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从作坊出来,外面已有马车等候。
高集紧赶慢赶上前,问道:“大人这是要回府衙?”
沈溪打量高集:“高知府为何对本官的行踪如此关心?高知府有心情在这里跟本官闲话,为何不早些回去,查明手下人中有谁与南蛮私通,免得多年清誉一朝尽毁?”
“若高知府认为本官进城,对城中士绅造成一些困扰,本官在这里说一声抱歉,至于再多的要求,本官就爱莫能助了……高知府请回吧!”
沈溪就是表明一个态度,跟高集不就“战时经济管控”做任何协商。当然,他没有跟高集撕破脸皮的打算,因为高集为官多年并无劣迹。
高集毕竟是流官,需要在地方继续为官,自然得维护本地士绅的利益。而沈溪则不同,他的一切目的都是为了打胜仗,一旦获胜拍拍屁股就要走人,根本就不用理会那些士绅,两人立场不同,所持观点自然迥异。
沈溪不可能跟高集交谈过深,因为他做的事情,诸如给城中粮食定价,派官兵查封士绅粮仓,但凡高集拿朝廷制度说事,沈溪只能理亏。而且一旦高集把事情摊开来,沈溪还要背上“明知故犯”的坏名声。
沈溪这几年做了很多破坏朝廷规矩的事情,以前是靠功劳来掩盖他行事不拘常理,但现在随着地位增高,来自文官集团的压力增大,一举一动都被人放在放大镜下研究,只能尽可能不在地方造成大的动荡。
高集没办法跟沈溪沟通,只能目送沈溪的车驾离开。
沈溪前脚刚走,一顶官轿匆忙过来,从轿子上下来的却是一名妇人。此女估摸二十来岁,脸上满是精明干练,来到高集身边径直问道:“家公可有跟沈大人谈妥?”
此女不是旁人,正是高集的儿媳高宁氏。
高集本为江西人氏,在广西当官,身边所带的人不多,只有长子一家。
高家算是书香门第,高集长子高万宏之前已赶赴京城参加来年的会试,如今陪伴身边的是儿媳和长孙。
高集自己出门,通常只是乘坐马车,而不选择坐轿,但儿媳毕竟是女流之辈,城中又处于戒严状态,乘坐官轿也是图方便。
听到高宁氏的问话,高集脸色铁青:“沈尚书完全不听老夫之言,此子骄纵跋扈,跟传言中一模一样,做事不讲规矩,让老夫下不来台!”
在晚辈面前说这话,高集显得很没面子。
如果是旁人,高集肯定会加以遮掩,免除尴尬。但高宁氏一向就是高家智囊,此女深谋远虑,充当着幕僚的角色,高集履任南宁知府以来基本是她在旁边出谋划策,因此高集遇到困难,第一时间就跟高宁氏商议。
高宁氏微微颔首:“家公不必气恼,在您来见沈大人之前,不就已猜到会有这般境况?沈大人年少气盛,算是自马负图、刘时雍后一等一的实干之臣,若非他是文官,如今怕早就封侯封公。他来西南平匪,本就带着怨气,怎会听家公您这偏僻之地知府的言辞……”
高集看着自己的儿媳,问道:“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高宁氏抬起头,看向府衙的方向,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精明:“妾身有一请求,请家公准允……妾身想亲自前往府衙,拜见沈大人,跟他陈述利害关系。他不见家公,是怕家公提及朝廷法理,无法招架,但他绝对不会想到妾身前往拜会的目的。只要妾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相信沈大人会选择折中之法……”
“如何个折中法?”高集皱眉。
高宁氏道:“家公不可奢求太多,沈大人为平抑物价,保障百姓利益,所做举措非诚心令城中士绅为难。若令沈大人完全放弃之前政令,恐难成事,不若请沈大人与士绅交谈,以来年税亩数量作为补偿,如此既能让沈大人解决城中困境,又能让士绅接受,不知家公以为如何?”
高集神色冷峻,考虑良久后终于点头:“你且去,若他不允,不得多言,此事切不可为外人道也,老夫不想被人说遇到事情要靠你这小妇人解决……”
高宁氏行礼:“妾身谨记!”
