溪回到谈判桌上,这次佛郎机人回来得比较晚,一个个现身时神色不佳,看来对之前谈判的结果不是很满意。
卢兰达有些沮丧地道:“大明的商品比我们预估的价格高许多……这些货运回里斯本,我们的国民未必有有那么多钱购买,到时候或许我们会面临亏本的风险。”
沈溪笑道:“难道你只想在佛郎机国内贩卖?就不能变通点儿,分出一部分货物到其他国家卖掉赚钱?比如西班牙,又比如法国、尼德兰、神圣罗马帝国、英国等等……相比于银币,你们佛郎机人更喜欢金币吧?”
“如果我说,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改变,让我们的商品更符合你们西方人的审美观,比如餐具和丝绸,有更符合你们品味的花纹图案,你觉得如何?”
卢兰达听不懂沈溪说的这些话,直到等翻译把话逐一解释后才大概明白过来:“你是想……让我跟别的国家再做买卖?”
沈溪笑着点头:“我敢说,你从大明运走这些商品,可以让你一船银子变成一船金币,到那时你将比肩阿尔梅达总督,成为佛郎机国新贵。我们的商品在我们国家是满足普通百姓日常所需,但到了西方,只有贵族才配享用吧?贵族的钱可比普通百姓的钱好赚多了,而且你拥有绝对垄断权,价格不是你一言而决么?”
沈溪给卢兰达灌输的,是类似于饥饿营销的概念。
虽然这时代成型的经济理论不多,但以卢兰达这种拥有环球航海经验、跟各色人种打过交道,有着丰富阅历的人来说,一点就透。
卢兰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回答沈溪的问题。
沈溪趁热打铁,又道:“瓷器和丝绸都可以长时间保存,就算茶叶,完全晒干并密封后也可保存多年,可以在高价位慢慢销售,而且我知道一种特殊的工艺,可以使得茶叶完全发酵,沏泡后带有一种紫赤汤色,香气充足,非常符合你们欧洲人的口味,或许你可以凭此大赚一笔。”
“奥斯曼人攻占君士坦丁堡后,陆路丝绸、瓷器和茶叶买卖基本断绝,如果你不派船队过来,暂时不会有下一批货物运到里斯本,甚至是欧洲,那时候这些货物价格将会呈几何倍数攀升,到那时候怕是你们国王都要给你几分面子吧?”
卢兰达脸上的阴沉之色一扫而空,笑着道:“曼努埃尔陛下英明神武,正是在他领导下,我们佛郎机一跃而成为欧巴罗最强大的国家,教宗大人亲昵地称呼他为大卫王,甚至准备在罗马建造一座永久雕像,把陛下纳入《圣经》的历代贤王中……我可不敢忤逆陛下!”
沈溪心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说是佛郎机国子民,但自主权很强,离开佛郎机国境,立马变成打着国家旗号的海盗,连你们国王都要巴结你们,不然一言不合你们就有可能叛国,同时哪里有源源不断的财富运回里斯本?”
卢兰达笑呵呵道:“不知道我们需要的货物,什么时候可以运到?我们得做好准备才行……我们奉行的原则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们不会拖欠货款,但你们也不能延迟交货,因为我们还要运送回佛郎机国。”
沈溪在心中大概估算一下,数据数额是惠娘和宋小城提供的,还有就是他自己对于市场能收购来的货物的预估,然后朗声说道:“第一批瓷器、茶叶和丝绸等货物很快就可以交接,不足部分则由我方筹措半年内送到泉州,你们可以在那里接货……不过你们得先把钱款结清,因为我不可能跟你们到泉州去……”
“不是当场交易吗?”
卢兰达一听,马上站起来抗议,“既然第二批货是在泉州交接,那钱财也应当是在我方拿到货后,在泉州进行结算。”
沈溪摇头:“你们所有钱财都在一起,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凑齐,但我们不行,因为我们的货物需要自全国各地筹措……我们将以国家信用作为这次贸易保证,你们有何可担心的?再说了,你们运那么多银子来,一次购买的量也运不完不是?接下来,我会带你们到京城,参见我国陛下。你也知道我国皇帝金口玉言,从不违诺,有何可担心的?”
卢兰达听到这话,神情扭曲,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就算是有国家信用担保的贸易,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不行,两国距离太远,我们的船只需要一年多才能打个来回,不算清楚怎么行?”
胡琏有些不耐烦:“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会赖账不成?”
卢兰达见胡琏又跑出来说话,他没有跟胡琏争辩,只是一直摇头,显然无法接受沈溪的提议。
如此一来胡琏着急了,因为他知道佛郎机人手上这笔银子的重要性,这直接关系到大明是否有足够的钱用来对草原用兵,这可比让民间商人筹措军费轻松多了。
沈溪问道:“如果,我们以银镜工艺来进行交换呢?”
沈溪拿出一面镜子,这是他见佛郎机人前准备的几样“高科技”产品,就好像面对西域商人时一样,拿出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来进行诱惑。
见卢兰达一脸震惊的表情,沈溪又拿出一样东西,道:“还有这个,望远镜,你们在海上航行,应该很清楚这东西有多重要吧?”
