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王叛乱顺利平定的捷报,一直到七月十二才传到京城。
刘瑾得知这情况后,更加确定谢迁不可能提前四天得知宁夏镇前线的消息,所以认定谢迁找张懋乃是为算计他,心里并没太当回事,因为张懋这人性格偏软,基本会选择站中立立场,谢迁很可能做了无用功。
这天刘瑾于下午未时得到捷报,本来如此重要的文书应直接送到朱厚照跟前,但因此时朱厚照人在豹房,所以刘瑾截获捷报后,兴高采烈便准备到朱厚照跟前邀功。
临近黄昏,朱厚照终于起床。
刘瑾在外间稍作等候,见到精神倦怠的朱厚照。
此时朱厚照尚未用膳,不断地打哈欠,显得萎靡不振……因日夜颠倒,不到晚上,朱厚照不会有精神。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宁夏安化王叛乱,已在杨巡抚努力下平息!”
刘瑾跪下来恭贺,脸上笑得跟喇叭花一样灿烂。
“当真?”
朱厚照随即打起精神,小眼睛瞬间有了光彩。
刘瑾道:“陛下,你看老奴有几个胆子敢欺瞒您?这是从宁夏镇传来的战报,系杨巡抚亲自送出,请阅览!”
或许是想到这次首功为杨一清所得,刘瑾别提有多解气了,他最怕沈溪得首功后被朱厚照器重,现如今沈溪发配在外,朝中没人掣肘,他的权势几乎达到了巅峰,不想京城里多个对手,没事就给他找麻烦。
朱厚照疾步上前,自刘瑾手中抢过战报,仔细查看,生怕漏掉上面每一个字,等看过后,一拍大腿:
“朕就说嘛,逆贼造反怎么可能成功?他这么做根本不得人心……叛乱持续一个多月,就被解决,杨一清可谓劳苦功高……”
刘瑾笑道:“可不是,这正是陛下您赏识,慧眼识英才。”
朱厚照高兴之余,好像记起什么,惊讶地问道:“对了,沈尚书的战报呢?他不是也一起出兵了,为何沈尚书的战报迟迟未到?”
刘瑾见朱厚照眼神不太对,马上想到皇帝是在怀疑自己,赶紧为自己辩解,道:“陛下,您别以为老奴隐瞒不报,实在是没来……您忘了沈尚书之前出兵就迟了?再加上他走的是北路,手下又未必有京营将士那般精锐,所以在行军速度上有所不及……”
“是吗?”
朱厚照将信将疑,“以沈尚书统兵能力,应该不会有这种困扰吧?再者,不是大明精兵良将都在九边吗?什么时候京营士兵也堪当大用了?”
刘瑾为之语塞,好一会儿才道:“哎呀,陛下,以前沈尚书带兵打鞑子,带的不就是京营兵马?”
“嗯?”
朱厚照突然想到前些年京师保卫战,沈溪所部的确是以京营为班底,这才释然,道,“想来也是,不过沈尚书战报没来,朕有些担忧,就怕贼逆死灰复燃……传旨宁夏,让他们看管好贼逆头目,将人押送至京师,朕准备亲自发落!”
“是,陛下!”
刘瑾行礼告退,出门时,脸上弥漫着一种喜怒夹杂的神色。
……
……
刘瑾出豹房后,脸上阴云密布。
“咱家呈奏宁夏前线捷报,就因是杨一清上奏而不是姓沈的小子送呈,陛下就产生怀疑……看来陛下除了姓沈的小子,旁人都不信哪!”
刘瑾不甘心,他觉得这次功劳完全是自己的,正是他举荐了杨一清,却未曾想其实杨一清跟他不是一伙人,却理所当然地把一切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甚至觉得是因为自己“监国”,决策英明,才会在短时间内平息叛乱。
“刘公公?”
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人走了过来,笑容满面,让刘瑾看了心生不爽。
来者正是司马真人,弘治末期司马真人在皇室就拥有了一定声望,现在更是靠精心编造的修仙法术,把朱厚照迷得神魂颠倒。
朱厚照现在每天都要服用司马真人进献的丹药。
刘瑾冷笑不已:“你这是作何?这里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司马真人没想到自己的热脸贴到冷屁股上,先是稍微惊讶一下,这才尴尬地道:“刘公公,是陛下传贫道来进献丹药……这些丹药炼制七七四十九天,能提神醒目,更重要的是有延年益寿之功!”
刘瑾用阴阳怪气的语调问道:“不是长生不老吗?”
“嘿!”