……
……
沈溪回到府衙,正准备整理这几日收集到的交趾兵马情报,忽然侍卫来报,府门前有官轿来访。
沈溪皱了皱眉,挥挥手道:“去跟高知府说,本官暂时没时间见他,让他改日再来!”
领兵负责府衙安保工作的是侍卫队长马九。
马九独自领兵镇守柳州府后,行事越发成熟稳重,但他手头直属兵马太少,江西兵和湖广兵完全在苏敬杨和王禾的控制下,沈溪便让马九担任自己的侍卫队长,方便调遣,前线有什么差事,随时可以委派马九前去担当重任。
侍卫出去,过了一会儿马九亲自进来禀告:“老爷,来人并非高知府,而是一妇人,只是人在官轿中不肯下来,说是要与老爷亲自会面商谈!”
沈溪怔了怔,进城后他调查过高集的情况,得知高集跟长子高万宏一起到的南宁府上任,长媳高宁氏和长孙随侍身旁。
高万宏是江西举子,来年是会试年,照理说高万宏要上京赴考,此时若高万宏的妻子高宁氏不往京城陪伴丈夫,必会留在南宁府城,那来人很可能就是高宁氏。
这时代礼教森严,沈溪想不出高集让儿媳来求见自己的理由,除非高集已山穷水尽,必须要到让女流之辈来说项的地步。
沈溪琢磨了好一会儿,越发觉得高宁氏来者不善,摇头道:“高集搞什么鬼?找个妇人跟我谈,莫非是想趁机要挟于我?不过……人留在外面终归不怎么好看,这样吧,将人请到后厅,就说本官有事情处置,处置完之后再行相见!”
马九恭敬行礼:“是,老爷!”
……
……
再说这高宁氏,得知可以进府等待,在丫鬟和家仆的陪同下欣然进入府门。
府衙的一草一木高宁氏都不陌生,因为这是她平时居住和生活的地方,高集来到南宁府城上任,一直便居住在官邸中。
高宁氏到了后厅,这里曾是她和丈夫经常出入之所,坐下来等候,发现无人上来敬献茶水。
家仆建议:“夫人,若沈大人迟迟不出,您还是早些回去为宜,免得府尊担心!”
高宁氏道:“林管家,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带着小环到外面等候,我留下来恭候沈大人莅临!”
林管家对高宁氏不放心,但见其态度坚决,不敢违逆,带着小丫鬟一起离开后厅。到了门口,有侍卫引路和护送,把二人带走,后厅只剩下了高宁氏一人。
高宁氏气定神闲,坐在那儿,目不斜视,如同一尊雕像,显得极有气度。
马九一直留在门口打量,确定此女没什么危险,便回去跟沈溪奏禀。
等到了书房,马九才知道沈溪已离开府衙,说是出去视察防务了。
马九有些迷糊:“老爷不是说处置完事情便与访客相见?为何如今却去做别的事情?还是说老爷根本没有会见的意思,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推搪?”
一直到日落,沈溪都没回来,马九这边得到消息,说是沈溪当晚会在军营过夜,不会回府衙了。
得到这消息,马九只能去府衙后厅见高宁氏,请其改日再来。高宁氏没有怨恼,站起身问道:“这位将军,不知沈大人今夜几时归来?”
马九有些犹豫,虽然他觉得不该告诉这妇人沈溪的具体情况,但还是认为不该让一个弱女子久等,于是道:“大人今夜不会回来!”
高宁氏好奇地问道:“沈大人是在躲避妾身?”
马九一愣,道:“夫人切莫如此想,大人这几日军务繁忙,多数时间不回府衙过夜,您留下来也是徒劳!”
高宁氏轻叹:“这位将军是欺负妾身不明白南宁府的情况?贼军距离南宁府城至少上百里,怎会危及城池安全,又何来沈大人军务繁忙一说?”
马九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子词锋犀利,与之对话他根本占不了上风,只能道:“实情如此,无从隐瞒,夫人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