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师姐我不当了》 第1节 这个大师姐我不当了 [成长·逆袭参赛作品] 作者:何所肆 文案 虞初羽是昆仑巅大师姐,掌执法堂,行宗门律,漱冰濯雪,凛然不可侵犯,唯独对一人假以辞色。 入山门的第一天,千机峰峰主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她和大师兄简祯乃天定情缘,注定结为道侣。 虞初羽对此深信不疑,数十年如一日地帮师兄揽过宗门内外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得罪的人可以绕昆仑一圈,给自己留了个不近人情的名声。 后来大师兄带回了一个小师妹。 小师妹人美嘴甜,轻易就获得了宗门上下的欢心,时不时缠着师兄护航进出秘境,撒娇卖乖地对她说:师姐将师兄借我两天可好? 素来将她当作亲女的掌门师伯见她不语,笑话道:小羽可是醋了?这可是你师妹,做师姐的哪能这么小气。 虞初羽茫然地感受着心底的不悦,为自己的自私狭隘感到羞愧。 后来,雪山崩塌,师兄护着伤到脚的小师妹,头也不回地让她殿后。 虞初羽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师兄,我灵力耗尽了。 ——以及,她看到小师妹拿走了寒川雪魄,再多的灵力也无法减缓雪山坍塌的速度。 直到最后一丝雪线隔绝了此间的光线,没有一人来救她。 - 虞初羽从寒川深渊爬出来时修为尽失,如瀑青丝成雪。 徒步回到宗门,门内却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新气象,那是小师妹的拜师仪式,拜的是她的师尊霜月真君。 虞初羽顶着众人异样的视线走到小师妹面前,为她送上心心念念的大礼。 “我与师兄分浅缘薄,从今往后再无结契一说,祝师兄师妹早日得偿所愿。” 昆仑巅的剑永远断在了寒川,埋在皑皑白雪之下。 后来,昆仑少了一个指哪打哪的大师姐,三界九洲多了个“凶”名在外的凶残剑修。 ** 一开始,昆仑巅上下都觉得虞初羽道途已绝,纷纷作壁上观,谁知一觉醒来,全修真界都是关于虞初羽的传闻。 匿名甲:“绝影阁首次失手,对象竟是个修为全无的弱鸡。” 匿名乙:“虞道友是有点王霸之气在身上的,她一拔剑,全场的剑都跪了。” 匿名丙:“我就想知道她一个剑修为什么开着我们法修的特效?是剑法不够卷吗?那玩意儿我这么大一法修都没学会!(骂骂咧咧)” 匿名丁:“虞姓修士的队伍是什么神仙阵容,有生之年竟然能让我看到龙族!还有一个浮空殿的人,就是那个妖族有点垃垮……哦,没事了,那是上古神兽白泽。” 后来。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说真的,现在的散修都这么卷了吗?” 昆仑巅弟子按捺不住了:“什么散修,那是我们大师姐(骄傲脸)。” 各大势力递到一半的橄榄枝僵在空中,满脸惋惜,没想到却等来正主的辟谣: ——是曾经的大师姐。 参赛理由:虞初羽此前为昆仑巅尽心竭力,却仅仅因为新来小师妹的几句挑拨便遭同门厌弃。死过一回后,她大彻大悟,放下扶宗情结,决心为自己而活,最终在昔日同门的悔恨中走出自己的大道,于浩劫中救苍生于水火。 --- 我流修真,私设待定,偏群像 大师姐大师兄只是一个职位,相当于昆仑中学学生会会长副会长。 文案写于2023.03.10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成长 正剧 主角视角虞初羽幽霁 一句话简介:叫什么师姐,叫爸爸 立意: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第1章 第 1 章 昆仑巅终年覆雪,其中又以凌霄峰为甚。极目望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生机断绝的白色,亘古,寂寥。 雪还在无止尽地下,山腰处,一个身形稚嫩的小道童拿着把同他一般高的苕帚,一点一点清扫着通往山顶的道,全然不在乎刚刚清扫出的山道又在雪白的飞絮中变得若隐若现。 “师姐还没出关吗?”一个声音自他身后幽幽响起。 小道童被这凭空出现的声音吓得天灵盖一麻,冷不丁抖了下手,苕帚下压,扬起一大捧雪。 缓过神来后,他拍着胸脯回头一脸心累地控诉:“向师姐,你说话前能先出点声吗?” 向以菱:“我下次注意。” 话说出口,依旧是那幽魂般的语调,甚至被风吹出了点回音,配上她那张面瘫脸,颇有种白日见鬼的诡异感。 小谷:“……” 就凭这一句话能带走一个人的能力,难怪荣登昆仑巅最不想匹配到的队友榜首。 换谁愿意在危急关头还要防备队友的精神攻击啊。 小谷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向以菱,倒是没忘回答她一开始的问题。 “大师姐至今没有动静,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说到这,他了摇脑袋,软生生的包子脸上带着强凹出来的老成。 大概是觉得不吉利,下一秒又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蛋。 大师姐那般神仙人物,一定不会轻易出事。 按照以往,向师姐得了答复后就该悄无声息地飘走了。 小谷正打算重新拿起苕帚,却见向以菱寻了一处干净的位置,径直坐了下来。 “要不是为了救我,师姐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她垂下眼眸,丧丧地说。 小谷走也不是,干脆也在她旁边坐下,应景地长叹一口气:“唉,也不知道大师姐的辟谷丹有没有带够。” “辟谷丹?”向以菱诧异抬头。 修仙讲究的就是去芜存真,小到一餐一食,大到修心修身,无一不含。因此,每个刚步上修仙之途的人,除了身价不菲,每日有灵食供应,最开始要做的便是辟谷。但炼气期不过比普通人体质强一点,再能忍也不可能一个月不吃饭,于是辟谷丹应运而生。 按理说,金丹之后便可不食五谷,但听小谷的意思,这辟谷丹对师姐来说似乎还是个必需品? 可是师姐不早早便是金丹修为吗? 小谷刚引起入体没多久,对这些并没有明确概念,闻言肯定地点点头:“对啊,以往买辟谷丹还都是我帮大师姐跑的腿呢。” 向以菱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谷自顾自感叹:“可惜大师兄不在。” 大师姐初来昆仑巅时,千机峰峰主曾算过一卦,卦象显示,大师姐和大师兄乃天定情缘,所有人都默认两人以后注定结为道侣。 这些年,大师姐对谁都一视同仁的冷淡,唯独大师兄是个例外,就连这洞府的禁制,也对只大师兄开放。 就在这时,一道流光从天际划过,是去参加菁云会的弟子们回来了。 小松眼睛一亮,唰地站起身:“大师兄回来了,我去山门口看看!” 没等向以菱回应就飞似的跑走了。 向以菱没有阻止,坐在原地看着飞舟落下的方向,一脸漠然。 孰不知,此时玉听内已经炸开了锅。 一条红色加粗的标题被顶到昆仑巅首页头条。 【惊!大师兄众目睽睽之下抱苏姓师妹下飞舟,二人眼神拉丝】 一进去,底下的留言转瞬间刷出数百条,并在持续增加中。 【未免后面来的道友不知道前因,先打个补丁。众所周知,昆仑巅每隔十年进行一次招生,距离下一次招生还有两个月,这位苏师妹却在一个月前由大师兄亲自带回来并破例收为昆仑巅弟子。虽然人在外门,但据我所知,大师兄私下对她诸多照料,经常指点她修行,就连这次的菁云会,本来都定好人选了,临行前任是加了一个名额,听负责记录的师姐说,这多出的名额正是大师兄为苏师妹争取的。】 【话不多说,直接上图。】 【实时播报,大师兄进了苏师妹的房间】 【啧,我就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大师兄也不能免俗。】 【在下磕的情缘悲了qaq】 【人在三生树下,刚立誓向简虞看齐,诸位同门,这个道侣是不是不能要了?】 【天机峰的招牌这下算是砸了吧?】 【早就说过天机峰有名无实,臭神棍,呸】 【哈哈哈哈,这就是天意!小爷我这就去和大师姐倾诉衷肠!】 【道友走好】 【道友走好】 【道友走好】 【大师兄出来了,等等,好像是朝大师姐的洞府去了,有没有人认识上面那位诉肠的道友,念在同门一场好歹拉一下。】 - 凌霄峰一座洞府内,一人盘腿坐在地上,脊背笔挺,乌黑的秀发铺陈在地面,光一个背影就让人凭生静水深流之感。 以她为中心,底下漫开一个偌大的阵法图样,道意深藏的线条和上边的人儿相得益彰,两相结合,愣是生出一股神圣的美感。 待周身灵力回转至丹田,虞初羽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下一秒,嘴里吐出一大口血。 底下的阵法亮了一瞬,定眼看去,地上的血迹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虞初羽用手背随意擦了擦唇角,松了口气。 第2节 这极煞赤金蟒的毒总算解决了。 只是这毒太过霸道,竟然损耗到了她的本源,想要恢复如初怕是尚需一段时日。 虞初羽长叹一口气。 算算时日,师兄应该快回来了。 想到这,她突然记起送给师兄的束发带还差最后一条灵纹。单手一撑,利落起身,越过阵法,朝洞府的另一侧走去。 和刚刚那块地的简洁明了不同,一步之隔,洞府兀地变了画风,各种书籍器物布帛以及其他说不上用途的东西凌乱地在分布在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一眼望去,保证让强迫症原地发作。 昆仑巅众弟子眼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师姐裙摆一荡,完美地融入这片灾后现场。 事实证明,虞初羽的洞府从不示人根本不是他们猜测的仅此一份的偏爱,究其根本不过是两个字——要脸。 毕竟谁家仙女会睡在狗窝里。 至于大师兄,她的什么样子没见过,再演就没意思了。 虞初羽从镇纸下抽出青玉色束发带,又从案头挑了只最细的笔,做了一个深呼吸后,屏气凝神,聚灵力于笔尖,一气呵成。 落笔时,一个完整的复杂符号悬在发带之上毫厘处,随后灵力下沉,在青玉色的布帛上留下一个浑然天成的银色字符。 大功告成。 虞初羽眉尾微挑,苍白的面容因此多了几分活气。 这是她一早给师兄准备的礼物,用血鲛纱和玄晶草炼制而成,光是这两样材料就费了她不少功夫,有清心安神之效。大师兄平日负责昆仑巅上下大小事宜,思虑繁多,想来正合适。 只是后来意外从一处秘境中得了一枚记载灵纹的玉简,想着要做就做到最好,于是她开始琢磨怎么将灵纹刻在实物上,为此费了不少心思,这才拖到现在,所幸最后成功了。 要知道灵纹是上古的产物,失传已久,凡是赋灵过的法器,少说也能升一个品阶,效果更是不凡。 心里的大石放下,虞初羽看着闪个不停的玉听心里难得平静。 执法堂事儿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正想查看,突然察觉到洞府外的禁制被触动,虞初羽手下一顿。 抬头看去,一道渊渟岳峙的身影在视线中成形。昆仑巅统一发放的被众弟子吐槽“不沾荤腥”的沧月白门服穿在他身上却是如玉如琢的温润儒雅,端方君子,不外如是。 只是,知晓人事以后,师兄顾及男女有别,即便这道禁制对他不设防,来时都会告知一声,等她应允,今日怎会自己破了例。 这一念头一闪即逝,虞初羽没有多想,站起身的同时,迅速捻起那条束发带,几步走到他身前,眼里带了若隐若现的期待。 “师兄,这是我亲手做的发带,可还喜欢?” 简祯顿了下,伸手接过却没细看,抿了抿唇唤道:“小羽。” 他鬓间的发丝稍显凌乱,想是御剑后没来得及整理,平日师兄最重视仪表,这番模样倒是稀奇。 虞初羽察觉不对劲,收起心思,正色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简祯面露难色:“小羽,我记得你有颗归元玉清丹,可否借来一用?” 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会开这个口。 那是师尊闭关前给小羽留的家底之一,无论中了什么毒,只要在生机断绝前服下,便能将人从鬼门关拉回,算是保命的丹药。 虞初羽眼皮一跳。 见虞初羽没接话,简祯以为她舍不得,微微倾身,将手搭在她头顶,揉了揉,像是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小师妹中了奇毒,性命堪忧。我知道你不舍师尊送你的礼物,但丹药再珍贵也贵不过人命。小羽作为师姐,难道要对师妹见死不救吗?” “师兄,不是我不愿意,”虞初羽抿了抿唇,如今蛇毒已解,她本不想提起这事徒增师兄担心,“只是这归元玉清丹我前几日已经服用了。” 还未等她解释缘由,简祯眉心蹙起,语气里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烦躁:“怎么会这么巧……” 虞初羽对简祯最是熟悉,自然没有错过他那一闪即逝的情绪。听到这话,兀地攥紧手心,却没有解释。 到底是她自作多情了。 师兄莫不是以为所谓中毒只是她的一个借口? 刚平复没多久的气血在强烈的情绪下涌上胸腔,一股腥甜的血腥味在唇齿间扩散。 似乎从小师妹出现以后,她在师兄心中的形象就每况愈下,如今竟都到了拿人命儿戏的地步。 她压下眸中翻滚的情绪,咽下那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向后退了一步,抬头问:“可其他办法?” 清冷的语调中带着一股宁折不屈的执拗。 听她这么说简祯就知道答案。 他注视着虞初羽,抿了抿唇。 “我们有怀疑的下毒对象,整场菁云会,只有佘紫月和小师妹起过冲突。” 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 ——因为你。 虞初羽曾经救过佘紫月,这次大会,佘紫月不知从哪听的谣传,说小师妹和他暧昧不清,为此专门找了小师妹的麻烦。 要知道这佘紫月是幽魂冢的人,素有小毒物之称,手段奇诡。 如今在参加菁云会的弟子中已有流言传开传开,说佘紫月是得虞初羽授意才致小师妹于死地的。 若是这时候师妹推辞,即便情况属实,只怕也会徒增口舌。 “小师妹所中之毒的成分和中毒的方式均不明,喂了几枚解毒丹都无济于事,丹峰无从下手。不过若是下毒之人松口,解毒并非难事。”他补充道。 虞初羽听到佘紫月三个字,眉头不自觉蹙起。 人命当前,暂且压下心头的疑惑,认真分析:“佘紫月虽行事不忌,但至今也没听说弄出过人命,想必还有机会。” 话音刚落,注意到简祯欲言又止的神情,不由问:“师兄有什么想说的吗?” 简祯深深看了她一眼:“小羽,不可意气用事。” 虞初羽闻言愣了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你既与佘道友相熟,便好好同她阐明利害,昆仑巅的人命不是那么好背的。”简祯说这话时,眼神专注地看着她,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到底在执法堂呆了这么些年,虞初羽想明白其中的意思后只觉得被骤然浇了盆冷水。 她知道昆仑巅内有关于她和佘紫月两人的传言,只是她们两个当事人都知道这是假的,便也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有一天,这会成为刺向她的一把刀。 更没想到,持刀的人会是她毫无保留信任的大师兄。 虞初羽沉默了好一会儿,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阵阵钝痛,半晌抬起头,清泠泠的目光直直看向对面的人。 “大师兄若是怀疑我谋害同门,何不去执法堂告发我?” 第2章 第 2 章 “我不是这个意思。” 简祯缓下语气,无奈地扶了扶额,像是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虞初羽不想知道见死不救比故意谋害好多少,敛下情绪,淡淡地问:“还有多少时限?” “按照当前毒素蔓延的速度,大概还有三日。” “此事若真是因我而起,我自不会置之度外。”虞初羽垂着眼睫。 哪怕这个“因我而起”荒唐得可笑。 简祯松了口气,想起虞初羽刚刚说的中毒,正要询问怎么回事,就听她下逐客令:“大师兄若无他事,就不多留了。” 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便被虞初羽一个眼神轻描淡写地堵了回来:“还是说大师兄想留下听听我是如何同佘紫月密谋?” 简祯知道她的性子,这会儿未必听得进去,只好无奈点头,从储物袋中拿出一瓶疗伤丹药放在桌头,这才依言离开。 待人走后,虞初羽收回视线,拿起桌案上的玉听。 佘紫月的玉听号长年挂在四境实时论坛的黑名单上,并不难找,唯一值得担心的是这个号是否被庞大的受害者联盟打爆。 然而下一秒,对面就传来不耐烦的声音:“不进秘境,不买秘籍,诅咒排队,打错去死。” 虞初羽默了下,单刀直入:“你给我师妹下毒了?” “我下毒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哪个倒霉蛋是你师妹。” 虞初羽几乎能从她的语气中想象到对方翻白眼的样子。 “苏茶。” 对面静了几秒,随后恍然大悟,语气热切了几分:“哦——我说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原来是虞大师姐?” 佘紫月一改先前有气无力,语气里都透着幸灾乐祸的意味:“怎么,那小绿茶变绿了?” 虞初羽也不知道那位苏师妹的具体情况,如今听她这么说不由面色古怪。 佘紫月当她默认,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一声脆响后,随即爆出一长串不顾形象的大笑。 虞初羽没说话,等她笑完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解药。” “啧,不是,凭什么你来找我要解药啊,那小娘皮自己不长嘴吗?” 虞初羽对她这种一言不合口吐芬芳的习惯有所耳闻,闻言面色不改。 不得不说,有时听听还挺解压的。 就好比现在。 事实上,她和佘紫月之间总共也就两句话的交情。 当时中洲的一座城池突然开始流行一种叫做情蛊的东西,她奉命下山查探,最后在一处山洞中找到了几乎被虫子淹没的佘紫月。 起初她以为是受害者,骇然之际正要施手相救,就见下一秒,那些虫子像是乳燕归巢一般钻进佘紫月的四肢百骸,可怖的虫潮褪去,露出对方那张仿佛进补过的红润面孔。 虞初羽直觉城内的异样怕是和佘紫月脱不了关系,长剑一横,挡住她的去路,质问她和情蛊之间的关系。 佘紫月耸耸肩,正要说什么,就看见一大群人从外边赶来,原先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她抬首,当着众人的面一脸真诚地对虞初羽说:“谢了,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说完便滑不溜手地趁乱遁走,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本来顺手救个人不是什么值得稀罕的事,可被救的人换成佘紫月就不得不让人稀罕了。 要知道,向来只有佘紫月折腾别人的份,那庞大的受害者联盟就是前例,因此恨她恨得牙痒痒的人不少,偏生又拿她毫无办法。突然得知这人阴沟里翻船,各个喜大普奔,纷纷想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好用类似的办法给自己出口恶气。 第3节 这才有了以讹传讹的救命之恩。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佘紫月的一份力。 之前是救命之恩,如今又是为她出气,是拿她当借口拿上瘾了吗? 几番负面情绪叠加,虞初羽十分不爽。 自从情蛊事件不了了之后,她就在私下调查佘紫月,大概是对方扫尾工作做得太好,以至于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只知道这人行事不能按常理推算,亦正亦邪,全凭自己高兴,看似毫无规律可寻。 早年一大户人家在办喜事时正好被佘紫月撞上,一开始府内管弦丝竹,鼓乐齐鸣,笑语喧阗,热闹得三里地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偏生不知道哪里惹了这位小毒物不快,她往府里溜了一圈,出来时,满府的喜庆被一声大过一声的哭嚎取代,有好事者进去一看,只见满堂宾客无不涕泪横流,还有体弱的当场哭晕过去。 好好的婚宴闹得跟出殡一般。 那头的佘紫月也不在乎她有没有回应,哼笑着说:“要我说这可纯粹是她自作自受。我只是在你大师兄身上放了点药引,谁知道她怎么会毒发呢。说起来那不是你未来道侣嘛,你们昆仑巅的人都这么会玩的吗?” 虞初羽本来还在走神,闻言猝不及防地乱了下心神。 “解药。”再出声时,她的声音更冷了,“你不想自己的追杀名单后面添一个昆仑巅吧。” 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人。 七八分的兴味在得不到理想的回应也消减到一两分了。 佘紫月啧了下舌:“等着。” 说完单方面挂了玉听。 情场失意的女人最可怕了,她可不乐意做这出气筒。 将解药的做法发过去后,佘紫月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对啊,我这顶多算绿皮丹,怎么就闹出人命了?被丑死吗?” 洞府内一下子安静起来。 玉听闪了两下,是解药的单方。 虞初羽盯着玉听没有动作,耳边回荡着佘紫月刚刚说的话。 不知坐了多久,她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到床榻前,往前一倒蒙头栽进软被上,右手往里扒拉了几下,终于摸到心怡的物什,探过脑袋抵在兔子玩偶身上,做了个深呼吸。 好气!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近在咫尺的沉闷巨响。 与此同时,一阵剧烈震动自地面袭来。头顶不断有沙石落下,整个洞府受到波及,好比一艘在巨浪中岌岌可危的小船。 终于,洞顶一处本就计划修缮的青岩不堪重负地砸下,成了压垮洞府的第一个骆驼。 - 简祯一走出洞府,就见远处一人影迅背过身去,手里正拿着一个飞镖装模作样地朝远处瞄准,一副此地无银的模样。 这边向以菱送完那小道童粗心落下的食盒,左右无事,干脆再去看看大师姐的情况。 走到半道,眼尖地瞧见不远处一排狗狗祟祟的身影撅着妖娆的屁股抻长脖子往大师姐洞府的方向探。 她没做声,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们身后。 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见了大师兄和孟从越的身影。 其中一人正拿着留影石,等待着见证双方历史性的会晤。 突然间,一股凉飕飕的冷气自他颈边掠过,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身鬼魅般的低语。 “你们在干什么?” “卧——”槽!! 那人直接被吓出脏话。 旁边一个弟子眼疾手快地伸手捂嘴,好悬消了音,完事眼睛迅速朝大师兄的方向瞄了眼,见没人发现他们,缓缓松了口气。 这才注意到被他捂住口鼻的同门已经憋得满脸通红,赶紧松手。 “抱歉抱歉。” 他压低声音,往一旁挪了挪,给向以菱空出一个位置,转头热情地拿出玉听跟她分享八卦。 “师妹你还不知道吧……” …… 简祯很快认出眼前人的身份。 器峰峰主的独子孟从越。 器峰向来财大气粗,器峰峰主对这个老来子更是疼得跟宝贝疙瘩似的,这一惯三纵下,养得孟从越无法无天。别人趋之若鹜的法器在他这只是用来扔着玩的玩意儿,还无师自通地掌握了一系列纨绔做派,让门内的女弟子给他跳舞取乐,兴到浓时朝人扔枚灵石以做打赏,行事荒唐至极。 其他弟子不愿得罪器峰,向来能避则避,长此以往,孟从越在昆仑巅可以算是横着走。 听说前不久小羽撞到他欺凌外门弟子,不顾器峰峰主的求情,愣是按着他让人在化仙池里泡了三天。 这化仙池虽然有个“仙”字,但那滋味堪比钝刀凌迟,销魂得很。 现下人在此处,莫不是来找小羽的不痛快? “孟师弟,”简祯唤了声,见他回首,温声陈述,“此处是凌霄峰。” 凌霄峰是掌门居所,虞初羽被他们师尊带回来后便托付给了掌门照顾,为了方便行事,干脆在凌霄峰住了下来。 孟从越对上他的视线,身体本能一颤。 别看大师兄一副疏风朗月的君子模样,被人称作君子剑,指导起剑术却是半点不留情面,凶残得一批,偏偏下手时脸上还维持着和风细雨的模样,越暴力越温柔,内门弟子谁没遭过他的毒打。 作为混日子的二世祖,孟从越那稀烂的剑术直接上了大师兄的重点关注名单,得到了“暴打 xn”的特殊待遇,特么都快对温柔这个词应激了。 但想想起现下又不是剑术课,有什么好怕的,顿时底气足了不少,丝毫没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 “我知道啊,我就是来找虞师姐的。” 简祯看了他一会儿,直言:“昆仑巅禁止内斗。” 他顿了下,补充了句:“而且小羽今日心情不佳。” 不想被虐就趁早放弃。 孟从越闻言眼睛一亮。 心情不佳?那感情好啊! 大师兄来了一会儿便匆匆离开,然后虞师姐就心情不佳了,这说明什么?不就说明他们掰了嘛! 孟从越一个兴奋,随手将指尖的飞镖往前一扔,转身准备从简祯那打探更多消息。 就在飞镖脱手的瞬间,他身体一僵,神情突然变得惊恐。 等等,那好像是父亲刚送他的蛰尾裂天镖?! 没等他侥幸,一声响震天的爆炸声连带爆炸后产生的强劲气流在凌霄峰内层层荡开。 被当作靶子的山壁轰然炸开,山石崩裂,地动山摇。 第3章 第 3 章 孟从越被震得一时没站稳,踉跄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山崩地裂的画面。 完蛋,作大死了。 山壁牵一发而动全身,山岩先是裂开一条缝,紧接着,伴随着破壳般的咔咔声,裂缝迅速朝虞初羽所在的洞府方向蔓延开来。 轰—— 洞府轰然坍塌,视线被漫天炸开的尘土遮挡,一阵飞沙走石过后,前方的地面向下沉了将近一丈。 孟从越颤巍巍地睁开一只眼,心虚地瞄了简祯一眼,余光瞥见坍塌的洞府,顿时心凉了一半。 卧槽!大师姐!! 他顾不上拍打身上沾染的尘土,正要朝洞府的方向跑去,只见一道衣角在他余光中掠过,定眼看去大师兄已经站在那片废墟前。 “小羽!”简祯脸色煞白。 他一拂袖,卷去压在禁制上的石块,然而底下的阵法已然失效,眼前半座山峰压在原来的位置,除非有如当年剑神那般一剑劈山的威能,否则根本无法下手。 孟从越默默站到他身边,嘴唇嗫嚅:“师姐她不会……” 简祯猛一回头,生生将他震慑得后退一步。 远处几人怎么也想不到好好的热闹没看成,竟然看到了凶案现场,一脸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向以菱兀地站身,下一秒却被旁边的人拉了回去。 对方还记得压低声音,语气紧张:“师妹你干嘛!” 向以菱袖子一甩,挣脱他的力道,视线冰冷地看着拽着她的人。 那人咽了咽口水:“我们就别去捣乱了吧。” “是啊,左右还有大师兄在呢,我们过去也无济于事啊。”有人附和。 这时候出去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嘛。 一女弟子神色担忧,小声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找长老求救啊。”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一人突然出声:“等等,你们看。” 就在这时,山壁间隐约有蓝光一闪而逝,下一秒,一道凌厉的剑气从石隙中激荡开来。 在漫天土砾石屑中,走出一个绰约的身影。 虞初羽左手抓着一把没来得及系回腰间的墨剑,右手握着一柄银白色的长剑,剑尖朝下。头顶的碎石洋洋洒洒地往下掉,偶有朝银剑而去的,触及剑身的一瞬间,化为粉末。 只见虞初羽如墨的青丝落了一头的齑粉,脸上多了一道细小的划痕,正渗出丝丝血迹,身上的白衣也有大大小小的破损,不知道的还以为经历了什么大乱斗。 虞初羽看清站在自己洞府前的两人,身体紧绷,一副忍耐到极限的模样。 “二位这是恨不得将我活埋?”她咬牙说。 简祯没有接话,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伸手想要查看:“可有受伤?” 第4节 虞初羽抬手挡开:“不劳费心。” 她给自己施了个净尘决,一身战损衣裙,愣是穿出了莫挨老子的味道。 没等另外两人反应,人已经御剑离开。 简祯放心不下,正要跟上,身上的玉听突然亮了下。 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后,他迟疑地望了眼虞初羽离开的方向。 小羽似乎没有什么大碍。 他踟蹰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御剑前往另一个方向。 吃瓜区一女弟子一脸迷惑:“这……大师兄不去追吗。” 向以菱看着简祯离开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轻嘲。 一阵冷风吹过,偌大的空地上留下一片残骸和孤零零的孟从越。 孟从越: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等玄奥的问题,一道盛怒的声音从上空传来:“何人在我凌霄峰放肆!” 振聋发聩。 孟从越垮着脸,舌尖发苦:化仙池,我来了。 - 虞初羽踏上丹峰时,下意识回首朝身后看了一眼,空无一人。 她抿了抿唇,抬脚朝峰内走去。 昆仑巅没有专门的医修,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门内弟子长老一有什么大病小病都习惯性蒙头朝丹峰跑,毕竟门内治病还有三成补贴。 在其他宗门的剑修还处在疗伤靠躺的赤贫阶段时,昆仑巅起码实现了丹药自由,可以说是非常优秀了。 而且由于练手的剑修实在太多,加上不是所有人都付得起丹药的价格,因此丹峰弟子往往初入昆仑巅时还是一腔热血,立誓为丹道奉献终身,两三年过去,且不论在丹道一途的成就,但多多少少都点亮了其他技能,比如接骨大师,再比如人体缝纫艺术大师,可以说是性价比满分。 来丹峰的人多的是多挂了彩,身上衣服没来得及换的。虞初羽这一身丐装走在其中也不算突兀。 ——直到一人惊呼: “大师姐!” 一瞬间,在场众人齐刷刷转过头来。 左右对上眼神,发现都是同道中人,开始眉来眼去。 【大师姐的洞府真被炸了?】 【啊啊啊啊啊,我女神的脸被划伤了,孟狗,我要杀了你!!】 【痛,太痛了。】 【话说大师兄呢?】 【你们还不知道啊,说是那位苏师妹毒发,大师兄好像赶过去了。】 虞初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径直走到那位丹峰弟子跟前,颔首回应:“我想找人帮忙炼枚玄品丹。” 丹药分天地玄黄四品,其中又各有上中下三级。只是如今丹道势微,市面上流通的丹药基本为玄黄二品,偶尔有地品丹在拍卖会上出现,价格也往往高得离谱,至于天品,更是只有在底蕴深厚的大门大派才能见到。 师尊早前给她的那枚归元玉清丹便是地级。 那名弟子抓了抓脑袋,略显苦恼,突然眼前一亮:“大师姐稍等,我去问问任师姐能否炼制。” 话音刚落,人就跑没影儿了。 虞初羽有点迟疑,任师姐,希望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过了一会儿一脸喜色地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好任师姐在,我和她说了这事,她马上就应下了。” ……任瑶? 虞初羽看见那人后,觉得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自己今天怕不是犯太岁? 虞初羽忍住拔腿就走的冲动,面无表情地想。 先是莫名其妙背了锅,再是洞府坍塌差点被埋,现在还碰上了这糟心玩意儿。 任瑶天生一副桃花面,唇角不笑自弯,一副软和柔顺的模样。 她看向那名弟子,眉眼弯弯:“有劳师弟带路。” 那弟子见她这番模样,脸一红,连连摆手,语速不自觉加快:“那我就不打扰二位师姐了。” 待他一走,任瑶看了虞初羽一眼,率先朝前面走去,一直到房间的门关上,阻隔了外界的视线。 虞初羽刚站定,就见任瑶转过身,俏脸一垮,满脸嫌恶:“怎么是你?” “大概是如今丹峰入口没写虞初羽与狗不得入内。”虞初羽面无表情地回答。 任瑶一噎。 一时间想不明白这到底算谁的黑历史。 她自动忽视这句话,抬了抬下巴,一副施舍的表情:“说吧,什么事?” “帮我炼枚丹药,这是丹方。” 任瑶随手接过,轻描淡写地扫了几眼。 “解毒丹?不会是给你那个师妹的吧?”她抬头讥笑地看着面前的人:“到底是做大师姐的,就是大方。” 虞初羽没理会她的嘲讽,问:“能炼吗?” “能呀,”任瑶笑得一脸挑衅,“以你我的交情,价钱就多少翻个三倍吧。” 虞初羽听见她不要脸的措辞,转身就要离开,就听身后传来遗憾的声音:“可惜了,师兄师姐们都去参加交流会了,如今这丹峰除了长老,怕是没人能帮上忙,也不知道那小师妹能不能撑得住。” 长老们平日里多在闭关,就算没有闭关,毕竟资历在那,出手费也总是要翻几番,总不能和门下弟子一个收费额度,未免太掉价。 任瑶这价位倒像是卡着她的底线。 虞初羽坚强地向前迈了一步,就在任瑶挑眉之际,话音一落:“……我去取灵石。” “等等。” 虞初羽回头:“还有什么事?” “这上面的莲华叶峰内没有库存了,怕是需要你亲自跑一趟。” 虞初羽闷闷地应声。 “嗯。” 等虞初羽走了有一段时间,任瑶施施然走到桌边坐下,拿出一面小镜子左右照了照。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勾了勾唇角,挑起一个恶劣的笑。 “莲华叶,荜罗叶……倒是个好东西。”她用指尖一圈圈绕着发尾漫不经心地喃喃道。 既然这么想死,就真的去死好了。 正好她也不用想别的法子让虞初羽滚出昆仑巅了。 她收起笑容,揉了揉脸颊,等调整到一个完美表情后满意地点点头,起身离开。 外头的阳光透过廊道的剪影落在她脸上,晦暗不明。 - 出了丹峰,虞初羽本打算回去取一下东西再出发采药,突然想起自己的洞府没了,心里一梗。 木着脸朝山门走去。 昆仑巅外两个守山门的弟子百无聊赖地倚靠在石头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每天守着山门,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一人撑着脑袋,有气无力的。 旁边的同伴一脸清醒:“左右我资质不好,就不去做那神仙梦了,呆在这儿反而乐得清闲,每天还能看看那些大人物的八卦,有什么不知足的。” “也是,”那人认命地点了点头,秉持着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一脸兴奋地说,“话说大师兄真的和大师姐掰了吗?那苏师妹什么来头?大师姐那样神仙般的人物,大师兄也舍得。” “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嘛,看见那些柔柔弱弱的女人天生就会产生一种保护欲,反观大师姐,仙气凌然,一看就像是九天上的神祇,从案台上走下来的神像,可远观……呃……怎么说呢,就那个意思,你懂吧?”说着给了个只可意会的眼神,“而且吧,这天定情缘不就跟凡人的父母之命差不多嘛,强买强卖,哪有自由恋爱来得香。” 另外一人犯了个白眼:“说这么多,总归不就是腻了嘛。” “呃,你要这么说也没错。” 虞初羽抿了抿唇,施了个术法从山门一闪而过。 半盏茶后,一队穿着执法堂制服的弟子从天而降:“有人匿名举报你们玩忽职守,跟我们走一趟吧。” 俩弟子:“……”? - 外门,清风轩。 一声声难耐的呻/吟透过木门传到屋外,门扉被叩了两下,得到回应,一双修长的手推门而入。 看到来人,两个女弟子相视一眼,拘谨地唤了声“大师兄”。 简祯一脸担忧,只稍稍颔首回应,便快步走到床榻边。 床上躺着一个娇小的身影,脸上带着些许稍显幼态的婴儿肥,眼睛大大的,注视着人时仿佛透着全新的信任,无辜又无害。 在病痛的折磨下,整个人似乎轻减了不少,指尖已经漫上一大片青绿,看着惊心怵目。 苏茶此时眼眶已经蓄满了泪,像是无声的控诉,看上去可怜又动人。感受到简祯的到来,她眼神亮了下,伸出手无力地扯了扯落在她榻上的袖袍,抽着气糯糯地抱怨道:“师兄,好疼呀。” 随后一脸期冀依赖地看着他。 简祯对上她的视线有所触动,心里不忍,微微偏过头:“抱歉。那颗归元玉清丹小羽已经用了。” 同屋的一个舍友小声嘟囔:“不会是大师姐不乐意吧……” 感受到简祯凌厉的眼神,兀得噤了声。 “这样啊。”苏茶的眼神暗淡下来,勉强地笑了笑,巴巴地望着简祯:“大师兄能在这陪我吗?我害怕,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 “别胡说,小羽同那位佘姑娘有所交情,必定会拿到解药的。”简祯掖了掖她的被角,给她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轻声安抚道,“你乖乖躺着,睡醒就没事了。” 第5节 苏茶点了点头,听话地闭上眼,手里攥着简祯的袖子,像是拽着一根救命稻草。 第4章 第 4 章 星子满天的夜幕中,一道银光自天际划过,像是一颗静默无声的流星,没入无边无际的森林。 夜晚的万象森林连虫鸣声都几不可闻,万物静悄悄,只有林间多情的风拨弄树叶发出的簌簌声。 突然头顶传来突兀的破空声,伴随着一阵短促的惊呼,一人直接从半空掉了下来,惊起一地落叶,打破了原本的静谧。 虞初羽扶着旁边的树干艰难地直起身。 大意了。 得亏这里的树木枝叶繁茂,起了很大的缓冲作用,不然这一下摔下去怕是得半身不遂。 她伸出右手试图聚集灵力,一粒豆大的莹白光晕自掌心亮起,照得她脸庞面无血色。 下一秒,小光豆噗呲一声歇了气。 虞初羽:“……” 这下真的是半点灵力也没有了。 只能怪她自己托大,极地赤金蟒的毒刚解没多久,本就不适合动用灵力,但她先前被情绪所控,一心想着早日摆脱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愣是御剑数时辰,待察觉不对时已经在坠剑途中了。 以现下这种灵力全无的状态落入万象森林,简直是上赶着找死,当务之急是要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尽快恢复。 就在这时,森林中的气氛一凝,一股瘆人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 许是刚刚的动静太大,引来了什么不得了的玩意儿。 虞初羽对自己的倒霉程度有了全新的认识。 她右手搭上剑柄,身体紧绷,调动五感极力感知危险的源头。 右边! 虞初羽双手握剑横挡在身体右侧,几乎是同时,一股重若千钧的力道从对面袭来,伴随着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剑身上飞溅出一串橘红的火花。 然后—— 她就被击飞了。 呼吸间后背猛地撞上五人合抱的大树,刚着地,虞初羽便不受控制地呕出一大口血,疼得直抽气,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 事实证明,没有灵力,准度再高也是白给。 她利落地擦去嘴角的血渍,杵着剑勉力起身,甩了甩被震得发麻的双手,向前看去。 泠冽的月光从头顶洒下,照清了身前之物的原貌。 竟是一头罗纹锯齿虎! 罗纹锯齿虎的实力可以身上罗纹的多少来估量,这只锯齿虎身上少说也有六道罗纹,堪比人修的金丹修为。 但众所周知,妖兽天生拥有强悍的体魄,和人族同阶对抗往往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更别提她现在还处于灵力殆尽的状态,想必在这只大老虎眼中她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口粮。 天要亡我。 虞初羽面无表情地想。 罗纹锯齿虎一般盘踞在万象森林中部,这里不过外围,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她实在想不到这玩意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虞初羽盯着面前的妖兽,不动声色地向后挪。 一滴冷汗自她额间划过,顺着下巴尖滴落在泥土中。 手中的轻潇剑却仿佛看不懂现状,剑身兴奋地闪了闪,一副跃跃欲试的挑衅模样。 虞初羽:……差点忘了这家伙是个战斗狂。 不知道是否感受到轻潇的挑衅,罗纹锯齿虎张开血口发出一声威慑的嘶吼,随即势如破竹地朝她扑来。 虞初羽没有犹豫,转过身拔腿就跑。 就她现在的状态,不跑留下来给这玩意儿当夜宵吗? 但之前说过,妖兽体魄天生由于人类,比皮糙肉厚如是,比跑步速度亦如是。 偏偏这头轻潇还在扯她后腿,剑身闪个没完 在昏暗的夜色里直接让她成了最闪亮的靶子。 哪怕她使出吃奶的力气,还是眼睁睁看着双方的距离一点点缩小。 虞初羽整个人都麻了。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她眼神发狠,一个快冲后借着力道身形一转,剑尖直直对准罗纹锯齿虎。 轻潇顿时发出一声兴奋的剑鸣。 大概是满意食物还能陪他做一番餐前运动,锯齿虎见状兽瞳中有兴味一闪而过,随后它兴奋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扬起厚重的虎爪,锐利的爪尖朝下,狠狠向前一抓。 虞初羽迎面对上,在即将接触的一瞬间,看准位置,剑刃擦过森白的指甲由从下至上,朝肉垫狠狠劈去。 然而下一秒,预想的温热液体并没有出现。 头顶仿佛压了一座大山,脚下踩着的地面出现一道道裂纹,下一瞬,土石坍塌,径直下陷数尺,手中的剑却仿佛劈在棉花上。 这一击落空的瞬间虞初羽就感觉不妙,想要抽身但还是晚了一步。 锯齿虎被她的行为激怒,直接探过脑袋,不管不顾地打算先咬上一口。 虞初羽看着眼前张得比她脑袋还大的血盆大口,心凉了一半,胡乱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东西,对着大猫口中扔去。 与此同时,闪着寒光的锯齿紧贴着她手臂咬下,险险刮下一层模糊的血肉。 虞初羽忍着疼痛足尖在大猫鼻尖一踩,借力跳开,一落地便脚不沾地地往前跑,一边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罗纹锯齿虎没急着追上来,将刚刚被虞初羽扔来的东西吐在地上,低头凑近嗅了嗅。随即咬着其中一角往上一抛,落进它大张的虎口。 尝试性地咀嚼了几番,咽下去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虞初羽往后看了眼,松了口气:好像,还挺满意? 满意的罗纹锯齿虎抬头兴奋地看向虞初羽逃跑的方向,虎头一甩,几个起跃追了上来。 虞初羽:“……做兽不能太贪心。” 她面色凝重了几分。这样下去,她就算没葬身虎口,也迟早会力竭。 就在这时,身后的大猫蓦然停下了脚步,站在距离她十米开外的位置来回踱步,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方向。 虞初羽却没感到多放松。 能让罗纹锯齿虎这般忌惮,只可能是这里还有比它更厉害的存在。 她扭头极目朝前方看去,只见绿萝密布的山壁中半掩半现些一个极为隐蔽的山洞。 身后的大猫躁动起来,似乎下定了决心。 刚刚光顾着跑没注意,虞初羽这时才发现,此处的山壁呈u字形,断绝了所有退路。 左右避无可避,虞初羽一咬牙,朝洞口飞奔而去,再即将踏入山洞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锯齿虎正暴躁地用虎爪拍打地面,留下一个个大坑,一副到嘴的鸭子飞了的不甘。 一入洞口,没有月光照明,眼前陡然一黑。 水滴滴落的声音被洞内的回声放大,仿佛近在咫尺。 外边有罗纹锯齿虎守着,虞初羽不打算坐以待毙,期望那只大猫耐心用尽自主离开,目前看来她运气委实一言难尽,唯一靠得住的只有实力。 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灵力。 此处灵力浓郁,她找了一处靠近石壁的位置盘腿坐下,胡乱上了点药止血后开始打坐,心里多少带了点急迫。 毕竟那个连锯齿虎都畏惧的存在随时都可能冒出来,如今情形可以算是前有狼后有虎,她正处在二者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点上,随时可能成为任意一方的口粮,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正面对抗之前尽可能地恢复自保的能力。 - 简祯手里提着一盒刚从寻味斋买来的龙须酥,无奈地弯了弯眉眼。 不知道小祖宗消没消气。 小羽以前最喜欢偷跑下山去买这些零嘴,只是每次舍不得吃完带回来都会被掌门抓个正着,这次被罚下次还敢,只是没想到后来竟也舍得放弃。 想到这他会心一笑。 还没走到洞府,远远望去就见那山石堆砌的废墟醒目地彰显自己的存在。 简祯有点头疼,这般模样定是不能再住人了。 也不知道小羽的伤势如何。 他下意识握了握右手,掌心传来瓷瓶冰凉的触感,心下稍定。 绕过一棵雪松,简祯这才注意到废墟边有个人。 稍稍走近,那人似乎有所察觉,抬头面无表情地投来视线。 一股凉意转瞬即逝。 刚刚那一瞬间…… 简祯脚步微顿,仔细却没察觉什么异常,便没太在意。 “是向师妹吧,你这是?”他记得这位师妹一向独来独往,什么时候和小羽扯上关系了? 简祯正奇怪,不经意间扫到对方手上握着的石头。 向以菱将其往储物袋一收,不冷不淡地说:“听说师姐的洞府塌了,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简祯一时不确定,刚刚那石头上面似乎刻着什么纹路。 他试探道:“向师妹同小羽的关系何时这么好了?” 向以菱抬起头正视他,一脸平静地回答:“大概是大师兄同苏师妹在外头展现同门情谊的时候吧。” “师妹慎言。”简祯态度瞬间冷淡下来。 “大师兄,比起让旁人慎言,还是自己慎行为好。”向以菱神色不动,淡然地从他身旁走过,几步后回头补充道,“比如说托大师兄的福,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师姐见死不救了。” 第6节 向以菱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简祯神情难看,几乎下一秒就锁定了对象。 是那两人。 向以菱背对着身后的人逐渐远去,脸上似嘲非嘲。 对了,忘记告诉这位大师兄师姐出门了。她毫无愧疚地想。 第5章 第 5 章 三个时辰过去,虞初羽睁开眼,一道光晕闪过,内敛其中。 大概是那蛇毒的后遗症,她觉得体内灵力循环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不少,并且怎么也填不满,仿佛身体内漏了一个洞,一边注入,一边流出。 洞内依旧只有那滴答的水滴声,悠远,恒长,仿佛时间在此处失去了意义。 虞初羽拿起放置在身侧的轻潇剑,站起身,迟疑片刻后朝山洞深处走去。 山洞很深,置身其中有种脱离时空的错觉。 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间,一道若隐若现的光刺破黑暗,照在她眼睫上。 终于走到头了。 虞初羽心里一松,快步朝那光点而去。 几步之后,眼前一亮。 只见头顶的山岩开了一个口,阳光从中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金箔般忽闪剔透的光雾,驱散了伴随黑暗而生的寒意。 正下方生长着一颗金灿灿的银杏树,将整个区域一下子映衬得明亮起来。 虞初羽的环视一圈,视线突然顿住,只见银杏树下蜷缩着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通体雪白,看上去软乎乎的。 该不会是那个妖兽的崽子吧? 虞初羽警惕心提到最高。 理智告诉她知道自己最好马上转身离开,但心里总有一个念头让她上前一探究竟。没纠结多久,她还是轻手轻脚地靠近。 然而看清那小家伙的样子,脑袋一懵。 这是……狗? 这时她才注意到,这小家伙背对着她的方向,身上雪白的毛发被血黏成一捋一捋的凝固在胸前,身上的气息弱到几不可闻。 虞初羽心头一紧,朝它伸手。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靠近小拇指处的手背一痛,只见刚刚还奄奄一息的小白狗正奶凶奶凶地瞪着她,满眼的警惕防备。 一瞬间的无措后,虞初羽放缓语调,语气隐隐透着一丝稚拙的生硬:“我没有恶意。你的伤口需要尽快处理。” 怕刺激到眼前的小家伙,虞初羽没有轻举妄动,任由它咬着。 小白狗维持着这个动作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甚至咬得更用力了。直到腮帮子都咬痛了,见她依然没反应,试探性松了松齿关,视线却没移动半分,一副戒备的模样,仿佛准备见势不妙随时给她来上一口。 手背没了牙齿堵着,殷红的血液顺着指尖滴落,和它身上的血块融为一体。 别说,这小家伙牙口还挺厉害的。 虞初羽担心多余的动作惹它忌惮,没顾得上包扎,任由血在那流,试探性地将另一只手放在它脑袋上摸了一把,就见小家伙警告般冲她嗷了一声。 可可爱爱,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虞初羽嘴角微不可觉地勾了勾,径直席地而坐,将小家伙从地上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认真检查起它的伤势。 一番检查后,她才意识到这小家伙身上的伤远比她看到的还要严重。 明明还是只手能捧过来的小奶狗,小小的身体上却带着密密麻麻的伤口,看上去惨不忍睹,最严重的是右腿,有一条贯至腹部的极深伤口,再深一点恐怕这条腿就要废了,很难想象是遭了什么非人的待遇。 虞初羽越看越心惊,眉心紧蹙,抿着唇周身的气压也在一点点降低。 小家伙左右动了动,终于按捺不住嗷了一声,虞初羽陡然回神,将戾气收得干干净净。 “抱歉。” 虞初羽查探了一下小家伙身上的气息,没感受到丝毫灵力,有些狐疑,难道就是误入此处的小凡狗? 若真如此就有点难办了。 她拿着一枚疗伤丹药有些苦恼,凡物受不住灵丹的灵力,贸然使用只会徒增危险。 虞初羽沉思片刻,想到先前听到水滴声,四下望了望,果不其然在左边看到了一汪清潭。 上方是长短不一的钟乳石,水滴正是从中凝结而来。 虞初羽松了口气,抱着小家伙朝清潭走去。 她从丹药上刮下些粉末掺进水中喂给小家伙,随后耐心地帮它清理皮毛上的血迹,待一切结束,除了受伤太重还有的恹恹的,整只狗焕然一新,身上的伤口瞧着也总算没那么瘆人了。 但到底治根不治本,具体的还要出去后才能处理。 虞初羽轻轻弹了下它的额头:“好了。” 换来小家伙不满的一声奶叫。 虞初羽没在意,开始清洗自己的伤口。 小奶狗沿着青潭跺了两步,终是停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呆在侧旁,清泠泠的幽蓝色兽瞳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动作娴熟地包扎上药,看着多了几分乖巧的味道。 虞初羽整理妥当后看向一动不动趴着的小狗:“我得离开了,你要和我一起吗?” 话音才落,没等小家伙有所反应,径直将其抱起,自言自语地补充;“算了,先离开此处再说。” 不知道这洞穴里住的东西什么时候回来,得抓紧时间了。 小白狗:嗷 ?? 虞初羽一手抱着小白狗从山洞另一侧离开,一路上风平浪静得不可思议。 一出洞口,眼前赫然映入一片偌大的镜湖。 湖水呈现出澄澈的蓝,将头顶的蓝天白云映照得纤毫毕现,留下一片祥和静谧。 虞初羽眼前一亮。 任瑶说过,莲华叶喜阴又嗜阳,多生长在阳光充足的水源附近,说不定能在这找到。 想着便朝湖边走去。 “嗷嗷。”怀里的小白狗突然不安分地动起来。 虞初羽脚下一顿,差点忘了还带着这小家伙,转身将其放在一处安全的地方,设下结界。 “乖,在这等我一会儿。”说完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完事后特意等了下,却没听到它不满的叫唤,一时间有点惊奇,这是接纳自己了? 虞初羽眉宇间透着隐隐愉悦,正准备起身,突然察觉右手传来一道阻力,回头一看,只见小家伙正咬着她的袖口不放。 “还挺粘人。”虞初羽不自觉轻笑了声,顺着毛撸了一会儿。 小白狗人性化地身体一僵,松开咬着的袖角吐了吐舌头,一副嫌弃的模样,转身拿屁股对着她。 虞初羽:“……?”我被只小奶狗嫌弃了? 因这一瞬的自我怀疑,便没注意到身后悄咪咪转过来的狗头。 她走到湖边,绕着镜湖走了一圈,也没发现形似莲华叶的灵草,为免疏忽又重新确认了一遍,还是没有,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湖面。 这湖水看着色浅,但将湖面下方遮得严严实实,无法查探虚实。 这莲华叶不会长在湖里吧?又不是水草?虞初羽面露迟疑。 通常等级越高的灵草周边都会有伴生兽,早前出来时忘记和任瑶确认了,以为要寻的不过是普通的灵草,也不知道这莲华叶周边是什么情况。 虞初羽正想着,突然眼神一凝,只见一抹翠绿正在平静无波的湖面舒展叶片,瞧模样,正是她要找的莲华叶。 镜湖中心原本是有浮礁的吗? 她迟疑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运气朝湖心掠去,心里谨慎戒备着周围的动静。 但一直等她踩上礁石,湖面都风平浪静。 虞初羽压下心头诡异的感觉,快步走到莲华叶跟前,伸手一拔。 ——没拔下。 虞初羽:o.o? 就在这时,脚下的礁石似乎动了一下。 紧接着,周围原本平静无波的湖面荡开层层浅蓝色涟漪,天空的倒影在水中化开,下一秒,脚下踩着的礁石猛然升高数丈。 虞初羽一个身形不稳,下意识抓紧手下的莲华叶。 人是稳了,但脚下的晃动显然更厉害了。 漫天的湖水四溅开来,化成豆大的水珠,在将要触及时被她周身的结界隔开,仿佛晴空中下了一场太阳雨。 虞初羽心里隐隐浮现一个不好的念头。 向下看去,一个熟悉的妖娆长条形状现入眼帘。 虞初羽条件反射地脸色一绿,胃里一阵翻涌。 怎么又是蛇?! 她僵硬地低头看向自己手里抓着的莲华叶,只见根部深深扎在她原以为的礁石——如今的巨蟒头上。 ——没人说过莲华叶长在蛇头上啊!!! 任瑶这混蛋是故意的吧! 不管心里多么波涛汹涌,虞初羽面上愣是没表现出半分,眼疾手快地掐了片叶子,声调冷静:“打扰了。” 说完直接从蛇头上跳下。 巨蟒大概第一次见到这么嚣张的人,一时愣在原地,等人跑开数尺才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震怒的嘶嘶声。 只见它蛇尾一摆,湖面又激荡起一大捧水花,整条巨蟒转瞬间就来到了她背后。 虞初羽条件反射转身拔剑,眼前赫然放大一个足足有她半人高的蛇头,换了个视角再看,只见蛇头上布满青苔和蛇鳞的混合体,看上去既恐怖又恶心。 第7节 虞初羽脑袋直接空了一瞬,木着一张脸对上巨蟒,脑海中莫名浮现一个想法:丑东西眼睛还挺大。 她做了个深呼吸,勉强不去看这辣眼的大虫。 浓郁的灵力自她指尖溢出,裹住剑身,轻潇发出一声清透的长鸣。 薄唇微动,无声吐出几个字:流云归意。 飘渺又玄妙的剑气以虞初羽为中心荡开,若即若离,却带着大道至简的深意。 剑尖带着破竹之势对准巨蟒,在一声令人牙酸的金石撞击声之后,传来一抹微不可闻的皮肉割裂声,只见剑锋划破巨蟒锐利的鳞甲,没入柔软的血肉,在它腹部开了一条不深不浅的缺口。 虞初羽一击即退,用上七却步,分秒必争地往岸上跑。 一边跑一边用余光扫了眼身后的巨蟒,看清它腹部的伤口后,虞初羽眼皮一跳:糟了。 只见那裹着一层薄鳞的蛇腹处堪堪被被划出一道掌长的痕迹,露出底下肉粉色的皮肉,堪堪流了几滴血。 如果不是这大虫的鳞甲过硬,就是自己的灵力又出问题了。 巨蟒被这道伤口激起了血性,攻击越发凶猛,偏偏每每将要触及眼前的蝼蚁时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消失,几次三番后整条蛇变得出奇暴躁,巨大的蛇尾开始没有章法地在湖面上乱拍。 不消片刻,原本时光清浅,岁月静好的镜湖变得满目疮痍。 镜湖的水不要钱似的扬起,露出底下坑坑洼洼的湖床。 虞初羽数次陷陷避来锋利的蛇尾,看着尽在咫尺的湖岸,总算松了口气。 眼看要离开自己的主场,巨蟒越发没了分寸,一尾巴砸下去,就在虞初羽上一秒站定的位置留下一个丈深的大坑。 虞初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站在岸上冷眼注视着巨蟒。 唇齿未动,只见湖面上方有电流一闪而过,下一秒,绚丽的银紫光铺满正片镜湖,天地色变。 虞初羽没有多看,背着银光迅速朝小白狗掠去,却见小家伙站在原地疯狂地朝她叫唤。 虞初羽心里一个咯噔,若有所感地回头,就见一道毒液朝她疾射而来。 哪里能想到,这丑东西哪怕自顾不暇也要把她拖下水。 虞初羽舌尖一片苦涩。 避无可避之下,她只好伸出左臂挡在前方。墨绿的液体舔舐上小臂,先是传来滋滋的腐蚀声,转眼血肉便消去了一大片,露出一截白森森的骨头,紧接着,密密麻麻的刺痛后知后觉地袭上神经。 虞初羽脸色瞬间惨白,动作却没停顿分毫,咬着牙一把揽过小家伙就跑。 堪堪离开数十米,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第6章 第 6 章 青萝镇一家酒肆内。 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传来杂乱而热闹的谈话声,话题几乎囊括了东西南北四境加中洲。一些素不谋面的人往往几杯酒的功夫就熟络起来,大着舌头讲着自己带来的新鲜事。 此处靠近万象森林,慕名而来的游侠修士无数,渐渐便形成一个小镇,虽不比一般的城镇繁荣,但消息的流通速度却是一绝。 坐在中心位置的四人嗓门格外大,邻桌的人一开始还有些不耐,不知不觉间却被他们的对话吸引了注意力。 “你们听说了吗?阜阳纪家满门被屠!我有个朋友在那边,说是第二天开门进去,目之所及全是浓稠得发黑的血迹,加上天热,过了一夜,那气味销魂得呦,据说一些尸体上都长了蛆,面目全非了。最倒霉的要数那家的纪少爷,全身上下被砍了上千刀,据懂行的人说,这还是在人清醒的时候砍的,也不知道身前遭了多大的罪。”那人说着,不忍地摇了摇头,端起酒碗呷了一口。 “可是这纪家得罪了什么人?”同桌的人好奇问。 “谁知道呢,有人说如此狠辣的行径没准是魔族手笔。现在整个阜阳人心惶惶,酉时不到家家就门户紧闭,一些外来的人不知情来晚了,差点以为自己进了座死城。不过何家为此下重金,誓要将那行凶之人碎尸万段,想必那凶手也逍遥不了几日了。” 一人惊呼:“何家?可是望都何氏的何?” “可不就是!”说话的人一脸红光,哪怕只是提上一嘴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望都何氏,中洲五大家之首,真正闾阎扑地,钟鸣鼎食的名门望族。 时移事迁,王朝都不知道更迭了几代的情况下,唯有何氏长存。 一人面露质疑:“这纪家什么来头,竟然能和何家扯上关系,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过?” “害,你们不知道也正常。这纪家本来也就是个小门小户,族内的人也没什么修仙的资质,多为凡人,不过人家祖坟冒青烟,出了只金凤凰,恰好让何家主看对了眼。你们想想,那何夫人可不就是纪姓嘛。” 众人纷纷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就在此时,一人推门而入。 众人下意识瞥了眼,只见那人一身血污,周身尚且萦绕着残留的肃杀之气。 这副刚造了杀孽的模样在青萝镇没什么稀奇,多的是人顶着一脸血从万象森林中出来,淡定地吃饭逛街的,曾经有人突发奇想做了个类似的造型去集市上采购,据说杀价的时候有奇效。 众人收回视线,接着聊各自的话题。 那个讲述纪家灭门的修士却多看了那人几眼。 以他多年的看人眼光,这人容貌气度不俗,除了无可避免的战斗痕迹,从上到下无一处不妥当,在万象森林还能讲究到这种程度的,想必来头不小,不知道是哪家出来历练的子弟, 正想着,就见那人辅一坐下,衣襟内突然冒出个狗头。 狗?? 他随即自嘲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估计是什么灵兽的拟态吧。 正瞧着,冷不丁同那灵兽对上眼,下一秒就听见一声凶巴巴的叫唤:“嗷!” 被那双浸着寒意的兽瞳盯着,男人心头一悸,忙不迭收回视线。 虞初羽对此一无所知,认真挑选着菜品,末了补充一句:“再来一道水煮白肉,少盐少油。” 水煮白肉小白应该能吃吧? 她不确定地想,转头去看小白。 只见它背对着她趴在桌面,将整个脑袋都埋在爪子里。 小家伙从半路开始就不对劲了,该不会是伤势复发了吧? 虞初羽伸手狐疑地戳了戳它的屁股,下一秒整条狗唰地跳到桌子另一边,背过身气势汹汹地冲她嗷了一声,半点看不出虚弱的模样。 虞初羽怕它掉下桌去,伸手一提轻轻松松将其拎了回来,语气无奈:“冒冒失失的。” 小白狗被揪住命运的后脖颈,小短腿维持着刚刚的姿势僵在半空,放下后一脸生无可恋地趴在桌子上,仔细看耳朵尖尖边的毛发带着若隐若现的粉。 菜很快就上来了,虞初羽将水煮白肉用筷子撕成小条,推到小白跟前。 “吃吧。” 小白看了面前寡淡得堪比白水的荤菜,再看看虞初羽的菜色,伸出后脚将盘子往前一推,缓步走到五香牛肉旁边,用毛绒绒的爪子在桌面上拍了拍。 虞初羽沉默了一瞬,冷酷拒绝:“不行。” 小白直接上嘴,迅速叼了块牛肉吧唧嚼了几下就草草咽下,完事还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爪子,抬起头一副“你奈我何”的得意模样。 虞初羽:“……”这家伙是有点反骨在身上的。 她扶了扶脑袋,头疼道:“这些食物油盐多,不适合你。” 话说这么小的狗能吃肉吗?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小白一脸的无动于衷,趁机又叼了块牛肉。 虞初羽直接伸手将两盘菜掉了个位置。 只见小白看了一眼,前爪一摊,躺在桌上彻底不动了。 要么绝食,要么换菜。 虞初羽都要被气笑了,到底还是妥协地将牛肉放在他面前。 一餐饭结束,没来得及稍加休息,虞初羽便马不停蹄地动身会昆仑巅。 明日就是最后的期限,还要留出炼制丹药的时间,必须在今天之前回去。 刚站上飞剑,小白衣襟内拱了拱,终于挣脱束缚露出雪白的小脑袋。 虞初羽注意到这一幕没有阻止,顺手给它加了个头盔型结界挡风便随它去了。 它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又安静地缩回原来的位置,黑曜石般的眼珠眨了眨,视线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到虞初羽左手的手臂上。 只见上面裹着厚厚的白纱,隐约有深浅不一的红色在纱布内染开。 - 昆仑巅终年覆雪,像是一块捂不暖的万年冰。 虞初羽站在山门前,明明才离开两日,如今却恍生一种奇怪的疏离感。 就在这时,一道雪白的影子迫不及待地跳到地上,抖了抖身上沾上的雪粒,探究地看着眼前的山门。 顿时,什么莫名其妙的思绪都没了。 虞初羽眉尖舒展,晃了晃脑袋,迈进山门。 此时已值傍晚,学宫中陆续走出退堂的弟子,注意到虞初羽的身影,纷纷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投来视线,时不时与同伴附耳嘀咕几句。 “诶,你看,大师姐回来了。”一人用手肘碰了碰同伴。 “我觉得大师姐不像那种人啊。” “傻子,光看就能认清一个人的话,哪还有那么多的受害者。知人知面不知心。” “还好苏师妹没事。” 这时,一声清泠泠的嗓音自身后传来:“什么意思?” 两人浑身一僵,机械地转过身,看清来人后口齿都不清晰了:“大大大大师姐。” 完蛋,大师姐刚刚不会全听见了吧? 虞初羽扫过他们五彩斑斓的表情,重复了一遍。 那两名弟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闭上眼视死如归地开口:“就,就是掌门出关后,得知苏师妹中毒,拿出自己私库里的丹药,亲自去帮她疗伤,现下人已经大好了。” 虞初羽抿了抿唇。 所以明明苏师妹痊愈了却没有一人通知她吗? 她没有理会那两个战战兢兢的弟子,径直离开。 周围扫来各种异样的眼神,虞初羽没有心思去分辨他们的深意,只觉一阵胸闷,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凌霄峰下。 第8节 刚要迈步,突然间想起自己的洞府已经毁了,愣生生止住脚步。 掌门已经出关了,按理说她应该前去拜见,但莫名没了兴致。 小白许久没听见动静,奇怪地抬头叫唤了一声。 虞初羽对上它纯澈无垢的眼神,总算有种落到实处的感觉,弯下腰,抱起小家伙朝另一方向而去。 “虞师姐!” 虞初羽心神恍惚,一时间还以为是幻听,但声音契而不舍地从身后传来。 她一愣,停下脚步,回头看清来人:“向师妹?” 向以菱声音中带着点喘息,想必是一路跑来的,眼神却亮晶晶,多了股活气,同她以往的形象相比,简直像换了个人。 “师姐,你终于回来啦!” “你这是……?” “我见师姐洞府塌了,想必里边有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带出来,就想帮帮忙,能挽救一点是一点。”她带着点局促,递来一个储物袋,“此前找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虞初羽一时间有点无措,话语落到嘴边,却只有两个字:“多谢。” “师姐,你这是不打算回凌霄峰了吗?”还没等她回应,向以菱便接着说,“可是要搬去霜月峰?我才知道原来你是霜月真君的亲传弟子,既如此那边住处都早早布置妥当了吧。” 虞初羽闻言愣了下。 她是打算去霜月峰不假,却是打算自己开洞府。 她尚在襁褓之时被霜月真君以徒弟的名义带来昆仑巅,虽是徒弟,但刚到昆仑巅便被霜月托付给掌门照料,对这位师尊知之甚少,就连师尊的光辉事迹,也是从旁人口中听说的。 因此,她从一开始就没对俩人的师徒情抱太大希望。 虞初羽应了声,没有过多解释,辞别向以菱后朝霜月峰走去。 她不知道的是,原先那个碎石堆砌的洞府已经被修复成光洁的石壁,旁边静静立着一个放大版的全新洞府,就连内部的布置都分毫不差。 