卢兰达看到银镜后已挪不开眼睛,这面镜子比他见过的威尼斯人制造的镜子更加清晰,而且面积更大,仅仅眼前这面镜子放到欧洲价值就有四五百枚金币,而对沈溪来说,好像根本不足一提。
至于沈溪拿出的单筒望远镜,他不知道是什么,没有去碰。
“别光顾着看镜子。”沈溪扬了扬手里的望远镜,笑着说道,“你可以拿着这东西,到窗口去看看风景,然后再回来跟我好好洽谈。”
沈溪显得很自信,卢兰达有些疑惑地接过望远镜,先是凑到眼前看了下,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他摇摇头,起身走到窗户前,对着远处的风景看了看,先是惊呼一声,然后用力地凑近眼睛,仔细看了一圈才放下,回到沈溪身前,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不会是用东方世界魔法制成的法器吧?”
沈溪道:“这可不是什么法器,而是跟火铳、火炮一样利用科学技术制造的器械。银镜制造技术我可以教给你们,作为这次贸易的额外赠品,这样你们在里斯本就可以就地制造银镜,获取暴利。”
“所有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们要把银子结清,好让我们知道该准备多少货物,至于你手中的望远镜……暂时只能卖给你几部,至于工艺你们可以自行慢慢摸索,等下次见面的时候,要是你们还没搞清楚,或许我会把制造流程交给你。”
卢兰达回头看了看几名随从,那些人非常好奇,不明白两件东西为何能引起卢兰达如此大的反应。
等那些人从卢兰达手里接过望远镜,到驿馆二楼窗前往外看了一遍,都一脸震惊,叫过卢兰达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胡琏好奇地问道:“这些洋鬼子在说什么?”
“鬼才知道。”
沈溪耸耸肩道,“总之只要他们肯把银子运到天津卫,别的事情都好说。”
半晌后,卢兰达回来,重新坐回谈判桌前,道:“我们的意思是先付一半货款……既然此行我们只能拿到第一批货,那就先付一半,以表达我们的诚意,你看如何?”
沈溪问道:“一半是多少?”
卢兰达肯定地回答:“以你们大明计量单位来说,至少二十万斤,一半,也就是十万斤,一百六十万两!”
卢兰达说的这个数字,让在场的大明官员不可思议。
对于外行来说,一百六十万两银子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对于沈溪和胡琏这样明白大明国库收入的人来说,更清楚这数字的分量。
总的来说,就是大明银价腾贵,全国各行省收入加起来也不过折白银两三百万两,而这笔生意总的数字高达三百二十万两,大概相当于大明一年的收入。
胡琏惊讶地站起来,认为佛郎机人吹牛,怎么可能有人拥有那么多白银?
沈溪却没感到如何惊愕。
沈溪对于佛郎机人在大航海时代的收益有一定了解,哥伦布带领船队第一次到美洲时,就已能带上百吨级的大帆船,而这次佛郎机人为了防止被路上的海盗和大明的水军掠夺,同时为了装更多的货物,带了二十多条大船而来,旗舰就是百吨级的大帆船,剩下的船只差不多五十吨到一百吨不等。
按照西方人的度量衡,二十两为一公斤,所以总共三十二十万两也就是一百六十吨,这么多船运不到两百吨白银到大明,简直不要太轻松。
数字大概没问题,沈溪要顾虑的就是大明市场容量了。
沈溪明白,如果把这三百万多万两银子全投到民间,银价必然急速下跌,带来的结果就是国家通过外来白银稀释民间财富,尽管民间所有藏银数量可能高达数千万两,但对于流通领域来说,冲击会很恐怖。
沈溪点头:“可以,你们要在十五天内,把银子送到我指定的地方……哦对了,你们的运银船停靠在直沽口外海,是吧?”
卢兰达问了翻译沈溪这话是什么意思,然后断然摇头:“不对,不对,我们的运银船不在天津外海,至于具体停靠在哪里,不能告诉你们,你们的海疆很不安全,有很多不知哪儿窜出来的海盗,所以我们只能把船只停靠得远一些,免得被海盗劫掠。”
沈溪心想:“你们本身就是海盗和殖民者,居然也怕别的海盗来抢?说出去有点丢人吧!”
卢兰达道:“我们可以在半个月内,把银子送到你们京城,不过需要你们安排人接收清点……我只相信沈大人,对于你们国家其他人……我不能放心,而且我们必须把所有贸易细节都写在协议中,如果谁违反约定……后果会很严重。”
胡琏不解地问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溪解释道:“就好像缔结国书一样,事前先把做买卖的细节列下,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说清楚,然后以后就按照协约办事……在双方实力对等的情况下,西方人把贸易协议当作金科玉律,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胡琏不理解西方人的契约精神,也就不再多问,他对沈溪越发敬佩,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佛郎机人手上赚到一百六十万两银子,后续还有更多银子到账,不过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虽然卖给佛郎机人的货价格定得很高,我们会大赚特赚,但一时间从哪里筹措那么多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