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回到京城,先后见了朱厚照、谢迁和刘大夏。
交待朱厚照一些事,再聆听谢迁和刘大夏的指示后,沈溪便动身离开京城,往西北而去。
朱厚照准备在第二天一清早去为沈溪践行,可惜他当晚服用虎狼之药,虽然见沈溪时什么都忘了,但过后便耐不住全身燥热,荒唐一宿,以至于第二天清晨根本起不来床,等他醒时已经日上三竿,沈溪早已经出城北上而去。
当从厂卫那里得到传报,沈溪领军已经过了距离京城十五里的榆河驿时,朱厚照爆发了。
“……你个狗奴才,为何不将朕叫醒?朕答应过要为沈先生送行,如此岂非让朕失信于沈先生,你让朕将来如何面对他?”
朱厚照将刘瑾一脚踢翻在地,又上前用力踢了几下,这才停下来,嘴里依然骂骂咧咧,显得怒不可遏。
刘瑾灰头土脸,心中满是委屈,暗道:“这能怪我吗?叫我准备的东西全都筹备好了,却怎么都叫不醒您,如之奈何?还有,陛下自以为在沈溪面前失信,却不想想,为人臣子岂会在意这点儿小事?他要是真认为你会去,那才怪了。”心里虽然这么想,不过刘瑾却不敢为自己申辩,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嘴上认错不迭。
朱厚照发了一通火,最后终于想明白了,挥挥手道:“哼,起来吧,朕不跟你一般计较。朕不去见沈先生也好,免得听他说那些大道理。时候不早了,朕该回宫去了,差不多准备一下就要午朝了。”
“哦对了,昨日沈先生的提议,朕准备今日就去办理,回宫后你去叫萧公公来见朕,朕有些话想对他说……”
虽然熊孩子行事荒唐任性,但也有优点,那就是雷厉风行,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从来不拖泥带水。
沈溪提出建议,可以通过撤换萧敬的方式掌握朝廷大权,朱厚照便马上实行,回宫就准备找来萧敬,展开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让萧敬自己“知难而退”。
……
……
回到宫里,时候尚早,自打朱厚照登基以来,午朝的时间都安排得比较晚,一般都是等正午时分才开始,大臣没那么早入宫。
朱厚照先回乾清宫寝殿换了一身衣服,然后便安心等萧敬来。
等了不多时,萧敬带着厚厚一叠奏本过来,全都涉及大明中枢以及地方的政务。
萧敬知道自己跟皇帝间的关系不是那么融洽,尽力做一些改变,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有事便过来请示皇帝,这也是有张太后在背后加以“指点”的原因。
天下间最想帮助朱厚照的人,不是沈溪和刘瑾,而是张太后。
张太后到底是朱厚照的母亲,血浓于水,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张太后比谁都更希望朱厚照能掌握实权,当张太后意识到萧敬对皇权有一定限制后,就算之前一直将萧敬当成自己人,还是毫不客气叫去劝说一下,让萧敬在政务上多请示一下儿子。
萧敬带着诚意而来,却不知此番朱厚照找他的目的却是为将他劝退。
朱厚照面对萧敬毕恭毕敬的行礼,一摆手:“萧公公有什么事,回头再说,朕有些话想跟你当面谈一下……闲杂人等暂且退下吧!没有朕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皇帝发话,在场太监和宫女,包括传萧敬过来的刘瑾,都退出乾清宫寝殿。
等门关好,寝殿内只剩下朱厚照和萧敬,朱厚照才关切地问道:“萧公公,你进宫多少年了?”
这是沈溪出的主意,先打感情牌。
要让萧敬知难而退,就要先营造一种君臣情深意重的氛围,最好由萧敬自己提出引退,这样才不会落人口实。
萧敬恭敬地道:“回陛下,老奴正统乙丑年入宫,那时才七岁,入宫已有一甲子。”
听到这回答,朱厚照自己也有些意外,他掐着手指头仔细算了许久,才诧异地道:“正统乙丑年便是正统十年,那你今年岂不是已经……六十八岁了?”
萧敬苦笑一下,行礼道:“正是。”
朱厚照听到这话,心里犯起了嘀咕:“怪不得父皇会让他来做顾命太监,宫里这么多太监,资历比他高的人屈指可数了吧?父皇才活了三十多岁,爷爷也不到四十岁便驾崩,怎么人与人之间的差别那么大呢?”
朱厚照道:“那确实够长的。这些年你在宫里,没受什么委屈吧?皇室对你……如何?你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来。”
萧敬虽然行事中庸,但不愚钝,他从朱厚照突然这么语重心长跟他谈家常,便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之前几个月朱厚照除了对他拳打脚踢,其他时候都是爱搭不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而皇帝对他最大的意见,便是他在朝事上一直偏向于刘健和李东阳等孝宗托孤的老臣。
萧敬道:“老奴入宫以来,先入内书房读书,通晓事理,后自二十四监一路升迁,直至现在领司礼监掌印之职,从未受过委屈。如今老奴年老体迈,仍在宫中执事,心中感念皇室恩德。老奴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没那么严重,瞧这话说的,好像朕要让你死一样。”
朱厚照笑呵呵地说了一句,旋即发现自己没词了,这源自于他准备不充分,光记着沈溪指导的一些说话诀窍,但具体应用却有些问题,闷了一会儿才又道,“萧公公,你对如今朝堂上的事情,如何看待?”