第7章 第 7 章 霜月是自剑神之后纵横剑道的天才。当初却魔之战,曾凭一剑之威逼得魔族全线溃退百丈,人、妖两界才得以关上魔界的界门,一举将其封回老窝,结束大战。 但他本人也在大战中受了伤,十几年来一直处于闭关的状态。 近几年,外界隐隐有霜月真君陨落的传言出现。 虞初羽看着眼前陌生的山峰,心中百感交集。 整座霜月峰都笼罩在一层淡蓝色的结界中,据说是由霜月真君的护体结界炼化而来。 虞初羽试探性地伸手触上结界。 当初被霜月抱回昆仑巅时,她还是个襁褓中的奶娃娃,也不知道这么些年过去,这结界还认不认得她的气息。 正想着,下一秒,结界自掌心贴合处泛起层层涟漪,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对面传来,急不可耐地将她往里一拉。 虞初羽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整个人一愣,心惊地伸手挡在小白身前。 要知道护体真气可不会和你讲道理,除非得到许可,不然把你震飞都是轻的。 早年有两名弟子好奇心作祟,想偷偷进入一探究竟,结果愣是被这结界震断了几根肋骨,最后还是被执法堂出面给抬回去的。 除了后续的医疗费,还收货了一张天价罚单,以儆效尤,自此走上漫漫还债路。 为纪念那两位弟子第一个吃螃蟹的精神,从那以后,昆仑巅的弟子都是绕着此处走的。 像小白这种细胳膊细腿儿的小凡狗,估计来上一次就得嗝屁。 虞初羽心里一咯噔,迅速后撤,想要先退回去。 这一退,结界的力道瞬间暴涨数倍,直接连人带狗拽了进来。 甫一站定,一人一狗两脸懵逼地面面相觑。 虞初羽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尚且完整的小白,长舒一口气:莫不是凡物太弱,结界没察觉危险? 不管怎么说,结果还是好的。 心底的石头落下,虞初羽这才有心思关注峰内的情况,然而等看清眼前的一幕后,整个人愣在原地。 一步之差,却像是轮转了一个季度。 此处被唤作霜月峰,谁能想到入眼却是浓郁的春意和无尽的生机。 暖融融的阳光从头顶洒下,将从冰雪中带来的寒意驱散。清淡的花草清香充斥鼻尖, 放眼望去绚烂的花海几乎与天际相连,不远处还悬挂着一座藤蔓织就的秋千,上边开出了朵朵的小花,点缀其上。 草地上到处散落着或大或小样式各异的玩具,从小巧玲珑的拨浪鼓,到童趣盎然的鸠车,再到精巧的玉质九连环……几乎囊括了各年龄段的适龄玩具,一看就费了不少心思。 虞初羽一时哑然。 霜月真君竟然是这样的人吗? 看着眼前的一幕,她莫名觉得惋惜。小时候怎么一次也没来过此地呢? 她将小白放下让它独自玩一会儿,自己动身去找合适的住处。 从山麓往上,山道的边缘朝外做成一个廊台,环着山峰层层递进,靠近山崖一侧似乎施加了什么术法,云雾缭绕,触不可及,行走其中仿佛置身空中庭院,别有一番诗情。 显然,比起景致,初衷只是为了安全。 走到视野开阔的平坦处,一座简单又不失精致的小屋就坐落在眼前,半点不用她费心。 虞初羽神情恍惚。 竟然真被向以菱说中了。 即便是在这护体真气笼罩的霜月峰,屋外依旧贴心地设好了结界,保证隐私。往里走去,只见屋内都已布置妥当,因为设有净尘诀,这些年下来依旧是一副崭新的模样。 原先的东西大多都被埋在山石下,虞初羽没有多少物什,只将向以菱送来的储物袋放在桌上,便走出门去。 左右还有时间,虞初羽纠结了一会,正想着去师尊闭关的地方看看情况,结果收到了玉听的急信。 【速来执法堂】 她脚下一滞,隐隐有种遗漏了什么的感觉,简单换了身衣服便顺着原路返回。 一出来,便看见小白在花丛中埋首吃一朵比它脸还大的花,身上沾满了深深浅浅的花粉。 “这时候倒不挑食了?”虞初羽颇为头疼。 担心小白吃坏肚子,虞初羽伸手轻轻揪住它的后脖颈,将小家伙提起。 小白若有所觉,在最后一刻眼疾手快地张嘴咬下另一朵花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嚼巴吞下,等落在虞初羽面前时眨巴这一双无辜的狗狗眼。 虞初羽微不可察地啧了下舌,捧着狗头疯狂一阵揉,随后无事发生般站起身。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乖乖在这里等我。”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虞初羽语调中带着一丝轻快。 小白晕乎乎地站起身,原先的小白团彻底变成了一个小彩球。 它气恼地叫唤两声,抬头却发现人已经走远,又气鼓鼓地跟上去。 虞初羽没走几步,就感觉身后跟上了个小尾巴。 一回头,只见五颜六色的小家伙前一扑,扒拉上她衣摆,吃力地往上爬。 “嗷嗷!”小白张着嘴正想下口,就发现身体一轻。 “那一起吧。”一个分外温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回过神已经落在了一个舒服的位置。 小白身体僵了片刻,见没人注意到它,又若无其事地窝下来。 - 苏茶上完课回清风轩,一路上遇见的外门弟子都纷纷热情地同她打招呼。 谁也不是瞎子,先是大师兄对苏茶的特殊待遇,这次她中毒更是连掌门都惊动了,虽然不知道她什么会出现在外门,但明眼人都知道,人家和自己不是一个级别的,若能趁此时打好关系,好处只多不少。 要知道,那些内门弟子手上随便流出些看不上眼的玩意儿,在外门眼中都是趋之若鹜的存在。 这便是天然的差距。 苏茶并没有因此轻视他们,挨个回应,脸颊泛红,似乎带了点不好意思,一副耐心又雀跃的无害模样。 “谢谢于师兄!”她开心地接过一份礼物,眼睛亮闪闪的。 “师妹你喜欢就好。”站在她对面的男弟子脸色爆红,声音一点点小了下去,“师妹,过几日的灯会你可有时间,要不要同我一起……” 男弟子还没说完,就听见苏茶惊喜地朝远处挥手,呼唤道:“大师兄!” 他脑子一空,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抬头看去,只见一抹月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人已经没了踪影。 “大师兄这是有什么急事吗?”苏茶语气里带了点失落,很快又调整过来,轻快地说,“对了,师兄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男弟子回过神,想到最近传闻中苏师妹和大师兄之间暧昧的关系,心凉了一半,神情不自然地摆了摆手:“没,没事,既然师妹收下了,那我就先走了。” 两个室友见他离开,快步上前走到苏茶身边。 其中一人挤了挤眼睛,调侃道:“刚刚那位于师兄可是说了什么?” “啊?没有吧。”苏茶含糊道,心里却一阵恶心的烦闷。 这二人明面上是昆仑巅的弟子,实际却是苏家暗中派来监视她的眼睛。 就连她能出现在这,都是那些人利益置换后的考虑。 也就她娘亲会傻兮兮地以为只要自己愿意放下,一切就能重来。 银兰和新竹习以为常,没再多问。 该知道的她们总归会知道,那些细枝末节,就当是给二小姐留的隐私吧。 沉默了一会儿后,苏茶还是没忍住,问:“我刚刚看见大师兄神色匆匆,可是出了什么事?”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银兰开口:“大师姐回来了,大师兄可能是去找她了。” 周遭的一些逐渐远去,恍惚间,苏茶不可遏制地想起初见时那抹遥不可及的身影,抿了抿唇。 天上月,山巅雪,不外如是。 第9节 - 简祯一听闻虞初羽回来的消息直接放下手头的事朝凌霄峰赶去,到时,洞府静静地敞在那,里头不见半个人影。 他茫然地站立片刻,正好看见小谷从山下上来,快步上前询问:“小羽没回凌霄峰吗?” “大师姐?”小谷抓了抓脑袋,“之前在山脚看见了,不过没上来,和向师姐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知道她往哪儿去了吗?” “好像是霜月峰。”他说着悄咪咪看了简祯一眼。 这情节他熟,话本里说了,这叫火葬场文学。 希望大师兄有点眼力见儿。 简祯颔首,二话不说赶往霜月峰。 直到人影消失,小谷才一拍脑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脸懊恼:“哎呀,之前掌门说要大师兄回来就去见他的。” 简祯和虞初羽一样,同为霜月真君的徒弟,结界自不会拦他。 不过自从师尊闭关后,为了不打扰师尊,他就不曾来过这里,因此乍一见到眼前生机盎然的一幕,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方面的霜月峰可不长这样。 要知道霜月真君从来都是个随性的人,除了喝酒练剑,对其他事情都兴致缺缺,平日里过得糙得不行,没想到当年竟会为小羽下如此功夫倒饬霜月峰,可见在其心中小羽的分量之重。 他暂且压下心中的困惑,朝峰内走去,没过一会儿便出现在木屋前。 屋前的阵法已经被开启,显然有人进入过了。 “小羽。”简祯唤了声,半晌没听到里边的动静,踟躇片刻后朝前走去。 下一秒,一道屏障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眼前。 简祯急刹住车,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禁制,脸色一点点发白。 第8章 第 8 章 刚步入执法堂,虞初羽便感觉到周遭凝固的气氛。 堂内众人分列两边,呈剑拔弩张之势。个别人的脸上还带着瘀伤,浓重的火药味仿佛一触即发。 虞初羽扫了眼两边弟子的分布,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左侧的内门弟子见她进来,意味不明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带着几分热切熟稔问候:“大师姐好。” 右侧有人撇撇嘴,避开眼神没有言语,偶尔扫过来的一眼中带着审视和警惕。 虞初羽刚站定,就听见堂上低沉的声音:“来了。” 她行了个礼,抬头去看上首坐着的人。 视线划过他头发时不自觉地顿了下。 那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在俊男美女多如狗的修真界,这种普通委实拉低了修士的平均颜值。不过他那有一头格外吸睛的浓密长发,宛如上等的黑丝绸缎,两张互补,倒也加了几分。 此人正是执法堂堂主,谢鼎之。 他眼神凌厉地扫过两边站定的弟子,朝虞初羽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好了,谁先来给你们的大师姐说说经过?” 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 此时,一道微不可察的嘟囔声从右侧的队列中传出。 “同为内门弟子,谁知道会不会互相包庇。” 在场的人都修为在身,加之那人故意埋汰的心思,自然没有错过这声质疑。 左侧的人听见这话纷纷拳头硬了,正想找找那个小崽种打算呛回去,突然看见对面一人身影一顿一顿,仿佛一个生锈的傀儡,僵硬地出列。 抬头扫了眼左上方,果不其然瞥见谢鼎之收回的右手,愣是将脏话咽了回去。 谢鼎之看向出列的那名外门弟子,扬扬下巴:“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就由你来说吧。” …… 片刻后,虞初羽总算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情的起因是一内门弟子丢了块拳头大的断岳岩,寻遍昆仑巅无果,没想到意外发现一外门弟子所用的剑上面有断岳岩独有的黛青色花纹,便断言是这人偷了自己的东西。 要知道断岳岩可是顶级的炼器材料,即便是拇指大小,也是一石难求。因此在这名弟子看来,绝对是那名外门弟子手脚不干净。 但那名弟子在外门也有点声望,不少弟子主动出面帮他澄清,表示这把剑是他从入门用到现在的。 那名内门弟子自然不信,一肚子气没处撒,稍施手段直接让他进了执法堂的大牢,甚至动了刑。但执法堂也不是内门弟子的一言堂,一些在其中任职的外门弟子得知此事,这些弟子受内门打压已久,纷纷有所共情,事情发酵了几天,不知不觉间上升到了内外门之间的矛盾冲突,甚至引发私斗,这才引起谢堂主的注意。 虞初羽看了眼上首坐得四平八稳的谢鼎之,抿了抿唇。 果不其然听见谢鼎之说:“可都听清楚了?那是非曲直就由你定论吧。” 她心里清楚得如明镜。不管她得出的结论是否公正,在受损的一方眼中,永远都得不到好。 她点头应下,毕竟这是她早就下定的决心。 那人刚被谢鼎之点出时还带着一丝忐忑,但这一番话下来,心中的火气又开始积攒,头脑正热,心中满是愤世嫉俗,看谁都像是一丘之貉,就连谢鼎之的话,在他听来也不过是对内门这些精英弟子的包庇,而刚刚那番强令他出列的行为更是对他这一外门弟子针对的证明。 一时间竟不似往日那般杵这位堂主了。 他感受到身上的禁锢褪去,皱着眉轻蔑地瞥了虞初羽一眼,昂着头掷地有声地质问谢鼎之:“大师姐私德有亏,何以服众?” 此话一出,所有人纷纷面露异色。 虞初羽眼中有错愕一闪而逝,很快又恢复那波澜不惊的模样。 她突然想起刚回来时那群弟子看自己的欲言又止的眼神,心中满是困惑和荒谬。 自掌执法堂以来,为了不落人话柄,她向来令行禁止,恪尽职守,出去一趟,竟得了一个私德有亏的名声。 而她这个当事人还一无所知。 “哦?”谢鼎之不知何意,将话题又抛给了虞初羽,“他说你不配,怎么办?” 底下的弟子听到这话不由在心里嘀咕:谢堂主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羞辱? 虞初羽用尽毕生的涵养没有转身就走,神情却冷极:“那我走?” 谢鼎之意识到再说下去苦力就要跑了,又将所有人的神情收入眼底,这才看向那名弟子:“需不需要我给你们找个圣人来?” 话音一落,无差别的威压从上首朝四周铺开,除了虞初羽退了一步,面色苍白,其余人纷纷承受不住跪了一地,额上冷汗直冒。 所有人强忍着疼痛,咬着牙异口同声:“堂主恕罪!” 谢鼎之恹恹一挥手:“那开始吧。” 那股密不透风的威压一空,仿佛一场幻觉,所有人默默松了口气,没再整什么幺蛾子。 虞初羽深吸了口气,收敛起所有的私人情绪。 她向那名外门弟子要了那把引起争议的剑, 那名弟子犹豫了下,这么多天来,即便双方摩擦再严重,他也一直严守着自己的剑没让人碰一下。下一秒,定了定心,到底还是交了出去。 接过手时,虞初羽手下一顿,看了那人一眼,随后低头仔细打量起这把剑,半晌朝向内门弟子走去。 另一边的人纷纷露出果然如此的愤愤神情,想要说话却被为首之人抬手制止。 虞初羽看向那个失主:“你既然说他偷了你的断岳岩,可有证据?” 那名弟子愣了下,似乎不明白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有什么询问的必要,很快脱口而出:“当然!” 虞初羽耐心地等待着后文,却见那弟子“他”了半天,破罐子破摔地说:“如果不是偷的,他怎么可能用得起断岳岩。” 虞初羽不为所动,直切要害:“所以你并没有合理证据?” 见对方没有回答,她继续开口:“自古以来,都是主张者举证,你既然没有确切证据,空口白话,便只能是污蔑。” 说着她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左侧的弟子。 刚刚那个义正严辞说她私德有亏的弟子明明站在她背后,却觉得那灼人目光仿佛落在自己身上,犹如实质,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一刻,立场调换,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就带着他所不齿的和那群内门弟子一般无二的偏见,因一个莫须有的流言中伤他人,还在心中洋洋得意,自诩是正义的化身。 失主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结果,心有不甘地指着对面的人,神情激动地说:“那他拿把剑又怎么说?就凭他们这种外门弟子,怎么可能用断岳岩作为材料!” 一句话,让对面所有人对他怒目而视。 眼见双方又要开始无谓的口水仗,一道清冷质感的嗓音仿佛一盆凉水将现场上升的火气浇灭:“若每个被空口定罪的人都要想方设法自证清白,则法无可法,国将不国。” 语罢,她抬头去看对面的人,“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若是没有旁的顾及,建议最好还是在这说清楚为好。” 剑的主人带着感激向虞初羽颔首,随后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其实,这把剑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姓魏,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魏无风这个名字。” 此话一出,两边的人都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魏无风可是同剑神孤北重同时期的人! 他旁边一人仿佛梦呓般不敢置信地说:“魏兄,想不到你还是个大人物。” 虞初羽旁边的失主心态立刻崩了,失声道:“这不可能!他在说谎!” “他说没说谎我不知道,不过这剑用的断岳岩绝不可能是你丢失的那一块。”虞初羽将剑递出,“谁若有疑问,一握便知。” 其余人狐疑,当事人率先伸手,握住剑柄泄愤般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虞初羽适时松手,几乎同时,一阵沉闷的巨响在所有人耳边炸开。 地面陡然一震,只见那把看着轻巧的长剑剑锋直直朝下插入地面数尺,以它为中心,地面裂开数条长缝,最长的那条几乎蔓延到上首台阶前。 拿剑之人的手被这股力道带得手骨一扭,竟直接脱臼了。 但他顾不上疼,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自己那拳头大的断岳石,再怎么物尽其用,也打不成一把剑,偏偏这把剑的主人还是他之前不屑一顾的外门废物。 其余的人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虞初羽那句话的意思,面面相觑,不再多言。 这时,谢鼎之终于开口了:“既如此,这把剑的归属,可还有异议?” 这一事毕,后边的处罚就不关她的事了,虞初羽和谢鼎之打了声招呼,准备离开。 手臂上的伤拖太久,疼得她快麻木了。 第10节 偏偏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师姐留步!” 她转头,发现是那名被诬陷的弟子。 那人认认真真地鞠了个躬,致谢道:“在下魏维,今日之事多谢师姐,先前我们受传言所惑,不敬之处还望师姐谅解。” “分内之事。”虞初羽面无表情,抬脚离开。 没走几步,又有声音从两个不同的方向传来。 “大师姐!” “小羽!” 虞初羽深深抽了口气,神色不郁:感情今天我是走不了了吗? 第9章 第 9 章 若不是看到面前两人同出一辙的错愕,虞初羽差点以为他们是来找自己摊牌的。 眼前正是大师兄和苏师妹。 虞初羽静静站在原地,等待他们开口。 简祯连着跑了半个昆仑,此时再见到虞初羽不由松了口气。 他想问她是否还在生气,为什么不回凌霄峰,还有那道将他排除在外的禁制…… 但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私事。 “小师妹可是有事要同小羽商谈?那我先避让一二。”他保持着一贯的温和风度开口。 “没关系,不是什么私事,”苏茶连忙出声,阻止了简祯离去的步伐。 她神情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与不安,仿佛一只柔弱纤细的兔子,偷偷抬眼看了虞初羽一眼,眼圈周围红红的。 更像了。 虞初羽心想。 下一秒,就见她闭上眼,突然弯腰鞠躬:“师姐对不起!” 虞初羽一开始还莫名其妙,转念间意识到或许和她那“德行有亏”的传言有关。 不过她至今不知道传言确切的内容,委实不知道她这道的是什么歉,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配上她没有起伏的语调,听上去如同质问。 苏茶一愣,显然没料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连连摆手,脸都涨红了,眼泪汪汪,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不,不是。” 外门弟子出来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但他们前边刚被打脸,此时都不敢轻易下定论,只是抵挡不了八卦的诱惑,站在远处围观。 苏茶否定了半天,期间虞初羽一直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她的后文。 简祯看不下去,帮忙解释:“小师妹听闻那些关于你们二人的传言,出面澄清过几次,都没有成效,心里一直很愧疚。” 苏茶闻言如释重负,连连点头。 “都是我的错,给师兄师姐惹麻烦了。”她垂着脑袋恹恹地说。 虞初羽盯着她柔软的发顶看了一会儿,最终收回视线:“不关你的事。” 苏茶的眼睛亮了一下,迅速抬头用那双水汪汪的鹿眼看着虞初羽。 一脸希冀地确认:“师姐不生我的气吗?” 虞初羽点点头。 苏茶眼中的欣喜几乎要溢出来,语气里带着点小试探,小心翼翼提出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让人不忍心拒绝。 “那,我以后可以经常来找师姐吗?” “随你。” “太好了!”她双手合十轻轻拍了下掌。 大概是虞初羽的答复给了她亲近的勇气,苏茶主动去拉虞初羽的手,想要以示亲近。 虞初羽没料到她的举动,一时不察,反应过来时手臂已经疼得下意识挥开。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从两人中间传来。 现场突然陷入一片沉寂。 “师,师姐?”苏茶一副被吓到的模样,二话不说开始道歉,“对不起!” 虞初羽忍住抽气的动作,随口解释:“抱歉,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下一秒,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握住她的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宽大的衣袖往上一拉,只见裹着厚厚白布的手臂上泅出乌黑得瘆人的血迹。 是简祯。 他眼睫颤了几下,直直看着那片血迹:“怎么弄成这样了?” 虞初羽迅速将衣袖拂回去,想抽回手,未果,只能开口:“大师兄,若无事,我要回去了。” 简祯没有松手,下一秒,两人直接消失在原地,留下一脸懵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围观群众。 于是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留下来的苏茶身上。 苏茶感受着右手心传来的粘腻触感,用指尖轻捻了几下,神情愣怔。 - 凌霄峰。 一张黄色的符纸功成身退,化作青灰,被路过的风雪携走。 简祯牵着虞初羽往自己的洞府走,一直到进入里间也没有松手。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一直走到软塌边,虞初羽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不去看眼前的人。 简祯神情无奈,双手搭在她肩上,稍稍用力,终于让人坐下。 就在这时,眼前一道虚影掠过,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家伙利落几下跳到旁边的案几上,没发出一点声音,转过身直勾勾地瞧着他们的方向。 简祯先前就注意到它趴在虞初羽肩上,见虞初羽没有反应,想是她养的小宠,便也没去管,顺势坐在虞初羽旁边,将她手臂放在案几上开始小心翼翼地结那块白布。 长长的布条拆落,越往里颜色越深,直到露出一大片骇人的青紫色腐肉。 看清底下的伤势,简祯指尖不可遏制地痉挛了一下,声音轻得几不可闻:“疼吗?” 虞初羽偏着头愣是没有吭声。 简祯没在意她的无视,倒了一枚止痛的丹药抵在她唇边,见她含下,才拿起一把银制小刀,在火上来回翻烤几下后,指尖稳稳地托着刀柄,神情格外专注,直到将腐肉剔除干净,额上已经浸满了涔涔冷汗。 直到上完药,包扎好伤口,他才缓缓吐了口气。 “伤口小心不要沾到水,后期会有点痒,千万不要挠,到时候我去给你换药。” 虞初羽无可无不可地“嗯”了声。 简祯:“还好没伤到右手。” 此话一出,虞初羽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简祯抬起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小羽从见面开始就只回过我一句话,是不打算理我了吗?” 虞初羽动了动唇,打底接了话:“大师兄多虑了。” 虽然时机不对,简祯眼中还是映上了清浅的笑意。小羽自己大概没意识到,每次她闹脾气,都会唤他大师兄,像是一个担心被忽视的小孩,特意留了个生气线索,等待他人发现。 “对不起。” 虞初羽抬起头时,对上的就是简祯歉意的眼神,在温润的浅褐色瞳孔中,显得格外温柔。 她有片刻的茫然。 师兄还是同往日一般,似乎从未改变。 这些几日来的郁结在这一瞬间变得不上不下,成了她一个人的耿耿于怀。 也对,大师兄是昆仑巅的大师兄。 是她习惯了师兄对她的好,稍有不顺心,便理所当然地发脾气。 她一直就是这样的人,任性,偏执,即便装得再霁月清风,骨子里也从未有过长进。 她想起任瑶曾经说过的话,忽地开始质疑自己当初的决定。 在短暂的沉默后,她听见自己说:“师兄,你被那所谓的天命绑住了吗?” 她几乎分不清自己说这话时的心情,只余浓浓困惑。 简祯愣了下,清俊的脸上难得多了一丝慌乱,很快又掩饰得一干二净,笑着说:“小羽,你在说什么?” 仿佛这样就能将这句话当作玩笑。 “你知道的,林韵师叔仙逝,父亲放心不下小师妹,这才让我多加照护,而且到时候小师妹拜师尊为师,我们三人便是同门……”他语速一点点加快,到最后显得语无伦次。 虞初羽继续道:“或许你对我只是一种责任,我……” “不是!”简祯蓦地打断她未尽的话,态度软和下来,脑袋轻轻抵在她肩上,用一种示弱的语气说,“以后别说这种话好不好?”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这是注定好的。 虞初羽默了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攥紧的心脏为了那股窒息的挤压感,开始重新跳动。 原先两人周身萦绕着的紧绷氛围散去。 简祯整理好情绪,又是往日疏风朗月君子的模样。 他有意转移话题,看向桌上正在添毛的小白,问道:“这是哪找的灵宠?” 小羽喜欢毛茸茸的灵兽他不是不知道,曾经还带她去灵兽峰转过一圈,想送一只合适的灵宠给她做礼物。 偏偏那群灵兽不知怎的,除了灵兽峰峰主养的那只土霸王,其余一见到小羽就远远避开,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最终只能作罢。 虞初羽指尖轻轻拂过小白的脑袋:“只是普通的小狗。” 第11节 简祯看清虞初羽眼中的喜爱,还是隐晦提了句:“凡物寿命短暂。” 他伸手正要触碰到小家伙,突然就将刚刚还温顺的小狗凶巴巴地朝他龇牙。 “嗷!” “抱歉,它有点认生。”虞初羽适时伸手挡住小白的视线。 简祯没有在意。 刚刚小羽的话到底让他产生了一丝不安,眼下只想尽快修复两人的关系,因此在心里组织了好一番语言才终于说明来意:“三天后山下小镇有个灯会,我们一起可好?” 虞初羽缓缓点头,语气回暖。 “好。” 第10章 第 10 章 虞初羽从大师兄那出来后,没急着走,下意识朝峰顶望去。 一座恢弘的主殿落满银白,在阳光的照射下,颇有种遗世独立的剔透感。 她迟疑了下,提步朝那个方向而去。 大殿内,一个男人闭着眸撑着右手靠坐在上首,一副睡着的模样。 如瀑的青丝铺散在身后,占满偌大的椅面。 这在这时,殿内似乎溜进了一徐风,只见原先乖巧落在身后的鬓发猝不及防被吹落,将他的大半张脸遮得混沌明灭。 听到动静,男人缓缓掀起眼帘,朝殿外看去。 “掌门师叔。”虞初羽进来后行了个礼。 男人直起身子,眉羽自然舒展,但额间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两道深深的川字纹印痕。 从他的面容上,虞初羽几乎可以预见到大师兄以后的模样。 不过二人给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如果将师兄比作水一般的君子,掌门师叔更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若是光看外貌,两人比起父子,倒更像是兄弟。 这便是昆仑巅的掌门。 “回来啦?”掌门语气亲昵,想是一个等待自己孩子回家的长辈,一点没有往日出席活动时的高冷风范。 虞初羽点了点头,回了句“是”。 本来她只是想同师叔知会一声自己要搬离凌霄峰一事,此时注意到他神情中难掩的憔悴,心底不免多了几分担忧。 师叔半个月前闭的关,按照以往,最短也需要三个月才会出来,而且看他如今模样,不仅没有半点修为提升的样子,反倒像是出了什么岔子。 她想了想,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难道是前几日洞府倒塌波及到师叔了? “师叔此番出关,可是因前几日凌霄峰地动一事?”虞初羽到底还是没忍住,问道。 掌门没有直接回答:“那件事的原委我已经清楚,是孟家那小子太不像话,我已经罚过他了。反倒是你,没受什么伤吧?” “没有。” “那就好。”掌门看上去松了口气,含笑看向她,“小羽今日来是有什么事吗?” 看着对方脸上的关切,虞初羽迟疑了一瞬,还是下定决心说:“掌门师叔,我决定搬离凌霄峰了。” “这是受什么委屈了?”掌门说着,朝她招了招手,挽起身后的长发,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是不是小祯惹你生气了?说出来师叔给你做主。” 虞初羽看着师叔拿小时候那一套哄她,一时间有点无言,但又说不出的慰帖。 “师兄待我极好。只是我到底是师尊徒弟,当初来凌霄峰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洞府塌了,正好借此机会搬回去。” “小羽还没回去看过吗?师叔还专门按照原先的模样给你重新建了一个呢。”掌门眉眼低垂,肉眼可见地失落下来,“而且我这凌霄峰本就冷清,你一走怕是那臭小子的心也不在这了。” 虞初羽不好就话,只能干巴巴地说:“多谢师叔好意。” 掌门见她去意已决,抬手捏了捏眉峰,叹气道:“小羽,你体质特殊,离了凌霄峰,若是灵气外泄,我可能来不及出手。到时候被人发现,只会徒惹祸端。” 听到这话,虞初羽默默想到之前在万象森林中灵气出岔一事,只怕她现在的身体已经成了漏斗,灵气都未必能装满。 不过师叔自身的情况都好不到哪去,没必要让他再操一份心。 她滴水不漏地说:“之前的阵法这么多年下来我已经熟透,而且如今灵力已经基本稳定,师叔不必担心。” 事已至此,掌门只好无奈地挥了挥手:“那随你吧。” 虞初羽缓缓松了口气,示意后便打算离开,却被掌门喊住,回过头,就听见他说:“你师妹刚来昆仑没多久,难免人生地不熟,正好你们俩年纪相仿,以后可以多多相处。算算时日,过几天就是元宵灯会了吧,也好带你师妹去玩玩。” 虞初羽愣了下,莫不是同师兄先前说的是同一件事? 她抿了抿唇,到底没有拒绝。 “我知道了。” 从始至终,小白一动不动地趴在她肩膀上,宛若一个没有生气的挂件。 掌门的目光落在它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不轻不重地提了句:“不要玩物丧志。” 直到虞初羽的气息消失,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嗽从掌门喉间溢出,待挪开掩着唇掌心,只见一滩黑血从他指缝溢出,滴落在地面。 面如金石。 - 从凌霄峰回来,小白便是那幅爱搭不理的模样,虞初羽起初以为它伤势复发,想着重新给它上药,才发现原先深可见骨的刀痕竟然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委实吃了一惊,又扒拉着它检查了一圈,事实证明,依旧是只普普通通的小凡狗。 半夜,虞初羽察觉手臂上有异样的触感,意识回笼后,第一眼就看见小白正在添自己的伤口,原先包扎得一丝不苟的白纱已经被咬得七零八落惨兮兮地丢在一边。 虞初羽:“……” 看着眼前的一幕,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担心自己伤口感染还是担心小白舔进肚里的混杂着药膏的不明物品。 虞初羽一把拎起小白的后脖颈肉,提到自己面前,审视地看着它被发现后僵住的狗脸。 就见它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占着距离近伸出舌头讨好地在她脸上舔了下,摇摇尾巴。 “嗷~” “啧。”虞初羽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 大概这就是狗的天性吧。 她随手拿了块干净的布缠好后,也无心打坐了,将它抱在怀中躺下睡觉,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该买个笼子了。 过了一会儿,小白人性化地睁开眼,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觉得人已经睡着了,便伸出爪爪扒拉了几下,想要出来。 就在即将脱离的下一秒,一只手精准地从它头顶落下,又将其按了回去。 “别闹。”一个含糊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小白:……(生无可恋脸)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橘黄色的烛光犹如明灭的星火,在夜幕降临后一簇簇亮起,最终点燃了这一年一度的盛会。 写作元宵,读作情人节。 空气中仿佛都流动着暧昧的气息,每一次擦肩都可能造就一对终成眷属的有情人。 当然,也并不必然。 ——比如一对三人行的憨憨。 第11章 第 11 章 作为尚未得道修仙之人,有世俗的欲望也是人之常情,因此昆仑巅今夜人性化地放开了门禁,满足门下弟子躁动的内心。 一对道侣自然也没有错过这个增进感情的机会,你侬我侬地走在街上。这时,女修看见小摊上一个精致的花灯,眼前一亮,捧着花灯爱不释手地打量了半天。然而今天的道侣却没什么眼力见儿,到现在还不知道掏钱,于是她向旁边伸手捏住对方的袍角拽了拽,等了一会,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她对上摊主的脸尴尬一笑,转头发现男人盯着某个地方眼睛都看直了。 女修本来就是个暴脾气,直接扬手在他脑袋上来了一下:“张绍元,你当老娘是死的吗?怎么看见天仙了是吧?” 摊主见状情不自禁地皮肉一紧,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 被唤作张绍元的男修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看着前方一力承包了昆仑巅流量的三人,喃喃道:“不,不是,是见鬼了。” 女修根本没去听他在说什么,也不管那个花灯了,当即转身就走。 男修这才回过神来,满脸紧张地追上前,卑微地跟在女修身边拼命解释。 虞初羽亦有所感地回头,却没找到那道视线。 简祯问:“怎么了吗?” 右边的苏茶挽着她的手,闻言也好奇地转头看她。 虞初羽夹在中间,抿了抿唇。 刚刚没什么,现在她只觉得头大。 很快苏茶就被周边的各种小玩意儿吸引去注意力,蹦蹦跳跳地朝四处乱窜,走了一半怕他们二人没跟上来,转身欢快地朝他们挥手。 “师兄师姐,你们快来呀!” 简祯笑着看了眼虞初羽,勾着她的袖角往前拉了拉:“走吧。” 虞初羽顺着那若有若无的力道往前走,视线落在他骨节分明的手上。 师兄在外面从来行止有度,如此已是难得。果不其然,快要接近小师妹时,他指尖一松,衣摆轻飘飘地落回原处,简祯垂手而立,又是那个不偏不倚的大师兄。 见苏茶拿着一个泥塑的狐狸摆件爱不释手,简祯利落地向旁边的摊主付了钱。 苏茶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师兄,我只是看看。” 简祯摸摸她的脑袋:“无妨。” 说罢转头去看虞初羽:“小羽可有什么喜欢的?” 还没等虞初羽反应,苏茶眼疾手快地从众多泥人人挑出一个,殷切地捧到她面前,眼神亮晶晶的:“师姐,你看这个是不是和小白很像?” 第12节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白懒洋洋地撩起眼里看了眼,眼神中写满嫌弃,不过没人看得懂。 虞初羽伸手接过,轻轻“嗯”了声。 泥塑的小狗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蜷缩着,尤其是那一脸无趣的眼神,简直和小白如出一辙。 大抵女孩子都抵挡不了毛茸茸的诱惑,一路上,苏茶的眼神没少往小白身上瞄。眼见人流越来越密集,苏茶开口:“师姐,我可以抱抱小白吗?到时候走丢了就不好了。” 虞初羽心中莫名有点不舒服。 大概是看虞初羽没有拒绝,苏茶大着胆子朝小白伸手。 她差不多摸清了自己这位大师姐的性格,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倒真有点不染尘埃淡漠如烟的神祇模样。 小白本来已经闭上眼不去理会她,突然感受到身体被触碰,顿时浑身炸毛,幽蓝色的兽瞳冷冰冰地盯着她,像看一只不知死活的猎物:“嗷!” 尖尖的犬牙擦着她的指尖落下,只差一点就要将她纤细的指节咬下。 苏茶白着脸惊魂未定地收回手,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珠。 虞初羽见惯了小白任她施为的模样,第一次见它这么暴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伸手给他顺了顺毛。 小白喉间发出几声咕噜声,委屈巴巴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又恹恹地趴回原地。 虞初羽抬头,对上师兄谴责的目光。 她默了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那一幕就像是她调教小白故意恐吓师妹的。 “抱歉,它不喜欢别人碰它。” 苏茶可怜兮兮地将眼泪憋了回去,憋得眼眶红红的,挤出一抹笑:“没关系的,是我刚刚没注意。” 两人心照不宣地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但三人间的氛围还是不可避免地微妙了几分。 最明显的便是三人的队列从一开始的并排变成了纵列。 苏茶很快就恢复了元气,像个跳脱的小太阳,努力活跃气氛,看什么东西都新奇万分。念及她人生地不熟,大师兄担心她走丢,紧紧跟在后面,虞初羽则亦步亦趋缀在最后。 这时候花灯巡游开始了。 一簇簇硕大的花灯以一种奇异的韵调完美地搭配在一起,缓缓朝这个方向移来。 远远望去,花灯上依稀有个穿着紫纱的婀娜女子,皓足翩跹,在群花中起舞。 人群随着花车朝这边涌来,虞初羽被推搡得几乎站不住脚。这时,手腕突然被人握住,带着她朝一个方向而去。 简祯见苏茶自觉停下脚步乖乖等他会和,下意识松口气,转过身,却发现身后已经看不见小羽的身影。 苏茶也跟着朝他身后望了望,不安地眨眨眼:“大师姐走散了吗?” 简祯想了想,现在调头去找只怕他们三人都得淹没在人群里,不如先行离开,而且小羽对这里的路线了如指掌,她一向不喜欢同人挤在一起,想来这时候已经离开。 于是说:“我们先离开吧,到时候再用玉听同小羽会和。” 苏茶顺从地点了点头。 虞初羽走到一半已经意识到不对劲,怕是对方认错人了,正要提醒,周遭的浑浊的气息突然一清,她才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开了人流。 但那股鲜活喧闹的烟火气却半点没少。 一座座风格各异的典雅小楼交错在一起,横贯整条长街,带着别样的风情。 虞初羽定眼看去,只见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头上顶着各种各样的兽耳,身后一条尾巴随着他们走路的动作一颠一颠的,看上去油光水滑。 一步之差,仿佛凭空来到一个独立的世界。 见虞初羽愣在原地,那个刚刚拉着她的人终于开口了,一道百转千回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听得人酥酥麻麻的。 “小姐姐,欢迎来到我们云栖坊~我是这儿的坊主绛澜。” 虞初羽这才看清她的模样。 那是一个长相极其妩媚的女人,头顶是一双黑色的猫耳,眉尾狭长,勾人中又带着几分高不可攀的冷艳,这种矛盾却在她身上糅合得异常协调,像是被誉为地狱花的曼珠沙华,艳丽至荼靡。 虞初羽余光不可避免地扫到她脖子以下的壮观画面,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耳朵尖开始冒热气。 绛澜似乎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儿,捧着脸凑得极近,对她跑了个媚眼,铃铃轻笑一声:“真可爱。” 虞初羽退后几步,同她拉开距离:“刚才的事多谢,我还要去找同伴,便不多留了。” “小姐姐,你没听说过这三人行,必有多余嘛。与其去做那个多余之人,倒不如留下快活。刚刚你那位师兄可是半点没有回头找你的意思呀。”她眨眨眼,一副不能理解的模样,半点没在意自己说出的话有多扎心。 虞初羽当时正好看到了他们离去的一幕,知道她并没说错,但就被人这么点破还是让她一阵难堪。 绛澜十分懂得适可而止,自动终止了这一话题。眼神扫过虞初羽肩上的小白:“我们这儿有各种漂亮的狗狗、狐狸和狼哦,好歹见识一下吧~” 她拍了拍手,几个异发异眸的漂亮兽耳少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眨眼就出现在她眼前。 虞初羽猛地倒退了一大步。 绛澜注意到她第一眼落在兽耳上的视线,轻笑了一声,心中有了底,不动声色地给一个少年使了个眼色。 狐族少年心领神会,乖顺地凑到虞初羽面前,火红的狐耳一抖一抖的。 “姐姐,我带你逛逛好不好呀?” “嗷!” 就在这时,小白突然眼疾手快地伸爪朝他耳朵上来了一下,完事还恶狠狠地吼了一声。 狐族少年猝不及防被挠,尖叫了声,捂着受伤的耳朵蹲下身,哭得一抽一抽的,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看着她,嘴里还不忘叫着姐姐。 虞初羽:“……”这画面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到底是自己一方理亏在先,虞初羽赶忙蹲下身去看小狐狸的伤势。 这时候,小白不干了。 虞初羽刚要伸手,就感觉颈边一疼。 嘶—— 这家伙竟然咬她? 虽然没有破皮,但显然也用了不少力,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 绛澜在旁边煽风点火:“小姐姐,你这只小妖好生粗鲁,怕不是尚未开智?要我说,与其去驯化那些蠢笨的,不如看看我们这儿有没有喜欢的,保准各个乖巧懂事。” 小白听到这话有被气到,凶巴巴地朝绛澜龇牙。 虞初羽一下子抓住了重点,抬头一脸狐疑:“妖?” 第12章 第 12 章 听见虞初羽的疑问,绛澜拉踩的话语堵在喉间,表情凝固了一瞬:“你不知道?” 她眯起眼睛,一扫刚刚轻浮的姿态,眼神中多了抹漠然的审视。 虞初羽只觉得仿佛被一个不可名状的存在盯上,几乎是条件反射,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上,却迟迟握不下去。 绛澜,很强。 强到让她几乎无法生出任何念头,无论是逃跑还是反抗。 绝望如蔓草在她心头疯狂滋生,她仿佛听见一道道充满诱惑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温柔小意地让她引颈就戮。 虞初羽额间渗出涔涔冷汗,在一阵挣扎过后,抓住一瞬间的清明,终于意识到这种自己状态的怪异之处。 作为一路实战过来的剑修,越阶挑战对她来讲并不是稀事,甚至她数次生死一线,虽然还差临门一脚,却也感受过死亡的气息。 现在的感觉太奇怪了。 没人会对死亡无动于衷,但毫不反抗地束手就擒绝不是她的风格。 绛澜看着她心神尚在,眼神里多了一丝惊奇。 就在轻潇剑彻底出鞘之间,一道轻凌凌的笑声从耳畔传来,轻轻松松消弭了刚刚紧绷的气氛。 绛澜伸手,纤长白皙的指节抵在剑柄上轻轻一推,长剑猝然入鞘,发出一声“铛”的一声惊响,彻底让虞初羽清醒过来。 “好端端的,小姐姐拔剑作甚?”绛澜睁着眼睛倒打一耙后,又恢复了一开始毫无架子的模样,“开个玩笑罢了。” 虞初羽却不敢轻视,就连小白的妖族身份都暂且抛之脑后:“不知前辈将我带到此处是有何用意?” “叫什么前辈,生生将我叫老了一轮。”绛澜撇撇嘴,一脸幽怨。 虞初羽心想,这还指不定大几轮呢。 “既然你现在知道这小家伙是妖了,想必它留在你身边也是个麻烦。” 虞初羽没有作声。 事实上,昆仑巅内不是没有妖族弟子。 十几年前的却魔之战上,人、妖两族联手将魔族镇回魔域,后来战事落幕,为了维系两族的关系,人、妖两界达成一致,互相派遣弟子进行交流学习。 但后来发生过一次意外,妖族那边一个备受看好的少年在交换回来后,被族内长老发现妖丹只剩一半,却怎么也不肯说清实情。 妖族便觉得定是人族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说不定就连这交换学习,也是一个谋取他们妖丹的阴谋。 一来二去,这交换生的约定虽然没被废,但所谓的培养却较着劲儿地往魔鬼训练的方向发展,而且两族之间的偏见一起,没产生霸凌现象已经算最好的情况了。 因此这几年下来,几乎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宗门的长老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会关心妖族的死活。 “人妖有别,不如就将它留我这打工吧。”绛澜说着转头语重心长地对小白说:“是妖族就该自己挣口粮,吃软饭是没有前途的。” 小白伸着爪子蠢蠢欲动,但绛澜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一个漂亮的后仰,轻巧收回身,给了它一个戏弄的眼神。 小样。 虞初羽没忍住,看了旁边几个漂亮小妖一眼:“像他们这样?” 想着又补充了句:“小白还是个孩子。” 想到这,她看了看这些一脸未成年模样的小妖。 绛澜看出了虞初羽眼底的谴责,默了下,义正言辞道:“想什么呢,我们可是正经妖!卖身……卖艺不卖身的!” 虞初羽:“……” 还在地上坐着的小红狐狸探过脑袋,一脸求夸的小模样:“姐姐,我跳舞可厉害了。” 旁边的小灰狼也鼓起勇气说:“我会吹箫。” 第13节 小黄狗:“我……” 回过神来,虞初羽已经被绛澜等人簇拥着带到了一处人声鼎沸的酒楼包厢。 左右推脱不过,她便干脆顺势应了下来,想要看清绛澜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小白从她肩上跃下,跳到她正前方的桌面上,虎视眈眈地看着眼前一群献殷情的讨厌鬼。 然而想像是美好的,事实上,它那不足两个拳头的小身体根本什么也挡不住,只能眼睁睁刚刚还哭的装模作样的臭狐狸趁着表演之便臭不要脸地撒娇卖萌。 一顿饭下来,绛澜像是忘了刚刚提起的留下小白那一茬事儿,一个劲儿地给她倒酒。 虞初羽推辞不过去,一杯杯酒下肚,等收到玉听的消息时,已经多少有点晕眩,心里却松了口气。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绛澜,站起身:“我还有事,便先行告辞了。” 绛澜像是没感受到她的戒备,一脸扫兴的模样,摆摆手:“行吧,欢迎下次再来呀~” 虞初羽象征性地点点头,唤了声小白。 小白从桌面轻轻一跃,快要落到虞初羽肩上时,突然间身体一滞,毫无征兆地朝地面摔去。 虞初羽心中一紧,连忙伸手去接,但还是慢了一步。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先她一步捏住小白的后颈,漫不经心地提溜到虞初羽怀中。 绛澜:“真不小心。” 虞初羽如释重负:“多谢。” 待出了云栖坊,虞初羽重新拿起玉听。 上面的人果然是大师兄,正询问她在何处。 先前的热闹已经慢慢沉淀下来,各色纸灯的光晕未熄,将整条街映照得暖融融的,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两两相伴的行人说话间都是轻声细语的,倒带了点细水流长的味道。 刚刚没有感觉,如今风一吹,她便闻到了自己身上氤氲着的酒气。 时候不早了,除了惹人误会,虞初羽不觉得还有会和的必要,便干脆说自己已经回去了,慢悠悠地往回走。 路过一家小摊时,一股浓郁的奶香味从蒸笼中传来。 刚刚一个劲儿地被劝酒,倒没吃多少东西,不禁被勾起了馋虫。 虞初羽问怀里的小白:“想吃吗?” 自从知道小白是妖后,她对小白的食谱便有了很大的包容性,而且看它刚刚都没吃东西,想必这时候也该饿了。 小白还在生闷气,本不想理她,奈何小肚子不给面子,主动抗议了。 咕噜—— 虞初羽轻笑一声,买了一袋牛乳糕,抱着小白一起边吃边朝霜月峰走去。 途中感受到底下传来的视线,一低头,发现小家伙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地看着自己,虞初羽熟练地又递给它一块。 山风拂过,满山道都是甜腻的气息,伴随着纷纷扬扬的白絮,仿佛下了场奶香味的雪。 - 次日醒来,虞初羽只觉得头疼欲裂。 绛澜给自己喝的不会是假酒吧,她就没听说修士还有宿醉这种东西的。 她撑着手坐起身,却没看见往常那团白影,便试着唤了几声。 昨晚她想了很久,小白既然是妖族,自然还是需要妖族的修炼方式,绛澜此人虽然目的不明,但也是多亏了她,自己才能知道小白的身份,不然只会白白耽误了小白。 唯一的顾虑是,虽然不明显,但绛澜昨夜分明是冲小白去的,所以在得知她根本不清楚小白的身份才会产生这么大的反应。在没有弄清她的目的之前,绝对不能让小白轻易与她接触。 一份妖族的入门修炼秘籍,虽然麻烦了点,但也不至于找不到。 虞初羽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看到小白的影子,不禁有点奇怪。 穿着整齐后,她绕着屋内转了一圈,没有,以为它又折腾那些花去了,然后下到山脚,依旧不见半点踪影。 霜月峰很大,虞初羽愣是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着了一番,却依旧一无所获。 而师尊闭关的寝宫设有禁制,小白根本不可能进去。 齿关在薄唇上留下一个深深印记,虞初羽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小白已经不在霜月峰了。 但小白明明讨厌与人接触,平日里都赖在自己身边,怎么会无缘无故独自离开呢? 她几乎转瞬就想到了绛澜。 虞初羽没有丝毫迟疑,出了霜月峰直接朝山下奔去。 凛冽的风吹到她脸上,脑子在这物理降温下一点点冷静,她极力复盘昨日发生的一切。 记忆抽丝剥茧,露出其中的微妙之处时,人已经站到云栖坊前。 清晨的坊市一改昨日的风情,冷清的没有半点生气。 虞初羽没有耐心一家家寻找,干脆气沉丹田。 “绛澜——” 尚在睡梦中的人被惊动,户内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紧接着一股威严铺天盖地袭来。 “哪个不要命的?”一个暴躁的声音从上空响起,似乎还带浓重的怨念。 绛澜看清面前的人后不满地“啧”了声,到底收起了威压。 她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说:“大清早的找我什么事?” “小白是不是在你这?” “他走了?”绛澜脸上露出一抹错愕。 虞初羽没有错过她脸上的表情,但心底却还是不相信。 回想起来,她才注意到,昨夜离开的时候,小白明明已经要落到自己肩膀了,是中途僵了一下,才重心不稳朝下掉。 而当时接住它的就是绛澜。 她很难不怀疑绛澜没有借机对小白做什么。 而且寻常听见这一问法,怎么会说“走了”?除非是她一早就知道小白会离开。 虞初羽眸中难得染上火气:“你对它做了什么?” 第13章 第 13 章 “我能做什么?”绛澜被她的话逗笑了,耸耸肩,“我要真想做点什么,你们昨晚可走不出这个地方。” 她站姿慵懒,随意侧过身,眼神朝里示意:“还是说你想在我们这云栖坊搜上一搜?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有些小家伙脾气不好,你小心着些。” 眼前的人和昨夜相比,眼神神态简直判若两人,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个芯子。 绛澜话音一落,虞初羽便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带着原始兽性的视线,脊背瞬间绷得笔直,脸上却半点没有丝毫游移退让的意思。 轻潇剑感受到她的战意,剑身发出嗡嗡共鸣。 绛澜却仿佛毫无所觉,视线落在她腰间的另一把平平无奇的墨剑上,抬了抬下巴,脸上带着隐隐的兴奋:“和我打,起码得出那把剑吧。” 虞初羽手下一顿,面上却不见分毫动摇:“不需要。” “行吧。”绛澜无所谓的点点头,总归结局都一样。 下一秒,她就毫无征兆地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朝虞初羽掠去。 虞初羽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心里清楚自己未必是她的对手,因此她一开始的目的便是拖延时间。 早在进入云栖坊之际,她便放出千引虫,此虫肉眼难见,落地便能大量繁殖,又会在繁殖后三个时辰内死亡,用来查探消息再合适不过。 但仅仅放出千引虫难免不会有被人发现的风险,只有将坊内众人的心神集中在自己身上,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在绛澜手下活下来。 然而真正对上的时候,她想自己还是低估了绛澜的实力。 经过昨天一出,她本以为绛澜擅长的是幻术一类的精神攻击,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握着拳头走暴力输出路线。 凌厉的拳风带着股摧枯拉朽的架势,使周遭的气流产生一瞬间的扭曲。 虞初羽擦着她的拳头堪堪侧过脑袋,一缕青丝却在动作下,不可避免地正面迎上她的攻势,竟然直接被那拳风齐齐削断,柔弱无依地在空中飘零几番,缓缓落在地上。 虞初羽将剑柄借力一甩,迅速切换了一个倒握的姿势,剑刃朝下,双手握紧剑柄,陡然自下而上以一个刁钻的死角向绛澜挑去。 铮—— 尖锐的声音在房内荡开,直击耳膜。 气浪退去,旁观众妖只见轻潇剑的剑尖将将停在绛澜的脖颈前,被看似纤细的指甲牢牢定住,不得寸近。 “再给你个换剑的机会。”绛澜的气息平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刚刚那一下在她这连开胃菜都够不上。 虞初羽没有回应,手背上的青筋浮现,死死握住剑,直接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意思。 风断长空。 周遭突然寂静下来,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下一瞬,凝滞的空气,朝轻潇剑疯狂倒灌而来。 仅一瞬,剑身于半空拉开一道圆弧,再看时,虞初羽已经站在绛澜的另一边。 剑气呈圆弧状,尚未触及地面便宛如切豆腐般在地面划开一道数尺深的沟壑,最后尽数朝绛澜而去。 深紫色的护身结界在同一时间凭空亮起,绛澜甚至没有出手的打算,转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那道在她结界上留下划痕的剑气,半晌,一扬手,竟直接撤了结界,伸手去握那道剑气。 虞初羽脸色一变。 只见那道劲气在绛澜掌心划出一道长痕后,下一秒竟生生被她捏碎。 绛澜甩了甩手,殷红的血珠顺着她的指尖蜿蜒着滴落在地。 虞初羽死死盯着她掌心的那道剑痕,死死捏住拳头。 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她从未感觉这般挫败过。 第14节 以往那些秘而不宣的不甘似乎找到了切口,反噬般朝她疯狂袭来,与之相反的是,身上的灵力以一种不可挽回的势头一点点从她身上消散,仿佛在嘲笑她的穷途。 就在这时,她感受到了千引虫传来的讯息。 不在。 小白不在云栖坊。 也对,她木然地想。 霜月峰有师尊留下的结界,没人能悄无声息地从那带走一只开了灵智的妖。 小白是自己走的。 就像她来到云栖坊,说到底大概也只是因为不甘,只是因为她想要证明这世上总还有她抓得住留得下的东西,而不总是她的一厢情愿。 事实证明,她错了。 虞初羽深深地吸一口气,任由空气将她胸腔一点点填满,好像这样就能将那些负面情绪一一排除。 不出片刻,又成了那个冷静自持,不近人情的大师姐。 就在这时,她听见绛澜以一种点评的口吻说:“剑意还行,不过后劲有失,真要打起来,任你爆发再强,别人耗都能耗死你。” 虞初羽抬头,发现眼前之人已是收手的姿态。 她微微垂眸,躬身行了个礼:“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将我这云栖坊上下翻了一遍,可是安心了?”绛澜没好气地开口,随后又露出点幸灾乐祸,“如今看来,你那小妖大概是自个儿跑了吧。” 虞初羽抿唇,没有说话。 “不过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是恒久不变的,事是,人是,妖亦是。”绛澜莫名感慨了句,很快又话音一转,御气十足地说,“姐姐看你顺眼,要有喜欢小妖,随便挑,别的不说,跑路这一条是绝对不敢的。” “前辈说笑了。”虞初羽没当真,若真有人敢把这些妖族当作玩物,绛澜怕是得第一个上去手撕那人。 “今日多有得罪,来日晚辈自当携礼赔罪。”说完转身离开。 绛澜见她消失,抬手看了看掌心的伤痕,心下狐疑:以这小姑娘的实力,怎么也不该在这一代的少年才俊中籍籍无名,但她确实未曾听过哪个人能和眼前的人对上号的。 这时,躲在屋内的小妖纷纷探头,一些胆大点的凑到绛澜身边,神情懊恼:“绛澜大人,您怎么不将她留下来呀,我们的街道都被她毁了。” “是呀,人族真可恶,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 “要不让我去——”一只吐着蛇信的少年眯着眼睛阴测测地做了个噶的手势。 绛澜伸手在他脑袋上重重弹了个弹指:“乳牙长好了?大人的事奶娃娃别掺和。” “而且,为了一只妖闯我云栖坊的人,多有趣。” - 又到了十年一度的昆仑巅招生大会,山下的小镇一下子多了无数生面孔,将为数不多的客栈占得满满当当,没抢到位置的干脆自带帐篷,在路边这么一搭,以往冷清的山道瞬间成了一道鲜艳的风景。 登记处的一个女弟子按照惯例询问:“姓名?” “幽霁。” 少年独特的清澈嗓音惹得她下意识抬头,看清眼前之人面容的那一刻,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这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理想中的道侣是年长沉稳那一挂的,现在她只想说,姐弟恋,我可以! 这是一个黑发蓝眸的少年,那双蔚蓝色的眼眸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着细碎的光芒,稍不留神便能让人轻易沉溺其中。 一身白衣将他的身形拉得修长,其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暗纹,若是盯着看久了,便能发现那些纹路竟然带着股玄妙的气息,令人头晕目眩。 落在白衣上的黑发,和雪肤上的朱唇两两相和形成强烈的视觉冲突,让他看上去纯粹得像是一个未沾染尘世的稚童,又像是从红尘中挣出来的妖精。 “师姐?”少年疑惑开口。 女弟子恍然回神,觉得脸有点热,连忙把心思拉回到工作中来,强行正色道:“身份,年龄,可否婚配?” 假公济私得坦坦荡荡。 旁边的师兄简直没眼看,直接将人提起和自己换了个位置,免得昆仑巅名声被害。 他轻咳一声,开始瞎几把忽悠:“是这样的,我们昆仑每年会有一次联谊活动,专为单身修士设立,为了避免不符三观不正的修士混入,需要提前做好背调。” 只见少年眼神一亮:“虞师姐也会去吗?” 两修士齐齐一愣,随后咽了咽口水。 应该只是巧合,绝对不可能是指小羽……吧? “嗯?”少年疑惑地发出一个气音,随后大概是觉得自己没表述清楚,补充道,“我听之前那些人叫她大师姐。” 两人:“……” 女弟子不想打击这棵嫩生生的小白菜,讪笑道,“小羽不喜欢这些场合。” 男弟子倒是来了几分兴趣:“你们俩认识?” “嗯嗯。”幽霁点头,眼神亮晶晶的,“虞师姐于我有救命之恩。” 男弟子顺势玩笑着说:“所以你就要以身相许了?” “对啊。”眼前少年一脸的理所当然成功让两人默了。 女修委婉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这么一种可能,那位虞师姐兴许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你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报恩啊。” “报恩当然要选自己喜欢的方式啊!”少年奇奇怪怪地看了他们一眼,“何况虞师姐又没有道侣。再说了,就算是道侣也完全可以分啊。” ??? 感情你就是那个三观不正的修士啊! 这时,一道声音从侧边传来:“你们在聊什么?” “卧槽!”女修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浑身一个激灵,“大师兄?!” 第14章 第 14 章 简祯看向幽霁微微颔首,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转头去看那两名弟子。 “灵根测好了吗?” 女弟子尴尬一笑:“没,这不正要测大师兄你就来了嘛。” 简祯唇边的笑容未变,用温柔得令人头皮发麻视线看着他们:“有人举报你们灵兽峰报名期间浑水摸鱼——” “谁又在污蔑我们灵兽峰?真是太不像话了!”女弟子一脸正色,用手肘忖了忖旁边的人,示意他同仇敌忾,“一定是我们太优秀,才总是招惹这些嫉妒的目光,是吧,徐漱?” 唤作徐漱的男修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觉得他们峰的名声落到今天这一步,百分之五十是眼前这位祖宗的功劳,但到底还是给面子地应和着点了点头。 简祯面不改色:“那就好,若情况属实,就只能扣除灵兽峰此次任务的相应积分了。” 女弟子浑身一震,立刻转移话题,殷切地看向还站在一旁的少年,朝他招手:“小师弟,还站那作甚,快来测灵根呀。” 徐漱听见她对少年的称呼,眼皮一跳,瞥了旁边站着的人一眼,默默地捂住了脑袋。都不知道杜秋然这厮是心眼太多还是缺心眼了。 无论是大师兄出现的时机还是对方此刻的态度,都摆明了是听见了他们之前的对话,如今八字都还没一撇,她倒好,直接叫上小师弟了。 幽霁的视线落在简祯身上,迟迟没有挪动。 就在徐漱饶有兴致地以为这位又会来一句什么惊人之语时,就见幽霁风平浪静地收回视线,缓缓转身,心中还有点失望,不过面上还是一副正经的模样。 他将桌上的一块墨色的石头递到少年跟前:“不用紧张,握着它,努力集中精神就好。” 幽霁点了点头,伸手接过。 就在他指节触及的一刹那,异象陡生。 原本漆黑的石头表面一道紫光流转,紧接着,整块石头直接变成剔透的紫色,中间的盈溢着宛若活物的紫电,甚至能听见滋滋的电流声。下一瞬,本该坚不可摧的测灵石当着三人的面碎成齑粉。 偏偏其中的电流未散,蕴积着强大威力的紫电没了外物的束缚,毫无征兆地朝简祯所在的方向涌去。 “大师兄!”两人惊呼。 简祯几乎在同一时间出剑,左手握着剑柄举重若轻地朝着那道紫电挥出一剑。 乖戾的紫电和清正的剑气与半空交汇,带起一阵刺目的白光。 周围来报名的人除了一些家世好有基础的,大多都是毫无修为的凡人,哪见过这番场面,惊骇之余愣在原地,险些没被气浪波及。 简祯一挥袖,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其余人等推离现场,只剩下他们孤零零的四人。 他蹙着眉借着余光审视地看了幽霁一眼,便看见对方似乎也被紫电所伤,肩上多了处焦黑的痕迹,露出里边模糊的血肉,唇色尽失,此时正错愕又茫然地愣怔在原地。 “徐师弟。”他唤了声,同徐漱交换了个眼神。 徐漱瞬间会意,一把将幽霁拉到自己身后。 片刻后,半空中的剑气终于抵消掉那道意外的紫电,自动消散。 简祯看着眼前的一幕,感觉有点头疼。 虽然他已经尽量降低损害,但报名处依旧仿佛被飓风蹂躏过一般,一片狼藉,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没有造成什么重大伤亡。 杜秋然率先回神,双眼放光一脸惊奇地看向幽霁:“这是变异天灵根?” 乖乖,小羽师妹救个人都这么有水准的吗? 幽霁眨眨眼,无辜回看。 “你们先带他去安置疗伤。”简祯和徐漱交代完,转头看向幽霁:“后面的入门试炼我会向掌门申请往后延长几天。” 说完便先行离开了。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昆仑巅内长老的注意。 主殿内,各峰长老坐了一圈,翘首看向殿外。 “今天的动静不小啊,不知道出了什么好苗子。”一长老笑着说。 “急什么。”有人不以为意,“试炼都还没开启,能不能通过还未可知呢。若是心术不正,再好的苗子招进来也只会烂了根。” - 杜秋然等招生一结束,就身形如风,一头朝灵兽峰跑去,脸上洋溢着八卦的兴奋。 