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厚照站起身,准备应丽妃之约时,有太监进来通禀:“陛下,司礼监张公公求见。”
朱厚照愣了一下,重新坐了下来,一摆手:“召张苑那奴才来见,朕倒要看看他有什么事情。”
不多时,张苑一脸谄笑地出现在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皱着眉头喝问:“张公公,你这几天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朕之前有事找你,结果连影子都看不到,你是有意避开朕吗?”
张苑听到这话,赶紧跪下来磕头:“陛下,您可冤枉老奴了,老奴这几日忙于朝事,并不知晓陛下您找奴才……奴才今日来也是有要务跟陛下禀奏。”
“什么要务啊?”
朱厚照随手从面前的餐盒里拿起块蜜饯扔进嘴里,一边嚼一边问道。
张苑回道:“这不礼部白尚书请辞,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白尚书请辞已不是一次两次,这次决心很大,年后已连上四份奏疏……以老奴所知,白尚书身体不好,现在基本是卧床不起,所以……”
朱厚照不耐烦地打断张苑的话,“啰里吧嗦那么多废话干嘛,不就是礼部白尚书请辞吗?他要告病归乡,满足他心愿便是,难道满朝皆是酒囊饭袋,无人能接任么?这种事朕不想听。”
正德皇帝这会儿正心烦意乱,不想过问朝事,在他的理念中,帮助他处置朝政之人,直接把事情办妥,完了知会他一声便可,甚至不用跟他汇报,比如说白钺请辞之事,最好是张苑直接来说替换白钺的人选,免得他多费神。
张苑道:“陛下,除了这件事……还有宫中需要拨款修葺那些荒废了的宫殿……”
朱厚照眯眼打量张苑,问道:“怎么,你这是要跟朕伸手要银子?这种事你直接去户部找杨一清,有必要跟朕请示吗?”
张苑赶紧摆手:“老奴绝无此意,只是现在朝中有人阻挠,说既然豹房这边大兴土木,宫中就不必再铺张浪费了。另外便是今年朝廷可能对鞑子用兵,正需要凑集钱粮,此时动土无异于劳民伤财……”
朱厚照嘀咕:“就算要对鞑子开战,也不能耽误朕平时起居啊,不过大臣们好像也没说错,朕平时不住在宫里,内苑仅有母后寥寥数人,许多宫殿都空置着,修不修也就那么回事……嗯,这件事先听那些大臣的,暂时不修了,这样他们总不会再说三道四了吧?”
“陛下您这是……”
张苑一听,这跟以前朱厚照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啊,怎么这么轻易就选择放弃?当即忍不住想出言询问。
朱厚照挥手打断张苑的话,冷着脸道:“如果只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琐碎小事,你自行决定便可,不要叨扰朕。不过你既然来了,朕就说明一下,白尚书请辞之事准了,至于具体由谁来接替,让朝臣们给出个人选,到时候朕下旨确认即可……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张苑一看情况不妙,再说下去可能会被朱厚照骂,当即识相行礼:“老奴没有别的公务需要汇报了。”
“那就滚吧。”
朱厚照站起身拔腿欲走,谁知张苑膝行几步,再次挡在朱厚照跟前。
朱厚照勃然大怒:“不是说没事了吗?”
张苑委屈地道:“朝事是没了,可老奴还有私事禀奏啊……老奴从民间搜罗一些好东西,想进献给陛下。”
“哦!?”
朱厚照突然提起兴趣来,现在他没法找民间士子饮宴,正感百无聊赖。而且自打登基以来,几乎是夜夜笙歌,发现女人其实就那么回事,对床笫之欢已感觉腻味,现在如果说张苑是给他送来美女,他绝对不会给好脸色看,不过听说是一些民间玩意儿,精神一下子就起来了,瞪着眼感兴趣地道:“既然有好东西,还不快献上来给朕瞧瞧。”
“是。”
张苑恭敬领命,直起身来退下,不多时折返,这次他身后跟着十几名太监,抬着几口大箱子进入屋中。
朱厚照一脸热切,抓耳挠腮好不猴急,最后绕着箱子走了几圈,才侧头问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快打开来看看!”
张苑眉飞色舞地叫人把箱子打开,每口箱子里都蜷缩着一个被捆绑得严严实实,蒙住嘴巴、眼睛,塞住耳朵的女人,这些女人看起来都不年轻,大概二三十岁之间,模样都挺周正,张苑乐呵呵介绍:“这些是老奴自京畿大户人家专程为陛下搜罗的,有些见不得光,只能晚上给陛下送来。”
朱厚照满心期待化为乌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眉头皱起,恶狠狠地喝问:“张公公,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朕是昏君,强抢民女吗?”