司马真人笑道,“凡事都要实事求是,这种丹药跟长生不老药有所不同,之前已为陛下服用过长生不老药,那种丹药一生只需服用一颗便可,刘公公若也想长生不老,不如由贫道为您炼制一炉?”
司马真人非常奇怪,为何刘瑾见到自己会是这副冷冰冰的神色。
随即他觉得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炼制的丹药都给了皇帝而没有给刘瑾,现在刘瑾人称“九千岁”,朝廷大小事都由其负责,当然也会想长生不老。
所以司马真人才有此一言。
刘瑾却不屑地道:“你想要让咱家长生不老?还是省省吧!咱家到底只是肉体凡胎,享不来仙福。倒是你敬献给陛下的丹药晦涩不明,非常可疑……别让咱家知道你是在欺骗陛下,到时候有你好看!”
有了权势后,刘瑾越发目中无人,他本来就看不起司马真人这样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再加上他因战报之事生气,对司马真人也就没了好脾气。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在他看来再无能、再没本事的人,也有自己存在的价值,就好像这司马真人,虽然谁都知道这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可朱厚照却信任有加,司马真人比朝臣更为便利,在于他能随时面圣,在朱厚照面前进谗言的机会也很多。
就算司马真人说一两句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但架不住三番五次吹风。
而且现在刘瑾到处树敌,几乎皇帝跟前所有人都成为了他的对手,这些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都想方设法将刘瑾扳倒。
刘瑾在最需要控制好的环节出了问题,在皇帝身边人中口碑尽失,朱厚照平时就很少听到夸赞刘瑾的话,甚至有人暗中告刘瑾的刁状,比如说小拧子,处境艰难也就可以理解了。
……
……
刘瑾离开后,朱厚照拿着战报沾沾自喜。
朱厚照是个尚武的皇帝,军事上的事情更能吸引他的注意,这次安化王谋逆,争夺皇位,让他担心小半天,也是因他对民情不了解。
以前沈溪总在他跟前灌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宁夏叛乱发生后朱厚照开始有所反思,生怕因自己吃喝玩乐而把江山给丢了,现在叛乱如此迅速便被平息,让他少了几分担忧。
“陛下!”
就在朱厚照得意忘形时,小拧子进入书房,此时他刚从外面打探一些消息回来,准备把捷报告知朱厚照。
朱厚照道:“小拧子?回来得正好……你在外面听说一些消息没?”
小拧子闻言,便知道应该有人来报过捷,自己已然失去报喜的功劳,当下没精打采地道:“是的,陛下,民间所传,宁夏奏捷,贼首安化王已被擒获!”
朱厚照稍微有些惊讶:“民间已经有人知道了?嗯,应该是传令兵一路东来,故意传扬,宣示朕的龙威吧?”
小拧子一眨眼,不由道:“陛下,这件事从昨日便开始传扬……”
一句话就让朱厚照脸色不那么好看了,昨日百姓都已知晓宁夏报捷,而他这个皇帝直到今天才得知,显然有些说不过去。
“小拧子,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啊!”朱厚照用警告的眼神打量小拧子。
小拧子恭谨行礼,正待回话,恰好有太监进来通禀:“陛下,司马真人求见。”
朱厚照一摆手:“定是来送丹药的,宣他进来!”
随即,司马真人捧着一方木匣进来,笑盈盈道:“陛下,之前为您炼制的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丹药,经过七七四十九天后,终于炼成,这第一炉便拿来给陛下服用!”
朱厚照微微颔首,一摆手,让小拧子上前接过。
小拧子回到朱厚照跟前,打开木匣。
朱厚照探头看了一眼,没有即刻服下的意思。涉及君王,所有入口的东西都需要旁人先试过,确定没毒后才能服用。所以司马真人的丹药每一次都会准备多份,这样便有了“试用装”。
试药的事情,有专人负责,朱厚照让人把丹药拿进内宅,看着司马真人问道:“司马真人,今日宁夏奏捷,朕甚为欣慰,此事你可知晓?”
司马真人平时就喜欢装神弄鬼,这种事他若说自己不知,岂不显得没本事?当即道:“贫道之前夜观星相……”
“行了行了,谁叫你拿星相来说事?朕不想知晓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朕就问你,这件事你是何时知道的?”朱厚照问道。
司马真人一听这话,显然其中有问题,马上想到之前看到刘瑾,以他为人处世的经验,当然能猜想刘瑾是为此事而来。
他马上看了小拧子一眼……平时司马真人巴结刘瑾不得,便对朱厚照跟前的红人小拧子献起了殷勤,礼没少送,而且还给了小拧子一大堆丹药,反正又不花他的钱。
见小拧子递来的眼神,司马真人马上明白过来,道:“贫道昨日,便已得悉消息!”