峰内有弟子本来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看见一物体自他眼前掠过,待看清对象和她前进的方向后,脸色一变,断然高呼:“快来人啊,杜师姐又要去怡红园了!” 下一秒,所有弟子齐齐放下手头的事务,一脸崩溃地追在杜秋然身后。 第15节 “师姐,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我们灵兽峰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啊!” “我此生的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吃上一块除兽粮以外的肉——呜呜呜——” 此话一出,顿时收获了身旁同门异样的眼光,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怒骂。 “我就说谁动了我小雪的口粮!你个禽兽,竟然和孕兽抢吃的!” 画面一时间美好的让人不忍直视。 不知不觉中,正半座峰的人都出动了。 杜秋然被追得一脸懵逼:“我没有!我保证不乱来!我是去找小羽师妹的!” “你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一弟子声泪俱下地控诉。 鬼知道他们灵兽峰已经半年不沾荤腥了! 虽然御兽师在其他职业眼中经常一副风光无限的人生赢家模样,走路不靠腿,打架有狗腿,修行仿佛吃饭喝水,是万恶的有钱人的聚集地,但事实上,其中辛酸苦楚,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比如在灵兽尚未成长起来的前期,他们各个都是被同届吊打的弱鸡;再比如,他们自己的吃穿用度,还比不上一只兽。 说起来都是辛酸泪。 但灵兽峰弟子的辛酸泪,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他们的好师姐。 ——和一个好师父。 眼见着怡红园就在眼前,一弟子见追赶不及,视死如归地往前一扑,成功抱住了杜秋然狂甩的大腿,然后两人一前一后栽进了园子大门。 要完。 这是两人共同的心理写照。 下一刻,数道意料之中的不明物体自前方朝他们直直射来。 杜秋然脸色大变:“快起来!” 那弟子欲哭无泪:“来不及了。” 半晌,两人从地上爬起来。 杜秋然感受到身上残留着的粘腻的液体,和皮肤上蠢蠢欲动的搔痒,拳头一点点攥紧,眼睛里仿佛下一刻就能喷出火来:“别拦我,老娘今天就要手撕了这玩意儿!” 她向后一看,就发现刚刚还跟在她屁股后面追得老紧的师弟师妹们此时已经退出了十米开外。 有师妹惊奇地说:“师姐,你头上长毛了诶。” 杜秋然身体一颤。 旁边的师姐赶忙捂住这傻孩子的嘴,干笑着安慰道:“挺好的,增加发量。” 杜秋然木然看了她一眼: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这时罪魁祸首慢悠悠地从里面探出头来,通人性的小眼睛中带着明晃晃嘲笑。 那是一只似羊非羊的灵兽,浑身雪白,披着一层厚厚的短卷毛,光看外表能俘获不少女修的心。 直到它张开嘴。 tui——tui——tui—— 杜秋然连连闪避,终于找到停歇的机会,喘着气,挽了挽袖子,冷笑一声:“今天就是师尊来了也救不了你!” 其余弟子保持着安全距离,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地劝阻:“师姐,师尊说了这可是神兽啊,它年纪小,你别和它一般见识。” “是啊是啊,我们灵兽峰谁没被霸霸吐过口水,不就是长几天羊毛的事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哈、哈。” 旁边一弟子受不了了:“……师兄,你能换个称呼吗?” 师兄是个听劝的人:“我们灵兽峰谁没被小红吐过口水。” 弟子:“……” 然而小红一点也不领情,一口一唾沫,半点不留情,挑衅地飞起。 杜秋然要被气炸了。 “杜师姐?”这时,一个冷清的声音从外边传来,突然间,现场一静。 在这静默的氛围中,杜秋然突然听见一阵哒哒哒的羊蹄声,回过头时,那糟心玩意儿已经不见了。 妈的,欺软怕硬真是一个优秀的传统美德。 “小羽。”杜秋然眼泪汪汪,一时间忘了自己身上的狼藉,可怜巴巴地朝虞初羽扑去。 其余弟子连忙将虞初羽拉到身后,闭上眼视死如归地快速喊道:“师姐你身上还有口水!” 这时候,一双干净纤长的手从她身后伸出,揪着着衣领将人轻轻松松提了起来,避免了其他弟子遭受霍霍命运,顿时收获了一群小白菜感激的目光。 正是是姗姗来迟的徐漱。 杜秋然被人点破这个残酷的现实,呼吸一滞,对小红的愤恨占了上方,维持着这个的姿势眼泪汪汪地控诉道:“师妹,那破玩意儿真是太过分了,我这几天都不能见人了,呜呜呜——你一定要替我教训它啊,下手重一点也不要紧的……” 徐漱没等她说完,抽着嘴角向虞初羽一颔首,看见对方眼中的一言难尽,突然有了一丝安慰:“师妹见笑了,那shi……神、兽……” 虞初羽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徐漱松了口气,赶紧提着人走了。 其余弟子松了口气,担心虞初羽被这阵仗吓到,好是嘘寒问暖了一番。 多亏了大师姐到来,才有了他们这一个月来的安宁,不然照顾这灵兽峰一霸的任务就又要落到他们头上了,绝对不能让人吓跑了。 “也就杜师姐和小红不对付,不然小红平时很乖的。哈哈。”有弟子睁着眼睛说瞎话,违心地干笑两声。 “是啊是啊,小红可是我们灵兽峰的团宠呢。” 直到一人贡献一句赞美,并从本就干瘪的腰包中掏出勉强看得过去的慰问品,一群人又同来时一般一窝蜂地离开,好像生怕赶不上投胎似的。 人潮褪去,园前像个散场的末宴,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 虞初羽茫然地捧着他们递来的东西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缓缓朝院内走去。 一踏入怡红园,只见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草原自眼前铺展开,天高地广,高原上的风拂过鬓间,带起一股舒神的草木清香。 就是和所谓的“园”一点也不搭边,也和“红”一点沾不上关系。 而作为园中唯一的“红”,小红正撅着屁股在一处啃草,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仿佛刚刚疯狂吐口水的没素质兽不是它一般。 虞初羽朝它走近,脸上是一贯的淡漠——如果手中没有灵力化绳,套在小红脖子上的话。 “我好像说过,下次再乱吐口水就拿你去拖地,保证羊毛出在羊身上,你觉得呢?” 小红身体一僵。 虞初羽注意到它唇边根本没有草屑,掌心的灵力一消,背到身后,福至心灵道:“师叔,你换过来了?” 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自小红口中冒出,透着掩饰不住的暴躁:“都说了,不准叫我师叔!” 第15章 第 15 章 “都说了,不准叫我师叔!”小红顶着一张萌萌哒的脸,乌黑溜圆的小眼睛潋滟着无能狂怒的火光,配上格格不入的大叔音,画面堪比顶着萝莉脸的八尺大汉。 “好的师叔。”虞初羽面无表情的回答。 “……”谭弋拳头硬了。 大抵这副模样确实没什么威慑力,这么些年下来,这小兔崽子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每次心里不痛快了,就来消遣他,性格恶劣的很,也不知道这次又是谁惹到这位小祖宗了。 明明小时候还是个软萌可爱的包子! 谭弋一脸心痛。 任谁都不会想到,传闻中昆仑巅离宗多年的灵兽峰峰主其实从未离开过,而是变成了一只羊里羊气的灵兽。 这件事说起来实在丢脸,俗话说死要面子活受罪,而谭弋为了面子,在出现虞初羽这个知情人之前,硬是装了十年的羊,连掌门都没有想到,自己找了数年的师弟竟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吃草。 每次想到这,虞初羽看向自己这位师叔的眼神很难不带点微妙。 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一瓶辟谷丹,倒了几粒在掌心,递到谭弋跟前。 这些年下来谭弋已经深刻掌握了自我和解的艺术,自欺欺人地将其视为虞初羽的妥协,以仅自己可见的速度拿捏了一会儿,立马叼进嘴里,一边嘎嘣嘎嘣地嚼得欢快,一边心有不甘地埋汰道:“也不知道整点饭菜孝敬师叔,太不会来事儿了。” 想起过往那些美酒的滋味,他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 “师叔,你之前吃坏肚子,还是徐师兄去给你……” 虞初羽话未说完,就被恼羞成怒的声音打断:“闭嘴!!!” 她无辜地眨眨眼,给自己也倒了颗辟谷丹,随着未尽的话语一同咽了下去。 谭弋用他强大的心理素质重新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加了十重封印打回记忆深处,余光注意到虞初羽的动作,不由在心中皱眉:“你怎么还在吃辟谷丹?” 辟谷丹虽然有辟谷的作用,但也不过是初入仙门的弟子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权宜之计,对修行绝无好处。 虞初羽神色寻常:“嘴里淡,尝尝味。” 谭弋一脸无语,随后又回味般啧啧舌:“不过你这辟谷丹确实比我之前尝的好吃,是定制的?” 果然还是虞丫头贴心。 “不是啊,就丹峰批量出的。” 谭弋只当她嘴硬心软,顿生怜爱之情,越看越顺眼,不由豪气地说:“师兄可是克扣你零钱了?想吃什么跟师叔说,一顿灵食师叔还是请得起的。” 虞初羽沉默了瞬,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自顾自地拿出云听,在上面点点画画。 “你在做什么?”谭弋好奇地探过头来。 作为一只娱乐活动乏善可陈的羊,谭弋没有在沉默中变态,但是八卦程度直线上升。 虞初羽正好找到想要的东西,顺势递到他眼前:“师叔,你们灵兽峰已经被列入昆仑巅信用黑名单了,这是您回归后需要偿还的欠款单,总计三百一十万上品灵石。” 谭弋的笑容僵在脸上。 两秒过后,一声暴躁的怒吼在怡红院响起。 “这是哪个孽障干的?!” 第16节 虞初羽颇有先见之明地提前一步设下隔音结界,漫不经心地伸手一指。 谭弋下意识地挪了挪方向,正想顺着她指向的方向看去,结果发现那根骨节分明的食指正随着他的挪动而挪动。 “?” 谭弋恍然大悟:“我就说除了杜秋然,我门下的弟子哪有这么不靠谱,感情是那群混蛋当我灵兽峰没人,故意坑人是吧!” 他磨了磨牙,在心里想等他恢复,一定要让那几个老家伙知道厉害,都一把年纪了,还欺负小辈。 “小红。”虞初羽突然开口。 谭弋忙里偷闲瞪了她一眼:“没大没小。” 虞初羽将云听怼到他眼前,缓缓念道:“债主:灵兽峰,肇事兽:小红。” 谭弋沉默了一瞬,随即一脸无事发生的模样,梗着脖子说义正言辞地说:“灵兽峰欠的钱,关我小红什么事!” “那灵食?” “小羽啊,”谭弋拖着嗓音语重心长地说,“你已经是个成熟的修士了,俗话说无欲则刚,你是时候该学着去摆脱这些低级欲望了。” 虞初羽低头思索了一会,眼神里露出几丝了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师叔,你说得对,你已经是头经验丰富的羊了,总要拾起对青草的热爱,往后这辟谷丹就免了吧,能省一点是一点。” “滚滚滚。”谭弋没好气道。 虞初羽利落起身,朝园外走去。 谭弋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一口气堵在喉咙,没好气地喊:“回来!” 虞初羽站定,回头一脸“我就静静地看着你无理取闹”的表情回望他。 谭弋觉得自己一世英名就都快栽在这小丫头身上了。想当初他好歹也算是昆仑巅的一支花,自在洒脱,从来都是他给别人气受的份,没想到如今风水轮流转,还摊上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接下来几天我会教你剑诀最后一式,没有学会之前不得出灵兽峰,趁今天赶紧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琐事给推了。” 虞初羽惊讶过后皱了皱眉,迟疑地问:“师叔,你身体出问题了?” “呸呸呸。”谭弋没好气地说,“我好着呢!” 看出虞初羽眼底的担忧,他语气轻快地说:“我隐约摸到恢复人身的方法,后面要闭关一段时。为免耽误你修行,先给你开个小灶,到时候可别偷懒疏忽练习,我回头可是要检查的。” “好。”虞初羽不自觉在心里松了口气。 正好她也需要一个冷静的机会。 - 由于之前的报名出了意外,昆仑巅大气地承包了延期考核期间报名人员的食宿问题,导致外门一连几天都处于爆满的状态。 然而,人一多,就容易生事端,虽然昆仑巅在防卫工作上下了不少功夫,但到底还是人手不足。 听闻这事后,苏茶找上简祯,主动表示自己也想出一份力。 一开始简祯并不同意,毕竟敢在别人地盘惹事的,都是一些难驯的刺头,搞不好就同你真刀真枪来上一轮,苏茶以前一直待在世家,未必见过这些场面,实战经验不足,难免受伤。 结果后来发生了几次冲突,双方本来都快上升到肢体冲突了,没想到在苏茶的调解下,两人竟真的握手言和了。几天下来,那些报名招生的人未必知道各峰峰主的名字,倒是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位人美心善的小师姐。 同样在报名人员中名声大噪的,还有据说打败了(?)大师兄的幽霁。 尽管本人一再辟谣,但所有人几乎都默认这位大概就是本次招生中的黑马,能上亲传弟子名单的那种,因此冲着这个噱头,幽霁养伤的院落的门槛几乎都要被各种打关系的人踏平了。 而由于独院疗伤的特殊待遇,让所有人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少年肩头裹着一层白纱,微微支起身耳廓边带着点红晕。 “抱歉,在下伤势未愈……” 来看望的人群善解人意地接话:“小兄弟好好躺着就是了,倒是我们打扰了。” 幽霁心安理得地躺了下去,语气却极为真诚:“我一个人呆着正觉无聊,若诸位不嫌弃,务必多留一会儿。” 这话听得所有人心里舒坦极了。 本来有些人还担心自己擅自上门套近乎怕讨不了好,没想到对象竟然是一个这么年轻好说话的公子,一时间也放松了不少,一来二去,屋内倒也真多了几分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的味道。 “说起来那位苏小师姐不仅温柔,人还长得美,我以后的道侣能有她三分我都知足了。” “可不是,而且对我们这些尚未入门的人都这么友好,我初来时在昆仑巅内迷了路,正好旁边来了个内门弟子,上去问路,结果人家一看我都没入门,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不愧是昆仑巅的大师姐,以前就听人说这位大师姐如何仙人之姿,如今看来果真不凡。” 幽霁:“不是。” 其他人正要似懂非懂地附和,听见他突然出声,惊讶地偏头。他们前面好几次有意带起话题,都不见这位参与,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时候开口。 “什么不是?”有人一头雾水地问。 幽霁一脸发自内心的困惑:“昆仑巅的大师姐,她怎么比得上。” 第16章 第 16 章 山道上,简祯放慢速度,同苏茶一起并肩朝凌霄峰主殿走去。 苏茶以往那张带着几分稚嫩的面容此时多了几分紧张,像是一个怯生的小动物,不住地眨着那双溜圆的眼睛。 半晌,她带着几分依赖看向身边的人。 “大师兄,你知不知道师叔这次为什么叫我?会不会是我哪里没做好?” “别多想。”简祯笑着安慰道,“掌门他关心你还来不及呢。自从收到林韵师叔的来信,他就一直放心不下你们,只是没想到,还是去迟了一步。之前匆忙出关,只来得及见你一面,想必是想借此机会好好同你聊聊吧。” 而且,这还不包括父亲私下对自己频繁的嘱咐,让他照料好小师妹,就差没在他脖子上挂个注意事项的牌子让他随时诵读了。 林韵师叔的去世对他的打击极大,父亲没少为这事自责,后悔当初不该让任由她进入世家那吃人的樊笼中,甚至一气之下数十年不曾来往,否则师叔也不会在苏家抑郁而终了。 曾经的同门手足,如今却一死一伤一失联,竟只落得他一人独守昆仑,想来他心里也不好受。 苏茶闻言呼了口气,眉眼舒展,恢复往日的灵动:“那我就放心了。” 凌霄峰的风雪大,吹得两人的发丝纷飞。 苏茶注意到那根落入她眼帘的发带,不由被上面的纹路吸引了注意力,一脸好奇地说:“我之前就想问了,师兄你这发带是在哪里买的呀,上面的纹路好生特别。” 简祯回神,看着那被吹到自己肩上的发带,脑海中不由浮现虞初羽的身影,面上流露出几分不同以往的温柔:“是你大师姐做的。” “师姐真厉害。”苏茶惊叹道,过了一会儿语气踌躇地问,“师兄,这发带……能否借我几天吗?” 简祯听到这话下意识蹙了下眉,发带也算是私人用品,如今流言蜚语尚存,小师妹这话实在不合适。 苏茶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未等他开口便连忙挥手:“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我只是觉得上面的纹路同小时候在母亲的法衣上见到的纹路极为相似,想试着复原。”她垂着眸,睫毛一颤一颤的,食指纠缠着腰间丝带将指尖崩得发白,浑身上下透露着肉眼可见的不安,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简祯几乎可以想象她在苏家的过的是什么日子,就连普通官家的小姐性子也不会这般软糯,而苏家身为五大世家之一,得是什么样的待遇才会将一个好好的嫡女养成这般人人可欺的模样? 他心一软,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下去,随手拉下发带递到她跟前,自己从储物袋中拿出备用的换上,动作干脆利落:“罢了。” 小羽如果知道前因后果,想来也会理解的。 “谢谢师兄!”苏茶托着轻飘飘的发带,眼睛亮晶晶的。突然间想到什么,偏过头不解地问:“对了,怎么灯会过后就没看见大师姐身影了?” “她去灵兽峰了。” “大师姐同灵兽峰的同门关系很好吗?” 简祯想了想往日灵兽峰的弟子看虞初羽那副看救世主的眼神,顿了下,轻轻“嗯”了声。 苏茶像是个永远不会冷场的小暖炉,一路走来,原本孤寂的山道都是二人的对话声:“灵兽峰是不是有很多灵兽?好想去看看。没准小白在那找到了玩伴。” “以后别在小羽面前提起小白了。”简祯突然出声。 “啊?”苏茶茫然地转头,“这时为何?” “小白不见了,小羽之前还因此事心情不佳,不必让她再回想起来。” 苏茶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主殿。 小谷正好从里面出来,对二人示意:“大师兄,掌门正在殿内等你们进去。” 简祯颔首,注意到他传完话便朝殿外离开,似乎还有事,没有多想,带着苏茶一同入内。 “掌门。” 苏茶照着他的样子亦步亦趋行礼。 帷幕后边依稀露出一个人影,他抬起手随意地挥了挥,视线落在苏茶身上道:“以后没有外人,叫我师叔便好,不必同你师兄学。” 苏茶闻言,甜甜地唤了声“师叔”。 掌门从帷幕后走出,在苏茶面前站定,声音中带着善意和感慨:“这就是茶茶吧,也是个大姑娘了,出落得同你娘亲一般好看。初次见面师叔没来得及给你准备见面礼,只好这次补上了,瞧瞧看,可还喜欢?” 他一挥袖,一个硕大的长形木盒浮现在二人面前,是剑匣。 剑匣自动打开,下一秒,只见一股霜寒之气扑面而来。 “此剑名为雪舞,与你师姐的轻潇剑同源,在名剑录中也有一席之地。而且此剑性情温顺,最是忠诚,日后定能成为你的助力。” 苏茶珍重地从剑匣中接过雪舞。 刚托上掌心,剑身就泛起莹蓝色的光,绕着苏茶周身转了一圈。 苏茶微微睁大眼睛,半晌,脸上带着兴奋后的红润,亲切地朝掌门致谢:“谢谢师叔!” 掌门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茶茶这几天在外门的事迹师叔都听说了,这执法堂防卫弟子都没解决的冲突也没被我们茶茶化解了呢,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奖励?尽管跟师叔说。” 苏茶摇摇头,像是被夸得不好意思了:“我如今也是昆仑巅一份子,这都是我该做的,哪能要什么奖励呢。” 掌门失笑:“既然茶茶这么懂事,那愿不愿意再帮师叔一个忙?” “师叔你说,只要是我能帮得上的!” “如今招生大会近在咫尺,各峰都面临人手不够的问题,茶茶可愿意帮忙?” “当然!”苏茶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 简祯看着那把剑微微出神,听见这话不禁将视线投到掌门身上。 正巧掌门将话题转移到他身上:“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你师兄便是。” 身为大师兄,昆仑巅大大小小的事宜都经过他手,他自然知道什么人手不够不过是父亲的托辞,想必是想替小师妹造势,好让她尽快融入昆仑巅。只是小师妹才来昆仑巅月余,而且如今关于他们三人的谣言尚在,父亲此番行为未免操之过急了吧。 第17节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他的心声,掌门接着说:“小羽刚同我打过招呼,似乎是急着闭关,这次的招生大会就落到你们二人身上了。” 简祯心中一紧:“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没细说。”掌门叹了口气,“这孩子,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你平日多关注着点小羽,若是她有什么异常,及时来和我说,别到时候出了事都来不及帮忙。” 简祯点头:“知道了,父亲。” - 丹峰。 小谷照常到出丹阁取辟谷丸,等待期间,突然听到外边传来一阵喧闹声,不由好奇地朝门外探头。 只见一人面无血色地趴在担架上,肢体动作却做得十分起劲,指挥着手下几人对一人群殴。 “给我打!嘴这么臭,你娘生你是让你喷粪的吗?” “重点,没吃饭啊!让你打人又不是让你打情骂俏!” “还有你,踢重点,不就是医药费嘛,小爷出了!” 被打的那人躲闪不及,一口气出不去,愤怒地红着脸透过人群朝他喊道:“孟从越!我哪儿招你惹你了?” 孟从越冷笑一声:“你刚刚说了什么心里没数啊!小爷的大师姐也是你能议论的吗!” “我……”那人涨红了脸,“又不止我一人说,你干嘛不去找别人!” “哦,那巧儿了。打今儿起,小爷我听见一个打一个,公平得很!” 对方也是个识趣的,连忙讨饶:“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乱说了。” 那几个打手看看孟从越,见他没有喊停也不敢停手,一直等到孟从越满意地啧啧舌说了声“行了”,才重新回到他身边,抬起担架,将人送去治疗。 旁边不敢出声的弟子见他走远,才嘀咕一声:“本来我还不信,但被孟从越护着的,只怕大师姐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嘀咕完,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发现自己身边站着一个人,还以为孟从越的狗腿们杀回马枪来了,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看清人后才松了口气,看着眼前的人脸上泛起一丝羞愧的红晕。 天地可鉴,他平日不在背后说人的,这位师姐/师妹不会认为他是个嚼舌根的人吧。 他不敢抬头,努力埋着脑袋快步离开。 小谷看完热闹,见自己的丹药还没出来,奇怪催问。 里头的弟子着急忙慌地应了声“来了”,这才拿着几瓶辟谷丹出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库存正好没了,幸好任师姐及时送来,让你久等了,作为歉礼,多送你一瓶。” 小谷眼睛一亮,露出颗虎牙,笑得一脸乖巧:“多谢师兄!” 收好丹药,步伐轻快地朝外走去,没想到看见了一个熟人。 “向师姐!”他朝一个方向喊道,快步朝她走去。 向以菱刚回头,就看见小孩已经站在自己身前:“你怎么在这?” 小谷也不在意,一股脑将事情倒了个干净:“我是来帮虞师姐拿辟谷丹的,之前不是说过嘛,每次取辟谷丹都是我帮师姐跑腿的!” 他拍着小胸脯,脸上带着自豪。 说着担心地看了向以菱一眼:“倒是向师姐你怎么会在这儿?可是哪里受伤了?” “我也是来取丹药的,没有受伤。”向以菱努力提了提唇角,但只在那张面瘫脸上添了几分僵硬。 小谷对她的面瘫习以为常,只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向以菱想了想:“我正好有事要去找大师姐,不如我直接帮你把辟谷丹带过去吧。” “那太好了!”小谷眼前一亮。 灵兽峰太恐怖了,他本来还在纠结怎么将师姐喊出来,没想到刚打瞌睡向师姐就来送枕头了。 小谷连忙将整个储物袋递到她面前,生怕她拒绝:“都在里面了,有劳向师姐了!” 说着连忙开溜。 向以菱视线落在被小谷塞进手里的储物袋上,停留了一会儿,这才将其收起。 第17章 第 17 章 向以菱站在灵兽峰下。 一弟子路过,见她站在原地,上前友好地问:“这位师妹来我们灵兽峰是有什么事吗?” 向以菱回头:“我来找大师姐。” “哦哦,师姐在怡红园,从这条路上去,一直走左边的道走到底就到了。”那弟子热情地说,突然想是想到了什么,委婉地提醒了句:“不过我们峰内的一些灵兽比较有个性……” 向以菱没有多大反应,向他致谢后沿着他指的路而去。 弟子站在原地眼皮一跳:“毕竟大师姐也在,应该……没关系吧?” 一路上,向以菱不免觉得这条路有点过于安静了。 事实上,灵兽峰为了避免小红霍霍其他灵兽和弟子,特意将周边的地界清理出来,这样万一这家伙暴走,也能尽量控制受灾范围。 没过多久,她就看见一块龙飞凤舞的字体写着的“怡红园”三个字,顿了下,继续朝里走去,却只看见一片空荡荡的草原。 四周除了风声,空旷安静得过分,像是是无人触及的领域。 别说人了,连灵兽的毛都看不见。 向以菱有点疑惑,迟疑了下,还是对这四下喊道:“师姐——” 草原上带着点回声,将她的声音一圈圈扩散。 她等了一会,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难道那个弟子在骗她? 她转过身,抬脚往外走去,就在这时,身后顺着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向师妹?” 向以菱回头,看见百米处的虞初羽,眼神一动,刚刚这里分明没有人。 几个呼吸间,虞初羽已经到了她身前。 “师妹是来找我的吗?” 向以菱敛起心神,拿出小谷给她的储物袋,一同递出的还有一个精致的瓷瓶:“我看师姐蛇毒过后脸色依旧不好,便找了几天的药材寻丹峰炼了几颗固本培元的丹药,不知道师姐还用不用得上。恰巧路上遇到小谷,说是要给你送东西,便顺路替他捎来了。” 虞初羽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心里一暖:“多谢,师妹有心了。” “听说师姐即将闭关,东西既已送到,我就不打扰师姐了。”向以菱说完一颔首,没等虞初羽开口便顺着原路返回。 一直等出了灵兽峰,她才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赫然是同那储物袋中一模一样的辟谷丹。 - 往后的时日里,虞初羽便一直呆在怡红园中,此处本就人迹罕至,现在还加了结界,更是无人问津。 一时间,昆仑巅的大师姐仿佛消失了一般,反倒是苏茶在昆仑巅上下的印象越来越好,大有人心所向的意思。 流言并没有因为当事人的消失而平息,只是从明面转到背地,而且因为孟从越嚣张的行为,所有人心照不宣地将其视为攻讦点,更加坐实了虞初羽身上的污点。 大抵比起高高在上的神祇,人们更喜欢看他从神坛跌落的戏剧性。 外面发生的一切虞初羽都全然不知。 以前她缠着师叔想学最后一式时,师叔常常以她心境未到搪塞过去吗,现在想来或许真是如此。 此刻她就仿佛陷在泥潭一般,不得寸进。 哪怕招式已经烂熟于心,每每起剑时时动作却滞涩异常,就像一个刚学会拿剑的稚童。 昆仑剑法传承自三清道祖,数千年来以三大剑法闻名:拂山霭,孤鸿影和云雁长。每一剑法又分为三式,其中基础剑式流云归意是三者共通的,是昆仑弟子入门修习的基础剑法。 饶是这么简单的三式,能修习到第三式的人也是寥寥。除了门内常年闭关的大能,如今只有谭弋和霜月真君将后两种剑法修炼至大成。 如今谭弋教她的便是孤鸿影。 谭弋在旁边看了许久,眉心紧缩。 他当年第一眼看见虞初羽时便看出她剑心浑然天成,左右师弟不知还要闭多久的关,自己好歹也算是她师叔,便起了教导的心思。 小孩倒也真没让他失望,学什么都很快,不过中途他有事离开了一段时间,哪想回来后就见她像换了个人一样,一改往日的顽劣一头扎进执法堂,虽然没放松修炼,但心境却日渐倒退,如今连修为怕是都出了问题。 偏偏这丫头嘴巴紧,什么都不说,他连对症下药的机会都没有。 “好了,就到这儿罢。”谭弋出声。 虞初羽抿了抿唇,指尖死死地扎进掌心。 “你在昆仑呆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下山去历练一番了。”谭弋看出她脸上的挫败,有意用轻松的口吻说,“没准等你回来,就能看见师叔帅气的原身了。” “您之前明明说没有学会之前不得出灵兽峰。”虞初羽低声说。 “你这招式不是都学会了嘛。”谭弋一脸理所当然,他抬了抬脑袋,转移话题,一脸豪气地说:“走,师叔带你去挑饯别礼。” “我用不着,您还是存着还债吧。” “啧,长辈给的东西怎么能拒绝。”说着就已经带头走到了前面。 谭弋以前刚得到小红的时候稀罕得不行,就连名字也是取自正宫的寓意,每天恨不得在怡红园中住下来,后来觉得来回麻烦,干脆在这儿和他洞府之间弄了个传送阵,倒是方便了如今偷渡。 虞初羽也是第一次见到他洞府的模样,不禁大开眼界。可以说除了灵石,这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能见到,包括但不限于灵兽的骨架,五彩斑斓的石头,她甚至怀疑谭弋是不是有什么古怪的癖好。 “放哪去了?”谭弋到处乱窜,用笨拙的羊蹄翻找了一番,终于从架子的角落中看到了一枚黑色的勾玉,示意虞初羽自己拿,“此物可以挡化神以下一击,你随身带着。” 虞初羽看着那块像是被随手扔掷在一旁沾满了灰的勾玉,一脸怀疑:“师叔,你不会是在唬我吧?” 谭弋压下心虚,眼睛一瞪:“滚滚滚,就你不知好歹。” 虽然这确实是他随手做来玩的,但功效却是实打实的。他以前自恃实力,自然不需要这些玩意儿,如今临到用时,却是再找不到第二件有用的物什了。 虞初羽嘴上这么说,到底还是将其擦干净后用细绳将其挂在脖颈上。 临走前,她犹豫了一会儿问:“师叔此次闭关,真的没有危险吗?” “能有什么事,我之前又不是没闭过关,等着师叔的好消息吧,到时候把之前的灵食给你补回来。” - 第18节 从灵兽峰下来后,虞初羽看着身边路过的一连好几张生面孔,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来昆仑巅的招生结束了。 她心不在焉地想谭弋说的历练一事,没等她回霜月峰,便被人拦了下来。 “小羽,你终于出来了!”杜秋然惊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虞初羽转头看去,发现她一副找到救星的模样。 “太好了,我正愁找不到人呢!”她双手合十,一脸星星眼地看着她,“师妹,明日能不能帮我代节课呀,我的本命灵宠要诞生了,我一定要做它第一眼看到的人,求求了。” 虞初羽是知道她和徐漱到处接任务赚积分的事的,左右自己也无事,便应下了。 杜秋然顿时松了一大口气,突然想到之前中道崩殂的八卦,那个少年好像也在那个班,不由朝她挤了挤眼睛:“明日说不定还能遇到什么惊喜呢。” 漂亮的美人谁不爱呢? 虞初羽茫然地看着她轻快离开的步伐,也没放在心上。 等两人走后,新来的弟子才纷纷红着脸好奇地同身边的人打听着刚刚她的来历。 这位师姐可真好看,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成为她的直系师弟/师妹。 得知这便是昆仑巅的大师姐后,不少人脸上神色变得古怪,显然之前说过她的坏话。 一直到回到房间,几人还在谈论虞初羽,只不过言语中不再如一开始的敬畏,反倒多了丝不怀好意。 这时,门突然开了。 其余人看到进屋的人,齐齐收声,互相对视一眼,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嘲弄眼神,各自散开回到自己床前。 天赋再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废物,亏他们之前还真情实感地以为这是匹黑马,真是白浪费他们感情。 幽霁没将他们的冷暴力放在心上。 执法堂的准入要求极为严苛,为了早日达到标准,他还有不少东西要准备,这几日连休息都顾不上,自然没心思计较这些。 不过是些聒噪的虫子,还不需要他放在心上。 屋内一人想起这家伙以前提起过虞初羽,态度还格外不同,心念一动,叹着长气故意提了一句:“唉,明日又是杜师姐的课了,也不知道这次又会整什么幺蛾子,之前还让我们捉飞虫,说是练习什么动态视力,我看就是拿我们当免费劳动力呢!” 其他人收到他的眼神,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在奇怪的默契下还是跟着应和:“就是,听说后来抓的虫子全被拿回去当灵兽的口粮了,这不是浪费我们时间嘛。” “听说其他班都已经开始用木剑实战了,不如我们明日逃课去别班旁听吧。” 幽霁耳尖一动,心里已经做好了逃课的打算。 第18章 第 18 章 虞初羽怎么也没想到杜秋然说的惊喜会是这个。 只见原本只有二三十人的学堂此时塞了满满当当的人,不少还是内门弟子。虞初羽本来还不解,后来发现这些人的眼神一直在两个方向徘徊,顺势望去,才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虞初羽抿了抿唇,倒是忘了苏师妹目前也是外门弟子。 估计昆仑巅常年的清修实在太过无聊,如今这些人逮着一个八卦恨不得吃上个天长地久的瓜,如果虞初羽现在打开玉听,就会发现还有好事之人弄了个帖子正在现场转播。 苏茶看见她出现,眼睛一亮:“大师姐!” 虞初羽微微颔首,忽视那些打量的视线,朝里走去,言简意赅地说:“杜师姐有事,今日由我代为授课。” 考虑到外门弟子的综合实力,虞初羽尽量用平实的语言深入浅出地讲解最基础的运气法门。 之前出任务时她就注意到,不少同门在灵力和剑招上并不能自如地融洽,原本十成的威力到了他们手上愣是降到了六成不到,正是因为两者之间的冲突将其消抵了,正好借这个机会帮他们梳理一遍。 后排一些见识广的弟子也从一开始的看热闹到专注地听讲,均是受益匪浅。正听得入迷,突然被几个不和谐的声音打断:“大师姐,运气我们一早就会了,什么时候才能实战啊!” “对啊,隔壁一早就开始用木剑对招了,就算我们是外门弟子,也不至于这样糊弄我们吧?” 显然他们心思自始至终就没有放在讲课的内容上,只以为这位“声名在外”的大师姐在搪塞他们,纷纷起哄。 后排的内门弟子听到这话不禁一脸无语,不过左右他们一开始便是来看热闹的,便也没开口,大不了课下再去请教一番。 说实话,虽然大师姐平日里冷冰冰的,但有事找她却也不会拒绝。 “早就听说师姐的剑法在同辈之中也是一绝。”苏茶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虞初羽收声,扫了堂内众人一圈,就在最先开口的人心里开始打颤时缓缓开口:“去演武台上集合吧。” 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等所有人到齐,虞初羽放出刚刚拿到的木剑:“一人一把,两两组队用我刚才说的运气方法对打。” 内门子弟将地上数量庞大的木剑,显然把他们也算进去了,摸摸鼻子也上前拿了一把木剑,一脸跃跃欲试,正好验证一下成果。 虞初羽身形笔直地站在一边,示意他们开始,就听见苏茶期期艾艾地走到她身边:“师姐,学堂内正好多了一人,你能陪我对练吗?” 场内不少人见到两人距离缩短,立即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了什么好戏。 虞初羽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干脆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好好看着,若有问题尽早提出。”她转头对上苏茶,“师妹开始吧。” 苏茶见状一愣,显然没料到虞初羽这种反应,感受到周围的视线脸色涨红,一脸的不知所措,但还是依言颤着眼睫坚定行了个剑礼:“师、师姐得罪了。” 说完拿着剑朝虞初羽挑来。 虞初羽随手一挡,轻描淡写地将苏茶的招式化解,剑身横拍着相应的位置帮她纠正姿势:“动作太大,小臂绷紧,腿部发力。” “调动灵力,连通中府、曲泽和太渊,用你的灵力去助长剑式,但不要被剑式所控。” “专气致柔,涤除玄鉴,找到你自己的剑风。” “姿势不对,重来!” 虞初羽注意力落在苏茶越发凌乱的剑招上,口吻不自觉变得严厉,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眼窝一点点泛红。 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自己这教导可以算是和风细雨了,别看大师兄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真正教起剑来就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魔鬼得不行,对着她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也下得去手,那时候皮肤嫩,愣是在床上躺了一周才养回来,差点没给她搞出心理阴影。 谭弋师叔虽然没法亲自动手,但折腾人的办法也半点不少,一个酸爽不足以言表。 可以说她如今的剑法全是拜这俩魔鬼所赐。 但其他人却不这样想。明明一些外门弟子也经受过简祯的‘搓磨’,但是被丢了这么多关于二人不和的洗脑包,看到这一幕还是第一时间还是觉得虞初羽怕不是在泄私愤,心里不免偏颇。 就在这时,苏茶意外打通了灵窍,全身的灵力朝剑身汇集,猛然朝前一挥,势不可挡地朝虞初羽袭去。 虞初羽被这毫无征兆的攻击打了个措手不及,加上两人此刻离得近,此时反击怕是会伤到对方。 她脚尖点地,迅速朝身后退去,想要先拉开距离,没想到行至半途周身灵力一滞。 虞初羽脸色一变,当机立断扔掉木剑拔出轻潇。 银白色的剑锋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下一秒直直对上那道紧追而来的剑光。 谁知这时候,身上的灵力像是沸腾一般,一股脑地灌入剑锋,轻潇剑响起一声嗡鸣,剑意大盛,劈开那道剑光正对苏茶面门,下一秒剑尖却因为脱力砸在地面。 周边的弟子只感觉一阵地动,晕眩地看着那道直奔苏茶而去的杀招,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大师姐这是要当着他们的面残害门内弟子吗? 虞初羽脸上血色全失,切断的灵气倒灌,肺腑内只觉一阵血气翻涌,剑式却如脱缰的野马半点收不住势,半刻不停地朝苏茶逼近。 虞初羽失声喊道:“快躲开!” 然而苏茶仿佛是被吓懵了,愣愣地站在原地。 眼见着剑光就要落在她身上,突然一道人影一闪而过,千钧一发之际将人带离原地。 砰—— 剑势落在演武场的石板上,将背后的石板齐齐劈开,溅起阵阵沙石。 “师、师兄。”苏茶呆愣愣地看着来人,尚未回过神来,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滴落,一副被吓得狠了的模样,看上去好不可怜。 偌大的演武场上此时一片静默。 所有人看看站在一边举止亲昵的简祯和苏茶,再看看另一边面容惨白的虞初羽,心里一阵卧槽。 他们是想看热闹不假,但没想到这热闹竟然这么刺激。 如见这么多人亲眼所见大师姐意图杀害同门,执法堂总不能包庇大师姐吧? 简祯将人放下后便推开一步保持距离,摸了摸她脑袋,安慰道:“没事了。” 说完朝虞初羽走去。 “师妹。” 虞初羽没有反应,大脑一片空白地看着苏茶的方向:“抱歉。” 话刚出口,喉间就涌出一大口血,下一秒,眼前一黑,面朝下直直向地面栽去。 - 幽霁练完剑回来的路上,路过两人正低头专注地刷着云听。 他本来没有在意,突然听见一人一拍大腿:“卧槽,太刺激了!我怎么就没在现场呢!” “大师姐牛啊,众目睽睽之下残害同门,这若不严惩怕是说不过去了吧?” “说真的,我现在还有点懵,正常人都做不出这事儿吧?大师姐不会是被下了降头吧?就代个课的功夫,怎么也不至于弄出人命啊。” 幽霁退后几步突然插入:“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还没看清来人就已经控制不住分享欲,张口就来:“你还不知道啊!我跟你说,大师姐今天去给外门弟子授课,结果在和苏师妹的喂招途中起了杀心,差点没当场将人弄死,幸好大师兄及时赶到!” 他刚说完,正想邀请人一起去现场看看,没想到尚未开口,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转头懵逼地看着同伴,语气带着惊叹之意:“这道友吃瓜的行动力可以啊。” 幽霁赶到时,只来得及看见简祯抱着虞初羽离去的背影。 他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跟上,到底还是停了下来,视线落在地上那滩血上看了一会儿,才缓缓抬头朝另一边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苏茶看去。 只见众人脸上均带着怜惜的神情,仿佛对待一个易碎物品,语气都比平常轻柔了不少。 “苏师妹可有受伤?以防万一,还是去丹峰看看吧。” “我这还有几颗丹药,疗伤效果极好。” “大师姐倒好,自己转头晕了过去,怕不是以为这样便能将她的所作所为一笔勾销了?也就大师兄心软,也能被骗到。” “还叫什么大师姐,”有人一脸愤愤,“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昆仑没人了,什么人都能掺和一脚,如此行径,便是逐出师门都是轻的吧。” “也许,也许师姐是不小心的。”苏茶轻垂眼眸,用那股糯糯的语气低声说,听上去却有点底气不足的味道。似乎又想起刚刚濒临死亡的窒息感,眼睫一颤,身体又是一个瑟缩。 第19节 众人顿时一阵同情:“好了好了,别提她了,苏师妹赶紧回去歇息吧。” 曲终人散,偌大的演武场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只有远处裂开的石板还在述说着刚刚发生荒唐闹剧。 幽霁看他们离去,捡起地上无人问津的木剑和轻潇剑,朝霜月峰走去。 第19章 第 19 章 “父亲,小羽这是怎么回事?”简祯立在一旁,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焦急。 掌门伸手悬在床前,一股灵力自掌心铺展开来,半晌才缓缓收回。 “灵府空虚,再加上剑气反噬,一时间被震晕了,待将体内的剑气化解便没事了。” 简祯松了一口气,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说:“刚才小羽昏迷时……我似乎看到有魔气一闪而逝。” “唉——”掌门动作一顿,长叹一口气,背着手缓缓朝外走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开口。 “当年我便有所怀疑。九洲在魔界失踪数月,再出现就带回了小羽,本来还抱有一丝侥幸,后来等她长大开始修炼,我无意中发现了她身上的魔气,但到底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感情在那,而且这些年来小羽在昆仑巅长大,品性如何我自然一清二楚,不过人族和魔族的嫌隙根深蒂固,怕有人知晓对她不利,便一力瞒下,让小羽小心行事,这么些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简祯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错愕之余舌根不由泛起一丝苦涩:“为何连我也瞒着?” “是我要求小羽这么做的。当初你娘便是死于魔族之手,我怕你对小羽生出嫌隙。” “小羽是小羽。”简祯攥紧右手,视线移到屋外的飞雪上,声音中透着几分压抑的冷,“况且战场之上,生死本就不由人。” “你还在怪为父?”掌门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 当年的事终究在他们父子之间留下了嫌隙,大概比起魔族,他更怨的应该是自己吧。 但是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收回思绪,想到如今的局面,不由一阵头疼:“谁能想到会发生如今这种事。莫非魔性真的无法消除吗?” “父亲慎言。”简祯蹙眉,“当时我也在场,小羽周身并没有半点魔气侵蚀的迹象,倒是中途灵力滞涩,这只是个意外。” 掌门转过身,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一个人看到的未必能成为真相,一群人看到的才是,何况是这种无以作证的事实。” 简祯脸色难看。 之前空穴来风的传言都引来无数激烈言辞,如今加上这么多“人证”,若真按执法堂的刑律,打上残害同门的罪名,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简祯语气不由加重几分:“那就要让小羽为她没做过的事情受罚吗?” “过失也是错,有错当罚,没有例外。” 简祯抿了抿唇,一掀衣袍单膝跪下:“弟子愿代师妹受罚。” 虞初羽只觉得脑袋轻飘飘的,灵魂像是踩在云巅,晃晃荡荡,摇得她想吐,一时间分不清今夕是何年。耳边依稀传来时大时小的声音,却无法在脑子中形成完整的句子。 “近些时日,北境异动频发,据探子来报,似乎是从寒川深渊底下传出来的。今日的地动你应该也察觉到了。” 话题转移得太快,简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师妹出剑时地面好像确实有几息的晃动,不过那时大家都以为是剑招的余威,他当时急着救人,便也没放在心上。 “父亲的意思是?” “寒川深渊这么多年一直是无人之地,其中凶险未知,此行就让小羽戴罪立功,也好堵住悠悠众口。不过在此之前,五道斥魂鞭在所难免。” 简祯沉默良久,最后应声:“好。” 虞初羽努力想要挣脱这种浮萍般无从着力的状态,但觉得眼皮重若千钧,好半晌,才有零星几个词钻进耳膜:寒川深渊……戴罪立功…… 零星的片段自脑海一闪而过。 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自己当时,差点失手杀了苏师妹。 像是溺水的鱼一般,她拼命想要呼吸,就在即将的窒息的下一秒,突然身体一颤,整个人猛然惊醒。 “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从喉间传来。 前面的人听见动静,连忙快步跑来,因此没有注意到一角衣袍在屋外一荡,转瞬即逝。 简祯将她扶起身,不住地拍着她的后背,帮她缓解:“现在好点了吗?” 虞初羽大口呼吸着空气,身上冷汗涟涟,半晌才点了点头,避开视线不去看他,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多谢师兄。” 注意到旁边掌门的身影,她掀开被子径直起身,不想因为失力踉跄了下,还是简祯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 虞初羽缓过气来,笔直跪下,神情中带着倔强:“弟子行事有失,自愿依律受罚,掌门不必为难。” 掌门单手轻轻一抬,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整个人托起:“此事我已有定论。看在你以往对昆仑巅的贡献,两鞭斥魂鞭后去寒川深渊一探异动究竟,戴罪立功,你可认罚?” 虞初羽:“弟子这就去领罚。” “去什么去。”掌门收起方才的正容,没好气地说,“在那之前先给我把周身的灵力调息好。” - 苏茶快步从凌霄峰出来,只觉得心脏怦怦直跳。 她本来是要回清风轩的,结果中途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凌霄峰脚下,便干脆决定进去看望大师姐,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惊人的消息。 大师姐是魔族。 那个烟岚云岫,漱冰濯雪的大师姐竟是一个魔族! 她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作为比试的应方,她自然能感觉到大师姐的那一招虽然看着恐怖却并没有蕴含杀气,不过兴许是私心作祟,她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天知道,她第一眼看见大师姐时有多艳羡。 在苏家,她穿过锦衣华服,周边衣香鬓影,食过山珍海味,饮过琼枝甘露,是外人眼中光鲜亮丽的苏家三小姐,但谁又能想到,这所谓的三小姐,少时也曾食过残羹冷炙,病时也曾无出不起诊金,过着连下人都不如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她茅塞顿开,明白了自己的定位,自此,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苏家需要的从来不是女儿,而是一个听话的笼络人心的工具。 那她就成为苏家最听话的小姐。 于是,曾经在她头顶耀武扬威的大姐姐哪怕看不惯她也得笑着跟她说话,那些背地里奚落她娘愚蠢的小妾也开始捧着她娘,就连那个三心二意的男人也因此满意地对她娘多了几丝耐心。 她想,她娘是挺蠢的。 后来她才知道,她娘本来已经决定放下一切,重回昆仑,是她优秀的女儿为她递上了一把温柔刀,使她眼上蒙纱,割肉般将死刑延缓了数年,最后心如死灰;也才知道,自己本可以不困在这世家的樊笼,做一个任人宰割的人偶。 虞初羽的前十年是剑意昭昭,而她却只有汲汲营营。 大抵在一开始的那份惊艳背后,有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嫉妒。 眼前仿佛炸开了一朵朵五彩斑斓的花,她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 山门外,一行八人的队伍整装待发。 明明是一支队伍,却愣是站出了一种三足鼎立的味道。 虞初羽持剑站在边缘,面色苍白。 她依稀能感受到落在她身上的评判般的视线,不过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背部的鞭伤吸引,一时间也无暇他顾。 旁边一群人来给苏茶送行,与她身边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临走前还有意无意看她一眼,话里话外都是说给她听的。 “师妹路上可要注意安全,不只是妖兽,还有某些心怀叵测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危急时刻背刺一刀。” “是啊,师妹你心思单纯,但万万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虞初羽实在想不通,苏茶为何会主动请缨,还无事发生般一脸好脾气地面对自己这个差点取她性命的人,只是每每对上她软糯的笑脸,心中的歉意更甚。 自数万年前开始四海灵气渐稀,如今修真界内,行走在外看见的大部分都还是筑基,再不复鼎盛时代金丹遍地走,元婴多如狗的壮观景象。 而像虞初羽、简祯这般不足双十就修到金丹的,更是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往日出任务,队内清一色的筑基都是常事,如今队内有两个金丹,也算是阵容豪华了。而苏茶虽然尚在外门,修为也已经是筑基中期,既然主动请缨,自然也没有拦着的道理,毕竟都是为宗门做贡献,总不能分个高低贵贱,怕危险就拦着不让去。 此外,除了三个剑修,按照惯例还有两名丹修随行,只是没想到其中一人还是熟人。 任瑶同她的师弟站在中间,两头都不沾,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察觉到虞初羽的视线还能用她对外一贯展现温柔的表象朝她笑笑,半点看不出私下两人想看两相厌的模样。 她那小师弟见状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飞快看了虞初羽一眼后,凑到她耳边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就见任遥一脸无奈,双唇轻动嚅动几下后摇了摇头。 简祯作为领队,交接完手上的事情便连忙走到队伍前,注意到几人间的暗潮涌动,不禁有些头疼,但也没在这时候说什么,只言简意赅地表示—— “出发。” 第20章 第 20 章 北境很大,除了昆仑巅这一庞然大物,还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宗门无数,饶是如此也才占据整个北境不到三分之一的面积,因为再往北,便是只有冰川和残暴凶兽的无人之境。 极端恶劣的天气和在这一恶劣天气下经过残酷的优胜劣汰存活下来的妖兽,都成了进入此地的极大威胁。 曾经有人为躲避绝影阁的追杀踏进冰原,等绝影阁的杀手赶到时,人却死在了距离入口不到十米处,竟是被活活冻死。 一行人到达距离冰原最近的小镇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幽蓝色的天幕压着地平线上最后一抹刺眼的橘黄,像是将熄未熄的石炭,竭尽全力燃尽此生最后的光茫。 小镇内却并不显冷清,三三两两的行人勾肩搭背从街边路过,相互间熟稔地招声呼,但周身透露出的凌冽悍勇的气质却又不像是小镇的村民。 苏茶一脸新奇地左右看看,忍不住抬头同身边的人说:“来之前我查看地理志时,只以为这里人迹罕至,怕是冷清至极,没想到有这般热闹。” 简祯简单解释:“是无妄楼的佣兵。” 早年这里确实像苏茶说的那般,还是一座被人遗忘的小村庄,不过大概从一年前开始,冰原内生长着一种名为渡生花的灵植的消息不胫而走,据说光是靠近就能感受到磅礴的灵力,被奉为疗伤圣药,仅仅一片花瓣就能卖到上万灵石,一时间来了不少冒死进出冰原的人,其中以无妄楼的佣兵为甚。 一来二去,曾经的村庄也就逐渐壮大成现在的小镇规模了。 简祯转过身,视线划过落在队伍最后的虞初羽时多了一丝担忧,但很快又收回视线:“我们今晚先在客栈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出发。” 其余人均表示没有意见。 一进门,诱人的食物香味便扑面而来,此时正好到饭点,楼下已经坐了不少食客。 与一般的修士不同,佣兵们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脑袋成日别在裤腰带上,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殒命,因此该享受就享受,豪不避讳口腹之欲。 “几位是要住店吗?”小二送完菜马不停蹄地落在他们面前,一脸热情地问。 简祯点头:“要八间房。” 第20节 小二脸上赔笑:“真是不巧,小店如今只剩五间房了,不知几位仙家是否介意挤挤?” 任遥:“这镇上可还有其他客栈?” “往前走是还有一家,不过几天前被几支佣兵的队伍包下了。” 苏茶站出来打圆场:“那我同大师姐住一屋吧,剩下正好大师兄和任师姐一人一间。” “这怎么行?!” “这怎么行?!” 另外两个剑修异口同声,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虞初羽身上。 剩下没来得及开口的娃娃脸痛心疾首:“知人知面不知心。师妹你心思单纯,不知道人心险恶,以后出门怕是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看来这趟团队任务怕是委屈你们了,几位师弟应该更喜欢独自行动吧。”简祯的声音中泛着冷意。 几人齐齐噤声,心里却不大服气。 大师姐都做了残害同门的事,难道还怕他们说吗?众目睽睽之下,还会有假? 首先是掌门,其次是大师兄,明明知道原委却还偏袒这样的人,又将苏师妹置于何地? 虞初羽整个人裹在厚厚的大氅中,视线百无聊赖地落在柜台的装饰纹路上,眼睫却不住下阖,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只希望他们赶快做好抉择。 这一路上,每当苏茶开口想要同她说话时,这几位师弟就没少转移话题,不动声色地将人和她隔开,态度摆得明明白白,像是防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如今怎么可能放心让自己这头猛兽同苏茶一屋呢。 苏茶左右看看,生怕双方就此起了冲突,站在中间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看着几人糯糯地解释:“之前的事应该只是误会。” 就在这时,任瑶对上虞初羽的视线,不带询问地知会一声:“既然几位师弟们这么担心苏师妹遇人不淑,那就我们俩一间吧,我可不想吞人骨头。” 她的声音柔柔的,脸上还带着笑意。 娃娃脸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失言将任瑶也内涵了进去,一时间表情讪讪。 虞初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得到一个虚假的温柔笑靥,默默移开视线:“随便。” 同任瑶一峰的小师弟闻言瞪大眼睛,不住地看看任瑶又看看虞初羽,一副着急又不好开口的模样,最后扯了扯任瑶的衣袖憋出两个字:“师姐……” 任瑶像是没有察觉:“若无他事,我便先行离开了。” “一路过来想必大家也饿了,先坐下来吃点东西吧。”简祯适时开口。 队内大部分人还是筑基,尚且需要进食,他刚刚注意过,客栈内的好几道菜都是由妖兽的肉制成的,灵气充沛,在这冰天雪地里,热乎的菜总比食之无味的辟谷丹来的熨贴。 “好呀!”苏茶眼睛一亮,“师姐你也同我们一起吧!” “虞师姐如今已经是金丹,哪里用得着和我们一起吃饭。”娃娃脸嘴巴动的比脑子快,条件反射地嘟囔道。 话音刚落,他就感受到一道压迫感极强的视线,一抬头,直直对上简祯的沉沉的视线,整个人一僵,恨不得缝上自己的嘴,结结巴巴地解释:“师、师兄,我不是说你……不是,我……” 一阵语无伦次后,他终于认命地闭上嘴,心中欲哭无泪。 说话前过下脑子就这么难吗? 虞初羽突然觉得有点厌烦,留下一句没有起伏的“不用了”便独自回房间了。 任瑶欣赏了一番其余人的表情,这才打破凝固的气氛:“我不饿,难得来一趟,不如去外面逛逛。师弟,你要一起吗?” 小弟子正愁没机会同任瑶说道,点着头忙不迭跟上。 简祯将一个储物袋放在桌上,语气冷淡:“灵石在这,你们想吃什么自己点吧。” “大师兄,”苏茶咬了咬唇,“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我也是金丹,不需要进食。” 一时间,人散了一半。 - 任瑶回房间时,虞初羽正在往嘴里倒辟谷丹。 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缘故,她只觉得胃里空荡荡的,烧得她心慌,连带着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任瑶关上门,没忍住嘲讽道:“我说我们丹峰的辟谷丹销量怎么这么大,感情你是拿这当饭吃呢?” 说着视线顺势落到她手上的辟谷丸上,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旋即恢复如常。 虞初羽没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异样,将东西收回储物袋后面无表情地开口:“说吧,特意和我换到一间是有什么事?” 任瑶是丹峰长老之女,打小也是被娇宠着长大的,虽然如今在人前装得人模狗样,但骨子里还是一堆大小姐毛病,跟别说自己提出跟他人住同一间房了。 任瑶也没有意外,不急不缓地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这才开门见山道:“我要你之前得的那株莲华叶。” “凭什么?” “反正这东西与你也没用,不如给我做个人情。”任瑶一脸的理所当然。 虞初羽差点没被她气笑,反问:“三倍价钱的人情?” “那加上这个呢?”任瑶皓腕一转,一股浓郁的灵力在房间内席卷开来。 只见她身前的桌上多了两片半掌大的花瓣。 尖尖带着点嫩生生的茉莉黄,越往下,像是被水稀释过一般逐渐晕开,直直变成纯净无暇的白色。 任瑶:“有价无市的渡生花,算你赚了。” 虞初羽轻轻瞥了她一眼,并不相信她的鬼话。 任瑶不耐烦地拍拍桌子:“快点,过时不候!” “那不劳你候着了。”虞初羽朝床榻走去,径直躺下。 她实在困得不行了。 任瑶一时语噎,看见她就这样躺下了,顿时坐不住了,不爽道:“喂!我的位置呢?!” 虞初羽含糊道:“修道之人,打坐就是,睡什么觉。” 任瑶顿时牙痒痒:“那你特么倒是别睡啊!”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任瑶在争取到自己的应有利益后愣是占着半张床睁着眼睛躺了一晚上。 根本睡不着。 修士本就是靠打坐恢复元气,这也就直接导致一路上任瑶的呵欠就没停过。 苏茶关心地问了句:“任师姐,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另外几人的视线下意识朝虞初羽飘去,心照不宣地想:身边留着一个隐患,换谁能踏实。 任瑶怨气深重:“可不是。” 走在最前方的简祯停下脚步:“前面便是冰原,原地修整一柱香,所有人调整好状态。” 任瑶当即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 就在这时,头上投下一片阴影,下一秒,一个东西直直扔进她怀中。 不远处的丹峰小弟子看到这一幕呼吸一滞,刷地站起身,紧张地大喊:“你要做什……”么? 虞初羽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回到队伍末尾,抱着剑注意周边的动静。 任瑶看着莲华叶沉默许久,一时间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她起身走到虞初羽身边,扔下一个储物袋。 “我从来不欠人情。” 第21章 第 21 章 一进入冰原,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瑟缩了下。 四面八方的寒气像是无孔不入般,从每个人的骨头缝里渗进去。 虞初羽裹紧衣领,感觉背后的鞭痕在寒气的侵蚀下显得又痒又麻。 冰原内骤降的温度并不只是恶劣的天气那么简单。 有古书记载,此地是一处大型封印之地,虽然由于时代久远,具体封印的事物已经不可考,但被封印后依旧弥漫出来的力量逐渐改变此地,时至今日已经形成一个肉眼难见的“界”。 这也是为什么昆仑巅在得知此地的异动时会如此重视。 一旦封印之物显世,对如今的修真界而言,或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来之前他们做好准备,在外衫上加了层当地特有的涂层,以此在界内不受寒气侵蚀,没想到还是低估了此处的温度。 “师兄,目的地还有多远啊?”苏茶不住地往手里呵着气,顶着一双被寒风吹得红红的眼睛,一脸希冀地看向简祯。 “快了,大概只要半柱香的时间。” 还有半柱香的时间! 其余几人发出一声哀嚎,脸上齐齐露出痛苦的表情。 这风刮在脸上活跟刮肉没什么区别,简直度秒如年。 虞初羽突然出声打断:“来了。” 周围一片寂静,就在其余人狐疑的时候,有人眼尖地远处的雪面突然动了一下。 众人齐齐眼皮一跳,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数十支通体雪白的狼在雪色的掩护下已经呈环绕之势,将他们一行人包围在中央。 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嘴里的涎水滴落,还没触及地面便被冻成一条冰棱。 一身腱子肉的剑修见状却松了口气,嗤笑一声,一脸的不以为意:“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不就是群狼嘛,看着连妖兽都不是。” 虞初羽一改先前的无动于衷,声音冷冽地说:“没人教你出门带上脑子吗?” 她没有多给那人一眼,警惕地看着那群显然将他们当成了食物的狼群。 腱子肉不爽了:“真拿自己当回事儿,我倒要看看,这玩意儿有什么厉害的。” 没等他人有所反应,他就一马当先提剑朝距他最近的狼砍去。 然而下一瞬,面前的白狼骤然消失。 还没等他找到这畜生的踪迹,一股撕扯感从身体右侧传来,只听“铮”的一声,刚刚还在自己手里的剑已经掉落在地上。 第21节 腱子肉茫然地低头朝自己右侧看去,视线聚焦的那一刻,瞳孔陡然一缩,只看见连着皮肉组织的血液被冻得凝固,其中依稀可见肩胛处露出来的白森森的骨头。 他的右手没了。 “啊啊啊啊——我,我的手!!” 他目眦欲裂地看向那条被白狼叼在嘴里的手臂,突然眼睛一亮。 还没坏!他还可以接回来! 但落在嘴边的食物哪有轻易归还的道理。 只见那只得了“战胜品”的狼轻轻一跃,跳回狼群后方,以一种挑衅的姿态张大嘴,用锋利的尖牙毫不犹豫地嵌入口中的美食中。 即便站在五米开外,在场的还是清晰地听见那道咀嚼着骨头的声音。 苏茶脸色一白,忍不住做了个干呕的动作。 简祯没来得及阻止,没想到下一秒就出了事,此刻脸色分外难看。 “小羽,你东我西,其余的人防止漏网之鱼。”简祯简单粗暴分配好任务后看了眼还处在原地的腱子肉,语气严厉,“还不回来!” 虞初羽甩了甩脑袋,将刚才的话画面从脑海中抛出,行动却半点不含糊。 