张苑吓了一大跳,心想:“这不就是陛下您的行事风格吗?以前这种事您可没少做,我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直接到那些大户人家把妾侍抢来,这可比钱宁等人从各地用威逼利诱等手段弄回来的女人更有质量。”
朱厚照气呼呼地道:“快把人送走!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京城乃首善之地,如果发生大面积人口失踪事件,还全都是妙龄妇人,指不定要惹出多大麻烦……如果让人知道是豹房所为,朕有何脸面统治天下万民?”
张苑整个人都发懵了,不知朱厚照为何发这么大的脾气,心想:“为何钱宁能抢,我却不行?难道非要编瞎话说这些女人是慕天颜主动前来,陛下才会对我刮目相看?”
这会儿又有太监进来,小拧子过去询问,然后回来凑到朱厚照耳边细语:“陛下,丽妃娘娘又派人来催,另外花妃娘娘也来请……”
朱厚照瞪了张苑几眼,没好气地道:“朕本来心情尚可,现在全给你气没了……张苑,你退下吧,记得朕说的话,不要胡作非为……小拧子,你派人去知会一声,朕今日就不去丽妃那儿了,准备去花妃房里看看!”
朱厚照忽然记起自己很久没去看花妃,以前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到花妃房里,花妃能言善道,非常会“开导”人,每次都能让他一解心头烦闷。
等朱厚照带着小拧子离开,张苑呆呆地站在那儿,嘴里呢喃:“这是什么情况?陛下平时最好妇人,今日居然不屑一顾,连靠近赏鉴下都不肯,还叫我通通送走……还有,花妃分明已失宠,现在居然还能得到陛下临幸?这君王之心可真难测……”
守在门口的一干太监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鼓起勇气问道:“张公公,这些女人……怎么处置?”
张苑回过神来,恼火地道:“还能怎样?你们耳朵聋了,没听到陛下怎么吩咐的吗?把人送回去,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给我盯着那些人家,如果有人想告官,只管把人抓起来,事情绝不能闹大。”
那名问话的太谄笑道:“顺天府现在哪里敢管这个?有事都压着呢……此前钱大人抓人,谁声张过?”
张苑忽然意识到,现在已不是朱厚照刚登基那会儿,当时刘健和李东阳执政,朝廷刚经历弘治朝清明,御史言官都以举报纳谏为荣。刘瑾折腾过朝堂后,现在朝官基本都欺上瞒下,风气败坏,再清正廉洁的大臣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尽心尽力,为了声张正义不惜搭上身家性命。
……
……
二月初一。
京城大小衙门在这天正式开衙,休沐一整月的官员悉数回到工作岗位上。
朝廷六部衙门中,只有兵部和礼部尚书没回衙应卯,皆以称病方式留置家中,不过白钺跟沈溪不同,他是真的生病,而天下人皆知沈溪是装病,但这事儿连皇帝都不管,朝臣就算心里透亮也只会装糊涂。
谢迁这天回到文渊阁,虽然内阁年后一直保持运转,但作为首辅他入宫次数并不多。谢迁把通政使司衙门送来的奏疏交给梁储和杨廷和处置,而现在梁储专司负责会试,杨廷和一人忙不过来,谢迁也就前来帮忙。
谢迁刚到文渊阁公事房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一眼瞥到桌面摆着的白钺提交的请辞奏疏,拿起来看了几眼很是恼火,当着杨廷和的面,毫不客气地道:“老夫不是说过了吗,让秉德安心在家养病,把公务交给手下处理,等身体好了再回朝不迟,这么迫不及待请辞算几个意思?”
杨廷和道:“谢阁老,在下前日曾去拜访白尚书,他的身体……实在不容乐观,咳嗽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太医说亟需休养,否则恐有性命之虞。”
“那天等候上朝时他不还好好的么?”谢迁横眉竖眼,脸黑得厉害,似乎认定白钺是装病,故意跟他过意不去。
杨廷和自然不会说什么,就在谢迁准备直接在奏疏上写下不予批准的票拟,门口传来张苑的声音。
“何事让谢大人如此动怒?”
很快张苑进入公事房,谢迁当即站起身来,隐隐竟有些手忙脚乱,因为他根本没有心理准备,才刚开工就见到从权力上可以制衡他这个内阁首辅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张苑带着几名太监前来,落在最后面低头哈腰那位竟然是秉笔太监戴义。
谢迁上前行礼,然后问道:“张公公,陛下有什么要紧事交待吗?”