萧敬迟疑一下,硬着头皮以自己的想法说道:“如今吏治清明,文武百官一心维护朝堂稳固,黎民百姓安居乐业,延续了先皇开创的盛世局面,实为大明福兆。”
朱厚照顿时板起脸来:“什么福兆,我看是凶兆、恶兆!看看现在朝廷,什么事都由内阁把持,朕这个皇帝说话根本就没有某些个阁老好使……”
“那些文臣武将都忙着拉帮结派,朕在朝会上问什么事都没人出来回答,可某些人一旦发话,立马有人抢着站出来说……朕用一句话来形容现在的朝廷,那是主次不分!”
萧敬听出苗头,一个字都不敢说。
朱厚照站起身,盯着萧敬好一会儿,才问道:“萧公公,你可知道自己所司什么职务?”
萧敬恭敬行礼,没有回答,他知道朱厚照问他这个问题,不是求得答案,人所共知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是负责代天子御笔朱批,如果皇帝要将朱批大权收回去,他也无可奈何,除非他搬出先皇遗诏作为借口,但这意味着他会跟皇帝彻底交恶。
萧敬没有政治上的野心,所以不会做出这种事。
朱厚照道:“怎么不说话了?你的职责就是帮朕打理朝政,内阁的意见不等同朕的意见,朕很多事上其实可以问你,要你作参考,但你却把手中权力拱手让人……如果朕什么事都听从阁部,那设司礼监的意义何在?”
“说句难听点儿的,还要朕做什么?天下间什么事都由内阁作决定,朕这个皇帝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萧敬听出朱厚照话语中的愤怒,低下头,兜着手,一句话都不敢说,听凭朱厚照喝斥自己。
朱厚照感觉到自己的牢骚发得差不多了,转身看向萧敬,问道:“萧公公,你觉得如今朕要重新掌握朝堂,需要做什么才可?”
这次的问题,萧敬不得不回答,再装哑巴也没用。萧敬道:“陛下,老奴资质愚钝,并不能理解您的意思,如今朝中诸位大人不是一心为陛下分忧吗?那些大臣都是德高望重、历经几朝的元老,对大明社稷有益……”
朱厚照差点儿就要破口大骂,到此时萧敬还都在为刘健等人说话,他很想问,你就是看不起朕,觉得朕是个孩子,所以无论怎样你都站在那些老家伙一边是吧?
但他突然想起沈溪的交待,任何时候都不要跟萧敬置气,因为这个老太监对皇室的忠心无可置疑,只是他一心遵照先皇遗命,想要维护好朝廷,才会跟自己发生冲突。在****这个问题上,必须要得到萧敬的理解,而不是抬杠,甚至将其赶走。
朱厚照心道:“沈先生说过,想把萧公公赶出朝廷不可能,不但母后不会答应,连朝臣也会站出来反对,只有让他自己提出引退才行。否则就算朕放出狠话,大臣们会蜂拥前来劝谏,甚至让母后给朕施加压力……算了,还是听沈先生的,一步步来吧。”
朱厚照语气变得和缓,道:“朕从来没否认过诸位大臣对大明的忠心,朕也从来都是将他们当作先生看待,而未有任何不敬。”
“但是,萧公公,朕想跟你说的是,现在朝廷上下,没有一件事由朕做主,你真觉得什么事都由臣子来做决定,是最好的选择?而朕就只能继续这么吃喝玩乐,不用管理朝政?这……真的对吗?”
这个问题把萧敬问得哑口无言。
忠心是一回事,维护皇权的至高无上则显得更加重要。
就算刘健和李东阳等人再忠心,也改变不了朝中文官擅权的现实,之前萧敬总是用“这些人都是忠臣不会做出危害大明江山社稷”来安慰自己,让自己妥协,把朝政大权拱手交给刘健等人,但现在仔细想来,就算忠臣又如何,皇权的至高无上得不到体现,就等于是权柄旁落。
萧敬做出躬身领命的状态,不敢再随意发表评论,因为这会儿朱厚照说的话,颇有深度,让他刮目相看。
萧敬不觉得朱厚照身边的刘瑾和张苑等人,能说出有如此有见地的话。
朱厚照叹道:“萧公公,父皇信任你,朕也相信你不会做出对皇家不利的事情,但有些事……不是光靠信任就能解决的,你对大明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朕会记得你的功劳,但现在朕希望从你的司礼监开始改革,希望朕能重新获得朝堂的控制权,朕向你保证,一定不会为难那些老臣,因为朕还得依靠他们来治理江山。”
萧敬听到这话,便知道朱厚照有让他知难而退的心思,当即跪在地上,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