在简祯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一直独眼龙突然发起突袭,身形一动迅速和周边的白雪融为一体,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 苏茶注意到这一幕,正要惊呼,只见虞初羽突然出现在半空,长腿一扫,还没等她看清一道白影径直被踢飞十米开外,一箭双雕将另一只狼给砸晕了。 这一举动直接将蠢蠢欲动的狼群震慑在原地。 苏茶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虞初羽:“师姐好厉害。” 简祯行动中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松了口气。 看来小羽这边不需要他担心了。 虞初羽一刻不歇地解决着一只只送上门的狼头,却仍留了份心神在一旁的头狼身上上,心中警惕半点没有因为狼群数量的减少而降低。 直觉告诉她,最大的危险还没有出现。 不过几番下来,她渐渐感觉到力不从心。这头狼怕是在用车轮战跟他们耗,就等他们力竭露出破绽的一瞬间。 看着一地的狼尸,虞初羽对这头狼的冷血残暴有了深刻的认识。 又一头狼呜咽一声,趁虞初羽被另一只狼纠缠之际,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超她扑去。 呲啦—— 饶是虞初羽眼疾手快,大氅连同法衣仍被撕毁咬出一个洞,肆虐的寒风当即从中灌入,冻得她半身没了知觉,动作不可避免地变得僵硬。 头狼的视线本来在她和简祯二人之间徘徊,此刻已经完全落在了她身上。它仰头朝天空发出一声嘹亮的狼嚎,下一秒,除了虞初羽手边还纠缠着的狼,所有狼群齐齐调转步伐,动作一致地朝简祯而去。 “怎么会这样?!”娃娃脸视线本就落在简祯那边,见状转头怒气冲冲的质问虞初羽,“你做了什么!” 虞初羽没搭理他,整个人高度紧绷。 只见头狼从发号施令的姿态切换到攻击模式,上半身下压,令人毛骨悚然的兽眼死死地落在她身上。 下一瞬,巨大的狼头径直出现在她面前。 速度竟是比普通的狼快了三倍不止。 轻潇还咬在另一头狼的狼嘴里,虞初羽咬着牙想要将其甩开,不想那头狼咬得死紧,就连狼嘴中渗出成片的血液也不松口。 来不及了! 她一发狠,直接连狼带剑扔出去一把扔了出去,左手生生探进头狼的满是獠牙的狼嘴中,右手握拳,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磅礴的灵力被一点点压缩在掌心汇聚,最后狠狠朝头狼腹部狠狠击去。 对方的气息一滞。 虞初羽再次挥了一拳,顺势松开左手,几道血珠从它嘴里带出在空中形成一道抛物线,随后是白狼狼狈地被砸到几米开外的雪地上的身影。 虞初羽提着一颗心,视线死死盯着那道白影,一错不敢错。 不足几秒,头狼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抖抖沾了满背的雪,一副毫发无伤的模样。 虞初羽舔了舔干涸的唇瓣,全神贯注戒备它下一次的攻击时,却见那狼抬头对上她的视线,眼神中带着人性化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竟是直接转身走了。 没一会儿,其余的狼像是被解开了什么束缚,立刻调头,一眨眼便消失在茫茫冰原中。 简祯连忙过来查看虞初羽的情况,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怎么样了?” 刚刚听到那声嚎叫时他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可是狼的数量太多,他根本分身乏术,只能在心里着急。 “没事,皮外伤。”虞初羽收回手,蹲下身拾起一把雪,一点点清洗伤口,神情中带着点心不在焉。 她当时都做好左手会废的打算了,没想到那头狼竟然没咬下去,而且还就这样走了,委实奇怪。 正想着,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一个伤疤。 不由愣了下。 简祯从远处拣回轻潇剑放在她身旁,眼神中带着几分无奈:“还不知道我师妹什么时候成了体修呢,尽胡来。可别再丢了。” 确认她没事后,简祯重新带头走到队伍前头。 大概是担心再次出现意外,这次所有人都加快了步伐,愣是缩短了一半的时间。 然而在看清所谓的寒川深渊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吸了口气。 以往只知道壁立千仞形容的是山,而眼前的却是如山高的冰。 不同于普通雪山那般以山为载体,整个北境高低起伏的地势都是由冰面形成,像是曾经此处曾发生过一场足以令山河倾覆的洪水,最终以这种形态冻结在此处。 从冰涯向下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深渊。 在自然的伟岸面前,人力显得如此渺小,即便是修士,与之相比也不过是粒稍大点的米粟。 “师兄,我们要怎么下去啊?”苏茶睁大眼睛,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简祯:“跳下去。” “??”所有人齐齐转头,一时间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简祯解释:“此处位置特殊,中途会形成特殊的气流,到时候会托住我们。” 即便这么说,其余人瞅瞅底下雾气弥漫的深渊,心里还是一阵没来由的恐慌。 谁也没想到娇滴滴的任瑶会是第一个行动的。 “听上去挺有意思的,我先下去等你们。”说着直接纵身一跃。 这句话配上她的动作,成功让其余的人表情扭曲。 “师兄,我、我怕。”苏茶扯了扯简祯的衣袖,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简祯无法:“那我同你一起吧。” 说完突然想到什么,后知后觉地看了虞初羽一眼。 虞初羽先一步收回视线,看向被任瑶留下的小脸煞白的师弟,这位好像恐高啊,随口说:“要帮忙吗?” 丹峰弟子的脸更白了:“不、不用了。” 说完直接闭着眼跳了下去。 没意思。 虞初羽一阵没有来由的烦躁,身体一倾,向下坠去。 第22章 第 22 章 一阵头重脚轻的失重感袭上心头。 心脏在极限的下坠速度中开始剧烈跳动,产生一种目眩神迷的别样快感,虞初羽突然觉得身心轻快了不少。 不多时,一道羽毛般轻柔的力道缓缓将她周身托住,最终带着她安全无虞地落地。 等所有人到齐,虞初羽目光从最后下来的简祯和苏茶身上掠过,随即移开。 据昆仑得到的消息,地动的源头便是此处,倒也不用他们寻找,因为一下来,一道足有一人高的裂缝赫然陈列在他们眼前,显目至极,观形状应该是冰体内部的震动导致的。 几人没有耽搁,安排好队形后便相继进入。 简祯和虞初羽修为最高,分别负责探路和断后,两名丹修穿插着走在最中间方便随时保护。苏茶因为顾及她第一次出任务经验不足加上修为在几人中最低,便走在简祯和娃娃脸中间,而断臂后一路沉默的腱子肉则走在虞初羽前面。 裂缝内没了呼啸的寒风,倒是比外面暖和不少。越往里走,冰壁上带着的蓝色便越深,极目望去,一时间如同行走在深海之中。 然而这一静谧的氛围并未持续多久,突然间,苏茶发出一声惊呼。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一时间,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从众人头顶传来。 简祯被她抱住手臂,失去了拔剑的机会,没办法只能拉着她向下一躲。 但他们身后的娃娃脸却没有这么迅速的反应,两人一避,直接将他暴露在最前方。 “嘶——我去,这什么鬼东西!” 娃娃脸捂住被咬伤的后脖颈,龇牙咧嘴地说。 其余人都自顾不暇,没空回应。 任瑶眼疾手快地拿出一粒丹药捏碎撒在自己和师弟头顶后,二话不说拉着人蹲下,将战场留给几个剑修。 虞初羽看清动静的来源,是一群通体透明的蝙蝠,若是停止动作,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什么冰雕制品,不过动作并不快,娃娃脸只是被打个措手不及这才会中招。 她三下五除二解决完自己周边的蝙蝠,注意到断臂兄没了常用手,此刻正左支右绌,明显力不从心,直接扯过他的衣领将人往身后一甩,迅速将剩余的蝙蝠处理干净。 直到通道内再次恢复平静,虞初羽看着简祯和苏茶起身,脸上带着愠怒,语气冷冽地开口:“师兄你是怎么想的?” 苏茶脸上带着一层薄红,正想同简祯道谢,闻言惴惴地看向虞初羽:“对,对不起师姐,师兄也是为了保护我。” 这时,任瑶温温柔柔的声音在裂缝内化开:“苏师妹下次还是注意些为好,毕竟大师兄是领队,贸然被绊住只怕对大家都有危险。” 她语气温和,话里话外都像是善意的提醒,不带半点攻击性。 苏茶明显愣了下,局促地收低下头,一脸不安,语气干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虞初羽先前没注意到苏茶的举动,听到这话才明白过来,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但一旁的娃娃脸却看不下去了,不满地对虞初羽说:“大师姐没必要如此小题大做吧?不过是几只蝙蝠,左右我们都好好的,苏师妹也是第一次出任务没有经验,何必如此咄咄逼人?还是说师姐不过是在借题发挥?” 虞初羽漠然对上他的眼睛,并不想和蠢货计较。 第22节 有时候一个领队微不足道的过失可能导致整队全军覆没。 “到此为止。”简祯沉声说,“所有人原地检查一下,若有受伤及时治疗。” 娃娃脸努努嘴收声。 任瑶:“刚刚听吴师弟的动静怕是被蝙蝠咬伤了吧,需要我帮忙看看吗?” 娃娃脸刚刚还埋汰过虞初羽小题大做,这时候也拉不下脸让人看一块还没指甲盖大的伤口,心想不过是被咬了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嘴硬地说:“不必了,我又不像某些人。” 任瑶点了点头,便没再自寻没趣。 虞初羽退回队伍末尾,没想到同断臂兄擦肩而过时,一道几不可闻的的“谢谢”在她耳边稍纵即逝,她顿了下,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随即抛之脑后。 队伍再次往前。 海蓝色的光点逐渐变得浓郁,呼吸间似乎多了几分水汽。 就在这时,娃娃脸毫无征兆地向前一栽,面朝下直挺挺地倒在地面。一声古怪的,仿佛冰面碎裂的咔嚓声在这过分安静地氛围中显得尤为明显。 站在他前面的苏茶一惊,赶忙回头去扶到底的人:“吴师兄,你怎么了!” 然后指尖触及他身体的一瞬间,条件反射地收手:“好冰!” 任瑶和丹峰的小师弟齐齐上前,剩下的人已经将手放在剑柄上,随时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想要找出一切可能让人着道的因素。 然而周围依旧一片风平浪静。 任瑶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臂。 表面还是皮肤独特的温润肌理,入手却一片彻骨的寒意,就像是在在一块巨大的人形冰块外面裹了一层人皮。 察觉不到半点气息。 “师姐,这是什么情况?”丹峰弟子不由打了个寒颤。 哪有人从内到外冻死的,这死法未免太诡异了吧。 任瑶将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一一探查过来,最后视线落到他的颈间。 只见上面躺着两个针尖大小红点,再过一会儿怕是都要消失不见了。 任瑶收手,摇了摇头:“恐怕是因为刚刚的蝙蝠。” 苏茶身体一僵:“怎么会这样。” 简祯脸上也浮现出自责的神情。此事是他的失误。 “或许还有救。”虞初羽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来,见其他人纷纷投来视线,解释道:“我依稀记得有古籍记载,极寒之地曾有一种名为雪蝠的生物,通体透明,触之则僵,若是被咬,则会内里冻结而死。修士用灵力护住心脉已是本能,若真是雪蝠导致,如今应该只是血液凝结,或许还来得及。” “那要怎么做?”苏茶紧张追问。 “将雪蝠的牙齿磨成粉末后给他服下,在用灵力催化便是。” 苏茶:“那我们赶紧原路返回吧!” “还不知道需要多久恢复,一起走只会耽搁时间,在这地界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还是由我带他回去吧,你们继续往前吧。”任遥提议。 一路没有说话的断臂兄突然开口:“我同她们一起吧。” 他心里清楚,再往前,真遇到什么事自己只怕也会成为拖累。 简祯沉思片刻,做出决定:“好,到时候人一恢复,你们就往外走,若里边动静不对直接离开。” 做好决定,任瑶同断臂兄一左一右撑起娃娃脸的手臂,架着人原路返回。 队伍一下缩减了不少。 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充沛,虞初羽的眼睫被水汽濡湿,一眨眼,凝结成的水珠便顺着眼尾划开一道湿漉漉的痕迹,如同泪痕一般。 眼前似乎有一只蓝蝶飞过,振翅中洒落星碎的磷粉。 虞初羽晃了晃脑袋,收回神,视线聚集在正前方拿着木剑的苏茶身上。 “师、师姐得罪了。” 虞初羽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中的木剑,将她的招式一一挡开,哪怕分着神,嘴里的指导也没停。 然而越是如此,她心里却没来由地升起一股莫大的恐慌。 “动作太大,小臂绷紧,腿部发力。”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僵了一瞬,眼前这一幕仿佛和脑海中的画面重叠,但很快这种感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虞初羽皱皱眉,再次拨开苏茶趁机挥来的剑身。 “剑势绵软无力,重来!” 话音刚落,虞初羽若有所感,猝然抬头,只见在距离她不过一臂的位置,苏茶的木剑上俨然承载着汹涌的威势,惹得木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下一瞬,一道剑气朝她当空挥来。 虞初羽条件反射朝身后掠去,仓促之中瞥见苏茶雪白无措的面庞,惊呼了一声:“啊!” 她收回神,哪想刚到半空周身灵气忽然一滞。 心脏开始剧烈跳动,一种似曾相识的宿命感漫上心头,恐慌更盛。 不过所有异样在当前的危机下被完美掩饰,成了理所当然的生理反应。 虞初羽当机立断扔掉木剑拔出轻潇。 银白色的剑锋在阳光下划开一道似曾相识的白光,下一秒直直对上那道紧追而来的剑光。 就在这时,身上的灵力像是沸腾一般,一股脑地灌入剑锋,轻潇剑响起一声嗡鸣,剑意大盛,霸道地劈开那道剑光正对苏茶面门。 “快躲开!”虞初羽失声喊道,与此同时,一股撕裂的疼痛从脑袋里炸开,眼前突然出现大片的黑色色块。 然而苏茶仿佛是被吓懵了,愣愣地站在原地。 待到视线恢复,虞初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剑光贯进苏茶的身体,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发出一道布帛撕裂的刺啦声,猩红的血液被剑光带出,溅了满满一地。 虞初羽下意识伸出指间从脸颊上泛着异样触感的位置擦过,低头一看,是血珠逶迤开的红痕。 第23章 第 23 章 她缓缓抬起头,对上的却是简祯失望中透露着厌恶的眼神。 “师、兄?”她试探着张口,依然没有声音。 “虞初羽残害同门,押回执法堂,听候处置。”简祯语气里似乎含着冰渣,连个视线都奉欠,直接对一边的弟子说。 虞初羽看着薄唇张合,隐约意识到什么:“我……” 这时,几名弟子迅速上前,动作粗暴地钳制住她的手臂。 虞初羽恍惚地任由他们施为,似乎痛觉也和听觉一同丧失了一般,只是定定地看着简祯小心翼翼地抱起地上昏迷不醒的苏茶,随后当着她的面扬长而去,留下一个颀长冷漠的背影。 执法堂的地牢她来过很多次,但身为当事人进来还是第一次。 她愣愣地坐在原地,仿佛做着一场永远不会醒的暗无天日的噩梦。 半晌,将手埋进臂弯内,仿佛这样就能从中汲取一些温暖。 一眨眼,事情就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疾驰而去,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像是一场人为书写好的剧本,荒谬又可笑。 却偏偏又让所有人深信不疑。 经过一番激烈的商讨,门内众人决定将她废除修为逐出昆仑巅。 虞初羽面无表情地听着自己的宣判。 来宣告处罚的弟子见她这无动于衷的模样,朝地上啐了一口,愤愤不平地离开。 行刑那天,简祯也到场了,这是她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见到师兄,但显然对方半分视线都吝啬给予,眼神全落在了身侧的人身上,带着浓浓的关切,一如曾经对她的无微不至的照料。 苏茶坐在他身旁,大概是费了好大力气终于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至今气色看着都不太好,此刻却一脸担忧地看着她的方向。 所有压抑在平静表象下的暗涌触底反噬,一股莫可言喻的委屈在虞初羽心头泛开,难受得她仿佛下一秒就会死掉。 在临刑前的最后一刻,虞初羽抬起头,死死对上简祯的眼睛,问:“在师兄眼中,我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简祯终于转过头来,却是看向她身侧的子弟,一贯温和的脸上此刻却是神情淡漠:“到时间了。” 虞初羽显然没想到会得来这么一句话,低下头,突然轻笑出声。 竟然这么迫不及待吗? 她如今已是金丹,若要废除修为,便只有一条路,剖丹。 一股若隐若现的魔气从她身上倾泻出来。 周围的景象在触及到那缕魔气的一瞬间,突然扭曲了一瞬,就是这么一瞬间,使虞初羽脑海中出现了一丝清明。 周身的魔气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她径直站起身,脸上面无表情,周身的气压却一点点下沉。 她竟都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中的幻境。 周围的画面又恢复了稳定,幻境依旧在继续。 掌门横眉冷对,厉声喊道:“孽障!你想做什么!” 没有轻潇剑在手,周围的人虽然脸上不悦,却也没多大忌惮。 没了剑的剑修就好比没了翅膀的鸟,不怕她掀起什么风浪。 ——直到虞初羽周身的灵气开始躁动。 天空中隐约有紫电闪烁,下一瞬,一道惊雷直接劈到广场的空地上,倏忽升起一大簇火焰。 紫电越来越密集,直到生生将天幕撕裂。 幻境,破了。 虞初羽咽下嘴里的血腥味,眸色沉沉。 平复好心绪好,她才看清眼前的画面:依旧是那条海蓝色的通道内,只不过此刻的通道内只有她一人,其他人均是不见踪影。 她左右看看,一时间分不清哪边是来时的方向,干脆随便选了一边,迅速动身。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边突然出现几条岔路。 虞初羽在每条路旁看了看,确认没发现什么标记,于是在自己要紧的通道前画了个显眼的符号。 不多时,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第23节 虞初羽加快脚步,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概是受幻境内的影响,虞初羽脚步不自觉一顿,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出声:“苏师妹。” 只见苏茶身形一僵,动作间稍显慌乱,等她走近时迅速将一个东西收了回去,这才回头,做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师姐,你来了。” 虞初羽点了点头,抬头打量这个空间。 不同于刚才的通道,此处更像是一座大殿,周围的壁面上雕刻着繁复古老的纹路,中间是一处高台,很像是什么祭祀用的地方,很难想象冰川内部竟有如此景象。 苏茶如今便站在高台上,旁边的一根半人高的柱子。 虞初羽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石柱顶端,只见上面有一个凹槽,似乎曾经用来放置什么东西。 “不知苏师妹是如何到这里的,可曾见过其他人?” 苏茶摇了摇头:“我从幻境中挣脱后便误打误撞来到这个地方,路上没见到其他人,不过我来时已经做了记号,想必大家很快就能汇合了。” 虞初羽皱眉:“可是我来时并未看见记号。” 莫非这里的路径还会变动不成?若真如此,恐怕她们出去都成问题。 “啊?”苏茶一脸茫然,随后露出担忧的神色,“那我们是不是等不到其他人了?”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从高台上下来。 虞初羽注意到她的动作:“你的腿……” 苏茶不好意思地笑笑,红着脸小声说:“来时的路上不小心扭到了,没什么大碍。” “若有问题及时同我说。”虞初羽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唇,转移话题道:“苏师妹来了多久了,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也就比师姐早一步,还未来得及查看师姐便出现了。” 这时入口传来动静,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其余的人一同出现,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虞初羽注意到简祯下意识地避开她的视线,想起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幕幕,咬了咬唇。 其他人看上去脸色也不太好。 简祯注意到苏茶一瘸一拐的动作,也问:“腿受伤了?” “不小心扭伤了,不要紧的。”苏茶摆摆手。 丹峰小师弟闻言已经上前准备帮她查看伤情,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咔嚓”声。 众人顿时警惕抬头。 半晌,另一名剑修眼尖地指着上方一角,惊恐道:“冰层上有裂痕!” 话音刚落,一声声“咔嚓声”接二连三传来,仿佛在挑战几人的神经。 简祯当机立断:“先离开这儿!” 他看了眼一瘸一拐的苏茶,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么多,当即将人抱起,迅速看了虞初羽一眼,不假思索地说:“小羽,你断后。” 虞初羽应了声,看着他的背影顿了下,迅速跟上。 就在他们动身的一瞬间,顶上的裂痕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朝整个冰层铺散开,下一秒,冰层终于不堪重负,哗啦一声破碎开来。 在虞初羽看看迈出的一瞬间,整座大殿轰然坍塌,带起一阵剧烈的冰雾,将通道内的视线遮得模模糊糊。 简祯跑进才看见先离开的两人还迟疑地站在几条通道前不知道如何抉择,立即喊道:“左边那条!” 两人当机立断一头扎进左边的通道。 冰面坍塌的速度比虞初羽想得快多了。 她落在最后,头顶时不时砸下来的冰块要比前面频繁危险得多,一时间灵气耗费巨大,加上刚刚在幻境中一时没控制住,本就用了不少灵力,逐渐感觉到力不从心。 离开大殿,通道一下子变得狭窄,让她动作间更为掣肘,轻潇几乎无法施展,在冰壁上划开一道道白色的剑痕。 凌厉的剑气在狭小的空间内四荡开来,又在无形之间加速了冰原坍塌的速度,一来二去,简直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又一块巨大的冰岩在头顶摇摇欲坠,虞初羽皓腕一转,只听咔嚓一声,眼前的冰体依旧是完好无损的状态,她的手腕却绵软的垂下,剑柄从手心脱离掉落在地时发出的当啷声被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破冰声掩盖,没激起一丝水花。 灵力,耗尽了。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面前的冰岩朝她的肩膀狠狠砸下。 虞初羽发出一声闷哼,只觉得半边身体都没了知觉,温热的液体顺着她手臂游曳而出,啪嗒啪嗒地滴在冰面上。 就在她动作停顿的须臾,前面的冰岩纷纷落下,几乎要将她的生路堵死。 虞初羽大口喘着气,视线落在正前方的背影上,先要喊住前边的人:“师兄……”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将她的声音吞没得严严实实。 一股莫大的恐慌将她笼罩。 眼前人的背影同幻境融为一体,虞初羽大口呼吸,想要弥补心头不知何时破开的大洞。 她挣扎着起身,拖着身体朝前面挪去。 ——别丢下我。 就在这时她突然对上苏茶向后望来的视线,眼睛一亮。 正要松口气,却见对方眼神闪躲地避开视线,缓缓将头埋在了大师兄的肩上。 苏茶攥紧手心,屏住呼吸,剧烈跳动的心脏几乎让她听不见耳边的声音,默默在心里想着:别怪我,你之前不是也差点杀了我吗?我们算是两清了。 第24章 第 24 章 虞初羽僵在原地,血液还在没完没了地流着,带走身上全部的热量。她直直地看着大师兄护着苏茶的背影,只感觉彻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袭来。 她突然明白过来原来曾经的不偏不倚,就是最大的偏倚。 她几次三番拿所谓的信任搪塞自己,但即便是信任,又有谁会对真正在意的人无动于衷呢? 破冰声还在耳边继续,大大小小的冰块撞击在一起发出一阵阵清脆声响。 前后的通道都已经被砸下来的大块冰岩堵死,虞初羽背靠着冰壁一点一点下滑,直直坐在地面。她努力调整一个舒适的姿势,透过冰石的缝隙看着他们在错落的冰幕中渐行渐远,直到最后一块冰石落下,彻底封住她的视线。 虞初羽用力闭上被雪色伤到的眼睛,扯了扯唇角。 没有人来救她。 在远处叮啷的作响的落冰声中,世界突然变得安静,留她一人坐在原地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死亡。 她恍惚记起,自己曾经在古籍上看过的关于寒川的记录。 寒川早年并不叫寒川,而是大水频发之地,只不过后来地势变动,不知不觉间挪到了北境至北。大水与寒潮两两叠加,颇有种你死我亡的架势,导致早年此地风暴肆虐,雪虐风饕,所入之物无一生还。 然而界内的地动声势太大,直接影响到了北境的安宁,于是有大能出手,用一样至宝震住两方力量,这才形成如今这般微妙的平衡状态,此物则被后世称之为寒川冰魄。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想必苏师妹当时在高台上拿走的就是这东西吧。 冰魄出,平衡破,难怪这冰山会塌。 呼吸一点一点变得微弱,虞初羽闭着眼,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 等虞初羽再次醒来时,周遭的动静已经完全平息下来,幸运的是,除了一开始的伤口,并没有大块的冰石落在她身上,上方几块冰石以一种危险的姿态悬在她头顶,像是被人用胶水粘住一般,愣是没有掉下来。 虞初羽惺忪地眨了眨眼睛,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然而刚动了下右手,一股尖锐的疼痛便直传大脑,她瞬间疼得连连抽气,不过也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 没死,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前后都被冰岩堵得严丝合缝,经过这么一遭,空气变得越发稀薄,怕是撑到她灵力恢复都难,即便恢复了灵力,她如今的状态也未必能从冰山内部走出来。 就在这时,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丹田的位置泛起一丝灼热。 起初是如汤婆子一般暖洋洋的温度,然而随着温度时间流逝,温度一点点上升,到最后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更要命的是,这股热意开始朝四肢扩散,不消须臾便席卷全身。 虞初羽呼着气,要不是没看见火星,她都觉得自己现在能喷出一口火来。 滚烫的热气经过食道,将她的喉咙灼烧得刺痛难忍,浓郁的血腥味在口腔内蔓延开来,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经历一道非人的酷刑。 虞初羽难耐地将身体贴在冰面上,一股湿漉漉的热气从身体和冰壁的接触面升起,愣是直接将其融化了一层。 好疼! 虞初羽一开始还咬着牙强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真个人仿佛从河里打捞出来一般,全身上下都淌着水,全是疼出来的冷汗,忍不住蜷缩着身体开始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打滚。 若是有第三人在场,就会发现她身上的血管正在拼命张缩,在皮肤底下暴起,似乎随时都能破皮而出,看上去极为骇人。 好疼!好疼!好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将头往冰壁上用力撞着,恨不得当场晕死过去,然而天不遂人愿,整个人却在疼痛之下变得越发清醒。本就脱臼的手掌一下一下狠狠地砸在冰面上,拖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恍惚间,她突然想到路上任瑶给她的储物袋,脑子清醒了一瞬,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咬着唇,咽下口中满满的血腥味,呜咽着忍住疼痛,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打开储物袋,赫然看见里面静静躺着的两瓣渡生花的花瓣,顿时眼神炽热。 虞初羽的双手因为疼痛遏制不住地颤抖,经过几番努力,终于将花瓣挪到唇边。 就在这时,一道银白色的光如流星般裹狭着浩翰的威势穿过身后的冰壁转瞬间而至,浓重的威压几乎压得虞初羽喘不过来气,于是就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两片花瓣在这碾压性的力量中化为齑粉,和那两瓣花瓣相同命运的,还有她身上的储物袋。 偏偏这时候,体内热量愣是又提了一个级别,差点没将她当场逼疯, 虞初羽几乎要呕出血来。 就在这时,轻潇剑不知什么缘故,突然蹦哒起来,朝那银光飞去。 还没等她看清,剑身就已经被折成两段,扔垃圾般被扔在角落。 一来二去,虞初羽都要被折磨得没有脾气了,这力量不是如今的她能抗衡的,倒不如直接给她一个痛快。 正想着,一股厚重而久远的冰雪之气从银光上弥散开来,虞初羽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意,紧绷的神经突然一松,身上的灼热之气悄无声息地退去,浮起的筋脉又乖顺地平复,回到原本的位置。 她努力睁大眼睛静静地看着那极力扩散的银光,即便眼眶被刺激得流出眼泪也没舍得眨眼。 她这是要死了吗? 真到了这一时刻,她感觉自己的内心竟然前所未有的平静。 以往那些无谓的烦难、难堪、迷茫全部退去,只剩下一片空荡荡,什么也没留下。 往日付出的种种不知从何时开始都成了笑话。 第24节 她不是不明白,只是代价太大,她不愿意明白,也不想明白,便一直装聋作哑自我感动,只希望有一天其他人总能明白。 如今想想,图什么呢? 不过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哪怕有一天他们真的转变态度,也不可能是因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所谓真相如何又有几个人在意呢? 这个大师姐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她真正没做好的是虞初羽;她从未对不起任何人,她对不起的只有她自己。 只可惜,明白得太晚。 银白的光晕几乎将她的视线占得满满当当,世界一片纯白。 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产生肉眼可见的波纹。 虞初羽被这鬼神莫测的力量挤压得近乎窒息,脸上浮现出几丝青白之色。 有那么一瞬间,整个空间兀得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所有声音都被半空中的银光吸收的一干二静,仿佛陷入世界初开时的混沌状态。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气浪疯狂袭来。 虞初羽忍不住眯起眼睛,伸手挡在额前。 待到尘埃落定,她愣愣地放下手,还没想自己竟然安然无事,就被眼前的一幕震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之前来时深不见底的冰涯此刻仿佛被什么庞然大物啃食了一口,多了一个实心圆的缺口,径直消失在原地,只剩下边缘圆润的弧形。 不对,并没有消失。 虞初羽看向浮在半空的脑袋大小的圆球,只见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挤压,一点一点收缩凝聚成更小的球体,直至变成金丹大小。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球体带着雷霆之势直直朝她袭来,就在虞初羽以为它会穿胸而过时,洁净无瑕的雪丹毫无征兆地没入她的丹田。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仿佛一头扎进了极寒之地的冰化成的雪水里,浑身一冷,便无知无觉地晕了过去。 - 昆仑巅。 魂灯塔。 一个值守小弟子打了个呵欠,照例在塔内巡值。 无数橘黄色的烛光在塔内从上到下层层铺展开,其上灯芯摇曳,时不时有火苗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在静谧的氛围中尤为明显。 肃穆又壮观。 待巡视到亲传弟子一块时,小弟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灯芯的焰火被这气流一冲,纷纷扑朔起来。 他赶紧捂住嘴,心虚地左右看看,发现没人口松了口气,睁大眼睛等它们复原。 然而等其他焰火都恢复寻常大小,其中一台却是越发微弱,眼看着就只剩火苗。 一滴冷汗从小弟子额间滑过,他双手合十一脸头大地碎碎念:“祖宗,你可别讹我啊!师兄明明说了这火是吹不灭的,你别欺负我是新人什么都不懂啊!” “新来的,你在做什么呢?”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小弟子被吓了一跳,动作间碰到烛台,这下连最后的一丝火苗都没保住了。 小弟子托着灯台如丧考妣地转头,对上师兄的脸欲哭无泪:“师兄,不是说这火吹不灭的吗?不会要我赔吧?” 来人的视线落在烛台上,神情突然一凝。 “是出事了!赶紧上报!” “不是,我就弄灭一盏灯,用得着这么大阵仗吗?”小弟子咽了咽口水,声音很是委屈。 “傻子!是这人出事了!” 第25章 第 25 章 风雪的呼啸声在冰原上回荡,发出如哭如泣的呜咽。 漫天的鹅毛大雪无止尽地下着,不一会儿就将不久前融化的地面铺上数尺深的雪毯,遮去满地狼藉。 天地间只剩下孤寂的纯白。 就在这时,尚且松软的雪面似乎出现一丝异动,在这单调的色彩中只让人误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突然间,一只几乎同雪色融为一体的纤手从雪地里探出。 虞初羽撑着手从地上坐起,一时间,身上的雪齐刷刷落了一地。 她愣愣地坐在原地,伸手接住天空中飘下来的雪花。 冰凉凉的。 奇怪的是,她竟一丝也感觉不到冷,就连身上的伤势也自己愈合了。 此时泠冽的风从背后吹来,恶劣地撩弄着她披散在身后的发丝,一时间,扬起满目的银白。 虞初羽的视线怔怔地落在半空。 昔日的如瀑青丝今日尽化成雪。 不知道是不是在雪地里躺久了的缘故,虞初羽意识到自己当前的思绪似乎转的格外缓慢,过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地从雪地里站起身。 除了穿着的法衣,身上可以说是一干二净。 也对,轻潇剑断了,身上的储物袋也在白光中化为灰烬,她也没…… 等等,她另一把剑呢? 虞初羽迅速低头,视线落在厚厚的雪层上,压下心中的不安。 兴许是被雪埋住了。 想到这儿她深吸一口气,凝神聚气。 一秒,两秒…… 除了糊了她一脸的风雪,什么事都没发生。 虞初羽茫然地抬起自己的双手,握拳,张开,几次三番之后,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为什么她感受不到灵力了? 她不信邪,一直将掌心抠出道道血痕,才颓然地松开手,无措地蹲下身去扒拉厚厚的堆,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她才回过神来,连忙加快手中的动作,将那把看上去极为普通的墨剑从雪地里拿出抵在额前,似乎想在冷铁上汲取一丝温暖。 半晌,她终于抬起头。 没了冰崖的阻挡,风势越发暴虐。 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冰原,虞初羽自嘲地笑了一声,对心底尚且抱着一丝希望的自己觉得好笑。 她杵着剑朝冰原的入口走去,在强劲的风雪中每一步都显得分外吃力。 她逐渐意识到,大抵除了不受此地的寒潮影响,自己如今怕是同凡人无异。来时一炷香的脚程,如今走来愣是慢了五六倍不止,尚且没走完四分之一,前路长得仿佛看不见尽头。 力竭来得比想象还要快。 虞初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浮现出一道不正常的红晕。她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如今辟谷丹也没了,若是没有食物支撑,她怕是撑不到走出去的时候。 在强烈的求生意识驱使下,虞初羽脑海中突然有电光闪过:不知道来时的那群狼尸还在不在原地。 她咬着牙加快脚步,只求能在自己倒下前赶到那里。 眼前已经开始出现斑驳的色块,单一的白色降低了路径的识别度,给她增加了不少难度,直到她眼尖地注意到一处稍稍下凹的雪面。 终于到了。 虞初羽重重松了口气。 她依照自己的记忆朝几头雪狼倒地的位置走去,二话不说便蹲下身开始刨雪。 头越发昏沉。 再快点…… 直到指尖触及坚硬的冰面,虞初羽还有些恍惚,是自己找错位置了吗? 就在这时,一大滩凝固的血迹映入眼帘。 虞初羽心底一阵发寒,扯了扯唇角,自己这运气未免也太差了吧。 下一秒,整个人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 她竭力想要再动动身体,意识却一点点变得模糊。 寒风吹过,依稀有狼嚎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 也不知道她的骨头嚼起来是什么味道。 虞初羽饿得头脑发昏地想。 视线一点点失焦,就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余光中掠过一抹黑色的袍角,下一秒便彻底不省人事 第26章 第 26 章 “没想到霜月真君竟然在这个时候出关了, 先前不还有传言说即便人没死只怕也不成气候,结果这前前后后也不知来了多少门派。” “要不怎么说是剑圣之后第一人呢。” “听说今天除了……” “诶,这里怎么躺着个人?” “别多管闲事, 如今镇内鱼龙混杂,要碰上个不讲道理的,讹上咱们怎么办?走走走。” 忽远忽近的嘈杂声音坚持不懈地往耳朵里钻,掩在宽大帽檐下的眉峰难耐地蹙起,靠在树干上的人感觉脑子里仿佛有一百只蜜蜂在嗡嗡作响,身形不自觉晃了几下, 一不小心脱离了背靠的大树,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 整个人顿时一个激灵。 虞初羽惺忪地眨了眨眼睛, 意识还停留在极寒之境, 一时间想不通眼前的视线怎么会这么暗。 她正想伸手揉揉胀痛的太阳穴, 一道如丝绸般温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不由愣了下, 这才摸到斗篷的帽檐, 将其放下。 就在这时, 前方传来一阵惊呼。 第25节 虞初羽抬头,对上两人惊艳的目光。 疑惑间, 余光触及到鬓间的白发, 动作一顿,复又将帽子戴了回去遮住了大半面容, 视线顺势往下落在身上披着的黑袍上。 纯黑的缎面不带一丝纹路样式, 根本无从辨别来源。 有人救了她? 虞初羽拿起身旁的墨剑, 站起身,环视了一圈, 才发现这里竟然是昆仑巅脚下的小镇。 她回来了? 脑海中笼罩着一团迷雾。 今日的小镇一改往日的宁静祥和,热闹得仿佛在过什么盛大的节日。 虞初羽朝昆仑巅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不少衣着不俗的修士同她擦肩而过,看他们行进的方向,似乎与她别无二致。 “周兄,你也来啦?” “多亏掌门派我前来道贺,不然能一睹霜月真君真容的机会可不多。” “谁说不是呢。在下昔日曾见过真君一剑,道意深远,直接让我当场顿悟,心中一直铭记着这份师恩,只可惜这么些年一直无法当面感激,所幸今日终于有机会见上一面了。” “说到这个,听说今天昆仑巅内还有一场拜师仪式,拜的便是这霜月真君。” “哦?哪位小友如此好运?”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南和苏氏的嫡女。” 苏茶。 虞初羽在心中默默补上,眼底冷意泛滥。 不知不觉间,昆仑巅已经近在眼前。 只见山门口排着长长的前来道贺的队伍,门口负责登记的弟子脸上挂着热切的笑意迎接每一位来客。 透过山门,依稀可见里面人来人往,喜气洋洋的新气象。 虞初羽目不斜视,径直从队伍旁边走过,朝山门走去。 这一异常的举止引得排队的人连连侧目,心中不禁猜测这难不成是哪个大人物。 这一动静自然引起了守在一旁的执法堂弟子的注意,在虞初羽快要入门前迅速挡在她身前,神色中带了一丝警惕。 “不知这位道友是何来历?我们昆仑巅向来一视同仁,便是来祝贺也请先在后面排队登记才可入内。” 虞初羽抬手,眼见着几位弟子就要把剑出鞘,缓缓褪下头上的斗篷。 一瞬间,众人只感觉一股泠冽的霜雪之气扑面而来。 入眼尽是无垢的纯白。 “大、大师姐!”弟子忍不住惊呼,满脸错愕地看着她,连呼吸都停滞了,一时间分辨不出眼前人是真是幻。 虞初羽自认证实完身份,漠然地绕过他朝门内走去。 那些弟子眼神中带着惊恐,一时间也不敢上前拦来。 身后的队伍不禁传来一阵骚动。 昆仑巅这一代的首席弟子竟是这般神仙人物,他们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虞初羽旁若无人地朝大殿走去,所到之处仿佛都按下了消音键。 殿内依稀有寒暄声传出。 “霜月兄,这就是你今日要收的徒弟?能入你的眼怕是不简单啊。” 另一道身影含糊地“嗯”了一声,懒洋洋地说:“来都来了,诸位该不会没带见面礼吧?” “啧,你当我什么人?”一人咋舌:“一听见风声我就准备好了,这是赤水桃源图,等我以后收了徒,你可别忘了给我徒弟补回来。” “旬阳子,你这一出手,倒显得我们埋汰了。” “哈哈,诸位别有压力啊,礼轻情意重嘛。”话虽这么说着,语气里却满是得意。 “这是锦絮扶摇伞,正适合小姑娘。” “月读清心印……” 苏茶受宠若惊的声音从内传出,带着几丝小女孩的羞赧:“多谢诸位前辈,不过这些都太贵重了,晚辈受不起。” 寒九洲:“既然是给你的,收下便是,没听见这一个个到时候还等着吃为师的利息吗?” 掌门含着笑意的声音适时响起:“既如此,茶茶你还不赶快行拜师礼。” “是,师叔!”苏茶声音轻快地说。 就在苏茶朝寒九洲走去时,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注意到殿外的异常。 外面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正奇怪着,只听一道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苏茶察觉其余人的动作,顺着他们的视线,转头朝殿外看去,只见一道背光的身影正朝他们走来,影子被外头的阳光拉得极长,几乎要触及她的脚尖。 直到看清来人的一刹那,苏茶顿时脸色煞白。 虞初羽神情自若地顶着众人的视线一步步迈入殿内。 “师姐,你回来啦!”苏茶重新扬起欣喜的笑容,快步朝虞初羽而去,然而刚在对方面前站定,下一瞬,虞初羽仿佛闻所未闻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一点余光也没给她。 苏茶整个人僵了一瞬,随即露出一副无措的神情。 虞初羽走到掌门身旁猝然起站起身的人面前,行了个标标准准的弟子礼:“弟子虞初羽,拜见师尊,恭贺师尊出关。” 寒九洲失态地看着眼前的人,久久没能出声。 掌门语气无奈:“小羽,你师妹同你说话呢。” 虞初羽像是才发现苏茶,转过身走到她面前:“来的路上听见师妹拜师,不过我虽大难不死,如今身上却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想来想去,终于让我想到了一个礼物,定能让师妹万分满意。” “什、什么礼物?”苏茶怯生生地说。 “当年我初到昆仑巅时尚在襁褓,听说天机峰峰主为我算了一卦,卦相刚结束便天生异景,直接为我和师兄结了契,便成了这天定情缘。如今想来这天意倒比人还草率。”虞初羽垂眸轻笑了声,雪色的长睫倏忽一闪,仿佛带上了一丝冷漠的神性,“不然怎么会不知道,这人的感情又不是被捆绑在一起就能凭空而生的。” 说着,她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做了个起誓的手势:“我与大师兄分浅缘薄,从今往后再无结契一说,祝师兄师妹——早日得偿所愿。”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在上空炸开。 与此同时,虞初羽若有若无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断了。 “小羽。”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你在说什么?” 虞初羽抬起头,对上来人的眼睛。 简祯面容中带着难掩的憔悴,眼睛里布满血丝,不复往日的温润模样,修长的指节搭在殿门上,在上面留下一排清晰的指印。 虞初羽微微朝他颔了下首,径直离开。 简祯瞬间面无血色,快步追了上去。 前来道贺的众人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掌门打破寂静:“师弟,这拜师礼……” 还未说完便被寒九洲出声打断:“她方才说的大难不死是什么意思?” “师弟,眼下……” “修为尽失,身体亏空,师兄,这便是你说的安然无恙?”寒九洲语气里带着愠怒,冷冷地看着掌门,随后直接一甩袖,匆匆离开。 被唤作旬阳子的老道本来还在津津有味地看戏,看到这一幕突然想起自己刚刚送出手的赤水桃源图,身体一僵。 不对啊!霜月这小子都没收徒了,自己这利息以后朝谁讨? 想着看了看可怜兮兮立在一旁的小女娃,实在没好意思拉下脸收回礼物,只能自己在心里抽疼,欲哭无泪。 该!叫你死要面子! - 虞初羽没走几步便被简祯死死拽住手腕。 简祯:“小羽,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虞初羽将被握住的手腕抬到他眼前,雪白的肌肤上露出一圈骇人青痕:“大师兄,你要快将我手腕折断了。” 简祯仿佛受了惊般猝然松手。 “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 虞初羽接过话:“为何我没死?”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抵是我余愿未了,便化成鬼回来了,不然你看我如今模样,像人吗?”虞初羽轻声说,倒真带上了几丝幽幽的森气。 简祯眼神中闪过几丝恍惚,就在这时,一股凌冽的攻击直直落在他身上,将人击出几米之外,猛然呕出一滩血。 他茫然地抬头对上寒九洲的视线:“师尊?” 寒九洲站在虞初羽跟前满脸愧色:“走,师尊带你去疗伤。” 说着直接带着人消失在原地。 - 霜月峰。 虞初羽倚靠在木屋的床上,床头坐着丹峰峰主。 寒九洲按捺不住地问:“究竟怎么样了?修为还能恢复吗?” 唐琳神情惋惜地看了虞初羽一眼,摇了摇头:“虞师侄体内已经彻底没了金丹的痕迹。” 即便早有心里准备,听到这话虞初羽还是忍不住捏紧手心,垂着眸自我安慰般说:“没事,修为总归还能再练,再来一次想必也不会慢。” 唐琳欲言又止。 虞初羽发现她的异样,心中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唐峰主若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我受得住。” “唉——”唐琳叹了口气,委婉地说,“师侄,你如今是不是感受不到一点灵力了。” 虞初羽一愣,明白她的意思后整个人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第26节 修士和凡人的不同之处便是他们天生拥有沟通灵力的能力,也就是所谓的灵根,有灵根才能迈上修炼的大门,至于灵根的好坏便是人们常说的天赋。天赋可以用运道和勤奋弥补,但若是没有灵根,再多的努力也是白搭。 就在她思绪涣散时,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在她头顶。 “唐琳这个半吊子定是在唬你,别担心,为师会替我们家羽毛想办法的。” 虞初羽回过神,才发现唐琳已经离开了,屋内只剩她和寒九洲两人。 她一时间有点不自在。 方才在殿内没太注意,她这时才看清寒九洲的长相。 大抵是早早便修成元婴的缘故,寒九洲看着极为年轻,加上他身上独有的我行我素的气质,怎么也不像所谓的老前辈,反倒像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见虞初羽没有回应,寒九洲担心她心灰意冷,连忙说:“小羽毛可否同为师讲讲事情的经过?说不定能从中发现什么转机。” 左右无事,虞初羽便将寒川深渊内发生的事一一叙述了遍,只是掩去了苏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可怜也好,怀疑也罢,对旁人抱有期待是最无用的。 她既然认识到了过往的错误,便不能重蹈覆辙 寒九洲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抬头问:“你是说那枚雪丹落入了你的丹田?” 那为何唐琳没有发现? “嗯。” 寒九洲:“能让为师查探一番吗?” 虞初羽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寒九洲伸手,将灵力控制到极致生怕伤到眼前的人。 凡人的脆弱他是知道的。 片刻后收回灵力。 没有。 莫非是和金丹相撞抵消了? 寒九洲沉思片刻后抬头对她说:“明日为师需要离开一趟,不足半月便会回来,你好好呆着霜月峰等我回来。” 虞初羽没有应声。 寒九洲心里藏着事也没发现,替她拉了拉被子:“你好好休息吧,睡个觉。” 说着转身离开。 人一走,虞初羽便掀开被子径直起身。 在经过几次三番的昏迷后,虞初羽现在都要对闭眼这个产生阴影了。 她在屋内转悠了一圈,只有桌上扔着的一个储物袋是属于她的。 虞初羽想了想,到底将其带在身上。 随后推开门走到门口的台阶上坐下,看着眼前的景致发呆。 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还能做什么了。 霜月峰的结界已经在寒九洲出关后关闭,但峰内的景致依旧没变。 突然间,视线定格在一块小石头上,只见上面依稀绑着一个熟悉的物什。 虞初羽走近一看,是一条青玉色的发带。 嗯,和之前她送给师兄那条一模一样。 不过悲催的是,如今她修为全无,便是想泄愤只怕也毁不了一条灵纹的防御,更别提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灵纹。 干脆留着以后卖钱吧。 第二日一早,虞初羽醒来时,霜月峰外又蒙上了层熟悉的淡蓝色结界。 师尊已经像昨日说的那般离开了。 虞初羽来到结界前,正要抬脚,便看见简祯狼狈倒在地上的身影。 倒是没想到师尊这次直接将大师兄也排除在结界外了。 显然那一下师尊似乎也没收手,加上结界反噬,想来这些人很快就能离开了。 虞初羽打了个呵欠,见其余人终于将昏迷的简祯的带走,这才缓缓走出结界。 只是如今她的模样显眼得很,一路走来愣是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礼,还有人在玉听上呼朋唤友,仿佛看什么珍稀动物。 虞初羽面不改色地朝执法堂走去。 执法堂的人显然已经得知来的消息,见到她没有过多的惊讶,只是问:“师姐这是来做什么?” “自然不是来给你们添乱的。”虞初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找谢堂主。” 那人显然没想到自己方才的吐槽竟被她听了去,不由一阵尴尬。 不是说没有修为了吗? 他讪笑道:“师姐稍等,我这就去禀报堂主。” “怎么?我如今是进不了这执法堂了吗?” 那人显然一愣,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话语见到怠慢,冷汗直流,侧开身:“自然不是。” 师姐这失了修为后怎么感觉比以往更可怕了? 虞初羽轻车熟路地朝谢鼎之往常常待的阁楼走去,果不其然在里面看见了那头瞩目的黑发。 “谢堂主。” 谢鼎之啜了口杯中的茶汤,抬头看了眼站在他眼前的人,百无聊赖地说:“听说你把自己修为作没了,不好好养伤,跑我这儿来干什么?批假?我倒也不是那么没人情味的人。” “弟子决心辞去执法堂掌教一职,还请谢堂主帮忙取了我身上的曦和印。” 谢鼎之动作一顿,将茶杯重重放回桌面:“我执法堂可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的地方。” 虞初羽:“放心,我不会来了。” 谢鼎之被她的话一噎,瞪了她一眼:“真想好了?可别到时候后悔。” “不悔。” 谢鼎之烦躁地啧了下舌,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皱着眉问:“你如今连曦和印都取不出来了?” “取不出来。”虞初羽如实告知,“如今我自己走倒也省的日后谢堂主为难怎么处理我这么一个废物了。” “老子是那样的人吗?!”谢鼎之一不小心没控制住脾气喊了出来,半晌没好气地说,“伸手!” 虞初羽掌心朝上递出。 “天地朗朗,曦和昭昭。日月盈昃,清浊涤荡。” “起——” 之间一枚橘红色的令牌自虞初羽手心缓缓升起,谢鼎之一挥手,便转瞬飞到了他眼前。 他拿着这眉令牌,神情还带着点纠结:“你真的想好了?” 一抬头,就看见虞初羽毫不留恋的背影,显然在他说这话之前就已经走了。 “这小兔崽子。”谢鼎之骂了声,随后又几不可闻地叹口气。 外面的人听见里边的动静各个都挠心挠肺好奇得不行,大师姐这是做了什么惹堂主这般不快?希望堂主下手有点分寸,毕竟人现在不比以前,拍一下可能都要命,若是被霜月道君知晓了,怕不得掀了他们执法堂。 正想着,就见虞初羽毫发无伤地走出来,看上去神色还不错,不由一头雾水。 一个看好戏的弟子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人:“魏维,你之前不还师姐长师姐短的嘛,如今你恩人落了难,可是你献殷勤的好机会。” 魏维掩下眸子:“有霜月道君在,哪里有我什么事呢?” 那人“嘁”了声,也不避讳人就站在他旁边,嗤笑道:“我当是高风亮节的世家子弟呢,还不是听说人无法修炼就及时止损了,伪君子。” 虞初羽出了执法堂便转悠到了灵兽峰脚下,抬首朝怡红园的位置看去。 也不知道师叔如今如何了,万一在紧要关头,出了岔子可不好,还是不要去打扰他老人家了。 虞初羽摸了摸颈边的勾玉。 这玩意儿她一直戴在身上,当时没注意,后来才发现竟然没有在冰原毁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过期了没起作用。 左右师叔平日里也不靠谱,虞初羽倒也没怎么意外,只当是一个寄托了。 虞初羽收起思绪,郑重地朝怡红园的方向以行了个弟子礼。 礼毕,正欲转身,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虞师妹。” 虞初羽转头,见是徐漱微微颔首:“徐师兄。” “师妹你上去了?”徐漱语气里带着几分紧张。 虞初羽只当他是担心自己打扰到师叔闭关,摇了摇头:“并未。” 徐漱张了张嘴,还是将话咽了下去,换了个话题:“师妹你若心情不快,大可来我们灵兽峰,大不了师兄替你抓住灵兽,随便摸。” 请初羽轻笑了声:“不必了,正好我本想去找师兄,不知师兄可否借我一只妄虚蝶?” 徐漱若有所觉:“师妹你这是?” 虞初羽没有掩瞒,直接说:“我要下山了。师叔闭关前也曾同我说起过此事,如今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可你如今没有半点修为傍身,若是师妹不急,不如等过几日师兄同你一起下山。” 虞初羽摇了摇头:“历来修炼一事便没有人替代的道理,祸兮福之所倚,这是我的劫,也是我的新生。” “我要去找自己的机缘,成为那只破茧的蝶。” 第27章 第 27 章 昆仑巅脚下前来道贺和打探消息的人还未完全走完, 还有不少人对当天发生的事津津乐道。 虞初羽穿着斗篷从一旁走过,茶摊边坐着的几人的谈话声清晰落入耳中。 “那霜月真君就这么走了?” 第27节 “可不是,听说当时小姑娘一个人站在大殿上, 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害,最后那苏家小姑娘不还是被昆仑巅掌门收为弟子了嘛,这可是掌门首徒,人家命好着呢,哪里用得着我们替她可怜。要我说,那位昆仑巅的大师姐才惨, 听说以后都不能修炼了,真是可惜了如此神仙人物。” “不就模样长得好些嘛, 要真有什么实力, 这些年修真界哪会一直没听说她的名号。” “美人美人, 负责美不就行了。” 虞初羽不为所动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仿佛他们口中议论的人不是自己一般,倒是在听到另一个名字的时候, 脚步顿了下。 “听说南刀如今就在这小镇内, 诸位出门时可别忘了把身上的刀啊剑啊枪之类的收起来啊。” 其余人纷纷脸色一变, 佩戴刀剑的人齐刷刷解下腰间的武器,动作整齐划一得仿佛练过。 一人咽了咽口水, 一脸后怕地问:“之前人不还在中洲吗?如今才几天就来北境了, 他是打算将四境霍霍个遍吗?” “害,估计是冲着北剑来的。听说他的刀法已经练至最后一重, 如今四处找人比试便是在找那个契机, 也不知这南刀北剑究竟谁更甚一筹。” 虞初羽敛下眼睫。 浪客刀, 萧止。 萧止出身南境临渊谷,门内多刀修。若放在千年前, 临渊谷想和昆仑巅打擂台,几乎算得上是登天碰瓷,但如今的昆仑巅早不复当年,加上二者一南一北地势相对,而刀剑之争又由来已久,渐渐地不少人开始将二者放在一块儿对比,颇有甜咸党之争的分庭抗礼之势。 而这萧止便是年轻一辈中用刀的翘楚。 至于这北剑,便是君子剑简祯。 翘楚。 虞初羽轻笑了声。 曾经她一年筑基三年金丹,也是当之无愧的天才,这么多年来站在昆仑巅的阴影中不为人知,没想到如今倒是以修为尽是的方式出了名。 说没有意难平是假的。 一步步来。 虞初羽平复心中的躁意。 当务之急是治好身上的灵脉。 虽说是找机缘,但也不能做只无头苍蝇,因此打一开始虞初羽就明确了目的地。 南境,南溪泽。 字如其名,南溪泽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湖泽,湖面上大大小小的岛屿星罗棋布,因为湖面常年雾气缭绕,渐渐形成了天然的结界,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医修的聚集之地。 只因为这里曾出过一位名动一时的人物,世人称之为医鬼。 医药石罔顾之人,治鬼神无策之魂。 虽然医鬼销声匿迹已久,是否尚在人世也未可知,但却是她如今唯一的救命稻草。毕竟连霜月都感知不到她身上的异样,寻常医修见了只怕会认为她是上门找茬的吧。 一个没有病灶的病人,又何来治愈一说。 何况这里医修众多,退一步讲,即便找不到鬼医鬼,起码数量上也比其他处占了优势。 虞初羽迈步没入林中,走了好一会儿才拿出徐漱给她的妄虚蝶。 胭脂色的蝴蝶振翅在她周身绕了一圈,洒下星星点点如梦似幻的鳞光,最后化为一道灵影没入她额心。 妄虚蝶能伪造气息,是隐匿踪迹的不二之选。 虞初羽又往前走了数十里,才松了口气,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烙饼撕了几块咽下果腹。 如今没了灵力连储物袋都无法使用,只能就此将食物带在身上,但多了又容易坏,实在是不方便。 虞初羽有点发愁,身上的灵石也不多了。 想再多也没用,虞初羽收拾好东西,继续出发,然而没走几步,就看着一群黑衣蒙面的人正将一个少年包围在中间的画面。 虞初羽脚下一僵,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一句话:出师未捷身先死。 黑衣蒙面人动作一致地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像无事发生一般收回眼神。 哦,是绝影阁的杀手,那没事了。 虞初羽缓缓松口气。 绝影阁杀手的职业素质在整个杀手界都是闻名的,除非和任务对象有关,否则基本上不会理会因吃瓜、路过等一系列原因出现的路人,毕竟他们出手的费用不低,没有好处的事他们不干。 而且这一组织名头太响根基太深,即便知道是他们动的手,被杀之人的亲友也无可奈何,甚至有些在有了怀疑对象后,还会找上绝影阁,让他们再去反杀,于是鹬蚌相争,倒便宜了这两头赚的组织。 谁想这时,中间的少年眼神炙热地看着她。 “大师姐!” 这一下惹得黑衣人重新转过头来,眼神里带着杀意。 虞初羽的眼神冷下来,朝少年看去。 对方身上确实穿着昆仑巅的门服,不过虞初羽对他并没有丝毫印象,更别提自己现下整张脸都掩在帷帽中,就连气息都改变来,他又是怎么认出的自己?退一步讲,如今这种关头叫住她这个毫无修为的废物,很难说不是居心叵测。 虞初羽声音冰冷:“你认错人了。” 少年显然有点急了:“虞师姐!” 几名黑衣人对视一眼,一人会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虞初羽面门扔去一枚小刀。 “师姐小心!”少年奋力想要突破几人的包围圈,但被一人长腿一扫踢了回去。 虞初羽视线捕捉到小刀的飞行轨迹,奈何如今身体反应跟不上,只能努力朝旁边避去。 伴随着“嘶啦”一身,斗篷的帽沿被撕开一道大口,露出藏在其下的雪白发色,显然对方刚刚不过是虚晃一枪,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黑衣人显然也始料未及,他们这几日一直忙着杀人,因此还不知道昆仑方面的最新消息,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虞初羽垂着眸,没人注意到一缕青灰色的魔气从她眼尾溢出。 一股戾气自心底油然而生。 她如今都这般模样了,这些人为何还不放过她? 曾经她真心将他们视为自己的责任,但结果呢?所有人都对她的生死无动于衷!哪怕现在她成了一个废人,他们还想要利用自己吗? 真恶心。 就在这时,少年以一种肉眼无法分辨的速度,猝然冲破黑衣人的包围圈,径直挡在虞初羽身前。 “师姐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虞初羽从刚刚奇怪的感觉中挣脱,闻言一阵失语,过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如果你没叫住我的话,他们根本不会对我怎样。” 幽霁茫然地转过头:“啊?” 黑衣人回过神来:“他们果然是一伙的!这两人都是昆仑巅的,绝对不能放他们回去!” 放在以往,他们是绝对不会接各宗门弟子的追杀令,只是这次情报没做到位,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昆仑弟子。但是绝影阁的铁律是绝对的,追杀令一出,就没有收手的道理,只能小心将人处理了。 虞初羽深吸一口气:“这些人都是什么修为?你有几成把握?” 对面的黑衣人听见她的话眼底闪过一丝同情,身形放松了不少,显然已经察觉她身上毫无修为,带着面对将死之人的贫瘠善意说:“我们这除了一个金丹,其余四人均是筑基,至于你那师弟,恐怕还是个炼气。” 说完还嘀咕了句:“如今昆仑巅的招生标准这么低了吗?好歹也是我当初的梦中情宗。” 虞初羽:“……” 这还玩个屁。 幽霁显然有点理亏,小声地补充:“师姐,如果运气好我说不定能打出暴击,你到时候赶紧跑。” 对面一人没忍住发出一声侮辱性极强的嘲笑。 幽霁:“……” “任务所在,对不住了。”一黑衣人说完下手狠绝地朝他们袭来。 他们只出了两个人,其余三人在一旁候着,防止意外。 眼见幽霁愣是以炼气修为一人挡住四拳,一副比体修还猛的架势,似乎真的有点东西,一旁围观的人朝虞初羽走去,抬了抬下巴。 “好歹给你个拔剑的机会,别说我欺负小朋友。” 虞初羽想了想,握着剑柄直接带着剑鞘做了个起剑的姿势。 “……?”对面的人脸色顿时不好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为了避免对方恼羞成怒给自己增加难度,虞初羽如实说:“没有,这剑我拔不出来。” 听说这剑和她的身世有关,这些年来从不曾离身,但是期间无论她怎么努力,剑身仿佛同剑鞘融在一起一般,怎么都拔不出来。 她甚至找过炼器师让他们重新回炉重造,结果愣是用尽各种火焰都毫发无伤。 怕他不信,虞初羽说着做了个示范的动作。 “不信你看。” 锵—— 墨剑露出一截漆黑的剑身。 