张苑笑眯眯地道:“难道陛下没有交待,咱家就不能来了?哈哈……此来是跟谢大人您商议朝廷人事安排,听说礼部白尚书乞老归田,从年前到现在,已三番五次上疏,司礼监这边不便坐视不理啊。”
谢迁道:“白尚书身体尚可,他只是为人谨慎,担心自己年老体迈,耽误朝廷正事……其实他的身体只要稍加调养便可恢复,不劳张公公费心。”
张苑皱眉:“听谢阁老的意思,是咱家多管闲事咯?奏疏到了司礼监,而且不是一份两份,咱家过问乃理所当然,甚至连陛下都有耳闻,当面问及,难道咱家还能装聋作哑不成?唉!有些人老喜欢在陛下面前说三道四,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总想越俎代庖……真是人心难测啊!”
张苑每句话都带有一种强烈的暗示。
谢迁耳朵一下子支棱起来……到底是谁那么嘴长,竟然把事情告知陛下,让一向疏离朝事的陛下竟突然关心起朝臣的去留,甚至派司礼监掌印过来问话?
张苑的暗示明确地指向沈溪,现在他有了幕僚,来文渊阁之前曾做过推演,把要说的话先思虑清楚,这样一来就会显得有的放矢,引导别人的思路走,而这个让张苑提升层次的人正是臧贤。
谢迁道:“张公公的意思是……沈之厚到陛下跟前说三道四?这……这么做对他有何好处?难道他想干涉朝廷人事安排?这可是涉及礼部尚书任免,跟兵部有何关系?”
张苑哈哈一笑:“谢大人的话好生让人费解,在下什么时候说过是沈尚书所为?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今日咱家是来问问,看看正月里中枢和地方到底发生多少大事,回头咱家也好去跟陛下呈奏……说起来咱家也该多操劳些才对,不然这个司礼监掌印……有名无实得紧。”
张苑说话语气古怪,因学会了打马虎眼,使得谢迁要真正明白张苑话语中的意思,显得非常困难。
谢迁没考虑太多,让杨廷和把正月六部和各寺司衙门以及地方上发生的大事详细整理出来,写成一份奏疏,然后递到张苑手里:
“朝廷从中枢到地方,重要的基本就是这些,新年伊始万象更新,四海平静,只有中原地界有零星战火,以老夫所知,现在地方叛乱尚未完全平息,而新任山东巡抚胡琏在地方做事妥当,不妨让他多干几年……”
“几年?哈哈。”
张苑捧腹大笑,“这怎么可能?这位胡大人乃兵部沈尚书亲自安排,此番带兵去山东,只是为开春后出兵草原进行预演,现在地方叛乱已基本平息,自然要把人召回,不然陛下靠什么打胜仗?难道就靠沈尚书那张嘴?”
张苑说话拿腔拿调,谢迁听了很不舒服,可惜不能当面反驳,关系大局他不想跟张苑交恶,心想:“怎么都不能得罪张公公,就算把他当成菩萨好吃好喝供着也无妨,只要他肯把权力交出来……现在朝堂可比当初刘瑾当权时好太多了,不拉拢张公公难道还要把他推向沈之厚不成?”
面对张苑的咄咄逼人,谢迁不知该怎么回复才好,杨廷和见状赶紧帮腔:“地方上安稳,需要有能力的官员维持,若就此将山东巡抚征调回京,怕是中原一带叛乱会死灰复燃……至于出兵草原一事,需从长计议,地方叛乱却是燃眉之急,内患不除,何以攘外?”
“杨大人不愧是翰林出身,说话跟旁人就是不同,不错,不错。”张苑望着杨廷和,说话语气就好像杨廷和是他的晚辈一样,其实杨廷和的年岁比张苑要大许多,只是因为比谢迁年轻,刚入阁不久,资历不足,所以张苑口气才会这么大。
谢迁没有跟张苑做口舌之争,道:“陛下将朝事委托给张公公,司礼监便可以自行解决朝政,何必惊扰陛下?不如现在就由内阁做票拟,司礼监朱批,把事情处理妥当再向陛下禀报?”
“好吧,那你们内阁就先动起来,不能再拖延了!”
张苑说完冷笑一声,昂着头,显得傲慢之极,不过他没说胡琏已接到圣旨领兵回朝,临走前又道:
“白尚书请辞之事,需尽快解决,陛下已要咱家将候补人选汇报上去,这件事基本已盖棺定论,没法再打马虎眼……难就难在陛下跟前进谗言那位,拥有很高的发言权,咱家可没他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