刘瑾得势后就变得小肚鸡肠,到处树敌,朱厚照身边的人几乎被他得罪了个遍。
这些人可不会平白无故帮刘瑾说好话,找到机会就贬损一番,以便让刘瑾在朱厚照跟前失去信任,这其中除了最有代表的小拧子、司马真人外,尚有张苑、张永等内监。
如果只是小拧子一个人说,朱厚照或许会怀疑,但现在小拧子和司马真人一起说这件事,就不得不信了。
朱厚照嘀咕道:“原来昨日京城百姓便已知宁夏报捷?那为何直至今日刘瑾才禀告给朕?刘瑾图的什么?”
小拧子劝道:“陛下,或许刘公公有什么苦衷吧,又或者是什么消息他尚未知悉,要等求证!”
“混账!”
朱厚照怒道,“好你个小拧子,之前才把外面的情况告知朕,现在你却帮刘瑾那狗东西说情?说,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小拧子赶紧跪下来磕头:“回陛下,奴婢可没收受谁的好处,奴婢一心都是为陛下您着想。”
司马真人有点看不懂状况了,朱厚照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过他脑袋瓜灵活,见这架势,马上出来帮忙说和:“陛下,拧公公平时对您忠心耿耿,或许只是不想看到您冤枉刘公公这样的能臣。”
这话听来是帮小拧子和刘瑾说话,但其实司马真人对刘瑾的贬损已很明显。
说小拧子忠诚,就代表刘瑾不忠,这也是权力旁落使然,如今朱厚照与外界少有联系,缺乏安全感,所以小拧子帮刘瑾说句话都会引起他怀疑。朱厚照对于掌权的刘瑾,始终还是有防备心理,并非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君王。
朱厚照没继续生气,抚着下巴,若有所思:“按小拧子所说,或许刘公公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这件事朕要查清楚……”
听到皇帝这话,小拧子和司马真人内心都有些紧张,如果朱厚照继续查下去,自然会查到二人信口开河,不过他们还算镇定,毕竟朱厚照跟外界沟通的渠道实在太少,不然的话也不会被刘瑾当猴耍。
朱厚照道:“现在宁夏平叛奏凯,朕高兴之余,也到论功请赏时……按照刘瑾所说,先进宁夏镇城的是杨一清,不过朕尚不能确定此事,一切要等沈尚书奏禀到来后,才能确定。”
司马真人道:“有句话,贫道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朱厚照厉声道。
司马真人显得很慎重:“既然刘公公所传消息,乃是从杨大人那里所得,而百姓所知消息,很可能就是沈大人传到京城来的,只是沈大人的消息可能不为刘公公采纳,所以才会等到今日杨大人奏疏来了才奏禀呢?”
朱厚照看着司马真人,目光犀利。
司马真人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只是装神弄鬼的道士,现在居然在君王面前议论朝政,按照大明法纪来说,这可是“僭越”的大罪。
不过在朱厚照这里,什么规矩都可以破坏,否则也不会让刘瑾这样一个阉人把持朝政。在朱厚照看来,司马真人议论的事并无太大不妥,只是在思索这话有没有道理。
“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
朱厚照似有所思,“若刘瑾故意跟沈尚书置气,岂不是沈尚书的奏报永远都到不了朕的案头?沈尚书在朕跟前攻击他,他就假传圣旨把沈尚书调到宣府,安化王谋逆,这厮在朕跟前也不举荐沈尚书,甚至故意押后圣旨传送……刘瑾现在得意忘形,做事愈发没个分寸,枉费朕对他的信任!”
司马真人和小拧子不敢接茬,明显朱厚照生气了,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事情就让朱厚照自己去揣摩。
以前朱厚照跟刘瑾亲密无间的时候,就算刘瑾做错事,朱厚照也会为之开脱,可一旦君臣关系出现嫌隙,那刘瑾做得还算不错的事情都会成为朱厚照愤恨的源头。
朱厚照道:“传朕的旨意……去跟刘瑾说,朕准备在京城封赏功臣,不管是杨巡抚,还是沈尚书,都要先回京城来,朕会亲自为他们接风洗尘,朕要犒赏三军,让天下人都知道朕对功臣不吝赏赐!”
小拧子行礼:“是,陛下!”
说完正事,朱厚照才轻松了些,道:“司马真人,有些事不该你管,你只负责帮朕炼好仙丹便可,今日朕又通过人搜集一些好东西,据说都是采天地日月精华的宝物,你看看是否对炼丹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