一个激动的声音在虞初羽耳边想起:“妈妈!呜呜呜呜!你女儿我终于终见天日了!” 下一秒,虞初羽眼疾手快的将其插了回去,面色凝重。 她的剑被人掉包了? 第28章 第 28 章 黑衣人气笑了, 二话不话发起攻势,再不给她狡辩的机会。 眼见着兵刃就要正对着自己砍下,虞初羽无法, 只好再次拔剑去挡。 【卧槽,杀人啦——】 伴随着脑海中尖锐的海豚音,虞初羽直直被击飞到身后的树干上,震出一大口血。 “闭嘴!” 尖叫声戛然而止。 【不痛诶。咦,你能听见我的声音了?】 第28节 黑衣人以为虞初羽在同他说话,脸色一黑, 咬牙道:“老子根本没有说话!” 脑海内外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加上肺腑间传来的火辣辣的痛楚, 让虞初羽不禁有种耳鸣的错觉。 她缓缓吐了一口浊气, 剑尖朝下杵着剑硬撑着身体从地上爬起来。胸前的衣襟已经被吐出来的淤血染红了大片, 明明看上去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眼神却仿佛燃着灼人的焰火,几乎要燃尽眼前一切事物。 虞初羽随手擦去唇边血渍, 牙关紧咬。 她练了这么多年的剑, 可不是为了有朝一日灵力尽失便沦为束手无策的废物的, 否则这世间道法何止千万,她又何必选这最艰难的一条。 昔日剑圣能凭凡人之躯一剑入道, 为何她不行? 电光火石间, 脑海中迅速掠过一道熟悉的画面,还未等她看清其中内容, 身体已经自发地动了起来。 剑身在半空中划开一道道弧光, 明明动作并不快, 却又让人无法看清攻势走向。 对面黑衣人的神情变得凝重,完全没想到一个修为全无的废人还留了这么一手。 他狼狈地躲闪着眼前密密麻麻朝他袭来的剑光, 每当他努力想要调整到自己熟悉的攻击步调,总有剑光先行一步打他个措手不及。几次三番下来,男人显然有点沉不住气了,都不用剑光打断,他的招式就自行变得毫无章法。 一旁的金丹显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即便是以第三者的角度旁观,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总觉得这剑招似曾相识。 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了些微的不安。 他迅速转头同另一个待命的人示意:“我们一起上。” 虞初羽此时陷入了一种极为玄妙的状态,仿佛有人托着她的腕骨手把手地教她出剑,一招一式清晰可见落在她眼中,将所有细节展示得明明白白。 随着最后一招落下,伴随着一个完美的收势,那股力道渐渐消散,虞初羽身体一松,意识这才缓缓回笼。 再看时,只见身前包括那名金丹在内,站着三个黑衣人,各个一脸警惕,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她,看起来气息都不太稳,一人似乎还受了重伤。 还没等虞初羽理清现状,就听见一道短促的呼喊:“师姐!” 没等她反应,虞初羽只觉腰身一轻,一瞬间,周围的景象疯狂朝后退去,眼前几乎只剩下雾蒙蒙的重影。 再落地时,虞初羽还没从刚刚的速度中缓过来,脚下一软,朝前栽去。 没想到身下还有个肉垫。 虞初羽赶紧挪开身体,示意道:“抱歉。” 却没得到半点回应,低头一看,才发现人已经昏迷过去了。 虞初羽左右看看,此处的树木同方才的树林有了很大的差别,显然已经距离刚刚那处很远了。 之前看少年身形如风地在金丹眼皮子底下转瞬挡到她面前时便有一丝错愕,没想到这人的能耐还不小。 只是那群黑衣人显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万一被追上以他们当前的状态无异于自投罗网,得先找个落脚点。 虞初羽左手撑这地面想要借力起身,下一秒,手臂一软,整个人脸朝下直直扑在地面。 “……” 脱力了。 费了好大劲将自己翻过来过,虞初羽感觉自己都要虚脱了,面无表情地躺在地上看头顶缓缓飘过的云层。 若是不知道实情,还以为他们是在躺着晒太阳。 躺了半晌,虞初羽动了动指尖,依稀觉得恢复了不少力气,这才缓缓坐起身。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衣物同草丛摩擦的窸窣声,似乎还在不断朝他们的位置靠近。 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吗?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背了! 虞初羽咬牙,右手放在刀柄上,紧盯着眼前的草丛。 大不了一换一带走一个 下一秒,一双粗糙的大手拨开那方草丛。 长剑迅速出鞘,在没入对方血肉之时猝然停下。 “啊——”来人发出一声惊呼,看清她的模样后瞬间忘记了恐惧,屏住呼吸结结巴巴地说:“仙、仙人!” 是个地地道道的凡人。 虞初羽松了口气,收回剑:“抱歉,吓到你了。” “哪里哪里!”男人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憨厚的脸上带着不好意思。注意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连忙说,“仙人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我们村庄就在附近,要是不嫌弃可以到我们那落脚。” 虞初羽想了想,颔首:“那便麻烦了。” “哪里的话,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虞初羽一路上观察着周围的地势,跟着男人绕着山走了一圈,终于看到村庄的路口。 村庄位于两大山脉的谷地,位置极为隐蔽。加上周边地形崎岖,两侧山势陡峻,形成了天然的险地,易守难攻,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村庄内的居民果然如同男人所说那般,对他们的到来表示了极大欢迎,还特意腾出了两间打扫干净的房间给他们落脚。 本来还想设宴款待他们一番,被虞初羽用伤势未愈为由推了回去,饶是如此,落脚人家的大娘依旧杀了只老母鸡给她煲汤。 通过这一出,虞初羽也算是对他们消息的闭塞程度有了新的了解。 要知道虽然都说仙凡有别,但四境内走动的修士并不算少,因此诸如修士辟谷之类的几乎是人尽皆知的常识。 见虞初羽将鸡汤喝得干干净净,大娘朴实的脸上挂着收不住的笑意,和善地说:“仙人若是喜欢大娘明日继续给你做!” “不必如此破费。”虞初羽之前出任务时也算对凡人的生活有一定的了解,知道这些鸡鸭鱼肉对于普通人而言都是节日里才能上桌的,算是奢侈品。 “害,仙人这是哪里的话,您能来都是我们的福气,村里大伙儿还怕招待不周呢!” 虞初羽笑着绕开这个话题:“我去看看我师弟。” 这些村民的热情程度委实让她有点不太适应,心里多少还是带了点警惕。 虞初羽先前初略检查过一番,少年身上的外伤不算致命,就连断掉的肋骨似乎也在自行愈合,至于其他,她如今也无法判断。 眼下尚且不能确定村里人的好坏,虞初羽也敢轻易让他们帮忙,便从村民那借了点伤药,确认没有问题后便自己给他上药。 不得不说,这人确实长得出挑,但也是这份出挑让虞初羽更加肯定自己以前绝对没有见过他。 虞初羽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低头咬着纱布一角用力一撕,抬起头就对上了双亮晶晶的眼神。 “……”虞初羽脸色一黑,“你早醒了?” 幽霁连忙摇头,表情真诚:“没有,刚醒。” 说着,不知是否语速太快,突然一阵干咳,直到咳得脸色苍白才缓缓止住,漂亮的面容呈现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虞初羽却没太多表情,站起身,冷冷地说:“待你伤好我们便离开,到时候你自行回昆仑巅吧。” 幽霁垂着脑袋,可怜巴巴地说:“可我放心不下师姐。” “那些人是冲着你来的,和你在一起我只会更加危险。”虞初羽毫不留情地点明真相。 却见那双幽蓝色的眼眸泛起一丝天真:“那若我将他们都杀了是不是就可以留在师姐身边了?” “你若有这个本事我们便不会落得现在这幅模样了。”虞初羽没太在意,“况且我并不认识你,也信不过你。” 幽霁着急地解释:“我叫幽霁,师姐曾经救过我一命,当时我易了容,师姐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这便是我不信你的原因。”虞初羽看了他一眼,“好好休息。” 说完径直离开。 幽霁盯着被子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起身穿戴好衣服。 乌云从天空缓缓飘过,有那么一瞬将月光遮得干干净净。 等清晖再次洒落人间时,屋内已是空无一人。 虞初羽心中还残留着当时出剑时的玄妙感觉,一时间毫无睡意。 她隐约记得当时周身并没有灵力的波动,那更像是另一股不同的力量,饶是如此她依旧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和唯恐期望落空的不安。 在原地站定好一会,她才深吸一口气,缓缓拔剑出鞘。 那道莫名其妙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 【啊啊啊啊,跟我讲讲话吧,求你了,小姐姐~】 虞初羽置若罔闻,心无旁骛地照着下午的剑招走了一遍。 然而再也没有当时的感觉。 虞初羽不信邪,又重复了好几次,直接体力不支才终于收手,默不作声地朝房间内走去。 “先前可是你帮的我?” 一直在试图引起她注意力的声音卡了下壳。 【啊?】 虞初羽知道了答案,毫不犹豫就要将其入鞘。 【等等等等等——我知道那剑招是从哪来的!】 虞初羽动作一顿:“说。” 【那你要保证每日给我不少于两个时辰的外出放风时间。】 “不行。”虞初羽皱眉。 如今她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有何居心,若是被旁人发现了只怕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要知道,早在数万年前四海灵气渐稀开始,世间就再无器物能够生灵,这东西的出现委实不寻常。 【我又不是自己想来这儿的。】那道奇怪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委屈。 虞初羽脸色下沉:“你能听见我内心的想法?” 【能啊!那个……如果你不想让我听到的话只要在心里想就可以了,就连跟我沟通也可以通过脑电波,说明书上说全凭你个人意志。】 虞初羽听着这奇奇怪怪的词倒也明白了其中意思,察觉到这声音对她并没有恶意态度稍缓:“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提起这事,声音显而易见变得激动【我是异世来的一缕魂魄,走在路上好好地就穿越了,你说穿越就穿越吧,我那一千零一本小说也不是白看的,可我特么穿成了一把剑!一把剑!穿成剑也就算了,还是一把无法出鞘的剑!要不是你帮我拔出啦,我都以为那铸剑师眼瞎把我和剑鞘熔在一起了!……你知道我看得有多憋屈吗?姐妹你这纯纯是被pua了啊,就那个掌门,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啦吧啦吧啦】 虞初羽一开始对她的遭遇还深感同情,渐渐地就变成了面无表情,额上青筋直跳,终于忍不住打断道:“所以那剑招究竟是哪来的?” 【哦哦哦,你之前不是得到过一本剑谱嘛,就那个练到一半就会吐血的,应该就是其中一试,我记得在凌霄峰时你好像拿它垫桌脚了。】 虞初羽:“……” 【等等,你那向师妹不是整理了一堆垃圾出来嘛,没准在里边呢!】 第29节 “多谢。”虞初羽抿唇,“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怎么称呼你?” 【不行!我名字太土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听到它!这把剑叫伏尘,左右都成了剑,干脆你用剑名叫我吧!】 “好。” 昨夜折腾得太晚,虞初羽几乎是寅时才躺下,不免起晚了。 洗漱一番出门后,虞初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整座村庄太安静了。 她皱了皱眉,正想去敲幽霁的门,正好这时对方推门而出。 明明休息了一夜,对方的脸色却变得更白了。 然而看见她时顿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师姐早上好。” 虞初羽点点头,走到他身边轻声说:“有点不对劲。” 幽霁瞬间正色,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一前一后朝门外走去。 一开门,只见满村庄的人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见他们出来齐声说:“求二位仙人救我们全村一命!” 第29章 第 29 章 虞初羽还未反应过来便猝不及防地被幽霁猛地一把拉到身后。 刚站定, 待看清眼前一幕后脸色蓦地一变。 昨日来时为了小心起见,她还特意注意过村内的布局环境,知道里面大概住了五十来户人家, 即便每家按十人来算,顶天了就五百人,眼前乌泱泱的人群却少说也有千人之众。 然而最令她骇然的还是,一眼望去,三三两两竟然都是面容一致的人! 整整数千人中只有百来张不同的脸! 双生子本就甚是稀少,平日里走在大街上看见时或许还会觉得稀奇, 然而眼前这密密麻麻的多生子却愣是怪异地让她起了满身鸡皮疙瘩。 视线移转间,虞初羽注意到昨日给她煲汤的大娘, 同一时间, 五张一摸一样的脸动作一致地抬起头, 齐齐对她露出一抹和善的笑。 明明这笑同昨日的并无不同, 此时再看,却怎么看都带着让人头皮发麻的怪异, 五人连脸上笑起来的皱纹深浅都如出一辙, 看得她一阵不适。 眼见二人如临大敌, 位于二人正前方的村长担心他们以为自己别有所图,连忙开口:“惊扰仙人了, 实在是我们走投无路了, 求仙人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全村吧!” 说着说着, 不由涕泪横下。 若是一个老人哭成这幅模样, 大概会让人心怀恻隐, 但五个一模一样的老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声音含糊在一起,放在一处看却带着怪异的滑稽, 虞初羽实在是想共情也没办法。 “大家有什么起来说便是。”幽霁看出她的头疼,主动开口,点了其中一人,“这位村长,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您慢慢说。” “我们之间出了妖魔!”依旧是五道重叠在一起的声音。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匪夷所思。 村长们杵着拐杖地手还在发抖,又恐惧又痛恨地说。 一眼看去,整齐划一得颇有种时空错置的感觉。 “孩子们都不见了,村里的人明明都在,却愣是多了好多人,我们到处都排查过了,却没有半点异样,但人还是多了。”衰老的重音带着语无伦次,齿关不自觉地颤抖,生怕惊扰了暗处的妖魔,“还、还有人身上被打下了诅咒烙印。” 虞初羽同幽霁对视一眼,问:“是什么样的烙印?” 不少人慌忙拉起袖子:“仙人,您看看,我还有救吗!” “仙人,帮我看看!” “仙人……” 虞初羽朝最近一人的手臂扫了眼。 在他的手肘内侧看到了一个同鬼脸一般的图案,通体红色,看着极为可怖,难怪他们将其视为诅咒。 虞初羽抿了抿唇。 理智告诉她这个地方着实古怪,自己如今自顾不暇,还是别去淌这浑水为好。 半晌,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她如今虽没了修为,总也不能连道心也没了,不然还拿什么去寻自己的道呢? 就在这时,幽霁突然握住她的手腕,语气惊慌道:“师姐,你的手!” 虞初羽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臂的相同位置赫然也出现了一个红色的鬼脸印记。 一道令人难以忽视的视线从人群中射来,虞初羽意有所觉地朝一个方向看去,只见昨日的大娘慌慌张张的地避开视线,一副心虚的模样。 幽霁察觉到她们二人之间的视线交流,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一沉,下一秒就出现在那几个大娘面前,手已经朝其中一人的脖子掐去。 “住手!”虞初羽厉声打断,态度不善地说,“回来。” 幽霁手僵持在半空,看了女人一眼,还是听话地回到她身边。 大娘见他们不会对自己怎样,倒是自己卖起了惨:“仙人,您别怪我,我也是走投无路,如果你们不出手相救,我们村上百口人命就要搭在这儿了呀!” 倒是其中一些人闻言痛心疾首:“赵大娘,你这做的是什么事!糊涂啊!” 一些人吓得直接跪地:“仙人恕罪!仙人恕罪!!都是这糊涂妇人的错!您大人有大量!” 上千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嘈杂得仿佛有上万只乌鸦在她脑中叫丧。 在一片混乱中,老村长浑浊的眼神中清明了一瞬,随后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哭嚎道:“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仙人说村内大劫时会有两位贵人前来相助,没想到竟害了您啊!” 许是情之所发,一时间竟盖过了其他人的声音。 虞初羽同幽霁二人神情一动,抓住他话里的重点。 幽霁:“什么仙人?” 老村长眼神僵硬地转了转,努力回想了一番,却也找不出其他合适的词形容,只能说:“是个同二位一般仙风道骨的人。” 虞初羽:“可还记得那人有什么特征?” 老村长为难地摇了摇头。 “那可还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是十多年前吧。”老村长抹了把眼泪,“多亏了那位仙人,我们这些人才能从战争中解脱出来,过上这远离纷争的日子,只是没想到这才几年就……” 虞初羽蹙着眉若有所思。 此人真的有窥视未发生之事的能力?要知道,除了“非大乱不出”的浮空殿,修真界内的玄修屈指可数,真有人有这番能耐? “师姐?”幽霁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虞初羽收回神,多想无益,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吧。 她思索片刻了,说:“身上有烙印的人都往左边站。” 一声落下,所有人迅速分成两列。 左边的人显然情绪已经在崩溃的边缘,比起右边的人更为憔悴,此时眼神灼热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根救命稻草。 虞初羽却没上前,大致扫了眼人数,大概在百人左右,赵大娘也在其中。 “我们需要回去做些准备,明日……” 赵大娘尖锐的声音响起:“那今晚怎么办!仙人您可不能抛下我们不管啊!而且这烙印一旦刻上,除非将那妖物除去,否则您也离不开村子啊!” “我们今日会在村内布下结界。”虞初羽说完,转身就朝院内走去。 幽霁立刻跟上,顺手带上了门。 到底是他们理亏,外边的人倒也没有不识时务地进来,仍由他们占了这处院子。 幽霁感受到虞初羽对他的冷淡,委屈巴巴地跟上来,巴巴地望着她:“师姐,你生我气啦?” 没想到虞初羽猝不及防地转身,一瞬间近得仿佛能看清对方的睫毛。幽霁一时间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见对方退后一步,皱着眉说:“没人教过你不准对凡人出手吗?” “可是她算计你。”幽霁垂着脑袋小声说。 “修士但凡对凡人造杀孽便会生业,金丹之后有心魔劫,业存,则心魔出。往后莫要冲动行事。” “知道了。”幽霁乖巧地点点头,眼睛里幽蓝色的光流转,晕开一道澄澈的弧度。 虞初羽顿了下,轻声说:“方才多谢。” 幽霁眼神一亮,看着已经走远的人影,迅速跟上。 他还记挂着虞初羽手上的烙印,视线不由自主地她手臂上飘,眼神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问:“师姐可知是如何找了道?” 他们不是一起进的村庄吗?没道理师姐中招了他还安然无事。 “应该是食物吧,昨晚她给我炖了碗鸡汤。” 虞初羽倒没什么反应,倒了杯桌上的茶水就要往自己嘴边递,下一秒却被幽霁眼疾手快地从手中夺走,就见他神情焦急道:“不是说食物有问题吗?” 虞初羽绕过他的手接过杯子,一口灌下:“左右都中招了,再多一杯茶怕是也不碍事。况且我总归是要进食的。” 幽霁看得直皱眉,下一秒拿起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擦了擦唇角的水渍,嘀咕了句什么,迅速切入正题:“那东西竟能同时幻化出这村内这么多人,莫非是什么厉害的玩意儿不成?” 虞初羽愣了下,敛下眸缓缓说:“非也,强者炫以力,弱者炫以技。你可曾注意到,村长当时只说人多了。” 幽霁思索片刻,不解地抬头:“难道那东西没有杀人?” 虞初羽摇摇头:“当时我们看见的足有千余人,但显然在场村民们并不知情,他们看见的应该只有相同面容的人中的一个。” 幽霁:“既然如此,为何又说人多了?” 虞初羽:“我想是因为他们一次只能看见一人。” 幽霁听的云里雾里,几乎要被绕晕过去,半晌终于眼睛一亮,简单粗暴地说:“那是不是把多出来的人杀了,师姐身上的烙印就会消失了?” 他瞬间蠢蠢欲动,仿佛下一秒得到肯定就要去执行一般。 “应该没那么简单。”虞初羽依旧有些地方没想通。 如果那东西真如她说的并不强,没道理能幻化出全村人数数倍的人,即便人影只是障眼法,这手笔也太大了,而且拥有如此强大的灵力的东西本身就不可能弱到哪里去。 就好像……一个空有浑身力量却不知使用的幼童。 虞初羽起身:“走,先去布置结界。” 第30节 第30章 第 30 章 村庄的地势特殊, 四面环山,没有进出的通道,只有一个狭窄的入口作为沟通内外的通道, 因此只要将入口的口子扎紧,便能如同口袋一般,紧紧锁住。 两人本就一弱一残,结成的结界未必能笼罩整个村庄,如此一来倒是省了不少力气。 幽霁按照虞初羽的说法布好结界,往回走时还是没忍住, 偏过头问:“师姐,如今那些“人”还在村内, 足有数倍之多, 不会出事吗?” 他倒不是担心那些村民, 左右他们死没死都同他毫无关系, 但人一多难免生乱,他怕到时候顾不上师姐。 虞初羽无奈摇了摇头:“不知道, 只能赌一把了, 赌这些东西不受那背后之物的控制。你先前面对那些人可有察觉什么异样?” 正好这时有几个村民结伴路过,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对话。 几人看见他们从村口的方向走来,忍不住问:“仙人, 可是您先前说的什么结界设好了?” 虞初羽点点头。 “太好了, 今晚终于不用担惊受怕了!多谢仙人,多谢仙人!”说着同他们示意后快步离开, 迫不及待地想同其他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一边跑一边喊。 幽霁见他们离开, 正要张嘴,就见前面又有人朝他们走来, 中间的人还顶着他们上一秒才见过的面容,脸上带着如出一辙的希冀,仿佛一张被定好模的面具。 “仙人,结界设好了吗?” …… 上千人的基数在面积不大的村庄内,显得尤为可怖。 他们这一路走来类似的话不知听了多少遍,偏偏还是从许许多多的同一人口中说出,走到后面两人的脸色都不自觉变得有点难看。 短短几步的路程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止尽的循环,而这循环的时间又短得令人发展,像是一直在重复一个呼吸间发生的事,让人从生理上产生一种作呕的晕眩感。 知道院子的大门关上,两人才齐齐松一口气。 “那些面容一致的人身上连气息也是一致的,根本分辨不出来,而且他们身上也并无灵力波动。”幽霁继续接上先前被打断的回答。 说到这儿他不由得一阵牙痒,这玩意儿就不能干脆点吗! 发愁道:“若是和那些人无关,要是这背后的东西一直不出来,难道我们要一直被困在这里吗?偏偏我们现在连那些人孰真孰假都不知道。” 虞初羽淡淡地瞄了他一眼:“不是我们,是我。你大可以趁现在还来得及,立即脱身。” “我偏不。”幽霁不高兴地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她。 虞初羽缓缓地说:“要分辨那些人倒也不难。” 就见对方立马脑袋,幽蓝色的眼眸闪烁着好奇的光,看上去像是不知世事的稚童:“什么办法?” “这个。”虞初羽抬了抬手臂,露出肘内的鬼脸烙印。 下一瞬,眉心一凝。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个鬼脸的图案好像变大了。 “它怎么变大了!” 虞初羽垂眸。 看来不是错觉。 “师姐可有哪里不适?” 虞初羽摇了摇头,接着前面的话说:“妖物不会无缘无故在人身上留下印记,而如此大范围的烙印只有一种可能:它将刻有这些印记的人视为自己私有的储备粮。就像一些饲养家禽的人家为避免同他人的混淆,在鸡鸭牛羊上做的标记一般。” 幽霁听到这话眸色渐深,在虞初羽看不见的地方有厉光一闪而逝。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幽霁主动过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脸谄媚的赵大娘。 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幽霁眼神晦涩,唇角却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他天生一副好样貌,笑起来像是个好脾气的清贵少年,仿佛先前那个想要致人于死地的人不是他一般。 反倒是赵大娘看到眼前的人时身体下意识地一僵,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一般,头皮发麻。但很快她又调整好状态,硬着头皮颤颤巍巍地说:“仙、仙人,这是上好的桃花酿,是我家那口子在世的时候酿的,在村里人人赞不绝口。我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仙人若不嫌弃便尝尝味道。先前是大娘的不是,是我被鬼迷了心窍,我只是太担心我儿子了。” “我给您赔不是,求求仙人救救我儿子吧!”说着径直下跪,额头与地面相触,发出一阵阵闷响,没一会门前的石板面上就多了一大滩血。 幽霁看着她将地面磕得砰砰直响,也没组织,反倒蹲下身一脸好奇地说:“赵大娘你如此以死相逼,莫不是这桃花酿中也有什么猫腻?” “没没没。”赵大娘吓得连连摇头。 被这么的动静吸引,门外不知不觉中多了一群围观的人。 半晌有人逐渐面露不忍。 他们家的孩子也失踪了,自己知道这其中的心情,求情道:“仙人莫怪,这愚妇也是一片慈母心肠,这孩子丢了我们也着急,既然村内暂时无碍,二位仙人可否先找找孩子们的下落,这可是我们村的根啊!” 幽霁眯起眼睛:“既然应下了这事,我们自然会解决到底,毕竟如今我们也是置身其中。” 一些聪明人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纷纷收回视线,不敢多言,还有人去搀扶还跪在地上的赵大娘。 “大娘你也是的,仙人既然都答应帮我们,自然不会失言,我们就别在这儿添乱了。” 闹剧结束,院门再次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虞初羽却依旧盯着大门的方向,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正想着,却间幽霁手中提着那壶桃花酿朝她走来,眼中带着蠢蠢欲动的求知欲。 “师姐,你说这里面有加其他东西吗?不如我们也学学……” 话音未尽,虞初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身前毫无预兆地倒下,蓝色的眼眸睁得大大的,却再不复往日的光彩。 一道灵力自空气中缓缓消散,露出眼前之人背后狭长的致命伤口。 虞初羽脑袋空白了一瞬,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动了起来,迅速蹲下,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死了? 下一瞬,伏尘径直出鞘。 【卧槽,他他他他,他死了?】 虞初羽脸色难看地环视四周,却没发现任何异样。 那道灵力仿佛凭空出现,在此之前没有半点征兆。 难道她前面的推断都是错的? 虞初羽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反倒整个人冷静了下来。 很快就回忆起刚刚被打断的那种奇怪的感觉。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的视线最后是落在门上的,所以是在关门前外边有什么异常? 奇怪,灵力,凭空出现。 虞初羽突然一顿,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轻声问:“幽霁?” 下一秒,剑柄处传来一道轻缓的力道,在无风的庭院中坚定地摇了摇。 虞初羽骤然松了口气,随即脸色又变得难看。 大抵是趋利避害的本能,先前看见密密麻麻人脸造成的身心上不适给她产生不少压力,因此看见正常的情况反倒下意识地忽略这一异常,这才导致一叶障目。 如今的情况显然变得更糟了。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局中人,没准现在身边正站着四五个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如此一来,他们与其他人尚存的人所处的空间就错开了,一旦有人出事,他们根本就发现不了。 虽然不知道幽霁是怎么精准地找到自己,但也极大地增加了沟通的障碍,一旦出事,他们根本没办法互通。 “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虞初羽问。 这次剑柄没再传来任何动静。 她想了想,走到旁边的大树旁折了根树枝,蹲下声,将刚才的话重新写了一遍。 之前处在旁观的角度看,她自然发现村内的人只是周边重复的人,但周围的空间是不变的,想来也不可能有妖物有如此大能耐。 果不其然,泥面上缓缓出现了几个字:听不见。 紧接着又有几个字一一浮现:师姐别担心,我会守在你身边的。 剑柄适时的动了动,像是在证实地面上写的字。 【嘿嘿嘿嘿,姐妹你这小师弟还挺会的。】 “……”虞初羽有被这笑声猥琐到,没等她反应直接收回剑。 半夜,虞初羽躺在床榻上,一想到自己身边还有看不见的幽霁,就觉得有点不自在,绞尽脑汁自我安慰了一番:没准还有好几个自己。 这么一想,顿时心里更加发毛了orz。 躺了一会儿,虞初羽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虞初羽恍惚觉得似乎有声音从庭院里传来,本以为是幻觉,没想那声音却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清铃铃的笑声、嬉闹声和稚嫩的童音混杂在一起,显得热闹极了。 一声声软糯童音透着天真无邪,欢欣地念着童谣:“拍一,我拍一,快快断去一手臂;你拍二,我拍二,最是美味脑花儿;你拍三,我拍三,开膛破肚要分脏,你拍四,我拍四,大口吃肉填肚子……” 第31章 第 31 章 纯真的童音字正腔圆地吐出一句句用诡异的调子哼唱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童谣, 在深更半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虞初羽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坐起身,却听那瘆人的调子依旧在她耳边不断循环着,丝毫没有消失的迹象。 不是做梦, 是村内消失的孩童! 她迅速套上鞋子,快步朝房门的方向走去,手刚搭上木门,就听见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在庭院内四处乱蹿。 “嘻嘻嘻,快跑呀,人牲出来啦!” “等等我!” “嘻嘻嘻嘻嘻嘻。” “好香呀~” 第31节 木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 迅速从屋内打开。 突然间所有的声音骤然消失,虞初羽走到院子里举目四顾, 眼前却是空无一人。 只有院内的那棵繁茂的大树枝叶乱晃, 发出簌簌的响声。 今夜没有月亮, 夜幕沉得没有丝毫光亮, 安静得令人不寒而栗。 忽然间,耳边传来一阵呼啸而过的破风声, 倏地擦着她面颊而过, 虞吹呀只看见一道黑色的影子眨眼朝院外而去。 她迟疑了一瞬, 还是追了上去。 他们二人如今都实力不济,但若是因此迟疑不前, 那就真的只能被困在此处一辈子了。 一步踏出, 身后的院子骤然合上。 几乎是同时,四下冒出幢幢鬼影, 在村庄内到处蹿动, 像是陡然间落入了鬼蜮。 一道道凄厉而又瘆人的猿啸从远处的山林间传来, 颇有种百鬼倾巢而出的架势。 在这尖锐的声音中,虞初羽敏锐地察觉到一串清脆的铃铛声, 以及被掩藏在铃铛声下的轻巧的脚步声。 孩童因为体重的缘故,极易同大人的脚步区分来开。 虞初羽听见声音的一刻,精神一振,辨别出那道声音的来源后,快步追上,跟着那道影子在村庄内七绕八绕。 ——直到看见一个偌大的山洞呈现在眼前。 她在山洞前停下,心中游移不定:不是说村内只有一个入口吗?为何从未听村民提起过还有这么一处山洞的存在? 不过刚刚那个红衣服的小女孩确实是从这里进去了。 虞初羽握紧伏尘剑,断然走了进去。 山洞显然极深,就连走路时带起的衣料摩擦声和脚步声都能在这漆黑的空间中产生一道道空洞的回音。 刚过一个拐角,虞初羽注意到角落里背对着她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看样子似乎还在瑟瑟发抖。 虞初羽担心吓到他,尚未走近便先行出声,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存在,这才缓缓靠近:“别怕,没事了。” 她将手轻轻搭在小孩的肩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小小的身影似乎放松了不上,不再颤抖,试探性地缓缓转过身。 下一瞬,赫然露出一张毛绒绒的可怖猿脸。 虞初羽突然想到手臂上的烙印,电光火石之间彻底明白过来。 是山魈! 她急急退后。 就在这时,身后的来路有高低不一的猿啸声传来,正前方也同样出现了几只丑得别无二致的东西。 被包围了! - 一声声如鬼魅般凄厉的猿啸在整座村庄内回荡。 村民们这么多年了破天荒感受到这么大的动静,躺在床上用被子死死地捂着脑袋,即便出了一身汗也不敢动弹一下。 偏偏这时,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摸着墙从房子内探出,看着村庄内遍布的黑影在心中瑟缩了一下,四下环顾了一圈发现没人后心一沉,咬着牙快步朝村门口跑去,在同那些黑影擦肩而过时,心脏几乎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所幸那些东西确实没有伤害她,不由增加了几分底气。 一直跑到村门口,人影看了看周围,根本发现所谓的结界,撇撇嘴讥笑了声。 什么仙人,不过是半大的孩子,道行能高深到哪儿去?幸好自己有先见之明。 说着依然朝村外走去。 就在她在通过的一瞬间,结界亮了一瞬,一道异物感转瞬即逝。 人影愣了下,很快又收回神,加快脚步,强自安慰道:马上就可以离开了。 没过多久,一道高大的不似常人的背影出现在她眼前。 上一秒还在奔跑的人直接来了一个滑跪,忐忑中带着激动说:“大人,我都按照您的吩咐办好了!我和我儿子是不是能离开了?” 背影的主人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整体漆黑,唇鼻猩红的可怖面容。 它一声不吭地盯着身前跪着的人注视良久。 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卡一顿的声音说:“你儿子来了。” 地上的人急不可耐地抬起头,露出那张额上裹着麻布的脸。 赫然就是昨日磕头赔罪的赵大娘。 她眼睛一错不错地自己胖乎乎的儿子从怪物的身后走出来,眼角还闪烁着泪光。 “我的儿啊!快到娘这儿来!” 说着双手捧着男孩的上下左右打量了个遍,见他安然无恙,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然后对着怪物连连磕头道谢:“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说着拉起男孩就要走。 男孩茫然地被她拉得踉跄了下,随后拉住她:“娘,妹妹呢?她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赵大娘听到这话反倒是松了口气。 看来她儿子还是和以前一样。 “娘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你救回来,哪里还顾得上她,想来也是那丫头命该如此,以后咱娘俩相依为命。”赵大娘假惺惺地抹了把干泪。 男孩不再说什么,跟着她快步离开。 赵大娘见他速度慢,心里着急,直接将八十多斤的小男孩一把背起,喘着粗气朝村庄的反方向跑去。 - 幽霁醒来时,突然发现房间内没了虞初羽的气息,整个人骤然清醒。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受到先前布下的结界被触动。 师姐! 于是二话不说朝村门外赶去。 炼气的身体素质到底比普通凡人要好,幽霁赶到时,就看见赵大娘背着一个大胖小子,声音喘得更老牛一般,饶是如此,愣是没停下脚步。 他环视了一圈,没发现虞初羽的身影,脸色有点难看。 目光带着迁怒不善地落在那个赵大娘身上,唇角牵起一抹淡淡的弧度,幽蓝色眸光中荡开着深不见的恶意。 他可没忘记这老虔婆之前做过什么事。 正想着如何出手才能解气,突然听见对方惨叫了一声。 幽霁不满地“啧”了声:自己可还没出手呢。 顺着惨叫身看去,却见那老虔婆单手捂着后脖颈,不断有献血从她指缝中溢出,怎么也止不住,疼得她不断抽气。 饶是如此,她的另一只手也没松开男孩。 而那个被她背着男孩唇角边却残留着一大片血迹,就在她呼疼时还意犹未尽地伸出猩红的舌尖饶着唇周添了一圈。 幽霁眼中多了几分兴味。 赵大娘:“儿啊,你做什么呢!” “娘,我好饿啊。”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赵大娘只当是那怪物没给他吃东西,将人饿找了,不由一阵心疼,在心中骂了好几句:“那你也不能咬娘啊!再等等,娘马上给你找东西吃!” 说到这她心里一阵后悔。 当时只顾着保命,家里的东西是一样没拿,哪怕带几个馍馍也好啊! 接连咽口水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男孩委屈巴巴地说:“忍不住了,娘,你身上的气味好香啊。” 说着凑到她指缝处舔了一口渗出来的血。 “你做什么!”赵大娘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 “好饿,更饿了。”男孩放声哭嚎起来,没一会儿,吞咽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祖宗,快别哭了!万一引来什么脏东西,我们娘俩就都得栽在这儿了。” 哭声戛然而止。 赵大娘正要松口气,就听见自己的宝贝儿子凑到她耳边,声音幽幽地说:“娘,你对我最好了,你这么爱我,应该很乐意被我吃掉吧……” 赵大娘浑身打了个冷颤,顿时松开手想要摆脱背上的人,却被一双胖乎乎的手将脖子勒得死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下一秒,男孩将嘴巴张得老大,露出异常尖锐的牙齿,狠狠地在她脖死上咬了下去吧,径直撕下一块肉来。 温热的血液猛地洒了一地。 赵大娘尖锐的声音直接刺破黑沉的夜色,惊起满林子的乌鸦。 惊恐之际,她猝不及防地看到了枝头站着的幽霁,脸上浮现出死里逃生的惊喜,涕泪横流地说。 “仙人救我!” 幽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的惨状,没有半点要出手的迹象。 赵大娘意识到什么,眼神中浮现出怨毒的神情,死死地盯着他。 直到赵大娘的气息全无,幽霁才利落地跳下身,见那不人不鬼的男孩直直朝他扑来,脸色没有半点变化,眼疾手快地掐住他的脖子,竟直直将其颈骨掐断,见其扭曲地垂下脑袋,随手一扔。 幽霁皱了皱眉:好弱。 所以那本体究竟在何处? 正想着,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从身后传来。 幽霁眼疾手快地钳制住朝他袭来东西,用力向前一甩。 ——竟然纹丝不动。 下一秒,耳侧的黑影变换攻击方向,朝右一张,直接打向他面门。 幽霁双手交叉挡在身前,愣是被那股蛮横的力道扫退数步,震得他手臂发麻。 透过幽暗的光影,他终于看清眼前的东西,脸色一木。 第32节 这丑东西着实丑到他眼睛了! “靠!”幽霁暗骂一声,一时间有点不想下手,自言自语道,“看来学剑还是必要的,起码对付这些东西不用脏了自己的手。” 眼前的丑东西似乎被他的话激怒,咆哮一声,大开大合地朝他攻击过来,动作间一身臌胀的肌肉尽显。 这玩意儿并不会什么攻击技能,一招一式所用的不过是蛮力,但幽霁也不过是个炼气,此前便是靠强劲的肉身愣是没让那两个筑基占到好处,此时干脆连以往的优势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直到再次当面吃下丑东西的一击,幽霁猛地吐出一口淤血,左手狠狠擦去唇角的血渍,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偏偏每当他被击中一次,眼神便狠戾三分。 见他如此模样,丑东西下手越来越重,每一下都是奔着将人打死去的。它早已开了灵智,明明眼前的人已经半死不活了,它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般浓稠的危险性,就好像如果自己不尽快将人打死,等待自己的便是比这惨千百倍的下场。 熟悉的鼓噪声从耳膜里升起,血液开始升温、沸腾。 鲜红的血液顺着额角落进幽霁的眼眶中,将他的视线蒙上了一层虹光。 周身的气势不断拔升。 筑基。 金丹。 元婴。 化神! 丑东西直面这个气息的冲击,惊恐地看着他一步步倒退。 直到拉开距离,匆忙转身,扭头就跑。 然而下一瞬,一道手腕粗的紫光从背后直接贯穿它胸肺,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砰—— 足有三人高的身影轰然倒地,扬起一阵沙尘。 幽霁此时的状态却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全身通红,似乎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手背上、额上的青筋齐爆,像是承受不住身体里涌出的莫大力量,随时都可能爆体而亡一般。 下一瞬,只见他皮肤亮了一瞬,周身的气息像是被压制住一般,齐齐消了下去。 气劲一松,整个人侧着身体倒了下去。 第32章 第 32 章 虞初羽看着眼前数十只山魈, 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曾在玉简上看过,山魈这玩意儿力大无穷,不仅可以徒手撕虎豹, 且行动迅速,一只尚且不讨好,更何况眼前还有这么多只。 啧,她难道是捅了山魈窝不成? 她明明记得这种异兽都消失得差不多了。 【啊啊啊,重金求一双没有看过这玩意儿的眼睛!!】伏尘崩溃地她脑内欲哭无泪。 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虞初羽被转移了下注意力, 忍不住问:【剑也有眼睛吗?】 自己握着的不会是什么奇怪的部位吧? 【大佬,都什么时候……小心!!】 虞初羽用剑身挡开朝她正脸抓来的爪子, 伴随着金石般的撞击声, 手脚并用一把将其踢飞出去。 她茫然地收回脚, 愣了一下。 这就飞了? 这么弱的吗? 而且这触感这么总感觉有点不对劲? 还没等她多想, 数只山魈一涌而上,加上它们动作敏捷一时间占据了上风。 突然间伏尘惊呼:【看左边那只的右手!】 虞初羽如今行动不比以前, 即便脑子反应过来, 却受控于这副沉重的躯体, 等她依言望去时只看见一小节手指。 但这已经足够了。 那是一节白嫩的手指,同山魈身上漆黑的猿毛形成鲜明对比的, 属于正常孩童的手指。 虞初羽顿时打了个激灵, 想起刚刚追来的那名红衣小女孩。 难怪她再也没有看到对方的身影,在这些山魈出现时她还以为这都这些妖物所施的障眼法, 如今想来根本就是被变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有了这一层顾虑, 虞初羽下意识地收了收手。 但显然对面的“山魈”们不会感激这一好意, 发起疯狂进攻。 他们的速度本就快,转瞬间就将虞初羽周身划出一道道伤口, 将身上衣服染出斑驳血迹,看着极为瘆人。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虞初羽咬了咬牙。 伏尘看着她的模样,迟疑着开口:【姐妹,总不能把命搭在这儿吧,你好歹为我考虑考虑呀!而且这些……都成这样了,说不定已经不能恢复了。】 “嗯。”虞初羽轻轻应了声。 再出手时,剑风果然比先前凌厉了几分,但伏尘身为被她握在手中的剑,明显地察觉到剑身即将带过致命点时,有一瞬间的收势。 虞初羽精神高度集中,努力把控着力道力求将其重伤而不误杀。 在一次次挥刃间,动作一点点加快,不知不觉间手中的剑刃化开一道熟悉的光影,同先前那种玄妙的感觉极为相似,但不同的是,此时的她依稀对这一剑法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共鸣,仿佛有什么壳子从心头破开。 先前滞涩的,不得法门的无力感骤然退去,醍醐灌顶。 仿佛得到了无言的认可。 一股苍凉而悲壮的气息自墨剑挥出之时在这片空间内席卷开来。 直接将所有山魈震晕在地。 【……卧槽o.o】 就在这时,从距离洞口最近的一只山魈开始,一簇簇暗红色的光团从他们体内升起,不约而同朝洞外飞去。 虞初羽还以为又出现了什么变故,精神一紧,却见所有孩童都恢复了他们本来的模样,恬静地躺在地上。 她皱着眉,看着这些小孩。 ——为何只有男童? 就在这时,她感受到一道视线从身后头来,回头一看发现拐角处露出一道红色的裙角。 半晌,一道小小的身影不安地探出一颗小脑袋:“姐姐,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虞初羽一愣,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就是眼前这个小女孩将自己引到这儿来的,许是那时就在同她求救吧。 虞初羽朝她招了招手:“没事了,出来吧,我送你们回家。” 小女孩朝身后唤了声,随后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走到她身边。 虞初羽这才注意到她后边还跟着一群小孩。 她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怎么一直低着头?别怕,都结束了。去把地上的小孩叫醒,我们大家一起牵手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摇了摇头,嗫嚅道:“我,我怕吓着你。” 虞初羽安抚道:“不会的。” 小姑娘迟疑地抬起头,双眼紧闭,虞初羽正奇怪,就见她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没有眼白。 见虞初羽愣住,小女孩脸上带着难堪慌忙闭上眼睛低下头去。 就听见身前之人说:“像小动物一样,很可爱。” 小女孩动作一顿,抬起头愣愣地看向虞初羽,却没从她眼底看出任何虚伪的成分。 她垂下眼帘,轻声说:“姐姐,你真好。” - 不少村民彻夜未眠,生生捱到天亮,才感知到周围的可怖异动消失。 又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估算着这会儿应该安全了,才战战兢兢地推门出来。 村庄内到处呈现出一种仿佛被飓风蹂躏过一般的景象。 突然有人惊呼:“手臂上的烙印不见了!” 其他人纷纷低头去看,没一会儿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真的!我的也没了!” “太好了!太好了!一定是仙人救了我们!” “走,大家伙儿一起感谢仙人去!” 一直等聚到虞初羽和幽霁落脚的院落前,他们才依稀察觉出了不对劲。 怎么只剩他们这么点人了?其他人还没起来吗? 有些心思转得快依稀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想起曾经同他说说笑笑的邻居,顿时不寒而栗。 所有人都静静地在院门口等着,如今知晓了二位仙人的实力,态度更是尊敬,然而一直等到日中他们也不见院门内有任何动静,不由得心里开始打鼓。 村民们面面相觑。 仙人不会与那妖魔同归于尽了吧? 于是村长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步履蹒跚地上前叩了叩门,等了一会儿后,里边依旧没传来丝毫动静。 几个年轻力壮的人对视一眼,真打算上前开门,却见村长轻轻一推。 门开了。 男男女女分成两路,朝两个房间而去。 呆在这屋的妇女看清床上躺着的人脸色一变:“她怎么还没死?晦气!” 第33节 就在这时,男人那边有人高声喊道:“孩子们回来了!” 几人连忙退出房间,朝另一边跑去,欣喜地问:“我儿子呢?!” 红衣小女孩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弯着眼眸甜甜地笑了笑,露出一圈可爱的小梨涡。 - 幽霁面容恬静地倚靠在树干上,周身感知不到半点气息。 半晌,浓密的眼睫颤了颤。 他只觉得全身上下的骨头仿佛被人拆了重组一般,传来阵阵钝痛。 艰难地掀开眼帘,一道声音同时从耳侧传来。 “醒了?” 幽霁循声望去,只见虞初羽的身影背光而立,正好收回剑。 他环顾了一圈,发现并不是自己倒下的地方。 “我们是离开村庄了?”一开口,发出一串不成音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嗯。”虞初羽轻轻应了声,想到这蹙了蹙眉,“我不喜欢那个地方,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说着从旁边摘了一片硕大的叶子:“旁边有条小溪,我去给你接点水。” 过了一会儿,幽霁捧着那片叶子小口地啜着甘甜的溪水,视线不住地朝对面瞄。 虞初羽无奈地抬起头:“有事吗?” 幽霁眼神亮晶晶的:“师姐,你来找我时就没注意到什么东西吗?” 虞初羽看出他两只狗狗眼里写着的求夸奖的意图,微微抽了抽嘴角,意思性地鼓了鼓掌:“师弟真厉害,连山魈都不是你的对手。” “嗯,我以后会加倍修炼,好好保护师姐的!” “……”虞初羽站起身,拂去身上的草屑,“师弟说笑了。既然你意识恢复了,我们便就此别过吧。” 幽霁见她真的要走,匆忙起身,没想身体还没恢复,视线骤然一黑,毫无征兆地朝地面摔去。 虞初羽被身后的动静惊了下,见状连忙去看他的情况。 幽霁捂着被砸得通红的鼻子疼得只皱眉,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虞初羽头疼,总不能就这样把人扔在这儿,要是再遇上哪群绝影阁的人,照他现在的模样怕是得成砧板上的鱼肉。 想着朝他伸手,将其架到自己肩上:“左右还有一段同路,到时候你再回昆仑巅吧。” 幽霁眼睛一亮,含糊地应了声:“嗯!” 幽蓝色的眼眸闪过一道狡黠的光。 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不是还有一个词叫“变数”嘛。 就在这时,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袭上心头,幽霁猝然回头,眼前却直邮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化为虚影的群山。 虞初羽不解地问:“怎么了?” 幽霁摇了摇头,随即露出一抹干净的笑容:“无事。” 山巅上,一抹红色的影子坐在山崖边,脚悬在空中轻轻晃悠着,莹白稚嫩的小手托着腮,一脸郁色地看着天际的方向。 这时,山下传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穿破数百米的高度传到她耳边。 小女孩缓缓从地上起来,慢慢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俯视着山下发生的一切。 鲜红的由人血制成的颜料泼墨般洒在村庄各处。一人惊恐地拖着血肉模糊的脚朝院子外爬去,却在下一秒被一双双幼小的手给拖了回去,一个男孩露出尖尖的犬牙,上面依稀挂着一丝残留的血肉,紧接着是聚集而来的一张张猩红唇齿。 啊啊啊啊啊—— 生吞活剥。 咀嚼声和骨头的啃咬声混合在一起,伴随着那一道道令人惊心动魄的惨叫声,在这原本静谧而与世隔绝的村庄谱写了一首不为人知的血腥曲子。 小女孩脸上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眼睛微眯,身体因愉悦而不自觉地战栗:“被自己最爱的儿子吃掉,应该会很幸福吧。” 第33章 第 33 章 虞初羽用余光撇了眼身后坚持不懈跟着的人, 扶了扶额,转身恐吓道:“我记得昆仑巅弟子在筑基之前是不得随意下山的,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但再不回去,小心被逐出山门。” “我本来就是冲着师姐才来的,如今本在前,怎么能逐末呢?”幽霁理直气壮地说。 “我此行是要去南境,路途遥远……” “没关系!” “我如今孑然一身,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谋, 你为何执意要呆在我身边?”她眼睛微眯,眼神中带着几分凌厉。 “师姐救我一命, 我自然是要报恩的。”幽霁一脸诚恳。 虞初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随即抿了抿唇, 转过身继续前行:“随便你。” 身后的人得了许可, 眼神一亮,迅速加快步伐上前几步, 与她并肩。 虞初羽想到之前绝影阁派来的人, 如今二人同行, 此事自然也关乎到自己的性命,于是直接问:“你得罪了什么人?为何会有绝影阁的人追杀你?” 幽霁凝眉, 苦大仇深地扶着下巴沉思了片刻, 随后一脸无辜地说:“不知道。” “师姐放心,我会尽快解决他们的!绝对不给师姐带来麻烦!” 虞初羽看了眼他眼底的天真。 绝影阁一旦接下任务便不死不休, 二者只能存一。 而古往今来, 登上绝影阁名单上的人, 无一活口。 - 要想去南境必须经过中洲,绝影阁的人最是不依不饶, 而昆仑巅这次来的人太多,想必消息已经传开。虽然他们不会在明面上狙杀大宗门的弟子,但若是打听出他们的下落总有办法将事情做得悄无声息。她现下发色有异,一旦没了遮掩,在人群中怕是太过引人注意,因此二人干脆一直从林中通行。 所幸野生野长的果子不少,还有一些小型妖兽的肉也能够食用,饱腹也不成问题。 这些天下来,她大致将无名剑法的第一式熟练掌握,所出的剑气目前估计应该能和筑基媲美,这让她修为尽失以来第一次松了口气。 剑道式微,仙道式微。 要知道,如今的剑修虽然也用剑,但比起先辈修仙之人,更依赖的是灵力,用灵力的运行方式结合剑招,这才成了所谓的剑气。 虽然威力不弱,但更像是一种捷径,虽然能增加对灵力的掌控,却也极易影响对剑道的感悟。 如果她能抓住这一机会,或许危急关头不用再受灵力的掣肘。 当初在寒川时灵力尽失后等待死亡的绝望滋味让她至今难以释怀。 林中的小型妖兽不少,若有来挑衅的,虞初羽干脆拿来练手,因此对这一剑招的熟练度也在不知不觉间提升,只是因为身体素质的限制,出剑的速度和力量到底比不上之前。 为此,她甚至利用空闲时间将训练的强度加了一倍,不过肉体凡胎的极限摆在那,像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天堑。 虞初羽埋首抱膝沮丧了一小会儿,就感觉头顶有一处阴影头下,抬起头,就看见幽霁将一个洗干净的果子递到她面前,轻快地说:“师姐,这个可甜了。” 虞初羽接过咬了一口,确实很甜。 她盯着幽霁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唇,从腰间拿出储物袋,轻声说:“能帮我打开吗?” 她原以为会眼前的人惊讶的表情,就像之前她在那些同门眼里看到的一样,仿佛用赤裸裸的眼神说她真的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一个连储物袋都打不开的废物。 没想到对方一脸为难。 “算了。” 幽霁见她误会,连忙解释:“师姐,我实力还不到家,上面有你曾经留下的印记,我未必打得开。” 他说着,脸上浮现一丝修为尚浅的不好意思。 虞初羽:“这只是个低品级的储物袋,不限使用对象。” 幽霁愣了下,闻言痛快接过,三下五除二边将里头的东西全呈了出来。 他蹲下身看虞初羽在那堆零零散散的东西里翻找,不由问:“师姐,你要找什么东西呀?我帮你!” “找到了。”虞初羽拿起一本残破得看不出封面的古本。 “这是什么?”幽霁将脑袋探过来,好奇地看着这本显然年纪比他们二人加起来还大的书。 这年头功法奠基都刻录在玉诀上,谁还会用这凡人的手段呀? “一本剑谱。”虞初羽皱起眉,她想起来了。 此书是她从一处秘境中得来的。 那处秘境虽然危险重重,但偏偏又点到即止,一旦察觉到入境之人有生命危险便会主动将其投出,因此成了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没死人的秘境。 本来还有人打秘境的主意,觉得就此将其收归门下,也好多一个免费又安全的历练之地。 但后来待所有人出去后,这个秘境就彻底消失了。 她当时还想着这个境主有点意思,下一秒就毫无征兆地被这本古籍砸了一脑袋,出于对这位境主的好奇,她出秘境后便将这本古籍好好研究了一番,没想到越看越入迷,待回过神来,已经下意识地按照上面的招式起剑。 然后—— 整整昏迷了一周。 据大师兄所说,当时自己浑身都是血,一副气血倒逆的模样,差点走火入魔。 后来她不行邪地又试了几次,不过有了警惕点到即止,饶是如此还是跌了一个小修为,从此便对这本书敬而远之。 怎么会是这东西? 莫不是伏尘弄错了? 【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不可以质疑我的金手指!】 虞初羽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确认了一番伏尘剑正妥当地收在剑鞘中时皱了皱眉。 猜到她在想什么的伏尘一脸得意:【我新倒腾出来的能力,厉害吧?害,你别说,这样有参与感多了!】 虞初羽错愕:【你能看见了?】 伏尘:【嗯哼!(插会儿腰)】 第34节 虞初羽:【所以你刚刚说的金手指是什么意思?】 伏尘:【哦,说明书上说了,我是当今世上最厉害的剑,因此只要和剑有关的常识,只要我想什么都能知道!】 虞初羽:【那你可知这本剑谱的来历?】 伏尘:【……不知道。】 虞初羽收回表情。 上一秒对这玩意儿抱有期待的自己怕不是个傻子? 伏尘底气不足地辩解:【是和剑有关的常识,又不是和剑谱有关的常识。】 虞初羽:【哦。(冷漠脸)】 【等等等等】伏尘在她脑海中伸出尔康手,【虽然我不知道它的来历,但只要是见过的剑招都能识别出来,而且我大概知道之前为什么会走火入魔了!】 虞初羽正色道:【为何?】 【这本书上的剑法同如今的灵力运行方式完全相悖,修士在常年的修行中早就将灵力运转融入一呼一吸中,你也不例外,于是两股力量在体内对峙,这才导致走火入魔的险象。如今没了修为倒是意外发挥出了它的作用。】 虞初羽第一次听她如此一板一眼地说话,一时间还有点不习惯,就听对方补了一句:【说明书上写的!和我没关系。】 生怕别人赖上她似的。 虞初羽:【……】 所以这说明书究竟是什么东西? “师姐?”幽霁在她耳边唤了声。 “嗯?”虞初羽收回神,“抱歉刚刚没听清,你说了什么?” “师姐可否教我剑法?” 提起这件事虞初羽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你的剑呢?” 昆仑巅以剑修为长,为了提高门内弟子的平均武力值,无论后续他们是否选择朝其他方向发展,其中基础剑法流云归意和步法七却步都是要熟练掌握的,这也是为了其他旁峰的弟子以后出门历练时不至于丢人丢得太难看,即便打不过至少也要跑得掉,尽量保住一条小命。 幽霁悄悄抬眸看了她一眼,心虚地说:“之前在路上弄丢了。” “……”虞初羽颇为无语,“若你以后想成为剑修,可别再把手上的剑丢了。” 说着站起身,朝幽霁抬了抬头:“走吧,先做一把木剑练手。” “好!”少年漂亮的脸上写满了欣喜。 两人也不急着赶路,就这样走走停停,愣是把原先的路程拖长了数倍。 - 眼见中洲近在眼前,两人到底走出了树林,进入官道。 来的路上幽霁帮她修好的斗篷的口子,虞初羽帽子一戴便将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寻常修士不喜露面的也不少,因此这副打扮也不算突兀。 加上二人周身的气息都被妄虚蝶伪造过,虞初羽本以为能撑到尽快进城找一个易容的灵器,但才出树林没多久,一群穿着质地眼熟的黑衣的黑衣人们便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一次面前的人将沉默进行到底,一上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攻击,显然深刻吸取了上回的经验教训。 也不知上回回去的人都说了什么,绝影阁这次派出的人手明显下了血本,竟然清一色都是金丹修为。 虞初羽目前仍才掌握那本剑法中的一式。不过为了增加攻击的灵活性,她将里面的每一步进行拆分重组,并经过无数次的练手,如今已经形成肌肉记忆,面对每道攻击能条件反射地将这些烂熟于心的动作排列组合,从未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几个黑衣人心中一凛,这人果然同报告里说的一样古怪。 明明身上没有半点灵力! 得尽快除掉她以免生变。几人转瞬间达成共识。 虞初羽紧咬牙关,这些招式对上金丹显然还是逊了一筹。 她抬眸,余光朝视线终点处的巍峨城池望去。 中洲城内禁止私斗,若能进去,即便是绝影阁的人想必也会有所顾忌。 但是……太远了。 幽霁同她背对而立,神情晦暗不明地看着眼前的人。 啧,死了一批又来。 要是因为他们师姐嫌自己麻烦怎么办? 想到这他的眼神越发不善,依稀透着股森冷的兽性。 都怪他太弱了。 就在这时,一道粗粝的嗓音从上空传来,一开口仿佛裹挟着漠北的风沙,透着股凌冽的血气,放声笑道:“欺负小娃娃算什么?死蝙蝠,有本事同你爷爷几个较量较量啊!” 第34章 第 34 章 雄浑的男音刚落, 下一秒,几个浑身上下透着股悍匪气质的男人齐刷刷地落在他们身前,在二人和黑衣人之间形成了一个内圈 虞初羽注意到黑衣人的脸色明显一黑。 为首一人压着怒气直直落在他们面前的人身上:“我们绝影阁素来与无妄楼井水不犯河水, 段成霄你如今这番行径是什么意思?” 被称作段成霄的男人“啧”了声,惊奇道:“你们收钱办事,我们也是收钱办事,全凭实力罢了,你这怎么还上纲上线呢?怕不是玩不起?” 无妄楼是一个记名的佣兵组织。 如果说绝影阁以“没有杀不了的人”闻名的话,无妄楼则是号称“没有办不到的事”。 虞初羽闻言奇怪地看了幽霁一眼。 也不知道她这位师弟是什么来路, 既有人想杀他,又有人想救他。 却发现他脸上的表情简直比得知有人要杀自己时还懵逼。 段景霄这时偏头扫了二人一眼, 一脸嚣张地说:“等着, 老子给你们开条道。” 对面几个黑衣人如临大敌地看着他手中拿着的长刀, 心中暗骂搅屎棍。 虞初羽同幽霁二人对视一眼, 也没客气:“多谢前辈!” 后来他们才意识到,这人所谓的开一条道就真的是开一条道。 只见一道霸道的刀光径直朝城门的方向席卷而去, 所到之处风卷石裂, 硬生生在整洁的官道上劈出一道泥路, 直抵城门。 这世上有个性的人确实不少,师叔诚不欺我。 路都铺好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虞初羽刚要动, 却见幽霁的脸骤然在眼前放大,随后身体一轻。 “师姐, 得罪啦!”清澈干净的少年音顺着风声传入她耳中, 透着股轻快的味道。 途中, 一队穿着盔甲的士兵队伍军容肃整地同他们擦身而过。 虞初羽看了眼旁边开出来的道,心中若有所思。 这官道修起来应该挺费钱的吧…… 一入城门, 两人齐刷刷松了口气,就见城门边的布告栏前挤满了人。 最前方有人在复述上面的内容:“何氏纪夫人近日身染怪疾,医治未果,今重金悬赏能人异士,但凡上门问诊者,皆酬谢灵石三百,若能治愈,当以百万灵石谢之。” 地下的人议论纷纷:“这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吧?这纪夫人究竟是得了什么怪病啊?这么多大夫前仆后继都治不好?” 有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先前同一个出来的人打听过,这纪夫人呐可不是什么得病,怕是被邪祟缠上了。” “这话你也敢乱说!” “不然你以为那些出来的人为何胆子都吓没了。”那人不以为意,“之前还有人冲着三百灵石冒名前往,但如今你看城内还有谁敢接这活儿。” “是真的!”一个人在旁边听了一耳朵,没忍住凑到二人身边分享八卦,“我有个邻居在酒楼里干活,有次被派去给何府送菜,但是第一次进何府,院子太大走迷路了,恰好看见纪夫人一行人的身影。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那纪夫人走着走着无缘无故就摔了一跤,起来后愣是直直地朝墙上撞去,而正对她眼睛的地方,赫然钉着一枚一指粗的长钉!要不是当时身边的人护着,就差那么一毫,恐怕这眼睛就没了!” 旁边竖着耳朵的吃瓜群众闻言奇奇打了个寒战。 就在这时,虞初羽敏锐地察觉到几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幽霁适时开口,轻声提醒:“师姐……” 虞初羽点了点头,思绪一动,拉着旁边之人的手臂就朝人流中挤去,转瞬便在人群的遮拦下消失不见。 两人快速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一条僻静的街道。 这些人未免来的太快了。 摆脱那道视线后虞初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况且这还是在城内,绝影阁的人怎么敢如此正大光明地杀人? ——除非这背后之人权势极大,足以在这城内只手遮天。 但要说在这望都,又有哪个势力能大得过何氏呢? 正想着,手腕传来一阵力道,整个人向前一扑。 下一秒,只见二人原先站定的地方露出一个深坑。 幽霁:“跑!” 此处没了他人的阻碍,绝影阁的黑衣人动起手来更是肆无忌惮。 身后的人显然和城外的不是一批,虞初羽心底一个咯噔,绝影阁似乎在望都有分部来着,他们这算是捅了杀手窝吗? 二人咬着牙奋力往前跑,身上时不时多处一道剑伤。 原先清幽的小巷此时也被剑气划出道道狰狞的痕迹,破坏了本来祥和安宁的美感,多了丝残破的颓意。 眼见离巷口越来越近,一道丝竹声由远及近,悠悠传入二人耳中,一同传来的还有一道透着疏懒和醉意的磁性清朗嗓音。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累奏留云借月章。诗千首,酒千殇,几曾着眼看侯王[1]……” 一抬头,便见一人支着腿倚靠在二楼的窗台上,端的一副肆意风流的姿态。 见二人朝自己投来视线,那人仿佛没有看到他们身后追杀的黑衣人一般,笑着同二人说:“我说今日这酒怎么少了几分滋味,原来是人没到齐。一见如故兮,千杯难诉。不知二位可愿赏脸同在下共饮?” 虞初羽同幽霁对视一眼,瞬间心领神会。 第35节 幽霁直接带着人脚尖一点,掠过凸起的墙面,三两步踩在窗沿,跃入室内:“乐意之至。” 果不然,紧随其后的人看见男子,神情一变,给面子地停下攻势,态度恭敬地行了个礼:“何大公子。” 何逐风终于给了几人一个眼神,笑吟吟地说:“二位也想上来喝一杯?” 一人为难地说:“何公子,这二位是纪夫人要的人,您看……” 听见这话,虞初羽心中升起警惕。 要杀幽霁的果真是何府的人! 眼前这人也姓何,还被称为何大公子,那同这纪夫人岂不是母子关系?如今这是打什么主意? 正想着,就听这位何大公子说:“小娘的客人就是我的客人。我自然会代她好好招待的。” 见他故意曲解自己的意思,黑衣人嘴里一片苦涩,只好先松口,心里盘算着等找到机会再动手。 这位大少爷再怎么说风就是雨,也总不能把人拴裤腰带上全天候护着吧? “是我等多虑了,多有打扰,还请何大公子见谅,我等这就离开。” 说完单手一挥,所有人眨眼消失在原地。 男子这才从窗台上利落地跃下,理了理自己的衣袍,这才看向室内的二人,饶有兴致地说:“在下何逐风,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虞初羽放下斗篷的帽子,露出真容:“阁下既已知道我们的来历,又何必多此一举?” 何逐风看清眼前之人的模样,眼神中不由多了几分纯粹的对美好事物的惊艳,随后释然一笑:“虞道友说笑了,在下确实不知这位小公子的名讳。” 幽霁向前一步将虞初羽挡在身后,语气不善地说:“幽霁。” “幽小兄弟。”何逐风也因他的态度所恼,从善如流地颔首,挥袖朝一旁的茶桌示意,“二位不妨坐下喝杯茶歇歇脚?” 二人于他对面坐下。 虞初羽:“不是说酒吗?” “酒迷心智,想必二位现下正警惕着在下,倒不如留到下次痛痛快快地喝一番。” 虞初羽:“何大公子倒是通透,只是不知何公子为何帮我们?” “本来是觉得有趣,如今亲见本人,却是想同二位交个朋友了。” 幽霁湛蓝色的眸子中漾着纯粹的好奇,让人下意识放下防备:“哪种有趣?” “这绝影阁号称‘没有杀不了的人’,无妄楼又说‘没有办不到的事’,那用绝影阁的‘矛’攻这无妄楼的‘盾’,这孰是孰非不就一清二楚了吗?这难道不有趣?”说到这他遗憾地摇摇头,“可惜无妄楼都没来得及登场,如此看来,在寻人踪迹这一块确实是绝影阁略胜一筹。” 虞初羽蹙眉,诧异道:“无妄楼的人是你派来的?” “嗯?”何逐风抬头,随后欣慰地弯了弯眼眸,“看来这无妄楼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说起来多亏了二位,我这赌局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二位若有所求,在下定当全力满足。” 虞初羽直视着他,眼也不眨地说地说:“四六。” 何逐风明显愣了下,随即放声大笑,半晌才止住,揩了揩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倒也不是不行。” 幽霁默契十足地将她的后话补齐:“你四我们六。” “……”何逐风一言难尽地看着二人。 修道之人不应该清心寡欲的吗?还是说他们昆仑巅专出土匪? “看来何大公子这全力满足有点虚啊。”虞初羽轻笑了声,“刚刚不过说笑,眼下倒真有件事需要何公子帮忙。” “何事?”何逐风面露好奇。 “可否烦请何公子为我二人准备两样易容法器?” “这个简单。”他打了个响指,同外边的人吩咐了句,没出半个时辰,就有人端着托盘将东西呈上,还妥当地准备了两身置换的衣服,旁边还放着一张晶卡。 虞初羽视线落在晶卡:“这是何意?” “先前说想同二位结交一番并非虚言,只不过这赌局尚未结束,无法估算盈利,在下便先行补上了。 虞初羽接过托盘,将晶卡拿出放在桌上,轻轻一推,正正落在何逐风身前:“多谢何公子好意,不过这些便足够了。” 她低头一看,正要将其中一套递给幽霁,突然间神色古怪:“为何两套都是女装?” 何逐风无辜地眨了眨眼,有理有据地说:“如今绝影阁的人排查时只要是二人都格外注意,也就两个女子走在一起时不会引起过多关注。” 虞初羽注意到他眼底的兴味,显然出了他口中说的光冕堂皇的理由,其中还有另一层原因,她转头看看幽霁,发现对方眼底也并无过多排斥,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样,便没再多说。 两人换完衣服加上法器的效果,除了周身的气质,完完全全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除非是过分熟悉的人,否则很难认将他们联系起来。 虞初羽决定告辞:“此番多谢何大公子出手。” “有件事忘了说,我那小娘似乎是用了什么法器才寻到幽小兄弟的,所有这变换面容未必有效,以防万一,两位还是尽早离开的为好。” 幽霁转过头,一脸诚恳地问虞初羽:“师姐,要不等会儿将他套麻袋打一顿?” 何逐风听见这话笑得很是开心:“幽兄弟真幽默。” “……”虞初羽按按眉心,拉上身边的人径直转身离开。 片刻后,两名容貌出尘的女子出现在无妄楼前。 “师姐,你看。”幽霁压低声音凑到虞初羽耳边说,眼神朝左侧示意。 虞初羽抬眼看去,只见几个黑衣人在旁边寻找着什么,是绝影阁的人。 看来何逐风确实没有说错,绝影阁的人果然有法子定位他们的行踪,只是看样子那法器还没有这么逆天,只能划出一个大致的范围,否则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被围住了。 不过饶是如此,哪怕他们离开此处依旧会被没完没了的追杀,根本治标不治本。 虞初羽收回视线:“先进去。” 台前站着一个漂亮女人,见他们过来,热情地说:“二位是新人吗?这边办理注册佣兵,若已经在其他地方注册过,便可直接上二、三楼接任务。” 虞初羽:“注册佣兵。” 女人拿出两枚玉玦。 “滴血后用灵力在上面注入自己的信息便是。我们楼内采用积分制,注册过的佣兵除了得到扣除手续费后的报酬,还会根据每个任务的完成度获得相应积分,这些积分可用来在楼内兑换一些珍惜材料和成品灵器,上面有每个人的独有编号,万一弄丢了,也可以根据各自的气息去无妄楼的各分楼补办。” 幽霁快速将自己那份输完后看想虞初羽:“姐姐,我帮你?” 虞初羽点了点头。 在女人反应过来之前幽霁已经输好了。 女人眼睛圆睁:“诶……这……” 幽霁不解地偏头:“不行吗?” “没、没事。”女人讪笑,很快又恢复从容,“玉玦内有一些关于无妄楼的任务介绍,基本能解答大部分疑惑。” “多谢。” 两人注册好后直奔二楼。 楼上呈环形布局,全部由带着一个个格子的木架组成,面积极广,放眼望去全玉诀遍布。 据女人所说,二楼主要放置城内及周边城镇的任务,再往上范围逐渐扩大到整个修真界。 两人走在望都的所在区域,正前方有一块玉诀浮在半空,投印出里边的内容。 虞初羽大致看了下,发现同城门口听到的内容别无二致。 又是纪夫人。 幽霁见她视线一直落在这枚玉玦上,不由问:“姐姐若是在意,不妨我们去一探究竟?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不定还能就此彻底解决追杀一事。” 不得不说,对方的想法同她不谋而合。 虞初羽对上他的眼睛:“你真的不认识这位纪夫人?” 幽霁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副伤心的表情:“姐姐这是不相信我吗?” 虞初羽收回眼神,语气淡淡地说:“但若真是邪祟作怪,以我如今的修为,未必能全身而退。” 她没忘记自己现如今的实力,也无法接受自己会拖人后腿的事实。想到这,不由捏紧手心。 幽霁径直取下任务玉玦,牵起虞初羽的手腕使其松开五指,认真地揉了揉残留的月牙印。 半晌,蔚蓝色的眸子直直望进她灵魂深处:“在我心中,姐姐最厉害不过了。” 第35章 第 35 章 “站住!”一声呵斥从身后传来。 何逐风无精打采地转身, 困倦地打了个呵欠,看清来人后见怪不怪地说:“爹,有事?” “我们何府是地儿太小留不住你了是吗?又给我夜不归宿!看看你整日游手好闲的模样, 成何体统?!还有你那那些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如今族内已经有人对你不满了,你让我以后如何把这家主之位交给你!”中年男人儒雅的面容上带着愠怒,话里话外满满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这不还有二弟嘛,左右我这颗歪脖子树已经掰不正了,起码还有一颗没长成的豆芽菜给您望子成龙不是。”说着又打了个呵欠, “没事的话我就回去睡觉了。” “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何家主被他的态度气得咬牙。 “您说您说。” “苏家同你订了娃娃亲的小姑娘这几日就要来了, 你接下来给我好好在家待着, 哪儿也别去!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 “我们家里的娃娃也就二弟一个, 这话您该同二弟交代去, 小娘知道了一定欣喜,说不定这病就好了呢。”何逐风眨眨眼, 一脸诚恳地诡辩道。 “混账东西!”何家主气得不行。 就在这时, 门房的人急急赶来上报:“老爷, 门口来了两个姑娘,说接了无妄楼的任务来给夫人看病的, 您看?” 之前来的几个骗子惹得府内鸡犬不宁, 老爷为此生了好大一通气,从那以后再有人上门他们也不敢自作主张。 “这婚事是你娘亲自定下来的, 断不会害了你。这几日我会派人看着你, 还有那些狐朋狗友就别来往了, 收收心。”何家主转头警告了何逐风一番,拂袖带风而去, 半点不想再看这糟心玩意儿一眼。 然而没走几步,就发现刚刚还一脸困倦的人此时已经精神奕奕地跟了上来。 “还不滚回去睡觉?跟来做甚?”何家主黑着脸狐疑地看着他。 何逐风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唉,小娘这病一日未愈,我怎么能安心休息呢。” 何家主半点不信他的鬼话,但都已经到了门口,再同他计较放人前也不好看,便只好随了他去。 府门敞开着,走近后,两道熟悉的的身影落入眼帘。 第36节 何逐风哑然失笑,这两人真的是——出乎他意料。 倒是有趣的很。 “不知二位姑娘怎么称呼?”何逐风率先开口,半点看不出同他们相识的模样。 就感受到自己亲爹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莫名其妙地摸摸鼻子。 “初一。” “初二。” “噗嗤。”何逐风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顿时收获在场三人齐刷刷的注目礼。 何家主处变不惊地拉回话题:“内子如今情况特殊,如今也不知换了多少护卫,且不说治病,二位有把握全身而退吗?” 他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含蓄,但足以透露出其中的危险性之高,想必纪夫人如今的情形不怎么乐观。 看来城里传的谣言未必是虚的。 虞初羽接过话:“何家主不必担心,既然我们接下这一任务,自然是做过一番考量的。” 幽霁站在她旁边点头应和。 何家主看了看他们的神情,知道两人大概都对所谓的患病一说的实情心知肚明,松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先请二位在厢房歇歇脚。” “我带你们去吧,正好熟悉熟悉府内的情况,到时候出了什么意外也好有个准备。”何逐风态度自然接过话茬,没等何家主开口就已经化被动为主动。 虞初羽和幽霁二人朝何家主一颔首,顺其自然地跟上他的步伐。 毕竟何家态度不明,未免暴露身份还是同何逐风一起最为保险,至少目前为为止这人对他们而言还是中立或偏善意的。 等安置好后,何逐风也没含糊,真就带着她们二人逛起了何府。 何家不愧为世家之首,光是府邸的占地便有足足四十多公顷,府内的格局、布置更是尽显数千年的家族底蕴,就连府内装点的一花一木都不简单,竟都是灵力充沛的灵植,加上地下布置的蕴灵阵法,即便不是修仙之人在这儿呆久了都能延年益寿。 若说昆仑巅等大小宗门修的是仙,那么这些世家大族修的则是凡。 是用财富铺成的权柄带来的无上力量。 何府太大,一整圈逛下来也不是事儿,因此何逐风先带着人将从内院逛起,洋洋洒洒地将自家的事迹典故扯了个遍。 他口才风趣,所言皆有理由据,听起来倒也有趣。 【这人不去做导游真是可惜了。】伏尘在虞初羽脑海中吐槽道,又不禁好奇,【不过这何家这么厉害,你们这儿的皇帝竟然能容得下他们吗?】 她以前没少看宫斗剧,什么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都听出茧子了,难道这儿的这么大方? 虞初羽一路上都没发现什么异常,分神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历来皇帝都是凡人,而这些世家虽然是修士,但在俗世就要遵守世间的规则,这是天道一早定好的。】 这时一个穿戴用度显然有别于其他丫鬟的侍女突然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对何逐风一福身,为难道:“大公子,您也知道夫人眼下见不得您,还请不要为难奴婢了。” 何逐风正要开口,恰好一小厮前来通报,打断道:“大公子,有客人来了,老爷让您速去正厅一趟。” 何逐风大致知道了缘由,脸上破天荒地多了几分郁结,很快又恢复平日的模样,对那位侍女说:“这下好了,我不进去了。不过这两位是来给小娘看病的,耽误不得,现下便由你带她们进去看看情况吧。” 侍女松了口气,连忙应是。 待何逐风走远,幽霁好奇地看着那位侍女,见她快受不住了,压低声音像是交流什么小秘密般问:“这位姐姐,你刚刚说的纪夫人见不得何大公子是什么意思呀?” 那侍女眼皮一跳,左右看了看,纠结道:“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见二人动作一致地点了点头,她才小声说:“纪夫人自从发病以后,每每看见大公子便会惊恐万分,像是中了邪似的。如今府内的下人都在猜测纪夫人这病会不会就是大公子下的手。” 说完她立即直起身理了理头发,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 虞初羽同幽霁对视一眼,缓步跟上。 快靠近一处院落时,侍女转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本来就轻的脚步此时更是没了声音。 一直等过了这个地方,她才松了口气,同二人解释道:“眼下夫人还在歇息,我先带你们去别处看看吧。” 虞初羽开口:“纪夫人的睡眠很浅吗?” 侍女先是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摇了摇头。 “以前不是的,不过自从发病以来,夫人就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只要听到些微声响就会受到惊扰。晚上更是彻夜不眠,只有等天亮了才能眯一会儿。” “那她平日里都在什么范围活动?病发之前可曾去过什么地方,或者有什么异样举动?”幽霁问。 “自从夫人被邪……”侍女咬了下舌,很快恢复常态,“病发后,就很少主动出门了,平日里都将自己锁在房间内。病发前好像也没什么异常吧……这一点她的贴身丫鬟落樱应该更为清楚。” 二人从她的失言中听出端倪。 这府中的下人也不是傻子,想来早已知道这纪夫人身上发生的事用怪病根本说不通,只是明智起见不说破罢了。 “多谢这位姐姐。”幽霁弯着眼眸朝她笑笑。 “还,还有一处地方!”侍女作出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 她平日里负责夫人的衣食起居,都是要同纪夫人贴身接触的。 自此夫人出事以后,平日里没少对她撒火打骂,仿佛身体里住进了一个恶魔,要说不怕自然是假的。 虽然之前也来了不少“看病”的人,但不知为何,眼前这两位年轻的姑娘却让她觉得更为可靠。 二人跟在她身后一直绕了好几个围廊水榭,来到一处庭院的院墙边。 她做贼般左右看了看,随即小心地在墙上摸寻着什么,偏偏身体离墙面隔开半臂远,眼底还带着几分惧意。 虞初羽转瞬间想到在城门口听到的传闻,就听侍女小声说:“有了!” 两人一左一右地靠近她所指的的位置,果不其然听到了和城中的传言一致的故事,只不过这一版本更为详尽。 “这里就是第一起怪事的发生地。”侍女大抵是想到了之前的画面,脸色不住地发白,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她当时正是去扶纪夫人的人,因为比其他人更清楚那枚长钉是如何凭空出现,甚至触及到纪夫人的眼球。 旁人都以为纪夫人幸运地逃脱一劫,但她前几日替夫人梳妆时却注意到,夫人的左眼兴许已经出了问题,只是不知她为何忌讳至此,连任何人都不愿告诉。 她甚至有种预感,如果夫人知道此事被自己知晓,一定不会有她好下场的。 虞初羽二人了解了来龙去脉后见人惊魂未定,将其好好安抚了一番,道过谢后婉拒了她相送的好意,自己朝刚刚记下的路线原路返回。 “姐姐……”幽霁正想说什么,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了自拐角走来的一行人,看见其中两张熟悉的面孔,眼神一闪,亲昵地挽上虞初羽的手臂,“姐姐,听说城内的梅花烙最是一绝,我们去尝尝好不好~” 第36章 第 36 章 简祯一言不发地走在几人身旁, 突然看见一道人影从余光中一掠而过,心中一跳,几乎要脱口而出:“小……”羽。 就见另一个女子挽上对方的手臂, 形容亲昵。 他愣愣地收回神。 小羽很少同人肢体接触,更别说是这么亲昵的动作了。 他的异常举动引起了旁边之人的注意,苏茶好奇地看过来:“师兄怎么了?” 简祯顿了下,朝一旁何逐风问道:“不知刚刚过去的那二位是……” 何逐风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叹了口气说:“我小娘的事想必二位在来的路上也听说了,那二位此番便是来为我小娘来的。” 苏茶面露忧色:“纪夫人的情况当真如此严重?大公子若不介意, 我同师兄也愿意出手一试。” 简祯没有反驳。 何逐风露出一抹感怀的笑:“那真是多谢二位了。” “先前提及之事有劳何大公子费心了。”简祯不动声色地提了句。 “那是自然。”何逐风爽快地说,“只要人在中洲, 我何家自然能找到。” 苏茶听见这话不由垂眸, 下意识地咬了咬唇。 何逐风:“说起来我们中洲的梅花烙确实味道不错, 不如我也带二位去尝尝?” - 虞初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幽霁, 考虑到对方此番行径可能别有一番目的,也就随他去了。 两人朝何府的大门走去, 门一开, 就见眼前一道黑影朝他们扑来。 一人右手正搭着门环, 怎么也没想到门会在这时候打开,身体一个趔趄, 惊恐地瞪大眼睛朝他们跌来。 幽霁迅速用另一只手环上虞初羽的腰迅速将人往后一带。 “啊——”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尖叫, 下一秒,一道闷哼从地上传来。 那人满脸痛苦地从地上坐起身, 捂着被撞红的鼻子疼得半点站不来, 还不忘用控诉的眼神眼泪汪汪地指责二人。 看起来是个同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 “今天倒是热闹, 不知道二位兄台怎么称呼?”何逐风恣意的声音从后头缓缓传来。 虞初羽这才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一人。 那人衣衫穿得甚是随意,像是随手披上的一件披风, 露出大片结实的肌肉。 【哇哦~想看粉红色哔——】 虞初羽被这话猝不及防地呛到,难得失态。 门口的人循声看了她一眼,视线在她腰间的剑上顿了下,回过头,随口道:“在下萧止。” 随后视线直直落在一人身上,不满地说:“简兄,说好你我二人比试一番,你怎么走也不说一声。” 简祯语气冷淡地说:“我何时同你说好了?” 话音一出,虞初羽身体明显地僵了下,显然没料到会在此处遇到他们。 她握了握拳,压下心头的情绪,很快又恢复波澜不惊的状态。 萧止一脸理所当然:“我在来时放话说要找你一战,路上没听见你拒绝的消息,这不就是同意了吗?” 简祯无动于衷,“我拒绝,萧道友可以回去了。” “迟了,过时不悔。”萧止握上刀柄,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全然没有此处是何地的思量。 一阵抚掌的声音从一边传来,打断了骤然紧张起来的氛围。 见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何逐风慢条斯理地收回手,饶有兴致地说:“久闻南刀大名,不过敝舍不够敞亮,怕是会影响二位发挥,不如来日我做庄,为二位设一处擂台一较高下可好?” 第37节 虞初羽结合这人拿他们开赌盘的事一想,顿时被他的算盘珠崩了一脸,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现成的打手,垄断的现场,绝对的一本万利。 何逐风注意到她的目光,冲她眨了眨眼睛。 简祯不想被他一直纠缠下去,听见何逐风开口心念一动:“光打也没意思,不如我们就比谁能先治好纪夫人吧,如此既能体现综合实力,又能救人性命,一举两得。” 何逐风闻言遗憾了瞬,但也没说什么。 萧止蹙眉:“可我……” 简祯:“那就说定了。” 萧止成功被他带偏,指着他旁边的苏茶,蹙着眉较真地说:“可你那边有两个人,这不公平。” 简祯正想开口,却听苏茶抢先一步好奇地问:“二位道友不是一起的吗?” 萧止转头看了不知何时站到虞初羽几人旁边看好戏的少年一眼,莫名其妙地说:“我不认识他。” 见所有人看向自己,少年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地表明身份:“那个,我叫饶因兰,是听说贵府内的事,来应召的。” “如此不就正好了。”苏茶笑着说。 萧止想了想:“也行。” 少年:“?”有谁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虞初羽正打算同幽霁离开,便听对方喊住自己。 苏茶:“二位姐姐也是为了纪夫人而来吧,为免行单力薄,不如加入我们双方?” 她的本意是这二人到底是为酬金而来,现下得知他们的身份应该也清楚自己陪跑的立场,她先下将人拉进来也算卖他们一个好,届时总有一人能拿到报酬。 没想到幽霁莫名其妙:“你们是两人我们也是两人,怎么就形单影只了?” 他做出一副警惕的神情:“怕不是想占我们便宜?” 苏茶话语一噎,转瞬间转圜自己的处境:“我只是想着若遇到什么危险我们也好帮衬二位一番,既然二位姐姐不愿便算了,我们几人各凭本事就好。” 如此倒显得他们咄咄逼人了。 “这位妹妹是苏家三小姐吧,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您如今芳龄十八,可比我和姐姐都要大上两岁,这声姐姐我们可受不起。”他故意将“妹妹”一词咬得极重,一脸无辜地揶揄道。 苏茶脸色变了变,显然没想到会被两个声名不显的人落了面子。 何逐风出来打圆场:“既然几位已经说定,这挑战不如便从这一刻开始,有劳诸位费心了。我先带几位去下榻吧。” 萧止率先跟上,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本来就是来试刀的,比什么综合实力? 苏茶看简祯没有动静,正奇怪,就见他看向那两人:“二位不一起吗?” 幽霁的眼神幽深中带着几分不悦。 就听虞初羽对他说:“不是说要吃梅花烙吗?走吧。” 闻言他顿时眼睛一亮,回头朝他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时候,一道期待的声音插入:“二位道友,我也同你们一起!” “……”幽霁面无表情地看着跟个白斩鸡似的少年。 心情顿时就不美好了。 - “初一姑娘,那是什么?” “……糖葫芦。” “哇——画居然是能吃的吗?” “……那是糖画。” “那……” 幽霁忍无可忍,一把拉着他的衣领,凶巴巴地说:“别缠着我姐姐!” 饶因兰转头:“初一姑娘,你妹妹好凶啊。” 虞初羽:“……” 她一时间竟分不出这人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 虞初羽:“道友跟我们一路究竟所为何事?” “我饿了。”饶因兰眨眨眼,老实说。 幽霁:“饿了就自己去吃东西啊!” “没钱。” 幽霁:(▼ヘ▼#) 他忍着脾气说:“何家总不会少你一顿饭。” 饶因兰:“可是要被他们知道我之所以来应召就是为了吃口饭,岂不是会被当作骗子赶出去。” 二人:…… 有理有据。 说着,三道清晰可闻的咕噜声在三人中间同时响起。 三人:“……” 虞初羽半晌艰难开口:“其实我们也身无分文。” 她全身的家当都撒在了寒川,连半个子都不剩。 饶因兰看他们的眼神顿时带上了几分亲近感:“原来都是同道中人。” 说着他不由困惑道:“可你们刚刚不是说去吃梅花烙的吗?” 提起这个词,他狠狠地咽了下口水。 虞初羽:“所以要先去一趟质肆。” 从质肆出来时,虞初羽手中终于多了百来枚灵石。 多亏了先前向以菱送来的储物袋,幸好临走前带上了,如今这才能拿来救急。 里头的物件在洞穴坍塌时都或多或少地多了几道破损,价格被压减了大半,左右她也用不上,干脆全当了,就留个储物袋以后的路途中好装东西。 这点灵石对绝大多数修仙之人而言或许不过九牛一毛,但一枚灵石相当于凡界的十两银子,足够她们肆意吃喝了。 经过这么一出,三人也算是有了一起挨过饿的交情,不知不觉中熟稔了不少。 吃完梅花烙,几人慢悠悠地将回程的路当作消食,等他们快到何府时,天幕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何府门口,一个小丫鬟正朝外四处张望着,不时来回踱步,一副焦急不堪的模样。 见到他们的身影,顿时眼睛一亮。 “几位仙长可终于回来了!大公子让我在此处等几位,务必要你们一回来便到梨春院。” 虞初羽和幽霁白天的时候已经了解过何府的布局,知道这梨春院便是纪夫人的住处。 几人一边跟着她朝梨春院走去,一边了解情况:“可是纪夫人醒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丫鬟点点头:“下午的时候又出了意外,被派来保护夫人的两名护卫受了伤,府内暂时找不到多余的人手,大公子只能请二位仙子同纪夫人共处一晚。那位苏仙子如今也已经进去了。” 幽霁:“不知那护卫是受了什么伤?” 丫鬟眼神躲闪,吱唔着没有说话,最后只含糊道:“夫人屋内发生的事,奴婢也不清楚。” 见她明显一副抗拒的模样,几人知道问不出什么东西,便也没再开口,一直到走到梨春院,就看见院外站着的简祯和萧止。 萧止率先看向饶因兰,一脸认真地强调:“我们才是一队的。” 饶因兰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半晌才想起自己已经被组队了,慢吞吞应了声:“……哦。” 虞初羽:“二位为何不进去?” 简祯解释道:“世家大族规矩颇多,我们不方便进去。” 幽霁嗤笑一声,随后一脸乖巧地看向虞初羽:“姐姐,那我们进去吧。” 虞初羽轻轻瞥了他一眼:“你留下。” 幽霁:“……” 第37章 第 37 章 幽霁懵了一瞬, 迅速换上可怜兮兮的模样追问:“为何?姐姐一人进去我不放心。” 虞初羽自然不是因为什么男女大防,只是这位莫不是忘了自己还在纪夫人的追杀名单上? 绝影阁既然能定位到他们二人的位置,难保纪夫人身上没有类似的法器, 即便他们现在易了容,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于是虞初羽没给他半点拒绝的余地:“一旦有什么问题我会随时叫你的。” 说着推门进去。 门一开,虞初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眉心一凝。 一股浓郁的几乎形成实质的香气扑面而来,香到极致,几乎令人作呕。 长时间密闭在这种气味浓郁的房间即便没病也会被憋出病的吧?虞初羽想。 “快关门!”这时, 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语气里透着几分神经质。 虞初羽到底还是依言将门带上。 转过身, 屋内的情形在明明灭灭的幽黄色烛光下深深浅浅地落入她的眼帘。 一道古色古香的缂丝梨落屏风静静地立在正中间, 将室内隔成里外两间。 室内的布局到处透着一股雅致的味道, 一应家具陈设无一不是简致中透着清贵, 硬木雕刻的花纹栩栩如生,于简中添了几分生机和趣味, 显然布置这一切的人用了不少心思。 袅袅的烟雾从墙角一个精巧的小型香炉内缓缓升起, 虞初羽吸了吸鼻子, 室内的气味显然变得更浓稠里。 若她没有猜错地话,房内这股让人头晕目眩的香味便是从哪香炉中来的。 第38节 苏茶正坐在屏风前的小塌上, 见她进来, 紧绷的身体缓和了不少,似乎松了口气, 朝她露出一个友善的笑, 小声唤了句“初一姑娘”, 仿佛已经将刚刚同幽霁的龃龉抛之脑后,半点没有迁怒的意思。 虞初羽漠然移开视线, 突然间,视线在小塌边缘没入阴影处的地面位置一凝。 她不动声色地朝苏茶走去,动作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 俯身脱鞋之际快速在那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红色印记上抹了一把。 顿时,一种黏腻的液体触感从指尖传来。 苏茶注意到她的动作,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并没有出声,对她做了个唇语:那是什么? 虞初羽扫了她一眼,低头轻轻嗅了一下,随后将茶杯中的水倒了一滴在桌面,随后将指尖轻轻蘸了蘸,在桌面写了一个字:血。 做完这些便不再理会苏茶,视线朝破屏风看去。 里间之人的身影透过烛光打在屏风上,影影绰绰,并不太真切,依稀是抱膝坐在拔步床上的模样。 火烛燃烧的声音将室内衬得越发寂静。 虞初羽清了清嗓子,打破这一室的沉寂:“听说夫人近日所遇之事颇有诡异之处,为免发生意外,我们二人还是近身保护为好,不知……” “别过来!”里头的人厉声打断,“我听到了,是何逐风派你们来的对不对!!是不是他在搞鬼?” “肯定是他!一定是他!!” “他将我身边的人都调走了,你们一定是他派来害我的!我要去告诉老爷,我一定要告诉老爷!” “不、不行。”她一个激灵,像是从刚刚的歇斯底里中挣脱出来一般,突然冷静下来,毫无征兆地改口。随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在喃喃着什么,不过距离远,虞初羽听得并不真切。 纪夫人情绪缓缓平息下来,屋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时,虞初羽耳边传来一道清晰的抽气声。 一回头,就看见苏茶拉了拉她的袖子,眼神朝一个方向示意,身体朝她的方向前倾,压低声音说:“那、那是什么?” 从她角度正好能透过屏风的一侧缝隙看清里间的小范围区域,如今虞初羽坐在她对面,使得光影产生了些微变动,露出方才未曾看见的一幕。 虞初羽转身,然而没了遮挡的烛光又顽皮地跑到另一边。 她沉思了会儿,在心中估算了下苏茶刚刚视线聚焦的地方,将案桌上的烛台轻轻移了移位置,再回头,一个隔间缓缓从黑暗中显现。 只是离得稍远,加上烛光昏暗,虞初羽只能依稀看见一个轮廓。 倒是内部因为光影的切割,露出一小片光景。 ——那是由无数纵横交错的红线织成的房间。 虞初羽突然眨了眨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确定地想:刚刚那红线是不是动了? 似乎在印证她的视觉,一根红线上又传来一阵清晰可见震颤,连带着相交的几根红线也被带着晃了下,仿佛有人正藏在另一端操纵着它们似的。 这时,虞初羽手臂一紧,转头发现苏茶不知何时已经死死抓住她的手,正看着那个方向不住地咽口水。 “苏道友。”虞初羽冷声道。 苏茶回过神来,迅速收回手,脸上带着一层薄红,小声说了句“抱歉”,表情中不知不觉多了几分依赖。 她伸手指了指那间怪异的隔间,嘴唇张了张,显然心中有很多探讨欲想要同她倾诉一番。 虞初羽却恍若未闻,往里挪了挪,将背抵在墙上,眯眼养神。 - 外头几人像是相斥一般,各自离得远远的,分别占据一块位置。 饶因兰因为萧止强调的“队友”关系,被迫一脸放空地坐在他旁边发呆,最后没忍住悄悄跑到幽霁的位置。 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解开后递到他眼前:“吃吗?” 幽霁不耐烦地扫了眼,视线一顿,认出眼前的东西后一时间没忍住,难以置信地说:“你吃白食还偷偷打包?” 其余两人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给过来一个眼神。 饶因兰心头一梗,脸色涨红,转身就要离开,这时,房内依稀传出虞初羽的声音。 他顿时脚步一顿,转个身顺势蹲在幽霁旁边,一脸好奇地竖起耳朵听里边的动静。 谁让这个位置离大门最近呢。 “别过来!”另一道尖锐的声音厉声叫道。 幽霁脸色一绷,瞬间起身,然而下一秒又被饶因兰,拉了回去。 他眼神不善地朝饶因兰看去。 饶因兰担心他冲动,径直捂住他的嘴巴,小声说:“初一姑娘都没出声,你别打草惊蛇。” 幽霁将他手重重扯下,注意到他手上的糕点屑,脸上一黑,嫌弃地用袖子擦了擦嘴,但到底将他的话听了进去,没再起身。 在纪夫人的一阵歇斯底里的宣泄后,室内果不其然又重归寂静。 不知何时,萧止也走了过来,站在饶因兰身边一脸沉重地说:“如今形势对我们不利。” 饶因兰眼睛微微睁大,正好奇对方从纪夫人刚刚的嘶喊声中听出了什么高见,就听他缓缓补上后话:“他们两队皆有女子,只有我们被排除在外,如今已是落了下风。” 注意到他恨铁不成钢的视线的饶因兰:“……”看我作甚! 萧止盯着大门的方向,脸上若有所思。 简祯坐在院内的梨树下,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始终不为所动,同往日相比仿佛彻底换了个人一般。 幽霁余光从他身上扫过,随后闭上眼,不再理会。 乌云慢条斯理地从远处飘来,一点一点蚕食梨春院上方的月亮。 直到将整块月亮吞之入腹,干脆赖在原地不走了。 今晚没有半颗星子,整座梨春院径直落入最幽深的夜幕里,仿佛所有的光线都心照不宣地绕开了此地。 几人显然没有互相配合的意思,谁也没提起交换轮班一事,各自分庭对峙地立在一旁。 饶因兰苦哈哈地四处看看,他倒是想开口,但另外几位明显一副“莫挨老子”地架势,脸上的拒绝写得明明白白,不想自讨没趣,于是也只好闭目养生,力求到时候不至于拖其他人的后腿。 他眯着眼睛给自己下心理暗示,然而还没等暗示完,困意就不讲理地一股脑涌了上来,于是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辰,一道惊恐的尖叫声从屋内骤然爆发,像是一个信号,彻底刺破夜幕的沉寂,显得尤为诡异。 虞初羽最先受到这一尖叫的冲击。 她只感觉耳膜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声音近在咫尺,仿佛有人贴着她的耳朵厉声嘶喊。 意识回归的那一刻,心脏开始没来由地在胸腔狂擂,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令她头皮发麻的危机感。 虞初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那是苏茶的声音! 她猛然睁开眼,就在同一时间,刚刚还在狂擂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带起一阵烧心的不适。 但落入眼前的一幕让她彻底忘却了不适,整个人彻底僵在原地。 一把尖锐的剪子尖尖此时正悬在她瞳孔上方,铁质的剪身闪着凌冽的寒光直晃晃照进她眼球,几乎下一秒就要没入她的眼眶。 这一瞬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黑色的瞳孔猝然收缩,眼眶内被银光刺激出的水雾将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虞初羽屏住呼吸,没眨一下眼睛,透过模糊的水雾和眼前放大的可怖剪子,视线在对方的脸上聚焦。 第38章 第 38 章 门外的人几乎是瞬间警醒, 破门而入。 一进门,就看见虞初羽只身站在小塌前。 血液在她长袖的遮掩下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上汇聚成浅浅一滩血洼。 在她身前几步远的位置, 有一把沾满了血迹的银色剪子,剪子旁边躺着一个昏迷的女人,显然便是那未曾露面的纪夫人,而背后则是贴着墙心神未定的苏茶。 饶因兰和幽霁二人因为离得最近,所以此时站在最前头。 饶因兰看清眼前的画面后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初一姑娘, 你还认得我们吗?” 还没等虞初羽给他一个看智障的眼神,就见幽霁先一步朝她走来, 握着她的手腕挽起袖子, 露出她手心的刀痕, 垂着眸轻声问:“姐姐, 疼吗?” “不碍事。”虞初羽说着就要收手,却被他定定握住。 “别动, 我帮你包扎。” 这时,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递来一瓷瓶。 “这是生肌露。”简祯毫无征兆地开口。 他看着那滴落的血迹, 只觉得异常地扎眼,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人面前。 幽霁看了他一眼, 也没同他客气, 直接接过。 萧止疑惑地看着四下看看,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朝屋内唯一一个尚且无事的苏茶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茶收回眼神, 脸色已经舒缓过来。 “我一开始还在打坐, 没想到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前不久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睁眼一看,就看见纪夫人拿着那把剪子,剪头直勾勾对准初一姑娘的眼睛,几乎下一秒就要扎进去,惊骇之下便……” 幽霁闻言眸色沉沉,朝地上的人扫去。 纪家的人啊…… 饶因兰此时正蹲在纪夫人身前,听到这话,拿着一个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小树枝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这纪夫人不会是被什么邪祟上了吧?但我看这周遭也没什么危险的气息啊。” 虞初羽本来还在心里呼唤伏尘。 自从研究出了新功能就时不时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此时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此时听见饶因兰的话,她不自觉想到那间奇怪的隔间,目光下意识地朝屏风后投去。 就在这时,她看见一根红线正朝这边延伸而来。 虞初羽一把抓住幽霁的手,在他不解的眼神中,将人往门外推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们的行动刺激,红线猝然加快了移动的速度。 “出去,不要进来。”虞初羽没来得及解释,一把将人推了出去,几乎是同时,眼见红线就要勾连上幽霁的衣摆,虞初羽伸手一挡,顺势将门带上。 那道红线顿了下,竟然直接没入她的手腕,消失不见。 “初一姑娘!”饶因兰惊呼一声。 幽霁站在外头不知道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闻言紧张地拍打着屋门:“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第39节 “没事。”虞初羽摸了摸红线没入的位置,没感觉到什么异样。 刚刚触碰的一瞬间她就隐约感觉到了,这东西似乎并不是实体。 就在这时,纪夫人幽幽转醒。 众人从旁人耳中就已经听闻纪夫人最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经常紧张兮兮的,如今睁眼看见眼前围着的众多陌生面容,果不其然被刺激得失声大叫。 一阵兵荒马乱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一时间也顾不上虞初羽身上究竟出了什么意外。 “出去!你们想对我做什么?!都出去!” “纪夫人,我是南和苏氏的苏茶,我们以前见过的,您还认得我吗?”苏茶放轻声音企图让她冷静下来。 “苏?”她神情出现些微动摇,迅速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指节由于太过用力绷得死白,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指甲已经掐进对方的肉里。 “他们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房间?滚出去!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苏茶脸上露出一丝吃痛的表情,但到底强忍了下来,生怕又刺激到她敏感的神经。 她抬头看向其他几人,示意道:“已经无事了,这里留我和初一姑娘就好。” “可是她的手……”饶因兰注意到刚刚初一姑娘因为急着将人推出门外,导致手上的伤至今尚未包扎,正想说要不换个人,就见对方已经利落地咬着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布条,单手就完成了一系列包扎动作,不由叹为观止。 萧止大咧咧地说:“走吧。” 人一走,房间顿时变得空旷不少。 纪夫人也逐渐安静下来。 “夫人,我们先扶您回床上休息吧。”苏茶说着,朝虞初羽使了个眼神,示意她搭把手。 虞初羽没有动,站在原地端详了会儿纪夫人的面容。 纪夫人是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修士那般只要只要提高就能使容颜永驻的能力,如今她已年近四十岁,还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却依旧面似桃花,比起年轻小姑娘不过是多了几分妇人独有的风韵,反倒为她增添了不少魅力。 不过刚刚那张落在剪子后的可怖面容实在给虞初羽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以至于她现在哪怕看见这张脸做出一副惊慌的模样依旧不自觉产生一股寒意。 苏茶见她没动静,又朝她几番示意,虞初羽这才无语地上前。 没想到纪夫人一把躲开她伸来的手,整个人缩到苏茶怀中。 “不,走开!别靠近我!!来人,快把她赶走!” 见纪夫人这般模样,虞初羽毫无心理负担地站起身。 “看来苏道友只能自己来了。” 都是修士,还是个剑修,平日里不可能少她挥剑份,不过是扶个人,虞初羽实在想不通有什么搭手的必要。 苏茶无措地看了虞初羽一眼,见对方此时已经转过身去没再给她一个眼神,只好委委屈屈地自己将人扶了起来 虞初羽也没闲着,跟在两人身后,直接趁着这个机会往里间走去,打量起里头的物件。 华贵的内廷置式偃月灯台如护卫一般立于架子床两侧,烛芯透过笼罩在外的纸浆,透出柔和宜眠的光晕。靠墙处放着与架子床同套雕花样式和木质的木雕衣柜,旁边还有个雕花衣架,上头随意地挂着几件蜀锦质地的外衫,地上也零星扔着几件衣裙,整体透着股凌乱的气息,倒是很符合纪夫人如今的状态。 往前几步便是梳妆台。 兴许是自从出事后纪夫人拒绝所有服侍之人进入里间的缘故,其上的螺子黛、花钿、口脂等一应物什全部零落地散落在妆台上。 虞初羽一一扫过,视线落在一把梳蓖上。 一把梳落的发丝固定在梳齿尾部。 她朝二人的方向看了眼,苏茶正扶着纪夫人躺下。 透过苏茶弯腰造成的空隙,虞初羽正好看清纪夫人头上乌黑光泽的发色。 苏茶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大概是在询问纪夫人记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事,已经这些天来的异样。 梳妆台的另一边是一处案几,其上用镇纸压着底下的纸张,似乎是一幅未作完的画,案几上还摆放着一个小巧的花瓶,上边的花枝已经枯萎,颓败的花瓣已经变得枯黄,干瘪地落在案几上,只能依稀辨别出是院外的梨花。 将室内的景象尽数收入眼底后,虞初羽终于朝那处令她最为在意的隔间走去。 直至站在这一隔间前面,虞初羽才真正感受到眼前这一幕带给她的震撼。 隔间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无数密密麻麻的线条纠缠在一起,一眼望去,几乎雾化成一片红色的纱雾变得朦胧,带着别样的诡异美感。 她伸出手,试着触碰那些红线。 却见红线在接触的瞬间虚化,线头两端在她掌心消失,但又依旧是连接的状态。 虞初羽没有擅自进去,决定明日找何逐风询问一番他们家是否有这样一种法器。 一直等到天亮,两人才推门走出来。 纪夫人此时睡下来。 见几人要说话,苏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何家给他们安排落脚的院子走去。 直到坐下后,萧止终于忍不住问:“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苏茶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将她从纪夫人那得知的情况一一说来:“我试探过纪夫人,她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对初一姑娘做的事。” 幽霁不客气地说:“小偷也不会主动说自己偷了东西。” 显然他对虞初羽将自己推出门外一事还耿耿于怀,坐下后也不理她。 虞初羽并未放在心上。 或者说如果借这个机会让他同大师兄二人会昆仑巅也是好的。 苏茶无奈地笑了笑:“是有这个可能。不过现下看来,纪夫人也是个受害者,没道理去害初次谋面的初一姑娘吧。” 她看了看众人,见他们没有别的话要说,便继续道:“据纪夫人所说,每天夜幕降临后她都能感受到身边有东西靠近,偏偏其他人守卫都没有反应,说多了还会一脸怪异地看着她,于是她渐渐开始怀疑身边的人是不是也有问题……至于怀疑的对象,想必大家也心里有数了。” 在座的人眼观鼻鼻观心。 这纪夫人喊得这么大声,他们心里能不有数嘛。 “初一姑娘当时应该将屋内都观察了一番吧,不知有没有什么发现?”苏茶说完将话题转到虞初羽身上。 虞初羽言简意赅:“外间供我们二人休憩的小塌下方有血迹,兴许纪夫人今晚的行为不知发生过这一次。梳蓖上有大把掉落的头发,还有里屋有一间布满红线的隔间。” 简祯突然抬头看向她:“当时没入你手腕的也是那红线之一?” 幽霁闻言顿时顾不上置气,迅速回头,满眼忧色问:“怎么回事?” 简祯冷冷地说:“你拖她后腿了。” 虞初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之前见面便觉得大师兄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寡言,如今对幽霁的这份敌意更是来得莫名其妙。 苏茶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笑着说揭过此事:“二位姑娘的感情真好,要是我也有一个如初一姑娘一般的姐姐就好了。” 幽霁瞬间想到当时虞初羽让他离开的行动,抿了抿唇,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丧了下来,像只犯错的小狗般垂着脑袋。 “姐姐,你有没有哪里不适?那红线还有办法取出来吗?” “和你无关。”虞初羽将自己看见的一幕说了一遍,“这红线本就不是实体,想必当时也只是凑巧才我面前消失了。” 幽霁还是不放心:“可是……” 虞初羽打断道:“大家都守了一晚,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今晚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说完率先起身离开。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虞初羽看着身后紧跟而来的人影,没有丝毫迟疑地关上门。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床边,压制已久的困意不讲理地涌了出来,整个人一软,朝地上倒去。 第39章 第 39 章 “这场战争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必须离开一趟。”一道隐约透着着点熟悉的声音从耳畔边传来,语气里带着几分焦急。 虞初羽轻微地挣扎了下,却觉得浑身都被束缚住一般, 动弹不得。 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只能努力靠耳朵捕捉周遭的动静。 “这里位置隐蔽,周遭已设下重重阵法和结界,届时我会引开附近的势力,你呆在这里替我照看好小羽毛,我很快就回来。” 听见这话, 虞初羽一愣,同记忆中的话语重叠。 【明日为师需要离开一趟, 不足半月便会回来, 你好好呆着霜月峰等我回来。】 是师尊! 他在和谁说话?这里又是哪里? 没等她理出头绪, 衣料的摩擦声渐渐远去, 显然人已经离开了。 虞初羽不想坐以待毙,又开始挣扎, 下一秒, 一股毛茸茸的触感从颈边传来, 紧接着,脸上传来一阵湿漉漉的触感。 她顿时身体一僵。 有什么东西在舔她? 许是见她停止了挣扎, 那东西也不再舔舐的动作, 安安静静地缩在她身边,温热的体温从脸颊相接处传来, 为困意提供了舒适的温床。 空间内只有两道清浅的呼吸声萦绕, 祥和而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 虞初羽突然被外头一阵突如其来的喧闹声惊醒。 外头依稀传来邀功的声音:“大人,我亲眼看见, 霜月真君就是从这儿离开的!” “狮崖大人,这不太好吧……”有人迟疑道,“我们如今同人族毕竟还是盟友。” “是他插手我妖族内务在先,吾等不过是掐除隐患,为妖王分忧罢了,即便人族知道,也无可置喙!” 话音一落,其余的人妖纷纷得了指令,进入阵法。 不一会儿,此起彼伏的术法攻击声从外头传来,动静之大震得头顶的砂石纷纷落下。 虞初羽感受到身边的毛茸茸站起身,在她周围来回踱步。 她闭着眼都依稀能感觉到它身上传来的焦躁不安。 伴随着一声剧烈的轰鸣声,一道清脆的宛如琉璃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 阵法第一层被破了。 虞初羽心里越发着急。 第40节 她这师尊也太不靠谱了吧! 留什么不好,留一条漏网之鱼,这下好了,要被一锅端了。 正想着,身上传来一阵拉扯感。 毛茸茸温润的呼吸洒在她脸上,没挪几下都会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几口气,随即坚持不懈地继续这一行动。 虞初羽一时间不清楚它究竟想干什么,那道这里还有另一个出口? 正想着,毛茸茸的动作终于停止了。 脸颊处又传来湿润的舔舐感,这一次,虞初羽还依稀听见了几声小兽低低的呜咽声。 只是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漫上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她依稀察觉出小家伙想做什么,身上急出了一身冷汗,偏偏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喉间,怎么也发不出来。 明明肉垫踩在地上没发出任何动静,虞初羽却似乎能感受到毛茸茸离她越来远,正在朝那嘈杂声来源的方向而去。 片刻后,外面传来一阵惊呼:“它出来了!在那儿!快追!!” “蠢货,还破什么阵!赶紧跟上!要是霜月回来绝对没我们好果子吃!” 所有声音一并远去。 四周是死一样的寂静,在这片寂静中,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穿过层层阵法,缓步而来。 …… 眼前的黑暗骤然褪去。 虞初羽垂眸,扶上自己胸口。 先前的情绪却一并被带了过来。心头像是堵了一块石头,压抑的感觉久久挥之不去。 她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正准备打量当前的情形时,突然身体一凉。 只见身后的人直直从她身上穿了过去。 虞初羽不禁愣了下,抬起手才发现,自己周身变得半透明,依稀是灵体的状态。 她抬头左右看了看,此处依稀是个地牢的模样,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鼻尖,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肉类腐烂的气味。 四周的墙壁都由坚固的石头垒成,不算里边一个个的小隔间,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囚笼。 石壁上悬挂着橘黄色的灯,印出墙上、地面上黄褐色的痕迹。 虞初羽一时间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如果说先前那一幕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事,那现在这又是什么? 没纠结多久,虞初羽干脆跟上方才的两人。 看两人的穿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奴仆,此时走在这地牢中却浑身透着股散漫劲儿,看那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对这里边的动静门清儿。 虞初羽借着灵体的便利,直接穿过两侧的铁栏,朝里边探去,却是空无一物,只留成套令人胆寒的残酷刑具,以及满室触目惊心的痕迹, 走着走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凌厉的鞭声。 一并传来的,还有男人愉悦的喟叹声:“妖族果真比那些便宜畜生经玩儿多了,怎么弄都不会死。这钱花得不亏。” 后半句似乎是对旁边的人说的。 果然一道谄媚的声音接上:“少爷您开心就好!这东西能成为您的玩物是它的荣幸,便是死了,想要补上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 “这死的我见多了,怎么都死不掉的才有意思。”男人漫不经心地说。 “是是是,小人愚钝了。” “可惜之前看中的修士被阿姐发现了。” 谄媚的声音作势压低声音,但再地牢的回声下依旧让人听得清清楚楚,显然也没有什么掩盖的意思:“少爷若是喜欢,小人一定给您找到门路,绝对不会让夫人知道。” 男人没有回答,不过再开口时,声音中显然透着几分满意:“把我那小刀拿来。” 那两名奴仆看见男人的身影快步上前,恭敬地唤了句“少爷”。 虞初羽这才看清男人的模样。 光看外表还是个人模人样的清秀公子,如果不是刚刚听见他们的对话,虞初羽怎么都想不到眼前之人竟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施虐狂。 男人闻言脚步不停地朝牢房深处走去,手上还把玩这一把闪着凛凛寒光的匕首,刀刃上依稀可见涂了层墨绿色的东西,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那道墨绿似乎还在匕首上蠕动。 在光影交错的位置,躺着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东西,想必便是他们口中的妖族。 虞初羽视线触及那团黑色之时,心脏莫名抽了下。 外头的人探了探头,似乎有几分不放心:“少爷,要不还是我们来吧,这怎么说也是个妖族,要是上到您就不好了。” “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还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多弱吗?不过是个连化形都不会的废物,少爷我连修士都玩过,还怕这玩意儿?”男人的声音中满是不以为意,不过一想到马上就会喷涌而出的血液和那撕心裂肺的惨叫,眼底又迅速浮现出癫狂的兴奋。 他脚步顿了下,转头问:“这是第几刀了?” “回少爷,是一百九十八刀。” “那今天就凑个整吧。”男人舔了舔嘴唇。 虞初羽见他朝那妖族走去,面露不忍,穿过铁栏先男人一步站在那妖族面前,这才发现地上躺着一头模样惨烈的狼。 原本光滑柔顺的毛发此时一缕缕地同大大小小的伤痂结在一起,变得暗淡无光,而几个不做人的主仆口中的一百九十八刀更是半点不虚,从已经止血的小口到深可见骨的大口不一而足。 这白狼至今还能活着倒真是同他们说的那样,命大。只是不知以它现在的情况还能撑多久 也不知道已经流了多少血,它身上的毛发大半被染成了红色,只有耳朵边的白毛依稀能够证明它白狼的身份。 而以它俯趴的地面为中心,地面的颜色由深至浅朝外辐射过去,和他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等虞初羽回过神来时,手已经不自觉地抚上了白狼的脑袋。 就在这时,白狼猝然睁开眼睛。 那双漂亮的如蓝宝石般的眼睛此时却只剩下白茫茫的空洞。 虞初羽动作一滞,不确定刚刚那一瞬是不是错觉。 白狼的耳朵动了动,在听见背后的声音后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虞初羽视线冰冷地看着拿着匕首靠近的男人,试图阻止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臂穿过对方的身体,徒劳无功。 男人拿着匕首在白狼身上比划了一阵,似乎找到了一个下手的好位置,满意地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将刀尖对准它的右腿,仿佛慢刀割肉般缓缓挪动位置,侧耳倾听那皮肉撕裂的声音,眯起眼,露出沉醉的笑。 虞初羽指尖绷紧,一点点握紧拳头,眼底压抑中浓浓的怒火。 白狼浑身震颤了下,一开始似乎还能忍耐,过了一会儿,身体剧烈一颤,忍不住低吼起来,甚至用嘴去撕咬被割开的地方。 墨绿色的液体在伤口上穿梭。 虞初羽这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什么药水,而是密密麻麻的蛊虫! 半柱香后,男人欣赏够了这一出血腥的戏码,混不在意自己身上溅了一身血迹的衣袍,满脸餍足地走出石牢。 外头,奴仆极有眼色见地抱着干净的衣袍和盥洗盆等一应物什面容讨好地等着,待他拾掇完毕,又是一副寻常富贵公子的模样。而在他身后,白狼力竭地倒在血泊上,身体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虞初羽指尖虚抚过白狼的伤口。 那处已经被它自己咬得血肉外翻,显得狰狞极了。 她不忍心再看,撇过头去。 失重的感觉再次袭来,有了先前的经验,她意识到自己这是要离开了。 在周身彻底变得透明之前,她没注意到,奄奄一息的白狼挣扎着抬起脑袋,视线落在她消失的方向,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 第40章 第 40 章 虞初羽茫然地眨了眨眼, 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床上的时候,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尚在梦里,直到看清室内的布局才清醒过来。 她静静地躺了一会儿, 意识尚且有些混沌。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究竟是曾经发生过的事还是幻觉? 她撑着手想从床上坐起来,手一动这才注意到床边还趴着一个人。 是幽霁。 虞初羽后知后觉的回想起来自己先前明明倒在地上。 是他将自己抱到床上的? 那红线…… 虞初羽垂眸无声地端详着眼前之人恬静的面庞,似乎在确认什么,看了一会儿突然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对方的气息未免太微弱了。 “幽霁?醒醒。”虞初羽伸手推了推,床边的人却没有丝毫动静。 自己睡着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想着,余光注意到枕头旁滴落的血迹。没有血腥味, 倒依稀带着几分山间雾淞般清冽的冰雪气息。 虞初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唇齿间也充斥着这一气息,手下的力道加重几分:“醒醒!” 床边的人指尖终于动了动, 茫然地抬起头, 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看清眼前的人后, 他伸手毫无征兆地搂上虞初羽的脖子, 将脸埋进她脖颈边像小动物般蹭了蹭,充满依赖地唤道:“姐姐。” 虞初羽顿时僵在当场, 双手还悬在半空, 放也不是推也不是, 看上去就像相拥一般。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 一堆人齐刷刷地站在门外, 看清室内的场景后齐齐一愣。 虞初羽看着那扇被随意推开的门不禁蹙起眉,冷声道:“诸位这是何意?” 苏茶左右看了看, 发现其余人都避开视线, 只好自己尴尬解释:“初一姑娘, 失礼了。只是我们见你一下午不曾出来,先前在外头唤了几声也没得到回应, 大家担心你出事,这才出此下策。还请初一姑娘见谅。” 她说着,正想将门带上,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看来初一还真是受人欢迎呢。” 何逐风见他们站在门口也不在意,穿过一行人径直入内。 苏茶笑着婉言道:“何大公子,初一姑娘似乎还要休息,刚让我们出来呢。” 第41节 何逐风闻言善解人意地说:“哦,那你们先出去吧。” 说着体贴地当着他们的面合上了门。 其余人一脸懵逼地站在紧闭的门前:“?” 苏茶抿了抿唇,勾起的唇角带着几分苦笑:“早闻何大公子生性风流……” 她点到即止,眸光中带着几分黯色,完美诠释了受害者的形象。 在见识过广阔的天地后,没有一只鸟雀会甘心回到狭小的牢笼,哪怕这座牢笼如何镶金嵌玉。 当年她费尽心思求来的这张何府未婚妻的底牌,如今与她而言不过是个阻碍。 既是阻碍,自然要早早脱手才是。 她适时瞥了简祯一眼,注意到对方视线落在合上的木门上,眉心紧蹙,神色晦暗不明,会心地弯了弯眼眸,很快恢复如常。 屋内,何逐风看清眼前的画面,眨了眨眼睛:“妹妹这是?” 虞初羽感受着半边身体传来的力道,知道这家伙怕是又晕过去了。 她将人缓缓放在床上,对坐在一旁看戏的人说:“不清楚,你来看看。” “你是真不客气,第一次有人这么使唤我。”何逐风嘴上这么说着,行动倒也不含糊,半晌,沉默地摇了摇头,就在虞初羽皱眉之际,一本正经地开口,“你师弟身体太虚了,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 “……”虞初羽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何逐风立刻收起玩笑,补救道:“老头收集了不少大补的灵丹,我到时候给你们偷渡几枚。” 他说着,丹凤眼好奇地在两人身上徘徊:“话说你们是那种关系啊?” 虞初羽:“不是。” 知道人没事她不禁松了口气,朝何逐风示意后,径直朝桌边走去,坐下后顺带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这才冲淡几分舌尖的冰雪气。 何逐风在她身旁坐下,一脸兴味地说:“可是从我那小娘处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他不是不知道家中的下人都在传纪夫人出事是自己动的手,因此在听说虞初羽要找自己的时候着实惊讶了一会儿。 即便是这么短短的相识时间,或者说在他得知眼前之人的身份时起,他就知道对方身上存在着有自己渴望已久的东西——那是一种宁折不屈的孤勇。 而这样的人,绝不会为了所谓的情面就对自己有所偏颇。 “你可见过由红线组成的法器?”虞初羽将自己见到的详细描绘了一遍。 何逐风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他顿了下,想到了件不知同这是否有关系的事,踟蹰着说:“不过我爹在纪家出事后为了安慰小娘,似乎托人寻了件法器,不知道同这是否有关系。” 纪家? ——纪夫人。 刹那间,一条清晰的线条骤然将之前零散的点一一连接。 她终于知道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几个月前,青萝镇酒肆内的听到的讨论终于冲破时间的樊笼出现在记忆中。 阜阳纪家满门被屠…… 虞初羽压下心头的惊骇,强自镇定道:“那件法器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具体是如何操作的?” “我记得……一开始,因为纪家的人都死绝了,这幕后凶手自然也无从找起,为此,小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郁结于心,也就是在那时,我爹才找来了这么一件法器,据说可以通过至亲之人的血肉蕴养,从而定位与其有血债之人的下落。”何逐风根据自己的回忆说。 “怎么可能!”虞初羽蹙眉,脸上难掩错愕。 何逐风摊了摊手:“一开始,我的反应同你一样。不过还真让他们找到了不是。” 他的视线往床榻的位置移了瞬,饶有兴致地说:“你说,这真是你那师弟干的吗?” “不知道。”虞初羽声音中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 何逐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凑近端详几分。 虞初羽身体向后倾了倾,语气不善:“做甚?” 何逐风半点不在意地自爆,眼神中满是不解:“我查过你的过往,按理说你们二人并未有过交集,不过是同行了一路,为何你待他如此特殊?” 虞初羽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声说:“如何特殊?不像旁人那般尚未弄清真相前便急着盖棺定论就是特殊了吗?” 何逐风一愣,显然也联想到了她的经历,脸上浮现一抹愧意,坐直身正色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眼见外头天色渐暗,虞初羽看了眼幽霁的方向,将何逐风命人送来的丹药给他服下后,同何逐风一同出了门。 今晚的守卫工作还要继续。 走了几步,虞初羽突然想到什么,从袖中取出一块用帕子包裹的东西,递给何逐风:“可否帮我查查这里面都有什么香料?” 出乎她意料的是,何逐风只是扫了眼,随口说:“不用查了。” 在她疑惑之际,就听对方不假思索地报出了一系列草药名。 虞初羽:“有何作用?” “助眠。”何逐风轻笑了声,“不过一旦加上云荆草,便是上等的迷药,对元婴及以下的修士均能生效。对了,这草你也见过,揽月池边那一大把的杂草便是。” “你怎么这么了解?”虞初羽狐疑地看着他。 “好奇嘛。”他耸耸肩,漫不经心地笑笑,“毕竟我那小娘除了头一天受到点惊吓外,其他时候倒都是她身边的人遭殃,换你你不好奇?” 虞初羽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将手帕连同裹着的粉末一同收回,随口问:“说起来怎么一直不曾见你弟弟,他自己的娘亲出事都不来看看的吗?” “他们关系不太好。”何逐风正欲开口,就见一道人影扑到他们面前。 “大公子饶命!大公子饶命!!老奴真的没有做对不起小姐的事!大公子明鉴。” 虞初羽往旁边挪了两步,给他们留出空间。 何逐风连忙蹲下身去扶头发花白的老嬷嬷,无奈道:“嬷嬷又是听了哪些下人咬舌根,您待我和母亲如何我自然是知晓的。” “老奴这些年被调到纪夫人手下,公子可曾怪过老奴?”她说着,眼泪不住地往下流,看起来心酸极了。 “怎么会。”何逐风宽慰道,“阿娘生前与小娘情同姐妹,知道你如今在小娘手下过得好,想来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怪呢。” “小姐……小姐……”她喃喃道。 虞初羽站在旁边,注意到她提及何逐风的生母时,浑浊的眼睛出现了一丝清明,以及掩藏极深的恐惧。 “是老奴没将人照顾好,老奴愧对夫人老爷啊!”她的神情愈发悲恸,哭着哭着竟直接昏迷了过去。 何逐风连忙唤来下人,好一阵鸡飞狗跳后才将人安置妥当,见大夫说没事才缓缓松了口气,下令让其他人务必好好照料。 一转头,没想到虞初羽还在身后,抬头看了看地平线上即将完全落幕的余晖,不由问:“时候不早了,你不去我小娘那吗?” 虞初羽没有动,顿了顿说:“介意我问问令慈的死因吗?” “如果我说介意你便不问了吗?”何逐风的语气似乎半点没受影响,依旧是那副随心的模样。 “我可以去问旁人。”虞初羽如实回答。 恰巧一阵风吹过,她依稀听见一声愉悦的笑声,又仿佛是风声带来的错觉。 何逐风侧了侧身子,示意道:“走吧,路上跟你说。” 他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身后的人并未跟上,奇怪地回头,就发现虞初羽站在原地,抬着头视线落在梨春院方向的上空,面色惨白,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那些是什么东西?” 第41章 第 41 章 两人赶到梨春院外时, 何逐风时不时神色担忧地看虞初羽一眼,随即又不死心地抬头,上方的天空除了晚霞依旧空无一物。 院中无人, 正对的房门大开,只见苏茶等人都在里面。 虞初羽却停下脚步站定。 灰色的天幕带着浓重的压迫感悬在距离她一臂高的上空。 虞初羽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像是与生俱来的对立感作祟,仅仅是站在灰雾之下,她的戒备便已升到顶峰。 里头的苏茶看见了他们的身影,招呼道:“大公子、初一姑娘, 你们来啦!” 【我去!】 虞初羽正要朝屋内走去,没想到脑袋里咋咋呼呼的声音在这时突然出现。 虞初羽愣了瞬, 迅速追问:【你去哪了?】 【感觉像是看了场全息电影。】伏尘想了想不可思议道, 【我不会是睡着了吧?这么多年了, 我都不知道我竟然还可以睡觉!话说这玩意儿怎么跟出来了?!】 虞初羽本来还被她前一句话搞得一头雾水, 闻言迅速抓住关键:【你知道这是什么?】 【看上去有点像,不过梦里这玩意儿是黑色的, 人们都叫它‘黑水’。你看看我剑身上是不是有一个缺口, 好像就是这东西弄的。】 虞初羽没有确认, 因为早在她将剑拔出来的时候便仔仔细细地查看过,上面有一个圆弧形的缺口, 只不过她以前以为是剑的设计如此。 【这玩意儿腐蚀力比硫酸还强, 姐妹你小心别碰到哈。】 虞初羽将她的话记下,就听何逐风:“走吧。” 她看了看对方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身高, 提醒了句:“你知道长太高有什么缺点吗?” 何逐风朝她投来一个困惑的眼神。 虞初羽一脸认真:“容易秃头。” 何逐风一脸莫名其妙, 下意识抬头看了看, 突然间感觉到头顶翘起的一簇呆毛一轻,随即眼睁睁看着几根发丝飘了下来。 他震惊地睁大眼睛, 匆忙低下头。 难不成她真能看见什么东西? 虞初羽提醒完毕神情恢复如常,同他一前一后朝屋内走去。 走了几步才突然意识到:之前那侍女不是说纪夫人不愿意见到何逐风吗?刚刚苏茶说那话时怎么没有反应? 待二人进来,坐在中间的纪夫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温婉的笑靥。 和昨晚相比,她现在的状态明显好了不少,妆容衣着肃整,即便带着几分病容,依旧能体现出当家主母的仪态风范。 “风儿来了?这些时日让你担忧了。” 第42节 “小娘的身体可是大好了?如此真是多谢诸位了。”何逐风同屋内几人致谢,脸上挑不出半点错处,真就像是个为母亲忧心的孝子。 虞初羽这才注意饶因兰站在门口最近的位置,一脸神游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余人则守在纪夫人身边,脸上还带着未消的警惕。 纪夫人温柔地笑了笑,感激地看向几人:“虽未好全,但几位仙长刚刚已经察觉到那妖物的踪迹,兴许很快便能解决此事吧。” 虞初羽闻言看向几人:“不知是什么妖物?” 几人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最后还是简祯皱着眉,不太确定地说:“那气息太庞杂,像是……各种妖物混合在一起的感觉。” 虞初羽又想到了外头的灰雾,难道所谓的邪祟就是指这玩意儿? 可是之前他们来的时候这东西分明还不存在,反倒是它出现后,纪夫人神乎其技地好转了起来。 伏尘这时候开口:【这人身上有同黑水一样的气息诶。】 虞初羽叹了口气,这家伙说话实在没有重点,不由问:【所以说黑水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来的?】 【啊,我没同你说吗?】伏尘后知后觉道,【简而言之就是恶意的聚合体。】 虞初羽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看了纪夫人一眼,谁知正好同对方的视线对上。 “听说姑娘还有一位妹妹,今日怎么没来?”她朝门外看了看,随即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昨夜险些伤到姑娘,实非我本意,这是双生镯,佩戴者可以心意相通,祸福相知,在此赠与姑娘,希望姑娘莫怪。” “任务中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是常事,与夫人无关。” 纪夫人见她不为所动,也没放在心上,笑了笑,称赞道:“姑娘倒是个明事理的。” 苏茶毕竟接受过大家族的熏陶,一下子就听出了她话里的不对劲,却也没提醒,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之间的暗流。 果不其然,听见纪夫人话音一转:“既如此,想必姑娘从踏入我何府开始,便做好了大义灭亲的打算吧。” 虞初羽顿时脸色一变。 幽霁! 其余人纷纷困惑地抬起头。 简祯感受到周围气氛的凝固,蹙眉问:“纪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阵打斗声朝院内接近。 一个人握着染血的长剑划破对面的脖颈,不由溅了一脸的血迹,跌跌撞撞地突破重围,下手狠厉非常。 看清对方的剑招后,简祯目光陡然一顿:是昆仑巅的剑法! 正想着,就发现刚刚还在屋内的人此时已经站到院内,伸手朝挥剑之人的手腕抓去,眼见凌厉的剑光就要落在虞初羽的身上,他几乎心脏骤停。 没想到出到一半的剑愣是被他转了个力道,甚至借机杀了旁边打算偷袭的人,仔细看还是何府内的统一佩剑。 虞初羽刚拉上他的手腕,就看见对方眼睛一亮,随即控诉般委屈巴巴地说:“姐姐。” “……”虞初羽动作一顿。 这家伙还装上瘾了。 何府的护卫见状齐刷刷入内围在一个圈,将剑尖对准二人。 纪夫人从屋内缓缓走出来,视线落在幽霁身上,目光沉沉:“我纪府上下三百八十六条人命,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 萧止一路上过来,自然也听说过这件事,不过…… “我记得纪府一事当时成了悬案,并无人证物证可循,纪夫人如何断定是此人所为?”他们好歹是来给她看病的,如此莫名其妙地将人拿下,实在令人看不过去。 纪夫人轻轻一笑,就见无数条红线从室内漫出,眨眼间缚上幽霁的四肢,其余的则缠上她自己。 旁边传来一人错愕的惊呼:“千缕丝?” 纪夫人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这位仙长倒是见多识广,正是千缕丝无疑。既如此,想必仙长也知道,我并未冤枉此人。” 苏茶好奇地看向饶因兰:“饶道友,这千缕丝究竟有何功效?” “可探因果。”饶因兰有点走神,随口言简意赅地说。 短短几个字,却让所有人怔在原地。 “饶道友莫不是在开玩笑?”简祯皱眉。 因果由天道判定,牵一发而动全身,玄妙非常,可通过去,连未来,关系到世间的运转兴衰,即便只是窥探,这一行径也可谓是逆天,其中的代价连身消道殒都是轻的,如今却说有法器能窥探因果,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饶因兰一改先前的不着调,目光直视纪夫人:“此物乃我浮空殿遗失之物,还请纪夫人归还。” 这话一出,连虞初羽都下意识看了他一眼,随即抬头看了看那片灰雾。 非大乱不出……吗? 纪夫人态度越发温和:“我本也是为了抓住杀害我血亲的凶手,只要仙人能帮我将二人擒获,这千丝缕自然原物奉上。” 这可是浮空殿,三界四境唯一一个出望星师的地方。 “抱歉,在下一个玄修可打不过剑修,这个要求在下恕难从命。”饶因兰说完,一脸无辜地往后挪,半点没有技不如人的不好意思,顺便一脸真诚地补充了句,“而且师父说了,让我不要和因果缠身的人玩,容易造孽。” 纪夫人的脸色一瞬间像打翻的颜料桶,心中惊疑不定。 浮空殿的人手段莫测,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努力平复心情,看向其余几人:“几位都是明辨是非的人,此人屠我纪氏满门,还请诸位施以援手。” 萧止之前看虞初羽出剑便眼睛一亮,此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握着自己的刀跳入场内,一把扫开周围的护卫,兴奋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的剑法很有意思,和我比试一番!” 苏茶朝简祯投去询问的眼神。 简祯视线落在被包围的二人身上。 从认出幽霁使用昆仑巅的剑法时,他心中便藏了几分隐秘的希冀,或许,另一人真是小羽。 ——直到看见对方出剑。 一个人的习惯会从他的剑中体现出来,哪怕是换一套剑法,只要出剑的还是那个人,总能从中看出他本人的影子,这也就是所谓的剑风。 而眼前之人的剑中全然没有昆仑巅的影子。 他不知道的是,由于虞初羽当前剑法使用体系不同的缘故,控剑的方式不同这才导致剑风突变。 毕竟如今的修真界不管是刀法还是剑法,用的都是同一套体系,因此根本不会想到这一点。 简祯不卑不亢地看向纪夫人,陈述道:“此人会我昆仑巅剑法,许是我昆仑弟子,是非论断,我们宗门自会评判。” 纪夫人:“仙长这是要包庇同门吗?” 简祯摇了摇头:“我们会将其拿下,不过最终论断还要等调查结果出来。” 纪夫人脸色缓和几分:“自然。” 眼见三人下场,其余的人纷纷退开,给他们留出空间。 纪夫人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幽霁,眼神中带着一闪而过阴狠。 虞初羽看着眼前的刀痴一脸郁结,要换平日她倒也不介意同这样一个同辈的天之骄子切磋一二,但如今……她看了看周围拿着剑显然准备随时补刀的护卫,突然觉得这南刀是真碍眼。 正想着有什么脱身之法时,就见另外两人朝幽霁而去。 虞初羽啧了下舌,想到刚刚对方虚浮的脚步,正想帮他分担一人,好让他趁机发挥逃跑的技能时,萧止也顿了下,眼热地看着苏茶,像是看下一颗金灿灿的磨刀石:“金丹?你们昆仑巅瞒得挺深啊。” 虞初羽面无表情地转头对上少女自谦的笑容,握着剑的手力道一重。 【嘶——疼疼疼!】 第42章 第 42 章 萧止感受着对面骤然加剧的攻势懵了一瞬, 随即整个人变得更为亢奋。 “来!” 此人果然同传言一般是个刀痴,出手就是实打实的刀法,没有半点用境界压制打算, 这也是为什么他找人比试从不囿于修为的原因。 两人身形如风,转瞬便交手数招。 虞初羽同其拉开距离后眼中也难免惊叹。 此人刀风千变万化,倒真有博采众家之长的味道。 如今修真界式微,各大宗门世家都对祖上流传下来的招式功法敝帚自珍,生怕自己仅剩的优势被人分去,因此这人刀中的千窍显然只可能是他在这一路上的试刀中从别人的招式中一点点汲取而来。 而能在博采众长之际又能保持本真, 才是不易。 浪客刀,果然名不虚传。 在这一次次的刀剑相交间, 虞初羽渐入佳境, 眼中战意更甚, 光芒更亮。从一开始的力不从心到后来竟隐隐有与萧止有旗鼓相当的迹象。 如此酣畅淋漓的比试她已经很久未曾有过了。 幼时初次持剑时的纯粹和激荡在经年之后的此刻重现。 随着时间的推延, 两人的交锋愈发激烈,又一次火光相撞后, 一道细微的咔嚓声从虞初羽心底传来。 一瞬间, 身心仿佛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明洗涤。 身畔是明月清风, 心中存万古道义。 她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当日在怡红院被她舞得宛如慢动作的飘渺孤鸿影, 在这一刻, 成了。 无数的碎片在脑海中排列组合,俱是她往日握剑时的景象, 下一秒, 所有碎片骤然化为细碎的银光, 消失不见。 虞初羽缓缓闭上眼,感知着伏尘剑身上传来的阵阵颤鸣。 就在这时, 一道奇装异服的女子身影在她脑海深处依稀浮现,一股轻如鸿毛的力道搭上她的手背。 虞初羽顺心而动,缓缓向前推出平平无奇的一剑。 一剑长虹! - 幽霁论修为和剑术都不是简祯的对手,动作间难免左支右绌,举步维艰,但愣是咬着牙撑了下来。 简祯没想到苏茶也会跟着下来,只不过他们二人没怎么配合过,加上苏茶跟不上他的节奏,反而显得碍手碍脚,让幽霁有了喘息的机会。 倒是幽霁的表现让他不由惊讶。 第43节 对方的剑法不算纯熟,显然是个新手,倒是他使出的武技,简祯很肯定自己根本闻所未闻。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将武技同剑法融合在一起的,而这人竟然还只是炼气期的修为。 “你为何会我昆仑剑法?”简祯问。 “自然是因为我是昆仑巅弟子啊,大、师、兄。”幽霁半点没有身处绝境的自觉,笑吟吟地往他心口插刀,“不过我也知道昆仑巅的传统是偏听偏信,便不求大师兄手下留情了。毕竟一个月前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 简祯眼中布满寒霜,下手重了几分。 苏茶见状劝解道:“这位小师弟,你若停手,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们不会让他们动你的。” “哦——”幽霁拖长音,目光幽深地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先让我成为嫌疑犯,不管最后是否查清事实,我都已经束手就擒,只要加点流言,就可以直接按真凶的待遇处置了,对吗?” 最后用一种赞叹的语气说:“不愧是你。” 阴阳怪气得登峰造极。 虞初羽到底顾念着队友的身份,不时注意一下旁边,听到他这挑衅的话嘴角不由一抽。 一个炼气去激怒两个金丹,这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果不其然,对面二人攻势变猛,一道剑光以一个避无可避之势朝幽霁而去,虽不致命,但足够让人重伤。 虞初羽分心荡开萧止的攻击后将人往下一压,险险避开这一剑,而她身后紧追而来的长刀也被幽霁稳稳地挡在三寸之外。 虞初羽在他耳边留了句话便匆匆换回身形。 简祯看着两人默契的行动,又是一股没来由的烦躁。 如果初二是昆仑巅弟子,那初一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见幽霁朝他下三路攻来,顿时脸色一黑。 脚下一蹬躲开他的攻势,朝上掠去。 下一秒,一股强烈的直觉袭上心头。 简祯反应迅速地稳住身形,脚下凭空一踏,做了一个利落的后空翻。 与此同时,一道轻微的腐蚀声从他鞋尖传来。 简祯猝然抬头,上方除了逐渐暗沉的天幕,什么也没有。 院子里有什么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他敏锐地朝幽霁看去,果然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几丝遗憾。 就在这时,旁边那道剑气如长虹贯日般激荡而出,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 萧止眼中带着炙热,不躲不避地迎上剑气,周身气势陡然一升,显然还留有余力。 但是他快,剑气更快。 这一剑本来就没对准他,直直朝上方直射而去,陡然将灰雾从中间破开一个大洞。 其余的灰雾像是溶于水一般,一点点稀释,最后消弭在空中。 萧止一脸心痛地看着那道消失在天际的剑光,还以为虞初羽瞄准错方向,下一秒,只见无数的红线从天幕垂下,落在正下方站立的纪夫人身上——仿佛操纵着一个受控的傀儡。 纪夫人茫然地抬头,突然间,整个人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的视线聚焦在半空,瞳孔放大,脸上一点一点爬上细密的惊恐。 噗嗤—— 一朵血花自半空毫无征兆地炸开。 “啊!!——” “眼睛!我的眼睛!!!” 纪夫人捂着自己的眼睛惨叫着蹲下身。 所有护卫见状齐刷刷地人朝外将纪夫人和何逐风围在中间,警惕地看着四周。 然而这一行动并没能使纪夫人的情况有所好转。 他们完全没看清刚刚的攻击是从何而来。 有人下意识地朝红线投去目光,但一想到这是夫人的法器,自然也不敢置喙,只以为是什么特殊的功能。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让他不经意看见,纪夫人身上的皮肤像是被人用刀片一点点削落般掉在地上,惊骇地忘记转头。 简祯面色发沉,将剑横在幽霁身前,没再留手:“你做了什么?” 若此人真是昆仑巅弟子,此番行径势必会给昆仑巅和何家的关系带来难以估量的影响。 幽霁撑了这么久早就力有不逮,此时被简祯的剑一压,径直跌坐到地上,颈间顿时被划出一条红线。 他急促地喘着气,试了几番站不起身后干脆好整以暇地坐着,即便低人一头也半点没有势弱的模样:“大师兄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对自己太没信心?我若做什么你真的察觉不出来吗?” 简祯看了他几眼,到底没在这时候继续发难。 萧止神经再粗此时也停了手,懵逼地看向纪夫人的方向。 虞初羽得了空隙,收回剑,看见幽霁一脸希冀地朝自己伸手,顺手拉了一把,没想到对方直接顺势靠在自己身上。 “姐姐,我没力气了。” 虞初羽:“……”这家伙是懂得寸进尺的。 不过见对方一副随时能嗝屁的模样,到底没说什么,蹙眉压住他颈边的剑伤:“先止血。” 苏茶挪到简祯身边,看着纪夫人受到的无影无形的攻击心里一阵发毛,拉了拉他的袖子。 “师兄,那不是千缕丝的红线吗?为什么都缠在纪夫人身上了?” 这时候,一直安静地站在纪夫人身边看戏的何逐风突然开口,挥手示意那些护卫:“都下去吧。” 护卫长不解地开口:“可是……” 然而触及到他波澜不惊的眼神,心中一骇,突然明白过来,顿时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纪夫人疼痛间意识尚存,见状睁大眼睛看向他,眼神因疼痛愈显狰狞:“是你!果然是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站在下首的简祯几人警惕地看着他的行径。 他们可不想卷入这些世家大族的权利纷争中。 何逐风恢复往日疏朗随性的神情,往下走了几步,一挥衣袍,径直在阶梯上坐了下来,热情地朝虞初羽招了招手。 “初一,你不是想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吗?没准现下可以亲眼瞧上一次。” 纪夫人的神情陡然一僵,一时间连疼痛都忘了,屏住呼吸道:“你、你在说什么?” “啊?”何逐风转头,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就是觉得小娘和我娘亲不愧是好姐妹,连这生的怪病都一样,小娘可别误会啊。” “我当时年纪小,旁人说阿娘死相恐怖,没敢让我见上一面,没想到今日能在小娘这了却这遗憾。” 纪夫人听着他置身事外的话语,不寒而栗:“你究竟做了什么?” 当年的何氏主母死时何逐风才堪堪四岁,他从那时开始喊着自己“小娘”装到现在吗? “小娘怎么就不相信我呢?还是说您不敢相信这世间真的有报应?”何逐风一脸无辜,说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脸认真地说:“也是,若真有报应,以您的所作所为,是该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寝食难安的,哪能心安理地受这么多年的福。” 何逐风全然没受纪夫人的惨叫声影响,神情自若。 “你不能这么对我!!”纪夫人既疼又恐,努力换上温柔的面孔,被疼痛折磨的面容扭曲又狰狞,“风儿你一定是误会了,纪温姐姐的死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她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 何逐风一点点收起笑意,面无表情道:“是啊,她对你这么好。你真该死啊——” “但是,还不够,这么死太便宜你了。” “毕竟,你们纪家造下的孽,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灭门能够还清的,太轻了。” 第43章 第 43 章 虞初羽想了想还真带着幽霁朝何逐风走去, 最后站在几步开外端详了会儿纪夫人如今的模样:一条胳膊被削得血肉模糊,几乎露出里边的森森白骨。血水从眼眶处蜿蜒而下,形成一条可怖的泪痕。 不过眉眼间尚且能看出几分眼熟, 和之前梦境中出现的男人极为相似。 她垂眸看了看依旧系在幽霁身上的红线,随口问:“你要上去补几刀吗?” 幽霁错愕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心虚地摇了摇头,一脸无辜:“我不认识她。” 虞初羽没揭穿他,视线在何逐风和饶因兰身上逡巡,最后落在后者身上。 “解释解释?” 那一剑本来确实是对着萧止去的, 但最后时分她收到一条传音,让她瞄准上空。 她本就在意那团灰雾, 没想到被人点破, 在瞬间的权衡后还是依言行事, 而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却快得令她措手不及, 像是早早下好的一盘棋。 “是因果线。”饶因兰挠了挠头,往前走了几步, “千缕丝作为查探因果的法器, 代价极大, 通过将使用者的存在作为一个锚点抽离出来,从而顺着这一世的因果深浅探查进行回溯。一旦使用, 本人便成了最亮的靶子, 那些累世的因果都会顺着他的气息寻来,就此清算。” “我本来还奇怪纪夫人为何身上没有一丝反噬的迹象, 刚刚算了一卦, 便发现院内有东西在吞噬孽因, 这一行径有伤天伦,就想随便让你一试, 没想到真成了。”他语气里还带着点不可思议的惊奇。 这话一出,苏茶等人也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萧止素来心直口快:“真有因果报应一说啊。” 苏茶迟疑了下还是开口:“此话不过是二位的一家之言,若说其中没有何大公子的手笔,想来也没人会信。” 她自小在苏家长大,对这些权利斗争敏感的很,虽然何逐风是何府的大公子,但话语权依旧掌握在何家家主手中,如今何家家主的态度未明,对方贸然对纪夫人出手,还将他们牵扯其中,很可能是为了加一分筹码,即然如此,便是对方有求与他们。 没准能借机同他达成协议,解除那份婚约。 却不想何逐风半点不按常理出牌,笑着说:“你信不信与我何干?” 他的视线顺着其中一根红线落下的位置上移,定定地落在虚空中。 纪夫人却被她的话惊醒,疼得结结巴巴地说:“千、千缕丝,是你……老爷……” 就在这时,有一队人马涌入府内,正是何家家主。 纪夫人眼睛一亮,眼泪不住地落下:“老……爷,老爷救我,风儿他……。” 何逐风低头,视线对上何家主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释然一笑,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爹,你怎么来了?” 何家主带着高位者审视的姿态,视线在院内扫了一圈,随后对旁边的侍卫说:“将夫人带下去治疗。” 第44节 何逐风脸上的笑意尽敛,漠然地坐在台阶上看着不远处那个同他面容相似的男人。 当初,娘亲死后没多久,他也是这般用宣布的口吻指着纪夫人对他说:“以后这位便是你的小娘了。” “我娘死时便是这副模样吗?” 何家主垂在两侧的手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带着人如来时一般一声不吭地离开。 只有最后一个护卫离开前留下一句话:“大公子,老爷请您今晚去他的书房一趟。” - 虞初羽帮幽霁上完药出来时,便看见简祯朝她直直走来。 “简道友。”她略一颔首,便要从他旁边绕过。 简祯往旁边迈了一步,挡住她的去路,看着她直言道:“你那‘妹妹’是昆仑巅的人。” 虞初羽闻言也没意外,毕竟对方的剑法暴露的一清二楚,于是干脆点头:“此次擅离宗门确实是她的不是,此间事了,简道友可以将她一同带回去。” 简祯停顿半晌,没有继续她的话题,直视着她的眼睛,执拗道:“那你呢?” 她是昆仑巅弟子,那你呢? 你还是吗? 虞初羽动了动嘴唇,正想说话,就听见苏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大师兄!” 简祯脸上的情绪收得一干二净,看着朝这边跑来的少女:“何事?” “初一姑娘。”苏茶同虞初羽亲切地打了个招呼,转头面对简祯期期艾艾地说,“大师兄,父亲要我回一趟南和,师兄能同我一起吗?” 虞初羽不想掺和他们的对话,当即说:“二位慢聊,在下便不打扰了。” “等等。”简祯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见她回头克制着语气说,“东西掉了。” 虞初羽看着他递过来的储物袋,垂下眼眸:“道友认错了,这不是我的东西。” 说完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师兄?”苏茶见简祯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简祯收回神,淡淡地说:“嗯,知道了。” 而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房间内,幽霁倚靠着房门竖起耳朵听完全过程,扁扁嘴。 - 当天晚上,没人知道何家父子在书房聊了什么。 只是第二天一早,虞初羽等留宿的一行人醒来时,何府彻底变了天。 何逐风正式接手何家家主之位,纪夫人下狱,一应罪行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顺带连几成之外的纪府也被人搜了个底朝天,将其历年来残害妖族、猎杀修士的行径连同证据摆在州府府衙的案桌上,桩桩件件,手段之血腥可怖,仅凭文字便可见一般。 一时间,天下哗然。 而当初纪夫人对幽霁下的绝杀令也被何逐风撤回。 要不是前何家家主还好好地在院子里养花逗鸟,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何家大公子弑父夺权了。 何府内牢。 一个形状疯癫的女人俯趴在地上,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每当她气息将尽时,地上有阵法一亮,一道治愈的绿光闪过,让她继续保持苟延残喘的卑贱姿态。 地上,大把的头发和软趴趴的肉片,落在她脚边,往来的狱卒视线不敢往这里偏一分,生怕看见什么令他头皮发麻的画面。 这时,地牢内由远及近传来不紧不紧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室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人心上。 直到一双干净的靴子落在这间牢房前,女人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老爷、老爷救命!何逐风他疯了!他又将我……” “小娘是在说我吗?” 女人身体一颤,牙关不受控制地上下直磕,所有话都堵在了喉中。 她的眼睛彻底毁了,什么都看不见,这种被剥夺的视觉感反倒增加了几分未知的恐惧,她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疯子会对自己做什么。 何逐风也不嫌弃此地的脏污,背对着牢门席地而坐。 纪夫人先是恐惧地疯狂往后缩,生怕他靠近,突然间不知想到什么,往前跪爬一步,伸手去抓他的衣袍。 “小风,小风求求你你放过我好不好,温姐姐肯定也不希望你变成现在的样子。我这些年待你不薄,就连小玟都不及你,你都忘了吗?!” 小玟是她亲生的孩子,也就是何府的二公子。 “所以今日我不就代我那便宜弟弟来看您了吗?”何逐风轻笑一声,“刚刚路上还撞见他了,说是赶着同别府的公子斗蛐蛐,下次有空再来您,您可得撑久一点啊。” 纪夫人,或者说纪雅,呼吸急促了几分,眼眶中的堪堪止住的猩红再次渗出,脑海中的弦彻底崩了,维持埋首的动作半天没有动静,半晌一点点爬起来努力坐好,喉间溢出破碎的怪笑,即便看不见也将视线对准他的方向:“你不是想知道你娘怎么死的吗?她可比我惨多了。” “我到底顾念着我们二人之间的情谊,想着好歹让她走得轻松些,一枚销骨丹,我愣是给她分了两年服下,一点点破坏她的身体,先是脱发,再是皮肤脱落,虽然难看了点,但等她撑不住了,便能轻轻松松地病逝了。” 何逐风想到当年每每当他想进屋找娘亲时,以往那个温柔的声音就会变得歇斯底里,房间内开始传来各种瓷器破碎的声音,有时直接砸着门框上,将正对着门的他吓得一动不敢动。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突然让娘亲讨厌自己,直到有一次,他被吓得狠了,抱着腿坐在门外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儿来,听着里边摔砸的声音消失,屋内陷入沉静,渐渐的,依稀有哭声从里面传来。 自那以后,他才知道娘亲每每情绪失控后,都会喊着他的名字哭着朝他道歉,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 “但是即便是我也没法一日不漏地接近温姐姐的饮食,你大概还不知道是谁在帮我吧?”她故意用一种恶心的人的口吻压低声音说,“温姐姐恐怕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李嬷嬷竟然会想要害自己吧。” 何逐风的手一点点捏紧。 “唉,都怪她那天突然醒来,看到了正在下药的李嬷嬷。老人家不禁吓,急得直接把药给她灌下去。谁知道她挣扎得这么厉害,竟然一头朝墙边撞去,一手长的钉子,径直从眼睛里扎进,从后脑穿出,偏偏她命大,愣是疼了好久都没能死掉,还是后来我抓着她稀疏的头发,往墙上撞了十来下才堪堪断气。” 何逐风双眼猩红地看着这个蛇蝎女人,杀意几乎到达顶峰,却硬生生地被他压了下去,一字一顿地说。 “放心,你的下场只会比她更可怜。” 说着,头也不回地朝离开。 纪雅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结果,歇斯底里地喊,边喊边笑:“你还等什么?杀了我啊!温芸那个蠢货,随便哄上几句便对我掏心掏肺,若是在九泉之下看见她儿子喊我多年的娘,看着她的丈夫同我共枕这么些年,怕是死了也得呕出血来吧,哈哈哈哈哈——” “1吾欲行善,然以学浅故,竟害己命,而遭此恶报哉。”破碎的声音裹狭着浓浓的嘲意一字一顿从地牢深处传来,随后是一阵不知哭笑的怪异声音。 毫无悔意。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灰雾卷土重来,一点一点漫上女人的身体。 第44章 第 44 章 南和苏府。 苏家家主苏幕坐在橘黄色的烛光后, 面容被光影照得晦暗不明,视线;落在这个最令他满意的女儿身上。 “你说你要同何家解除婚约?” “正是。”苏茶目光坚定,并未因此受到影响。 “那可是如今的何家家主。”苏幕声线平稳, 不带任何情绪,让人分辨不清其中的意味。 苏茶早已熟悉他的脾性,不疾不徐地说:“江氏近些年蠢蠢欲动,借着一年前意外发现的灵脉,笼络了不少修为不凡的人为其效力,几次三番对其余世家出手, 丝毫不掩饰取何家而代之的野望。父亲想要同何家联姻,不过是想接何家的势震震江家。但不管我们选择哪家, 终归是低人一头, 如今鹤蚌相争, 父亲难道就不曾想过, 另一条出路?” 苏家主没急着出声,食指搭在桌面, 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 在本就静谧的空间内增加了几分压迫感。 他这个女儿的容貌和她的娘亲长得极像, 柔软、无害,我见犹怜, 光是一张脸便能握住不少男人的命门, 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其效力。 他曾经对林韵也是真情实意的喜欢,喜欢那张细雨朦胧的秀美和不堪一折的孱弱, 每个人看见美好的东西都会不由自主地多一分包容, 就像他当初对林韵那般。 不过林韵太蠢, 也太贪心了。 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人在苏家从来没有好下场。 所以,她毫无意外地被扔在角落, 自生自灭。 但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生下来的孩子,竟是这一辈中性子同他最像的。 她继承了她娘亲的美貌,又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狠绝,若非她是个女子,苏幕觉得这苏家家主之位非她莫属。 “人贵在自知之明,你说说,苏家凭什么能成为江何两家相争的得利者而非牺牲品呢?” “这不是还有个昆仑巅嘛。”苏茶笑得一脸天真。 苏幕闻言大笑,半晌才止住,说出的话也不再那么生硬,多了几分父女间的温情:“怎么,在那呆了这么久,没呆出感情?” “师门是师门,女儿始终记得,自己姓的是苏。” “好!”苏幕抚掌,“不愧是我的女儿!” “还是父亲教导得好。”苏茶顺着他心意说,眼中尽是真情实意,继续将方才未说完的话补全,“若无意外,昆仑巅的下一任掌门非大师兄莫属。只是,父亲兴许也听说了,我那曾经的大师姐同大师兄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难说哪日破镜重圆,为免意外,如今她修为尽失,可否请父亲趁次机会——以绝后患。” “你要知道,有时候,活人永远比不过一个死人。”苏幕意味深长地说。 他也是男人,自然知道,这得不到的,才是最值得惦记的。 苏茶如今费尽心机想要同何府退婚,虽然一脸为苏府考虑的冠冕堂皇,但也难说不是对她那师兄起了什么心思。 “父亲多虑了,我不需要比过她,我需要的只是那个位置。” 苏幕更为满意了。 “放心,此事为父会尽快安排人手去查她如今的行踪……” “这个女儿知道。”苏茶笑吟吟地将何府内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 “你是说那个初一便是虞初羽假扮的?”苏幕听完倒是更为重视几分。 一个修为尽失的人,不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振作起来,而且还迅速找到自保的办法,发挥出不逊于筑基期的实力,一旦让她找到恢复金丹的办法,成就定当远超先前。 即然他们选择她作为敌人,只有赶在她弱小前将其扼杀。 此人,绝不能留。 当晚数十名金丹期修士接到苏家指令朝望都最近的传送阵所在城镇聚集,一张天罗地网在此静候猎物的到来。 - 望都城一茶楼今日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过路人好奇,拉住一个瓜友问:“这儿今日是有什么活动吗?怎么这般热闹?” “最近刚来的望都吧?”被拉住的人看了他一眼,肯定地说。见他点头便大概讲了下来龙去脉,“何大公子之前在这儿开了盘赌局,赌这绝影阁和无妄楼谁更胜一筹,今日正是开盘的日子。” 第45节 路人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那结果呢?” 瓜友翻了一个大白眼,语气幽怨地说:“半斤八两,都输了。” 他这个月的伙食费就这么搭进去了! “啊?”路人一脸茫然,半晌反应过来,试探着说,“这都输了的意思是,平手?” 见瓜友点了点头,他睁大眼睛,不理解地说:“这人要么死了要么活着,怎么能平手,半死不活?这大家能接受嘛?” 提起这个,瓜友瞬间将他输的钱抛之脑后,颇有点幸灾乐祸地说:“不然呢?绝影阁先后派了三拨人找上他们,在实力和人数碾压的情况下,愣是没得手,最后人直接舞到雇主面前,哦,就是以前的纪夫人,就这情况怎么也不能昧着良心说绝影阁胜了吧。” “那无妄楼……” 瓜友摆了摆手:“他们从始至终就摸到人影一次,光是在追踪这一块,绝影阁就稳赢了。后来纪夫人出事,何家撤回了绝杀令,绝影阁和无妄楼双方谁也不服谁,最后只能捏着鼻子接受平手的事实了。” “那被追杀的究竟是什么人啊?”路人一番话听下来,顿时被那追杀之人折服。 这可是让两大势力吃瘪的神人啊! “这就不知道了,何家那边消息锁得严,如今什么猜测都有,不能当真。” …… 茶楼对面,何逐风随性地一手撑在窗檐,一手拎着一小壶酒在身侧晃悠,依旧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 听见二人的对话,轻笑一声,朝对面的人看去:“你们这可是踩着了两大势力一举成名了啊。” 幽霁一脸无辜:“出名的是无名之人,与我们有何干系?” 何逐风笑道:“以二位的能耐,哪日大名传回望都,想必也是迟早的事,算是提前恭贺了。” 虞初羽眼神中多了几分认真:“借君吉言。” 除了简祯和苏茶,其余人都在。 萧止心心念念着同虞初羽再比一场,没有同简祯一起离开。饶因兰自认为和虞初羽二人打好了关系,加上何府的伙食不错,便也没急着走。 萧止找着机会便插上一句,自我推销道:“在下的刀法在同辈中也是排的上号的,先前的比试尚未结束,不如趁现在……” 饶因兰不想眼前的美食被毁,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一本正经地对萧止说:“萧道友,我刚算了一卦,你今日不宜拔刀,否则会有……” 感受着对方热烈的眼神,绕因兰将“血光之灾”四个字咽了回去。 忘记这家伙是个战斗狂了。 他灵机一转:“会有断刃之险。” 萧止瞬间安静了。 何逐风举起酒壶向前一推:“此番何某的家事牵扯到诸位,实在过意不去,今日特来赔罪。”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于半空响起。 酒过半旬,所有人都浮现出不同程度的醉意。 其中何逐风喝得最多,意识模糊地靠着窗,嘴里哼着小曲。 醉酒的人哼出来的曲子也不成调,虞初羽本来没注意,后来渐渐听出是最初见面时的那首词时,已经唱到了末尾。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她看着眼前的何逐风,恍惚间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这世上有万般人,也有万般无奈何,于是任凭世界再大,仍旧受困于五两血肉。 …… 等所有人都被送回房时,已近子时。 先前大半的酒都被幽霁拦下,虞初羽没喝多少,哪怕是有些微醉意也已经被晚风吹醒。 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朝隔壁的房间看了一眼,便拿起剑决然地离开。 【不同你那小师弟打声招呼吗?】 虞初羽抿了抿唇:【不了。】 伏尘听出她情绪不显,拍了拍胸脯:【没关系,还有我陪着你,保证让你每天热热闹闹的!你们剑修不都把剑当老婆嘛,你要喜欢,我也可以当你老婆的!】 【……】虞初羽满脸拒绝,【我更喜欢你以前不会说话的样子。】 【口是心非~】 虞初羽木然地闭上了嘴。 没一会儿虞初羽便到了城门脚下。 包括望都城在内的一系列城池虽然设有门禁,但这一门禁更多的是为了限制普通百姓。 毕竟筑基之后,凡人所谓的休息在修士眼中不过是换一种形式的修行,虽然大家基本上也都遵循夜伏昼出的自然规律,但难保不能有几个奇行种。 因此城门处通常会为修士留一条专门的通道,出城门自便,但想要进入,便只能白天来了。 虞初羽用之前在无妄楼的登记玉诀顺利出了城门。 先前被段成霄损毁的官道如今已经被修复如初,此刻四下无人,放眼望去都是一成不变景象,走在其中有种荒谬的孤岛感,直到前方出现一座亭子,虞初羽才从这种感觉中挣脱出去。 【等等,那柱子后面是不是有个人影?】伏尘一惊一乍道。 虞初羽眯起眼睛确认了一番,排除了树影的可能。 确实有人。 【大晚上的哪个正常人会在亭子里搞背影杀啊?】伏尘语气谨慎,咽了咽口水,【你们这个世界的阿飘是真是存在的吧……】 庞大的恐怖片储存量让她瞬间脑补出了一系列高悚画面,越是想要住脑,画面越清晰。伏尘欲哭无泪,就在她将克系元素毫无违和感地添加进去之际,一道天籁之音缓缓传来:“地上有影子。” 第45章 第 45 章 虞初羽继续前行, 随着距离的拉近,没了柱子的遮挡,隐约露出两道身影, 看样子似乎在相拥。 伏尘一口气哽在喉咙,半晌幽幽地说:【这世界对单身狗太不友好了。】 话虽如此,两人却都松了口气。 毕竟两人加在一起也只能打出物理攻击,很难说会不会对这些玩意产生伤害。 虞初羽以前出任务时倒是遇见过一个鬼修,对方功法诡谲,最容易打人个措手不及, 加上修真界基本将鬼修视为邪途,相关的资料典籍保存得并不多, 便是有也是被视为禁忌, 寻常弟子难以接触。 要知道, 一切恐惧皆来源于未知。 因此双方一对上, 自己这边便先落了下风,最后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 虞初羽没有打扰旁人幽会的恶趣味, 正要快步离开, 路过亭子时, 突然一阵风吹过,正对着她的那道人影轻飘飘地抬起头, 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和一边咧到耳后的红唇。 【啊啊啊啊——草?】伏尘叫到一半突兀地来了个滑音, 看着眼前的两道人影同时往风吹的方向倒了下去,没发出一丝声响, 语气里充满了一言难尽和怀疑人生, 【我特么……谁这么缺德?!】 虞初羽难得同她产生了一次共情。 夜黑, 风高,纸扎人。 特么还摆成拥抱的姿势?? 虞初羽左右看了看, 四下只有风声,空荡荡的,并没有藏人的地方。 是恶作剧吗? 不得不说,眼前的纸人做得极为逼真,几乎可以与真人媲美,否则她们二人也不会半天没有发现。 除了那道划至耳后的颜料造成的瑕疵,纸人的面容看上去就是个俊秀的公子。 而背对她们的,则是一个辫着长发的纸人,显然是个姑娘。 风还在吹,吹得纸人身上的纸张哗哗作响。男性纸人卧在地面的手以手腕的位置为中心,在风中上下摆动,仿佛在招手一般。 【好奇害死猫,姐妹我们还是快走吧,大晚上的怪瘆人的。】 虞初羽“嗯”了声,脚步加快。 两人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个纸人的手摆得更疯狂了。 - 谷雨一过,天气瞬息热了起来。 修士向来寒暑不侵,凭借周身的灵力维持适宜的温度,虞初羽虽然没了修为,但奇怪的是身体仿佛维持在当初寒川深渊的状态,天气再热也保持着低温的状态。 但身体温度再低,也无法避免缺水的事实。 看到前方出现的茶肆,虞初羽颇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一入座便要了一大壶茶,径直往嘴里灌,清凉的茶饮注入喉间,总算解了冒烟的渴意,这才不急不缓地将兜帽拉下。 雪白的发丝倾泻而下,光是看着便多了几分凉意。 茶肆内三三两两的人被不由被吸引了注意,下意识朝这个方向看来。 听说得了阴天乐的人一出生便肤发雪白,但数量屈指可数,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 时人敬畏鬼神,又有修士等神乎其技的仙家手段,因此非但不忌讳这种人,反倒因为他们纯净无垢的外貌,视其为祥瑞,称他们为广寒仙。 不过过分打量便是失礼,其他桌的人点到为止地收回目光, 酒肆老板见状笑吟吟地送了一碟自家刚摘的新鲜瓜果,沾沾好运。 虞初羽尝了一口,很甜。 夏天的风拂过田野,空气中充斥着稻穗的清香,祥和得让人昏昏欲睡。 旁桌的对话声有一句没一句地飘进耳朵:“近来虫蛇出没频繁,怕不是又要来什么天灾了吧。” “别乌鸦嘴,好好的天气,哪来这么多天灾。去年雨下得多,一路走来,我看各家的粮食长势都挺好的,也没碰见你说的什么虫蛇。” “是真的!光是毒蛇我就遇见了好几条,幸好出门前带足了驱虫粉,不然能不能走到这都两说。” 老板闲着无事也加入他们的谈话:“小兄弟是从青岩镇的方向来的吧,那里最近确实有很多毒物出没,听说镇里这几日多了好几起丧事,没准就是被那些东西咬的,你们谁要是往那个方向去,还是绕道走比较安全。” 【诶,这青岩镇和我们要去的青石镇就差一个字,不会是相邻吧?我们要不也绕下道吧。】 虞初羽:【不用,它们一东一西,位置正相反。】 【那就好,我可不想被拿去砍蛇。】伏尘说着,想到那凉腻的触感,不禁抖了下,突然有点想念轻潇剑在的日子,那时候的她唯一的烦恼就是没人陪她说话,打打杀杀不适合她这个性感小仙女。 第46节 这世间,果然唯有咸鱼不可辜负。 想到这,伏尘暗戳戳地提议:【姐妹,你不打算再找一把剑吗?我觉得我作为一把黑剑实在太普通了,不符合你一米八的气场。】 关键是小仙女连鸡都没杀过,上来就杀生不太合适吧。 【那要你有何用?】虞初羽真情实感地困惑道。 【仙女动口不动手,可以用爱感化你哟。么么哒~】 虞初羽:【……】 休息完毕,虞初羽很快便上路了。 要是脚程快,还能在今晚之前找到落脚点,否则就要露宿野外了。 她根据之前在城内买的舆图,寻了条捷径,穿过几条山间小路,来到一条岔路前。 路边竖着一块几乎被野草埋没的石碑,上面还覆着厚厚的青苔。 很明显,这条路已经很久没人走过了。 虞初羽拨开石碑前的杂草,拿了块石头刮了刮上边的青苔,露出几个硕大却不成比例的字:青石镇。 看来没走错。 她扔掉石头拍了拍手,径直朝右侧走去。 浓密的树荫遮去了大半的阳光,周边的空气都透着丝丝凉意,像是凭空换了个季节。 【这里的植被也太密了,要是真有什么毒虫都不好发现吧。】伏尘还在想刚刚在茶肆里听见的话,不免有点担忧。 【不会。】虞初一脸淡定地说,【此处不仅有凤仙花,还有土荆芥等野草,有驱蛇虫的效果,想必是前人为了通行安全有意种下,除非有人驱使,不然不会有蛇虫在此处出没。】 伏尘闻言松了口气:【我看那青岩镇也该种点这些玩意儿,不然也不会死这么多人了。不过传送阵不应该设在大城池里吗?你们怎么专挑犄角旮旯的地方?】 【十几年前为了通行方便,好像是设在大城池内的,不过却魔大战期间,有魔修潜入一座城池后修改了里边的传送阵,只进不出,一连占领城池数月,进来一人杀一人。不过战争期间人命如草芥,什么时候死都不为怪,因此愣是没被发现异常,后来还是大能有事要路过那座城池,才无意中发现这一情况,一举将那些魔修歼灭。】虞初羽缓缓说。 伏尘听得一脸懵逼:【那不是实力不够吗?努力提高硬实力才是正道,搬家算什么办法?再说了,要再发生这种事,小城池不是更无能为力,只能束手等死?】 虞初羽虽然不认同,但也看得透彻:【大城池里面有世家盘踞,经此教训,更不会将危险放在自己身边。】 站出来的,可以有仁义之士,但被牺牲的,永远都是弱势群体。 两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不过就刚刚说话的功夫,眼前已经出现了小镇的雏形。 虞初羽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熟悉的小镇,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看着……怎么这么像青岩镇? 她不信邪地往加快脚步,直到小镇的面貌清清楚楚地映入眼帘。 不过眼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若是远路返回,今晚怕是就要留宿林间了。 虞初羽叹口气,决定还是先在这里住一晚。 她早前来过一次,如今故地重游,小镇内依旧没有多少变化,依旧是那种慢悠悠的生活方式,倒是让她多了几分熟稔。 镇内出入的人并不多,大家基本上都知根知底,因此虞初羽一进来便收到了不少注目礼。 一个半大少年打量她半晌,突然眼睛一亮:“请问是虞仙子吗?” 虞初羽放下兜帽。 少年不由惊呼一声,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捂住嘴巴:“仙子得罪了。” “无妨。”虞初羽摆摆手,没放在心上。 她认得这人,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杨振,先前调查情蛊一事还帮了自己很大的忙。 “之前的事大家还说没好好谢过仙子,您能来真是太好了!”少年眼神亮晶晶的,“如今天色已晚,仙子不妨去我家休息休息,祖父祖母之前还总念叨您呢!” 虞初羽之前做任务时住的便是他家,也算是比较熟悉,闻言解决了住宿问题顿时松了口气,干脆应下:“那便打扰了。” 杨振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对他们这些修士更多的是憧憬和崇敬,却并不像镇中的其他人那般畏之,因此一路上,话几乎没停过,恨不得将她不在的这些天小镇内的趣事给她说个遍。 直到领着人走回住处,少年脸上的笑意尚且未歇,便听院子里传来几声冷冰冰的对话声。 第46章 第 46 章 杨振的父母在一次意外中不幸身亡, 这么多年来都是由祖父母抚养长大。 两位老人家的感情极好,听附近的人说,他们年轻时便相许终生, 一直相伴至今,光是看着他们二人的相处点滴,就能感受到一种细水长流的深情,半点没有因为岁月的蹉跎而消减半分。 前一次来时,队伍内的不少年轻弟子还略带羡慕地感慨,自己以后的道侣能有对方的一半就知足了。 也正因为如此环境, 即便没了父母的陪伴,杨振依旧长成了不知愁的少年郎模样。 如今听见二人的对话, 杨振眼神顿时暗淡了几分, 不过看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了。 他推开门, 装作不知情地对两位老人说:“祖父祖母, 你们看谁来了!” 两位老人的视线投来,先是愣了一阵, 这才将眼前的人同记忆中的脸对上号。 两位老人身上的衣服虽然都洗得发白, 但胜在干净整洁, 显然是个注重生活的人,依旧和上次见面时一般模样。 非要说的话, 就是脸上的表情寡淡了几分, 虽然看见虞初羽后提了提唇角,想要挤出一抹笑。 老妇人往二人身后看了看:“仙子是一个人来的吗?我们家中没什么准备, 怕是要委屈仙子了。” “不敢当, 是我打扰了。” “仙子哪里的话。”老妇人客套了几句, 便让杨振带她去空出来的房间落脚。 路上,虞初羽见小孩沮丧的模样, 不由问了句:“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以她以往的经验,很多家庭的矛盾都源自金钱。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确实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然根本无法解释好了一辈子的老夫妇会毫无征兆地感情破裂。 杨振摇了摇头。 他对两人为何翻脸也没有丝毫头绪,只是某天他回来时突然就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这不是仙子姐姐该担心的,为了缓解气氛,杨振献宝似地拿出一个小纸人。 “仙子姐姐,这是我扎的,怎么样?” 青岩镇内以丧葬行业为生,周边乃至一些大城池能的丧葬用品都由此地供货。其中论起扎纸人的手艺,这家的两位老人可以算得上一绝,之前杨振便说过想要继承祖父母的手艺,如今看来确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哇!q版手办!】伏尘惊呼了声。 眼前的纸人长着一张包子脸,上边扎了两个小孔充当眼睛,鼻子嘴巴小巧精致,头大身体小,萌得不行。 说到纸人,虞初羽突然想起望都城外相拥的两个诡异纸人,不管是出现的时机还是场合都太过莫名其妙,此时再看杨振手上的纸人模样,竟然觉得隐隐有几分眼熟。 虞初羽接过他手中的纸人,仔细打量了几番,越看越相似,不由问:“这个纸人可有原型?” “是阿尧哥哥。”杨振摸了摸脑袋,一时间有点心虚,“镇长给我们家下了单,我见祖父有用剩的材料,便学着祖父做的人偶做了个缩小版。” 虞初羽:“那个阿尧哥哥是因什么去世的?” “被毒虫咬了,没能抢救回来。”杨振眼神黯淡了几分,阿尧哥哥人可好了,平日里还会带他们这些小孩一起玩,没想到说没就没了。他回过神后提醒了句,“小镇外突然多了好多蛇虫,仙子姐姐离开的时候务必要小心。” 虞初羽点头应下。 夜幕降临后院子就陷入了沉寂。 用过餐稍作歇息后,虞初羽便和衣而卧,准备养好精神明日尽早出发。 临睡前,想到两位老人的变化她一时间还有点唏嘘,比起上一次来时和蔼亲善的模样,此次两人的态度更像是无动于衷的漠然。 这份漠然并没有针对性,仿佛是对周遭的一切了无兴趣。 她阖上眼,周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听上去像是老鼠的声音。 寻常人家中难免会出现的觅食的虫鼠,虞初羽没太放在心上,反倒是伏尘被这声音搞得头皮发麻。 【我总觉得这里凉飕飕的,不会有什么脏东西吧。】 虞初羽:【放心,就算有也没有鬼会无聊到去吓一把剑。】 伏尘:【……】说的很有道理,下次别说了。 走了一天路,虞初羽本来就累得够呛,没一会儿呼吸就变得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就在她的耳边。 虞初羽睡眠浅,被吵得不耐烦,猛地睁开眼睛想将那饶人清梦的东西大卸八块。 下一秒,透过窗外投射进来的皎洁月光,眼前一张死气沉沉的苍白面容骤然在眼前放大,正对着她的便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而和那份死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浓艳到瘆人的咧到耳后的红唇。 正是在望都城外看见的纸人。 半夜里冷不丁地看到这一幕,虞初羽呼吸骤然一滞,全身的血液瞬间往脑袋上涌,使得身体僵硬得不像话。 骨髓中像是灌进了阵阵阴鸷的寒风。 虞初羽从没觉得自己的动作这样慢过,来不及拔剑,径直伸出右手毫不犹豫地朝纸人的脖颈处掐去。 伴随着纸张的“嚓嚓”声,纸人的脖子骤然被捏得皱成一团,脑袋上扬,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捏着。 手一松,纸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固定在原地,没有半点动静。 全部的睡意如潮水般瞬间退去,心脏在刹那的悬停后开始剧烈跳动,但眼前的一幕怎么看都怪异得不像现实。 虞初羽一时间有种仍在做梦的错觉。 难道是白天的时候想太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时,纸人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刚刚的一幕真的只是她的幻想。 只有手上还隐约带着纸张粗粝的触感还有鼻腔中粗重的呼吸。 虞初羽一脸懵逼地在床上冷静了好一会儿,这才去戳伏尘。 【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半晌,等虞初羽将房间内的各个角落都筛查了一遍后,一道困倦的声音打了个呵欠后从脑海中传来:【什么东西?你在找什么?】 第47节 【……】虞初羽茫然了几秒,【你睡着了?剑也需要休息吗?】 以前她半夜赶路的时候伏尘会随时找她说话,她这才以为对方不用休息。 【不需要吧?】伏尘眨眨眼,她纯粹是一个人呆着无聊。 不过听虞初羽的语气,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在她的追问下,虞初羽不确定地说:“之前那个纸人刚刚好像就站在床头。” 【嘶——】伏尘倒吸一口气,【那玩意儿跟了我们一路?】 虞初羽一时间有点怀疑刚刚那一幕的真实性,不敢下定论:【我没察觉到周遭的任何异动。】 【不是说老人做了一个等高纸人嘛,没准是这家人在捣鬼!】伏尘转瞬就想到了在之前那个村庄发生的事,愤愤道。 根据之前的相处,虞初羽私心里并不相信对方会这么做,还是说:【等明日问下那个纸人的下落说不定就能明白了。】 毕竟那个纸人的脖子被她捏得皱巴巴的了,好认的很,而再做一个相同的纸人起码得一周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不过这么一来,虞初羽彻底没了睡意。 一直等到天光大亮,虞初羽径直坐起身,一开窗,一张白色的纸钱毫无征兆地飘了进来。 虞初羽随手接下,朝外一看,才看见院子中还有不少在空中打着旋的纸钱。 更远处,白色的圆纸在风的助力下翻过围墙,显然是从外头吹进来的。 虞初羽拿起剑朝屋外走去,纸钱如飞雪般铺在过往的街道上,光看这量,活像是整条街的棺材铺都被打劫了似的。 杨振此时正好从外面回来,看见站在屋外的虞初羽连忙小跑了几步。 “仙子姐姐,我忘记和你说了,今日镇内有好几户人家办丧事,不太吉利,姐姐你要不多留一天吧。” “好几户人家?”虞初羽不解。 现在民间连丧事都流行扎堆办了吗? 杨振本就是个小话唠,闻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陈述了一遍:“前几天突然蛇虫爆发,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因此好些人没注意,等被发现时人已经不行了。” 【按照一般剧情发展,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伏尘自信地发表意见。 虞初羽没有回应,听杨振继续说:“如今立夏将近,我们民间有句俗话‘日值四绝,大事勿用’,因此几户人家请段大师算好日子,一合计干脆放在今日,想着各家过世的亲人都是邻里,一起走还能热闹些。” 虞初羽:“昨日你说的阿尧哥哥也是今天下葬吗?那纸人可是已经给他们送去了?” 说起这个杨振挠了挠头,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没呢,本来都要做好了,但祖父当时不小心手抖了下,将嘴唇画歪了,直接咧到耳后,根本没法修补,考虑到工期,只能向镇长请辞了。” 虞初羽听到这话下意识地顿了下。 若说那道画歪的嘴唇是巧合,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那个纸人还在吗?可否带我去看一眼?” “仙子你还对这个感兴趣啊!”杨振眼神顿时一亮,引以为荣地说“也是,我祖父手艺可好了!” “不过……”他话音一转,“那个纸人前几日我去仓库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不如我带你看看其他纸人?” 这时,屋内传来老妇人的呼唤声,是叫他们去吃朝食。 杨振大声应了声“来了”,招呼虞初羽一蹦一跳朝里边走去。 吃完朝食,杨振正想领虞初羽参观自己引以为荣的纸人展,没想被祖父叫去跑腿,只好歉意地看了虞初羽一眼。 虞初羽笑笑,示意自己在镇内逛逛,消消食也好。 修士比起凡人反倒更常接触死亡,而且大多数的秘境根本不会给你收殓尸体的机会,讲究的是生于天地,还于天地,都没有后事,自然也不会忌讳后事。 虞初羽不知道所谓的几户人家的具体数量,走在大街上,仿佛到处都是哭灵声。 就在这一片压抑的呜咽中,一道声音显得极为突兀。 “抓小偷啊!!有人偷墓葬品!!”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另一道声音语气里带着些许崩溃,大声申辩。 虞初羽脚步顿在原地,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呼喊声越来越近,显然正朝她这个方向而来,虞初羽看着前方的黑点一点点放大,逐渐形成一个人形。 虞初羽定定看了一会儿,才从背光的方向认出来人,不由出声:“饶因兰?” 第47章 第 47 章 虞初羽看见饶因兰朝自己的方向投来视线, 伴随着眼底一闪而过的困惑,脚步不停地从她身边唰地一下蹿过。 虞初羽:“……” 忘了对方只认识自己的马甲。 看着对方身后滚雪球似的增多的人群,虞初羽识时务往墙边一侧身, 给他们留出充足的追赶空间。 嘈杂的声音在背后远去,她也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往前走。 说起来,在何府时,这人便同她一样,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灵力, 不过对方是浮空殿的人,想必是身上带了什么掩饰修为的法器, 只是可惜一直没能见识对方的实力。 那所谓的望星师, 着实让人好奇。 虞初羽浅浅逛了一圈。 小镇内沾亲带故的, 即便自己家没有丧事, 也都去旁人家吊唁了,极少有店铺开门, 伴随着二胡和唢呐的声音, 整座小镇显得冷清又诡异。 她干脆沿着另一条路返回杨振的家, 下一瞬,前方视野中又出现乌泱泱的人群, 仿佛故事重演一般。 不过这一次, 最前方的人确实一副看见救世主的模样,眼神中闪烁着他乡遇故知的激动。 “我想起来了!是初一姑娘, 救命!” 饶因兰喘着粗气, 一副累趴下的模样, 往她身后一躲。 “初一姑娘,你帮我解释解释, 我真不是小偷!” 身后的热心群众瞬间围了上来。 一人睁大眼睛,认出了虞初羽:“是虞仙子!” “没想到小振说的是真的!近日镇内出了点事,实在招待不周,我回去便让我家婆娘杀只鸡给您送去!” “不知道您此次要在这待多久?之前大家伙还没来得及感激您呢!” 所有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将饶因兰都听懵了。 “初一姑娘,你认识他们啊?” 他一出声,其余的人顿时横眉冷竖,同虞初羽说:“此人溜进镇长家盗窃墓葬品,实在可恶得紧,如今还胡乱同您套近乎,仙子可别被他忽悠了!” 饶因兰脑袋一缩,委屈巴巴地说:“我没有!” 虞初羽看了他一眼,感受到对方祈求的目光,对眼前激动的人群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此人我确实认识,他也是修士,应该不会去偷墓葬品。” 听她这么一说,其余人顿时面面相觑,不禁偃旗息鼓。 一人眼神中还带着狐疑:“可是,我确实看见他背着旁人,偷偷对纸人下手了。昨晚大家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的纸人,当时就出现在他身边。” 说着朝饶因兰质问道:“你怎么解释?” 饶因兰一副有口难言的表情,被逼急了,憋了半天才说:“那个纸人有点问题。” 虞初羽闻言身体站直了几分。 又是纸人? 其余人听到这话,忽然眼皮一跳,也顾不上墓葬品了。 他们镇不会又召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而且这么巧,虞仙子也来了。 一人压低声音,不安地说:“仙子,你们此番来可是我们青岩镇又出了什么事吗?” “只是恰巧落过而已。”虞初羽安慰道。 她并不想引起恐慌,而且这话也是事实。 “那就好,那就好。”所有人齐齐松了口气。 刚刚质问饶因兰的小伙子局促地看了他一眼:“仙人,那纸人……” 饶因兰:“别担心,她不会伤害人。” 听他这么说,小伙子心里越发发毛,红着脸道:“刚才是我们失敬了,那纸人能否拜托您帮我们处理了?” “行吧。”饶因兰点了点头,说完一脸希冀地看向虞初羽,“初一姑娘不如一起?” 虞初羽也想看看饶因兰口中有问题的纸人,便一同跟了上去。 “我叫虞初羽。”她淡淡提了句。 如今没了绝影阁的威胁,她自然也不再避讳用自己的本名,而且这里的人听过她的名字,并不是什么秘密。 “哦——那初二姑娘也不叫初二了?”饶因兰一脸好奇。 虞初羽:“嗯。”她甚至不是姑娘。 不过后半句话到底没说出来。 左右今后他们也未必见得上面。 正想着,就听饶因兰说:“她如今也在这镇内吗?”、 虞初羽:“?” 饶因兰看出她眼中的疑惑,解释道:“初二姑娘第二天就找你去了,你们二位没碰上面吗?” 虞初羽沉默了瞬:“没有。” 她还以为对方没了方向兴许就会回昆仑巅了。 说话间,镇长家到了。 之前不少人看着饶因兰被追着跑出去,如今见到众人心平气和地走进来,不免有点懵。 刚刚的小伙子进屋后解释了一圈,期间镇长还来道了歉,不过近日时机特殊,寒暄几句后便又离开了,小伙子这才带着他们朝纸人的所在位置走去。 第48节 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女子曼妙的背影。 换个不知情的,看到这一幕怕是得以为这户人家在搞非法囚禁了。 纸人梳着长长的辫子,发色乌黑,一副娴静的模样,只是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好像是当初望都城外背对着我们的纸人吧……】伏尘麻了,第一次庆幸自己不是人。 虞初羽见饶因兰上手,将其转了个身,准备搬运,提醒了句:“我在望都城外见过和这个一样的纸人。” 没想到对方半点不意外,还一脸骄傲地说:“就是我把它们带回来的!” “……”虞初羽沉默一瞬,“它、们?” “对,还有个男纸人。”饶因兰丝毫未觉,嘀咕了句,“怎么感觉它往后移了?” 虞初羽咬着牙,语气里多了几分危险:“那另一个纸人呢?” 所以那个纸人是怎么半夜到她房间里去的。 “本来和这个放一起的,不知道跑哪去了。”饶因兰挠挠头,“算了先把这个带走吧。” 等在一旁的小伙子听见这话身体僵了几分,欲哭无泪道:“仙长,要不还是找一下吧,万一落在府里哪个地方。” 饶因兰摆摆手,露出一口大白牙:“没事它自己会回来的。” 虞初羽看了看小伙子脸色煞白,一副快被吓尿的模样,不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公报私仇。 饶因兰在何府时便是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吃瓜模样,但却对那所谓的千缕丝了如指掌,也正是因此,所有人才没有对他浮空殿弟子的身份有所怀疑,再加上何逐风后续反应的迅速,让他们产生一种两人时配合默契的假象。 虞初羽也是后来才从何逐风口中得知,两人此前并不认识。 如今又出现在这里同这些纸人扯上关系,或许这人才是藏得最深的。 饶因兰说完回头看向她,毫无自觉地说:“话说我们今晚在哪落脚啊?” 虞初羽:“……” 这一顺杆儿上爬的本领简直令她望成莫及。 虞初羽颇为无语,只好先将人带回杨振家。 纸人同正常人一般大小,却没多少重量,不过看着对方双手报个满怀的身影,虞初羽没忍住问:“你就是这样将两个纸人一路抱回来的?” 饶因兰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是啊。” “就这样进镇还没被人发现?”虞初羽不理解。 “当然不是,我当时用了隐身术。”话一出口,饶因兰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 自己当初为什么悄无声息进来来着? 他脸色变了又变,抬头看看锃亮的天空,一脸懵逼。 “……”完蛋,忘了避人耳目了。 一直等进了杨振的家,饶因兰捂着脸,一脸羞愧。 虞初羽听完故事:“你是说那两个纸人是出来求救的,有人要对青岩镇不利?” 饶因兰保持着捂脸的姿势,露出一只眼睛,点了点头。 “正常凡人死后可不会附在纸人身上。”虞初羽看着前方矜持坐着的纸人。 纸人闻言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见二人没看懂,站起身,又换了个表达方式。 “鬼?”虞初羽随口说,“难道是哪个好心鬼帮忙?” 没想到纸人用力点了点头,一副雀跃的模样。 饶因兰双手下移,托腮想了一会儿:“莫非是鬼修?” 纸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什么意思?饶因兰一头雾水:“他人呢?” 纸人摇头。 虞初羽依旧狐疑:“会不会是什么陷阱?” 纸人连忙站起身朝她走去,拉了拉她的袖子,低下头,捧着她一只手往自己头顶放。 “我们认识?”虞初羽不太确定地说,视线落在她头顶纸做的发簪上,正是一朵梅花的样式,“小梅?”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虞仙子在吗?” 纸人立刻直起身,左右看看,从动作中就能看出她的紧张,最后选定一把椅子,快速坐下,恢复一动不动的模样。 饶因兰/虞初羽:“……”可以说很熟练了。 虞初羽这才开口:“进来。” 木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一个年轻姑娘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发现屋内还有另外的人后迟疑了一瞬,还是迈进脚步,将房门关好后局促不安地走进来。 她的视线略过纸人身上时惊恐地倒退一步,脱口而出:“小梅?” 随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是一个纸人,顿时头低得更低了,脸上浮现出几丝窘迫。 虞初羽神情微动,看向来人:“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说到正事,姑娘的手指不自觉地顺着衣带搅动,鼓足了勇气才开口:“我、我怀疑我妹妹的死因有问题,可否求仙子出手,一探究竟。” 话一出口,她整个人显得更为紧绷,心脏剧烈跳动着,像是等待最后的判决。 她知道自己这话并没有道理,人家是仙人,又不是仵作,哪里管得着凡人生死,但她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比桃花蛊风靡时更为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第48章 第 48 章 虞初羽和饶因兰互相对视一眼, 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了相同的意思。 来了。 这事无一不透露着诡异。 说是有人要对青岩镇下手,但镇内的百姓却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出去求救的还是两个附在纸人身上的魂魄, 但偏偏这么巧,就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又送上门了一个切口。 便是饶因兰此时都有点怀疑人生。 虞初羽问:“为什么会觉得她死因有问题?” 那姑娘闻言以为她不相信,心中着急,语速不免加快:“因为我知道妹妹那天根本不是一个人去采的药!” 从她的描述中,两人大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妹妹当天说是去采药,但姑娘看她面若桃花, 显然一副春意盎然的样子,追问之下得知通行的还有她的青梅竹马。 他们两人早已互生情愫, 经常偷偷约好见面, 姑娘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 因为信得过那名男子的为人, 时不时还会帮二人打掩护。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早上还一腔少女情怀的妹妹, 下午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死讯传来时, 她几乎以为是谁开的恶劣玩笑。 回家路上, 她脑子像是被一闷棍打懵了,脑子里乱糟糟的, 突然间看见妹妹的竹马的身影从眼前略过, 顿时什么也没想,追上去质问, 得来的却是一句冷冰冰的“我不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明明看着妹妹有说有笑地同他出的小镇!” 饶因兰眨眨眼:“你是怀疑那名男子杀了你妹妹?” “我不知道。”姑娘冷静下来, 垂着眸一副霜打的茄子模样, 表情有点奇怪,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但他……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他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真有人能对十几年的感情无动于衷吗?” 虞初羽梳理了一遍,发现她说了这么多,关键的问题好像又什么都没回答,不解地问:“所以你是觉得你妹妹不是死于毒虫?还是说有人利用毒虫杀了你妹妹?” 姑娘捏紧裙摆:“我不知道。” “……”虞初羽默了瞬,问:“可有进行过尸检?” “有的。”听到这话,姑娘就像终于知道一个答案的学渣,不自觉地松一口气,“镇内有王叔以前是小县城内的仵作,他从妹妹脚踝处找到了一个小口,认定是毒虫咬的。” 说到这,她神情惴惴地看了两人一眼,生怕他们以为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虞初羽:“所以你想我们怎么帮你?” 姑娘一脸希冀:“你们仙人不是能看见鬼魂吗?” 虞初羽:“……”不知道别的修士可不可以,反正她不可以。 “不如先带我们去看看尸体吧。”饶因兰提议。 左右纠结也没用,不如亲眼去看看。 姑娘手足无措站在原地,踌躇道:“那个,我爹娘一直觉得我在胡闹,未必会同意二位查看尸体,仙长可否配合一下,我一定会为二位找到机会的!” 开棺验尸在民间向来是大忌,虞初羽倒也能理解,而且——她也不会验尸啊! 如今她一丝灵力也没有,就算真是修士作乱,她也未必能看出端倪。 然而饶因兰完全看不出她脸上的拒绝,极其自然地说:“走吧。” 虞初羽:“……” 不过她倒也想看看饶因兰的本事,便也没有拒绝。 几人前后出了屋门,院子里,老妇人正在专心地摘着碗豆角。 那位姑娘亲昵地唤了声“许婆婆”。 老妇人这才抬首,见他们出来也只是淡淡地颔首,没有过多理睬。 姑娘略显尴尬地苦笑了下。 虞初羽注意到饶因兰脚步顿了下,目光落在老妇人身上,脸上浮现出一闪而过的困惑。 两人在姑娘的带领下朝她家走去。 姑娘家并不富裕,有一个小院子,里边是三间小屋。此时院子上方用黑布搭了个简单的小棚,摆了几张长凳供前来吊唁的人歇脚。 而灵堂则设在临时清出来的杂物间内。 一进门,就听见女人悲切的哭嚎声,一个中年妇人上半身几乎匍匐在地面。 姑娘连忙唤了声“娘”,上前将其扶起。 第49节 妇人见到大女儿,无力地在她身上锤了几下,哭着责备道:“你去哪了!妹妹都要走了,你个做姐姐心肠是石头做的吗?” 姑娘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一边安抚道:“娘,我去请仙人了,拜托他们好好送妹妹一程。” 妇人这才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朝身后的虞初羽和饶因兰看来,颓丧地扯了扯嘴角,擦了擦眼泪:“仙人见笑了,实在是……” 说着又开始泣不成声。 虞初羽:“节哀。” 姑娘见状连骗带哄地将人扶出去,让她好生缓缓。 “娘,你这副模样,妹妹看了该多担心啊,说不定走得都不安了。我特意请两位仙人替妹妹祈福,保佑她来世顺遂。我们先出去,不要打扰了他们施法……” 妇人在她的搀扶下终于提了几分精神气,词不达意地交代了几句想对女儿说的话,才神情恍惚地离开。 其余宾客虽然好奇,但还是处于对死者的尊重,自觉地跟出了门。 姑娘给了二人一个眼神,带着众人朝院外走去。幸好从长凳的位置看就是个死角,并不能见屋内的情况,只是总有些好奇心旺盛的婶婶婆子忍不住朝那边探头,未免她们真看见什么东西,姑娘只好一个劲儿地找话题,想方设法拖住这一群人。 倒不是她不想关门,不过这一举动实在太过突兀,反倒惹人口舌。 杂物间并不大,放了一个棺材后几乎没剩多少空间。 虞初羽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朝饶因兰投去眼神:“所以你要如何调查?先说好,验尸和鬼神之事我一律不通。” “先开棺吧!”饶因兰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自信地说,“要是有问题,肯定会露出端倪的!” 虞初羽听他这话总感觉怪怪的,但也没多想,两人合力将棺材打开。 随着棺材板缓缓推开,一股腐臭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刺激着两人的嗅觉。 死者死了有一周以上,加上最近天气炎热,尸体的腐烂速度本就极快,要不是为了所谓的日子,也不会就这样放到现在。 然而等两人看清棺材内的情景时,却是大吃一惊。 和想象的面目全腐的尸体不同,里边躺着的竟然是一具干尸! 就在二人错愕之时,外头传来姑娘故意提高的说话声,显然是在给他们二人通风报信。 “现在就要钉钉子了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生死有别,让她好生上路吧。” “能不能再等等。” “今日阳光本就弱,错过这个时辰不吉利。其他几家也都准备好动身了。” 屋内两人面面相觑,这进来才半柱香不到。如今都知道这尸体有问题了,要是等棺材被钉上,他们还怎么查? 饶因兰一脸求助地看向虞初羽:“怎么办?” 说话声越来越近,显然那姑娘并没能动摇对方的想法。 一群人的脚步声清晰地朝这间屋子靠近,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屋内的空气因此弥漫起紧张的气味。 再不关棺材就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饶因兰脑子一热,拉着虞初羽一个纵身跃进棺材内,一气呵成地合上了头顶的棺材板。 眼前的光线骤然消失。 虞初羽:“……” 她骤然捏紧搭在饶因兰手臂上的手指。 黑暗掩盖了她脸上的血色,没人看见她泛白的双唇。 饶因兰倒吸了口气:要断了! 好在虞初羽回过神来,卸去了那股力道。不过如果视线可以杀人的话,饶因兰此刻大概已经没了。 饶因兰瑟缩了下,总感觉脖子凉飕飕的。 隔着木板,外头的声音听着隐约有点模糊。 有人惊奇道:“那两位仙人呢?我们一直坐在院子里,也没见他们出来啊!” “大概是使了什么仙术离开了吧。”一人艳羡地回答。 “不愧是仙人!还是阿玲脑子转得快,知道请仙人来为自家妹妹祈福,珰珰有这福气,下辈子一定能投个好胎!” 虞初羽还在想原来那姑娘叫阿玲,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阵榔头的敲击声。 一个男人的声音招呼道:“不说这些了,还赶时间呢,大家快点动手。” 饶因兰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不敢去看虞初羽的眼睛——虽然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他凑到虞初羽耳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了点犯错后讨好:“阿羽姑娘,我们如今怎么办?” 棺材内躺一具尸体绰绰有余,如今多了两个大活人,便出现了人挤尸的现象,尸体躺在最底下,虞初羽和饶因兰两人侧着身体落在它上方。 虞初羽极力忽视近在咫尺的干尸,但那股酸臭味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她鼻腔里钻,甚至在这密闭的空间威力增强了一倍有余。 脑子里还伴随着伏尘一连串的“卧槽”声。 虞初羽脑门上青筋直跳。 还能怎么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跳出去吗?! 饶因兰显然在她的沉默中感受到了杀气,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直到榔头的“梆梆”声彻底停歇,身下剧烈一晃,两人清晰地感受到,棺材被人抬起来了。 紧接着,丧乐适时响起,呜呜咽咽的声音无孔不入地传进棺材中,将生离死别的情绪拉满。 外头的哭灵声更大了。 “砰”的一声,一人撞在棺材上,里边的两人一尸不受控制地晃了下。 虞初羽面无表情地伸手将几乎弹到她脸上的干尸压回去,毫无征兆地冷笑一声。 饶因兰抖了下,默默抱紧自己,力求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可怕qaq。 第49章 第 49 章 好不容易等旁人将扑到棺材上的人拉走, 两人已经被晃得晕乎乎了,这时候,身下又是一震, 虞初羽一时不备,头磕上上方的木板,发出一声闷响。 “动作轻点!”外边有人呵斥道,显然也听见了里头的动静,担心尸体撞变形。 “对不住对不住。”另一人连声道歉,随后又嘀咕了句, “不过这棺材怎么这么沉?” 一人嬉笑:“亮哥,你行不行啊!没吃饭啊。” 被他这么一起, 男人瞬间来劲儿了, 顿时将刚刚怪异的感觉抛之脑后。 谁说他不行! 棺材被合力放上架子, 就在这时, 唢呐声猛地在两人耳边炸开,仿佛对着棺材吹一般, 差点没将他们直接送走。 紧接着, 所有哀乐一同奏起。 此前喧闹的人声一点点退却, 直至彻底消失。 随着棺材的晃动,远处传来三三两两同曲不同调的丧乐, 两相结合, 有种突兀的大乱炖的怪异感,但渐渐地, 彼此间的节奏开始融合, 像是水滴混入大海, 放耳听去,仿佛偌大的世界中只剩这凄婉瘆人的哀乐。 好半晌, 就在虞初羽感到奇怪怎么没有人声时,分辨不出男女的挽歌幽幽传来,似真似幻。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寒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 声音一点点变得凄厉,在曲调的衬托下,显得萧索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饶因兰感觉到周身的不适愈演愈烈,忍不住开口:“阿羽姑娘,我怎么感觉呼吸好像变困难了。” “里边的空气变少了。”虞初羽蹙眉,他们必须得尽快出去了。 但外头的丧乐依旧,这条送葬的路仿佛怎么也走不完似的。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饶因兰咽了咽口水,指尖摸到棺材的内壁,其上传来一阵粗糙的不规则线条触感,下一秒,一道红光自眼前一闪而过,他沉默一瞬,转过头说,“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可能已经出意外了。” 饶因兰话音刚落,外头所有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萦绕耳旁久久未消的余音。 骤然降临的沉寂让虞初羽眼皮一跳,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顾得上他刚刚那句废话。 “这是……阵法?” 饶因兰点了点头,想到对方看不见,又说:“是个困阵。” 他想了想,找到一个自以为合理的解释:“会不会是村民担心怕尸体诈尸,在请教其他修士后设下的?” 虞初羽面无表情地说:“顺便贴心地给尸体放首安眠曲?” “也对,这也说不通啊。”饶因兰茫然道。 虞初羽见他一副抓不到重点的模样,叹了口气强调:“对尸体是困阵,对我们就是杀阵。再过半柱香,出不去的话我们都得被闷死。” 说完她试着用剑柄敲了敲棺材壁。 撞击处传来微不可闻的闷响,下一秒,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顺着刀柄传来。 外面被堵住了,他们现在十有八九是被埋进了土里。而根据剑鞘穿回来触感,这个阵法大抵是通过吸收的方式,将阵内之人输出的力量原封不动的反弹回来,除非输出的力量能够超过阵法吸收的极限,否则只会伤到自己。 而如今棺材内的空间实在太过狭小,她的剑甚至出不了鞘。 两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 饶因兰语气轻松:“阿羽姑娘,你不是剑修吗?破阵对你来说一定很简单吧。” 虞初羽:“早闻浮空殿无所不知,想必区区阵法难不住你吧。” “……” 一阵沉默过后,饶因兰干笑道:“阿、阿羽姑娘,你别开玩笑了,我不会破阵。” 虞初羽没有放弃:“那你会什么?” 第50节 饶因兰想了想,精简概括:“纸上谈兵。” “??”虞初羽一头雾水,“这你就敢往棺材里钻?” “这不是还有你嘛,”饶因兰一脸心虚,声音自发小了下去:“再说了,谁还没有热血上头的时候了。” 虞初羽:“……” 随着空气越发稀薄,两人的呼吸不由加重。 这样下去不行。 虞初羽正想问饶因兰关于这个阵法的事,突然感觉到手下和干尸接触的位置突然鼓动了下,顿时一个瑟缩。 饶因兰感受到这边的动静问:“怎么了?” “有东西!”虞初羽脸色难看。 饶因兰一头雾水,正要追问,就感受到干尸被他压在身下的手臂毫无征兆地动了下,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径直往上一蹦,脑袋狠狠砸在棺材板上。 “卧槽!啊啊啊啊——它动了!!!” 饶因兰都顾不上揉自己头上被撞出来的包,在狭小的空间内进退维谷,整个人下意识地往虞初羽的方向扑,希望在现场唯一的同类身上寻求点微末的安全感。 别的不说,这一剧烈反应又加速了空气的消耗。 虞初羽被突如其来的虎扑捂得一个窒息,咬牙将人扒拉开。 “你是想我死?” “没。”饶因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着尸体的方向,也顾不上想对方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诈、诈尸了?” “是虫子。”虞初羽抿了抿唇,根据伏尘的描述说,“虫子从尸体里面爬出来了。” 细听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颤意,显然也被恶心的不行。 关键是,在这种时刻,她突然想到了之间密密麻麻的虫子涌进佘紫月身体里的画面,脸色更加苍白。 虫子,性情大变…… 她突然整个人一激灵,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饶因兰在脑海中想了想那副画面,由于太过美好,没忍住发出一声惊叹:“呕——” 虞初羽的脸色更加难看,压下舌尖泛起的令人反胃的酸意,用没有起伏的音调互相伤害道:“咽回去。” “……”饶因兰脸色变了几变。 更恶心了怎么办qaq。 “关于这个阵法,你知道多少?”虞初羽加快语速,显然并不像她表现的那般无动于衷。 不论是即将殆尽的空气还是迅速繁殖的毒虫,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交代在这里。 饶因兰终于反应过来,从身上拿出了张黄色的符箓。 符箓飞至二人身前,形成一道光幕,将两人同毒虫隔绝开来。 在莹莹微光之下,眼前的景象彻底暴露在二人眼皮底下。 只见形状各异的毒虫源源不断地从尸体上蔓延开来,一些从干尸的口鼻中爬出,一些挣破皮肤的束缚,在尸身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孔眼,此刻已经爬满另一侧的壁面,按照当前的速度,过不了多久就会占满整个棺材。 饶因兰余光扫到这一幕,顿时头皮发麻,迅速别过头,深吸了口气这才沉下心来观察棺材壁上的阵法,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东西,进行快速推算。 棺材内的空间本就不大,如今还压缩了一半,两人几乎不能用大点的动作。 饶因兰侧过身去看棺材壁上的阵法,虞初羽则正对着毒虫的方向,身体紧绷,一脸警惕。 此时,毒虫已经开始往光幕上爬。 然而符箓除了防护还带有一定的反击作用,每当它们的身体触及光幕时,都会发出一道宛若烤肉的轻滋声,伴随着一道白烟,化作尸体无声无息地瘫软下去。 然而这依旧没有阻止毒虫们的步伐。 叠在光幕之下的虫尸越来越多,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尸堆越叠越高,已经到了光幕的一半高度。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震动自脚底传来,震得虫尸堆四散开来,那堆由无数毒虫生命堆就的肉梯瞬间矮了一半。 虞初羽回头,难得喜形于色:“成了?” 却发现饶因兰脸色并不好看。 “不是我……”饶因兰人都麻了,伸手指了指下方,视死如归地抛出一个噩耗,“好像,下面还有东西。” 话音刚落,身下的撞击声愈演愈烈,震得两人重心不稳。 虞初羽废了好大力气才稳住身形,没往布满毒虫的光幕扑去,不过等她坐直身体后,看着眼前的一幕,整个人僵持在原地。 “这谁设的阵法,太恶毒了!!”饶因兰骂骂咧咧,手心里全是湿漉漉的冷汗。 漏洞,漏洞,漏洞…… 找到了! 一朵朵烟花在脑袋里炸开,绝地逢生的喜悦充斥着他的心头。 他转头正要告诉虞初羽这个好消息,突然眼前一黑。 光幕消失了。 于此同时,木板的破裂声响起! 窸窸窣窣的毒虫攀爬声在耳边炸开,在数量的加持下,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仿佛在两人的头皮上摩擦。 一双手搭上两人脚下踩着的木板。 虞初羽屏住呼吸,迅速一个扫腿回击,却什么也没碰到,下一秒,一阵风从耳边拂过,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被彻底禁锢在原地。 好快! 虞初羽的心悬到嗓子眼,眼神却愈发凌厉,抱着同归于尽的态度猛然才手后击去。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暧昧的湿意从耳边传来,出口的话却带着危险的意味:“姐姐,你丢下我就是和他在一起的吗?” 第50章 第 50 章 虞初羽下意识地止住动作,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不理我?”身后的人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 “幽……霁?”虞初羽不确定是不是陷阱,试探着问了句,直到触碰到身后温热的体温, 才松了口气,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快速道:“出去再说,这里太危险了!” “饶因兰?”她转头朝另一个方向急切地问,“找到破阵的办法了吗?” 空间内安静了几秒,正当虞初羽奇怪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身侧响起。 “咳、咳咳——”饶因兰脸色涨红, 大口喘着粗气,“阿羽姑娘, 你别被他骗了, 他刚刚还掐我脖子!” 同一时间, 伏尘的声音适时从脑海中响起:【诶?毒虫怎么都退开了?】 虞初羽闻言, 身体不由得紧绷,心中怀疑更甚。 从棺材底下钻出来未免太离谱了吧? 正想着, 就听身后的人失落地说:“师姐是在怪我吗?我要真想杀他, 他刚刚就开不了口了。”他顿了下, 补充了句,“他还冤枉我。” 虞初羽:好像也没错? “??”饶因兰一脸问号, “不是……我……” 饶因兰正想继续掰扯, 然而棺材内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识时务地终止反驳, 回到重点。 “找到破阵的方法了!”他快速回应, 将先前的破解的卦辞一一道出, “有1攸往,夙吉……” 他的声音一点点小下去, 直至消失。 虞初羽从他的语气中意识到不妙:“说人话。” 饶因兰:“破阵的关键,应该在那具干尸身上。” 但如今,毒虫已经将尸体整个淹没,只怕连接近都有困难。 想到这,饶因兰下意识抖了抖身体,顿时觉得上下哪里都不对劲。 刚刚那密密麻麻的毒虫还让他记忆犹新,现在都过这么久了,虽然没有那种稠密的虫身爬过的接触感,但说不定早就有几只漏网之虫爬到自己身上。 “干尸?”身后的声音响起,语气里带着一丝茫然。 “我们如今被阵法困在棺材内,一起的还有一具干尸。”虞初羽言简意赅地将当前的情况陈述一遍,接着追问饶因兰:“刚刚的符箓还有吗?” “有的有的!”饶因兰迅速掏出一叠黄纸,抽出最上面那张向前方甩去。 一瞬间,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棺材。 两人借着这光,看清了第三个人的模样。 果然是幽霁。 虞初羽虽然有一肚子疑问,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朝一开始干尸的所在位置看去。 然而眼前空空当当。 饶因兰的声音适时响起,问出了她心底的疑惑:“干尸呢?” 幽霁指了指一旁硕大的洞:“我上来的时候好像有东西掉下去了。” 饶因兰/虞初羽:“……”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一层的虫子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想必也一同跟着下去了。 三人意识到挪了挪位置,三个脑袋一同凑到开出来的洞前。 不过符箓本身光晕就微弱,根本看不清底下的模样。 虞初羽左右看看:“你们谁有照明的东西吗?” 另外两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虞初羽死马当作活马医,戳了戳脑海中的伏尘:“你那说明书里有没有办法让剑身发光?” 伏尘:【……我又不是激光剑。】 出师未捷。 第51节 饶因兰突然眼睛一亮:“我记得符箓中有种明光符,可以用来照明!” 虞初羽鼓励地看了他一眼。 饶因兰挠挠头,试探道:“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画,不能保证一定成功。” “尽力就好。”虞初羽说。 饶因兰松了口气,心理负担一下子减轻了不少,就听对方幽幽补上后半句话,“左右失败了,也不过是大家一起死。” 饶因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做好思想准备后,抬头看了看另外两人:“能借点血吗?” 虞初羽毫不犹豫,推出伏尘一小截剑身,正要往掌心划,就见一只手率先握上了剑刃。 幽霁将染血的手递到饶因兰跟前,神情阴郁:“你自己没手吗?” 伤口划得太深,溢出的血珠顺着指缝滴落落,透过破开的洞口落进棺材底下黝黑的夹层中。 饶因兰这次没同他呛声,从怀中拿出一叠厚厚的符纸,但问题是,其中一面已经画好了符文。 虞初羽:“……” 饶因兰小声解释了句:“没办法。” 他用指尖沾了点血,闭上眼在脑海中重新回忆了遍记忆中的符文走向,屏气凝神,下一秒,指尖快速在符纸背面游走,一气呵成。 一张鬼画符出现在三人眼前。 幽霁嫌弃地看了一眼,半信半疑道:“成了?” “不知道。”饶因兰诚实回答,整个人紧张兮兮地看着手中的符纸,“我扔下去试试。” 他做了个使符的姿势,下一秒,黄纸轻飘飘地在空中打着旋,晃晃悠悠地没入黑暗。 三人:“……” 饶因兰自我打气:“毕竟是第一次,再来!” ——直到手中的黄纸只剩孤零零的一张。 饶因兰心态崩了。 他双手颤抖地捧着那仅剩的希望,怎么也下不去手,顶着一双荷包蛋眼忏悔道:“我有罪。” 幽霁匪夷所思:“浮空殿的入门测试这么水的吗?” 事关自己师门的名声,饶因兰顿时不乐意了:“我们浮空殿出的是望星师,又不是符师!” 幽霁/虞初羽:“……” 感情你特么还是新手? 虞初羽斟酌半晌,朝饶因兰伸手道:“给我。” 饶因兰双手递上,干笑道:“那什么,这玩意真不是靠记忆就行的啊。” 虞初羽一直盯着他画符时线条的走向看,一连下来早已了然于胸,决心赌一把。 幽霁安抚道:“师姐别担心,就算看不见我也能下去将那尸体带上来。” 虞初羽没有应声,指尖已经落在符纸上。 “咦——”见她第一个笔画落下,饶因兰下意识惊呼一声,随机捂住自己的嘴巴。 这根本不是自己先前的画法,阿羽姑娘是记错了吗? 他比自己画时还紧张,拳心握紧。 直到连笔勾勒完一道奇异的纹路,符纸上灵光一闪。 “成、成功了?”饶因兰看得目瞪口呆。 虞初羽此时也无比紧张:“还不确定是不是照明用的。” 在看饶因兰画符期间,虞初羽就从那符文的线条韵律中看出了几分熟悉感,她先前将那本灵纹书籍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虽然其中复杂的灵纹还不会画,但举一反三,也摸到了几分规律。 比起灵纹,符文倒更像是它的简化体,不止绘画的难度,就连能发挥的实力也缩减了一倍有余,因此她很快想到了相应功能的灵纹。 这道灵纹同她之前所学的灵纹难度差不多,唯一缺的便是熟练度。 但想来是之前画过灵纹的手感还肌肉记忆还在,没想到还真让她一次性画成功了。 在饶因兰的催促下,虞初羽将符纸递给幽霁:“你来。” 她如今并没有灵力可以催动。 幽霁没有耽搁,动作迅速地朝底下扔去。 一道炽热的光在眼前炸开。 与此同时,棺材内的空气彻底消失。 失算了! 三人脸色都有些难看,齐齐屏住呼吸。 幽霁下意识看了虞初羽一眼。 他和饶因兰都是修士,便是空气消失,也有身上的灵力撑着,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太大的问题,但师姐…… 虞初羽察觉到他的眼神,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没事。 她估摸了下,自己大概还能撑半柱香。 感受到时间的紧迫,她迅速朝洞口望去,下一秒,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密密麻麻的虫子距离他们竟然只有半指距离。 黑色的虫潮还在底下涌动着,但似乎是被什么压制住了,躁动地起伏着,没再靠近他们半分。 令人奇怪的是,虫朝中间有一小圈真空地带,所有虫子不约而同地远离那个位置,于是向下望去,虫朝中多了一个完美的圆柱体。 透过那一小片真空,三人看见了埋在虫堆底下的干尸。 饶因兰一脸崩溃:“这要怎么搞?!” 虞初羽眯起眼睛,朝那片真空地带望去。 真空中的好像是——血珠? 虞初羽条件反射地看了幽霁一眼,没想到正好对上对方的眼神。 幽霁:“我带你下去。” 虞初羽心中的猜测依稀明朗,点了点头。 饶因兰睁大眼睛:“你们疯啦?!” 虞初羽为了维持闭起的时长,没有开口说话,指了指饶因兰。 幽霁不悦地“啧”了声,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着饶因兰的手往洞内一伸。 “啊啊啊啊——”惊天动地的惨叫过后,意料之中的痛觉并没有传来,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朝洞内看去,“咦?” 饶因兰目瞪口呆地看着纷纷躲开地虫群,仔细看了看自己收回的手。 他用那只手画的符,上边还有些许残留的血迹。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在这期间,幽霁已经将脚下的洞口砸大,直到足够三人通行。 他径直将虞初羽抱在怀中,嫌弃地对一旁的饶因兰说:“不想死就离我近点。” 饶因兰眼睛一睁,惜命地一把将人死死抱住。 幽霁看着八爪鱼似地挂在他身上的人,脸色一黑,速战速决地纵身一跃。 一时间虫潮想是油锅进水般,疯狂爬上洞口,双方泾渭分明,交错着换了个空间。 “幽兄,你这比驱虫药还好使啊!”饶因兰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没忍住惊叹道。 幽霁:“滚下去。” 饶因兰利落跳开:“哦!” 虞初羽闻言也身体一蹲,动作灵活地绕开他的手臂,视线落在干尸身上。 尸体身上依旧有毒虫源源不断地爬出,仿佛体内藏了无穷无尽的虫卵。 幽霁看向饶因兰:“不是说破阵的关键在它吗?然后呢?” 饶因兰站在他身后避开毒虫的路径:“阵眼应该就在它身上的某个部位上,找到后将其破坏就成。” “直接把尸体毁了不就成了。”幽霁略显不耐。 “不行,尸体还没来得及调查呢!”饶因兰赶紧说,思索后补充了句:“头部乃精明之府、诸阳之会,可以重点查看它的眼睛和舌头。” 幽霁忍着恶心伸手查看,果不其然在干尸的舌头上看到了一个诡异图案,干脆建起地上掉落的木板朝它舌头落下。 下一瞬,一股隐约的气浪自图案中间荡开。 幽霁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想都没想将虞初羽往反方向扑倒。 几乎是同时,地面上一股震动自地底传来。 嘭—— 第51章 第 51 章 高悬的月光一视同仁地将清晖洒在大地上, 只是路过坟冢时,多了一丝寒意。 一排排的墓碑和土堆整整齐齐地码在荒原上。 白天撒下的纸钱尚在,风一吹, 便肆无忌惮地在这偌大的空间内翻飞,落在各个坟头。 就在这时,地面传来一阵颤鸣。 周遭的风一静,白色的纸钱像是凝在空中,一股无言的力量在坟冢间荡开。 紧接着,伴随着“轰——”的一声, 一坐坟茔骤然消失在原地,地面出现一个黑乎乎的洞。 第52节 正是今日刚挖的新坟。 下一瞬, 黑压压的虫子从洞口一窝蜂爬出, 随即分流四散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 一只手突然从洞口探出。 紧接着, 一个人头冒了出来。 第二个。 第三个。 幽霁三下五除二爬上地面,转身迅速将虞初羽拉出地面。 虞初羽大口喘着气, 脸色在方才的憋气中涨得通红, 饶是如此, 还是本能地挪了挪位置,远离其中一人。 饶因兰正面被糊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加上爬上来时沾上的泥土, 整个人仿佛从煤矿里走出来的矿工,一出洞口, 没等自己站稳, 便三下五除二将身上的外袍脱下一扔, 满脸的避之不及。 他抹了把脸,声音颤抖地说:“我脏了。” 谁也没想到, 一旦破阵,尸身便直接炸了。 饶因兰首当其冲,感受了一番炸尸的滋味。 更别提尸体里面还带着不少毒虫,简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什么黄的绿的汁水兜头而来,淋了他一身。 他都不敢深究自己身上挂着的都有哪些什么玩意儿。 虞初羽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转头打量起当前的环境。 看来葬礼并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出在那口棺材和尸体上。 如今可好,两样东西都没了。 她巡视了一圈,视线落在较新的坟冢上,若有所思。 ——不知道其他下葬的人是什么情况。 “我们不会被镇里的百姓追杀吧?”饶因兰终于从惨痛的经历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一幕,感觉眼前一黑。 幽霁不理解:“埋起来不就行了,他们又不会挖坟。” 啊这…… 虽然很没素质,但听上去还是可行的。饶因兰可耻地心动了,虽然很没素质…… 饶因兰向虞初羽投去询问的目光,就发现她看着几米开外的坟冢,眼神中写满蠢蠢欲动。 !! “阿羽姑娘?”饶因兰连忙打断她的注意力,见她看来连忙说,“你觉得怎么样?” 虞初羽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随口道:“左右那尸体的骨灰都沾你衣服上了,不如一起埋了吧,不是还有个说法叫衣冠冢嘛。” 饶因兰:“??”衣冠冢是这个意思? 虞初羽还没放弃自己的想法:“来都来了,不如把其他棺……” “啊!好累!时候不早了,我们赶快回去吧!免得引起他人怀疑。”饶因兰迅速打断。 笑话,再毁几个棺材村民不得把他们活扒了。 虞初羽想了想,也没坚持。 三人将土重新埋好,起码表面恢复原样,才返回青岩镇。 他们回来得太迟,夜幕已深,此时镇上已经空无一人,加上街道上残留的大把白日里撒落的纸钱,颇有种阴间的即视感。 三人刚到杨振家门口,突然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尖叫,迅速推门而入。 “出什么事了?” 一进门就看见杨振嘴里喊着“有鬼啊”,一边惊恐地抱头鼠窜。 杨振看见虞初羽,顿时像是找到了救星,迅速朝他们奔来。 “仙子姐姐,救、救命!!里面有鬼!!!” 幽霁先一步朝他所指的房间大步迈去,径直推开门。 屋里头安安静静的,一个脖子坏了的纸人安详地躺在地面,而在它旁边,一动不动地坐着另一个纸人。 他看着那两个纸人皱了皱眉,嘀咕了句:“这俩玩意儿怎么跑这来了?” 虞初羽和饶因兰跟上来,没听清他的话,看清这一幕后对视一眼,明白过来。 杨振此刻站在二人旁边,有了些许底气,指着那两个纸人说:“就是它们,它们肯定被鬼附身了!我刚刚就看见它们动了!” 虞初羽安抚道:“我们先前对它们施了法所以才能动,没想到吓到你了,对不住。” 杨振转头看了几眼,狐疑道:“真的吗?” 虞初羽点了点头:“不行你看。” 说完朝纸人施了个眼色:“站起来。” 坐在椅子上的纸人顺从地站起身。 “坐下。” 纸人又恢复了原本坐着的的状态。 杨振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好了,没事了。”虞初羽笑了笑,“这下放心了吧?” 杨振点了点头,半晌,迟疑道:“仙子姐姐,我爷爷说了,这纸人一旦开眼容易吸引脏东西,你还是小心点。” “开眼?”虞初羽脸上露出些许困惑的神情。 杨振见她确实不知情,解释道:“就是给纸人画上眼睛。不是有个词叫画龙点睛嘛,这眼睛一画纸就相当于给纸人塑灵,相当于成了一个完整的躯体,那些魑魅魍魉便可以栖身其中。所以做我们这一行的只会在纸人眼睛的位置戳两个小洞,就像我上次给你看的那个小人一样。” 虞初羽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一说法,等明白过来,很快意识到不对:“这眼睛不是你爷爷画的吗?” “怎么会!”杨振脱口而出,但想想自己并没有看到最后的成品,一时间也不太确定了,“不会吧……此前还是爷爷万般强调我不要画眼睛的,没道理自己这么做啊。” 虞初羽心中留下一个疑点,决定明日再找老人家问问。 “对了,还有多余的房间吗?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可否让他们留宿一晚?” 杨振点了点头:“有的,两位仙长请随我来。” 等幽霁和饶因兰来敲门时,已经过去了半柱香。 一开门,一人两纸人正相对而坐,中间放着纸笔。 阿梅扶着男纸人的头,男纸人则拿着笔,顶着变形的脖子在纸上写写画画。 幽霁直接坐到虞初羽旁边空出来的位置上。 饶因兰被纸人身残志坚的一幕感动,好奇地绕到纸人身后,看纸上写的东西。 “咦,帮助你们的是个会法术的鬼?”他满脸惊讶。 要知道鬼修只是修鬼道的修士的简称,说是鬼修,但更多的是炼化尸体为他们所用或是修习阴灵之气,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驱使鬼魂。 鬼也能修行的吗? 虞初羽之前已经看过纸条上的内容了,接话道:“也可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鬼。而且这……鬼如今不知所踪,根本无法判定他的立场。” 纸人的危险预告加上那具差点置他们于死地的棺材,所有事情都显得扑朔迷离。 听到这话,两个纸人显然急眼了。 阿尧在纸上刷刷写下几个字递到他们面前:恩人兴许同杨老伯认识! 它口中的杨老伯就是杨振的爷爷。 几人面面相觑。 看来明日确有必要同这家的老先生见个面了。 虞初羽这时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那群害死你们的人中可有一个穿紫色衣服的女子?之前也来过这个小镇的。” 两个纸人对视一眼,齐齐摇了摇头。 虞初羽皱眉,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饶因兰:“对了,幽兄怎么会在那具棺材下面?” 虞初羽也转过头,好奇地看着他。 幽霁:“来的路上被虫子咬了。” “你不是人性驱虫药吗?”饶因兰睁大眼睛,感受到对方凌厉的眼刀,往后挪了一步,讪讪一笑。 “那虫子像是被人驱使的。”幽霁凝眸想了想,肯定道。 虞初羽目光一凛。 这可是幽魂冢的拿手绝活。 饶因兰:“不过那棺材竟然会有夹层,那家人不可能不知道吧?” 虞初羽点头:“是有点可疑。不过,除非他们认定我们必死无疑,否则这手笔也太明显了点。” “要不是我们运气好,遇上幽兄,不然碰上那些毒虫,不就是必死无疑嘛!”饶因兰愤愤道。 三人说着明确了明日的计划,先去杨老伯那探探口风,看能不能找到有关那位鬼修的消息,再找机会进那位阿玲姑娘家调查一番。 哪成想第二天还没等他们上门,阿玲姑娘不只从何时开始便在院内等着了。 杨振见她走来,松了口气,告状道:“仙子姐姐,你终于来了!你都不知道天不亮阿玲姐就来敲门了,非说要在这等你们起来。” 阿玲脸上带着忐忑,快步上前:“虞仙子,怎么样了?” 饶因兰见状奇怪地挠挠头,倒是不敢肯定自己昨天的猜想了,反倒带了点毁了人家妹妹棺材的心虚。 虞初羽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开门见山地问:“你们事先可有在棺材中刻下什么阵法?” 阿玲姑娘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有的,段大师说近年时岁不好,尸身容易异变,为了以防万一,当天出殡的棺材全依照他的指点刻了阵法。” 只是虞初羽第二次听到这个称呼了,之前杨振也提过一次,昨日死者同时出殡也是他的提议。 另外两人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人。 饶因兰小声嘀咕一句:“怎么又多了个段大师。” 虞初羽点了点头,给了个模凌两可的回答:“我们暂时还无法确定,需要再调查。” 第53节 “可是,尸体不都下葬了吗?”阿玲迟疑道。 “雁过留痕,何况按照你的说法,不是还有个见证人吗?” 阿玲这才松了口气:“那就有劳几位仙长费心了。” 幽霁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眼神锐利地朝身后一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从院墙后走出,也不知在那呆了多久。 第52章 第 52 章 虞初羽和饶因兰顺势望去。 是杨老伯。 老人家脸上却没多少表情, 旁若无事地从几人身边经过,走到院子的石桌旁坐下,拿起手里的旱烟枪, 捻了一小撮烟草不紧不慢地抽了起来。 几人对视一眼,来到他旁边。 这位杨老伯素来沉默寡言,虞初羽前一次来时,也没听他说过几句话,只一心制作他的纸人,不过每每看着自己的老伴时, 脸上总是会不自觉地带上几分笑意。 谁能想到两人会成如今这番模样。 虞初羽:“老先生,关于昨日的葬礼, 听说你次前特意做了两个纸人, 那眼睛, 也是你画的吗?” 杨老伯的姿势半点没变, 不过浑浊的眼珠轻轻转动,将瞳孔对焦到她的脸上。 随后轻若无人地“嗯”了声。 饶因兰闻言顿时按捺不住了:“老伯,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老人家想也不想地说。 饶因兰一噎, 感情我们看起来像傻子吗? “那你怎么会给它们画上眼睛?” “画着玩。”杨老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恰巧这时, 许婆婆端着朝食出来,扫了这边一眼, 说:“吃饭了。“” 杨老伯慢吞吞起身朝她的方向走去。 饶因兰突然右手握拳在平摊的左手上一击, 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引得另外两人齐齐侧目。 他压低声音, 脸上却难言兴奋:“我知道了!凶手就是——杨老伯!” 虞初羽和幽霁收回眼神, 朝饭桌走去。 “诶!你们别不信啊!”饶因兰急了, 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不然这许婆婆怎么会失了魂!” 虞初羽抓住他话里的关键词:“失魂?” 饶因兰点了点头:“对啊。” 幽霁也来了点兴趣:“你能看见魂体?” 饶因兰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懵逼道:“这不是个修士就会的吗?” “不是。”虞初羽朝许婆婆的方向扬了扬头,“能分辨出具体丢的是哪一魂吗?” 饶因兰:“幽精。” 虞初羽闻言点了点头,倒也不觉得意外。 她先前便觉得许婆婆性情大变,原来是失了幽精。 饶因兰强调:“所以你们不觉得我的猜测很合理吗?” “他或许隐瞒了什么。”虞初羽蹙眉,“此事应该同修士有关。” 幽霁也无视饶因兰接话道:“段大师。” - 虞初羽看了看左右的人,忍了忍还是说:“不是说好分头行动吗?” 饶因兰睁大眼一脸难以置信:“你见过哪个辅助去打头阵的吗?” 幽霁垂眸,一副郁郁寡欢遭了排挤的模样。 虞初羽:……算了算了。 他们本来准备先去找珰珰的青梅竹马,没想到直接在半路上遇到,饶因兰仍下一句“他也失了魂”,几人这才作罢,不过心中疑虑更甚。 这镇内究竟还有多少失魂的人? 如此一来,几人便决定先去看看所谓的段大师。 这位段大师并不住在镇内,而是在镇外搭了一间简易的木屋,据说是修行所需。 三人在快要抵达目的地时,便看见一名打着赤膊的男子在田间耕种,一问才知这人竟就是那位段大师,属实吃了一惊。 段大师的本名叫做段殷,听说几人时来找自己的,也顾不上手头的事,连忙带几人回自己的木屋歇息。 “没想到竟让几位仙长亲自前来,倒是段某不是了。”段殷笑道。 饶因兰一脸震惊:“你不是修士?” “我倒是想,就是没这个资质。”段殷闻言自我调侃了句,对他们的来意也有了几分猜测,谦逊道,“不过是学了点爻算之术,比不上诸位仙人。” 这样说倒也合理。 虞初羽:“听镇里的百姓说,那棺材上的阵法是你教给他们的。” 段殷脸上这才浮现出几分惶恐:“莫非那是诸位仙门的阵法秘籍?” 几人对视一眼。 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赧然:“那是我偶然在路上捡到的,若有得罪还请诸位仙长责罚。” 说着就要朝他们行大礼。 饶因兰连忙手足无措地制止:“没有没有,我们就是好奇,哈哈。” 段殷一脸如释重负,他说了句稍等,便急急忙忙地在屋内翻找一番,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本破旧的小本本递给他们。 “这便是我捡的那本书,想来还是交给诸位比较合适。” 幽霁离得近,结果那本子翻了几下子,里边确实是一些阵法模样的图,他记得之前还是饶因兰破的阵,想来对这方面更为理解,便随手递给他。 饶因兰看后对二人无声地点了点头,这才将本子递还回去。 “不用,既然被你得了,便说明你们有缘,收着便是。” 段殷迟疑了下:“这……” 饶因兰挥挥手:“无妨。” 了解得差不多了,三人起身告辞,段殷热情地送了他们一阵,见几人走远,这才悠闲地往回走。 一进门,一道女人的声音从里边传来:“怎么样?” 段殷朝里走了几步,看见桌上的蝎子,习以为常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不过是糊弄些小娃娃,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这时,和刚刚相同的女声从蝎子身上传来:“那就好。既然他们要掺和进来,就都别想离开,否则你我的事暴露,对谁都没好处。” 段殷不以为意:“这不还有你那好女儿兜底嘛。幽魂冢可舍不得这么一个宝贝。” “段殷!”女声语气里带着警告。 “行行行。”段殷主动退让一步,“不过到时候可别后院起火,我记得当初那些幽精便是在你女儿手里丢的吧。” “我自会同她说。” - “唉——”饶因兰依靠在长椅上长叹一口气,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到头来又没了线索。” 幽霁瞥了他一眼:“你不是什么望星师嘛,就不能算一卦?” 饶因兰顿时面色一肃,晃着脑袋一本正经地说:“不行,天机不可泄露。” 幽霁嗤笑一声:“你不会是打着那什么浮空殿名头的骗子吧。” 说着转头对虞初羽表示:“师姐,我就是他不可信。” “呸呸呸,我可是师尊正儿八经的首席弟子!” 眼见二人就要吵起来,门口传来了一声敲门声。 回应后,木门开了一个口,阿梅迅速闪身进来。 此时还是白天,容易被人发现,一般两个纸人都不会在白天行动,免得暴露自己。 虞初羽问:“出什么事了吗?” 阿梅连忙点点头,拉着她的衣袖指了指门外。 虞初羽见状询问:“要我们跟你走?” 阿梅又点点头。 饶因兰:“不过你这目标也太明显了吧。” 虞初羽闻言从一旁拿过一个迷你纸人,捧在手心,是她之前特意找杨振做的,还画上了小眼睛。 “可否转移到这个纸人身上?” 纸人歪了歪头,像是憋气一般,努力使劲,几乎把表面的纸张都憋皱了。 虞初羽抽了抽嘴角,正要说不用了,就见一道气雾从纸人头顶冒出,随后面前的纸人缓缓瘫倒在地。 那道气雾飘进小纸人身上,半晌,纸人用小手撑着从虞初羽掌心站了起来,欣喜地转了个圈。 饶因兰惊奇地戳了戳纸人,幽霁见状,直接提着纸人地后脖领将其放到他手上,转头朝虞初羽乖巧一笑:“师姐,我们走吧。” 纸人:?? 三人在它的指引下,很快来到一间堆满各色纸人的房间,看模样有点像杨振说的他祖父的工作室。 阿尧也在其中。 第54节 他用双手捧着自己的脑袋往几人身后看了看,没发现小梅的身影,不由着急,只能抱着脑袋一个劲儿地晃。 突然看见饶因兰掌心的小纸人,脸上画着的眼睛仿佛都瞪大了几分。 幽霁五感敏锐,很快察觉其余纸人的不对劲,问:“它们是怎么回事?” 饶因兰闻言顿时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我就说那杨老伯有问题吧!” 这么多的纸人,这得杀多少人啊! 这么短短的时间内,他凭借自己丰富的话本经验瞬间推衍出了故事的全貌:一个纸人师为了增加自己作品的灵性,不惜出卖人性,将人的灵魂剥离塞入其中,只是为了让纸人看起来更加真实。 太禽兽了! 虞初羽莫名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对方突如其来的愤慨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纸人有些奇怪,虽然也会动,却不会对他们的行为做出反应,少数两两包团,其他的则一动不动,很难看出有异。 虞初羽突然灵机一动:“会不会这些就是那些失魂人丢失的幽精?” 饶因兰终于从他丰富的想象力中挣脱出来,闭上眼后再次睁开,眼前有金光一闪。 周遭的一切成了黑白二色,而在这些黑白之中,还漂浮着各色魂光。 他张开眼,惊讶道:“确实是幽精。可杨老伯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有这种本事,不会背后有人唆使吧?” 虞初羽对于杨老伯的动机还是持保留态度:“可否让这些幽精回到各自身上?” “可以是可以,不过在没找到他们之所以脱离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这样做的好,否则这幽精要是再脱离,没了这些纸人作为依托,很容易就此消弥。” 幽霁看着她皱起的眉头,提议道:“这么多的人都失了魂,总有什么共同点。” 虞初羽点了点头,也只好这么办了。 这次为了提高效率,几人分别在镇内找了几个百姓询问事情的经过。 不少人也对身边人态度的转变有所奇怪,受伤之下也难免会想自己之前是否做了什么错事,如此一来倒让他们本以为困难的调查进行的格外轻松。 然而等他们询问一圈回来,惊奇地发现,这所谓的共同点竟是这些人事前都同阿玲有过或直接或间接的接触。 第53章 第 53 章 是夜, 一道光芒闪过,青岩镇上空浮现出一道透明的半圆型光罩,然而下一秒, 还没等人察觉,转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夜幕渐深,两道人影被月光无限拉长,投射到院墙上,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便出现在院墙另一端。 虞初羽和幽霁两人看着一眼望得到底的庭院布局, 互相对视一眼,率先朝最左边的屋子查起, 正是之前放置棺材的杂物间。 之前做灵堂时被清出去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放回原位, 因此屋内空荡荡的。 两人惦记着棺材底下的夹层, 着重寻找地下的暗道, 然而将这间屋子彻彻底底翻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于是只好退了出来, 继续搜索下一间房。 为保万无一失, 虞初羽白日里特意在镇内的药材铺买了几味药,配了一个简易版迷魂香, 对付凡人绰绰有余。 投放完迷魂香, 两人等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开门进入。 两夫妻的房间里此时堆满了杂物, 显然是杂物间的东西舍不得扔, 有不好放在院子里这才一口气堆在这儿。 因为这些杂物, 二人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屋内摸了个遍,依旧一无所获。 虞初羽正要出去, 见幽霁站在床头一动不动,正奇怪,就见对方毫无征兆地将被子一掀。 她眼皮一跳,在一片寂静中,就听幽霁晦涩开口:“师姐,这两人……已经死了” 虞初羽连忙快步靠近一看,被子底下躺着的,果然是一对尸体。 “死了?”虞初羽脸上浮现出些许错愕,转头当机立断,“先去看看阿玲!” 两人没再顾得上用迷药,当即推开另一间屋门。 屋子里很安静,虽然家具简陋,但一切物什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可以看出房间主人是个极其规矩严苛之人。 两人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床榻上。 被子底下有一个凸起,依稀呈现出一个人形。 虞初羽心头一紧,生怕底下又是一具尸体。 掀开被子一看,哪里有什么人,不过是被子隆起的形状。 阿玲哪儿去了? 此时幽霁已经在屋内摸索了一遍,对她摇了摇头。 “屋里没有什么暗道,人应该是在我们来之前就不在了。” 两人退回方才的房间,想着能否从尸体身上找到什么线索,然而就在他们进来的一刹那,心脏齐齐咯噔一下。 尸体不见了! 虞初羽匪夷所思,那人的身法得有多高超,才能悄无声息地带着两具尸体?他们在隔壁竟没有听见丝毫动静! 两人从屋内走出来,三间房都已经被他们搜遍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没有暗道,没有可疑物件。 此时庭中一阵风吹来,明明是夏日,竟带着隐隐的凉意。 就在这时,幽霁抬头在空气中嗅了嗅,随后视线落在院中的一口小井内。 “怎么了?”虞初羽注意到他动作,顺势看去。 那是一口极小的井,口径堪堪比人的脑袋大一点,根本不是可以藏人的地方。 “那里有股奇怪的气味传来,闻着有点熟悉。”幽霁神情有点困惑。 虞初羽将信将疑地嗅了嗅,并没有发现什么气味,干脆提步朝那边走去,没成想突然被他拉住手腕。 “等等!” 虞初羽回头,发现对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我想起来了。”幽霁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声音里夹杂着彻骨的冷意,“是跗骨香!” 虞初羽没听说这玩意儿,但光听对方的语气便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不其然,就听幽霁解释道:“这香对蛊虫而言便是兴奋剂,只需要些许便可让蛊虫为之疯狂。因为此香一出,寄生在宿主体内的蛊虫便会如同跗骨之蛆般啃食其**直至破皮而出,因此得名。如此大的剂量怕是要将这片区域内的蛊虫全吸引至此处。” “有人在镇内养蛊?”虞初羽神情一凛。 “等等。”虞初羽很快反应过来,“既然这香味是从井里传来的,这底下必定有一条暗道。” 幽霁点了点头,都做好了继续翻找的准备,就看见虞初羽直勾勾地看着那口井,眼神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虞初羽:“既然是吸引蛊虫,对我们似乎也没什么影响吧。” 幽霁依稀有了点猜测,迟疑着点头,下一秒就感觉身边人影一闪,回过神来已经站在水井前毫不犹豫地劈出一剑。 一道寒光闪过,井口连同下方的地面被整整齐齐地削开,切口光滑如同豆腐,愣是没发出一丝声响。 - 这边饶因兰刚给那群幽精固好魂,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朝另外两人。 要知道,话本里最忌讳落单。 正想着,前边突然出现两个人影。 这还是饶因兰第一次翻墙,不免有种做坏事的负罪感,因此看见人影第一反应便是心虚地往旁边一躲。 两道身影在夜幕中并不能看清面容,不过彼此间行走的频率倒是极为相似,几乎一模一样。 直到那两道身影消失在他来时的方向,饶因兰这才松了口气,来到阿玲家院墙外开始哼哧哼哧爬墙。 - 数道人影集中在杨振家门口,静默无声地站在那。若此时有镇上的百姓看到这一幕,估计得当场吓晕过去,只因为,这里所有的人都是他们熟悉的面孔——昨日下葬的尸体。 屋顶上,有两人一站一蹲。 月光照着其中一人的脸上,正是虞初羽等人白日里拜访过的段殷。 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琉璃瓶,将其对准月光,脸上露出愉悦的神情。透过半透明的瓶身,可看见其中有一个靛青色光晕以一种呼吸的频率忽闪忽灭。 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用面纱遮挡了大部分容颜的女人,虽然看不清容颜,那曼妙的身姿还是极易惹人遐想。 女人嫌恶地掩着口鼻遮挡那弥漫开来的尸臭味,轻蔑地瞥了眼底下的尸体:“这些死人能顶什么用?别忘了之前所谓“必死无疑”的阵法都被他们破了。” “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死魂。”段殷笑了笑,也不在意她的态度,摇了摇手上的琉璃瓶,反倒道谢道,“多亏了你我才能得到这么一个宝贝,有了它,我的鬼道必成。” “互利罢了。” 段殷点了点头:“也对,想来你那情郎几个时辰后就会对你死心塌地了,那我就提前恭祝你得偿夙愿。” 他余光从女人脸上扫过。 可惜了,这女人要不是个疯子,他也不介意同她维持这段露水情缘的。 不过一想她的手段,不禁为被她看上的男人点了根蜡。 受不起。 这时,底下的房门打开,露出杨老伯蹒跚的身影。 段殷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脸上却露出与之不符的笑容:情之一字,实在害人不浅啊。 杨老伯看见眼前的一幕,猛然倒退了一步,半晌镇定下来,左右看了一圈,视线落在屋檐上:“你们说的我都照做了。” “急什么。”段殷不以为然地说,“又不差这一会儿。” 他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门口死尸齐齐一动。 杨老伯惊骇之下几乎不能动弹,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一个个脸上还带着腐肉地死尸朝他逼近。 就在他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之际,死尸同他擦肩而过,毫不停留地朝院内走去。 空中传来一声清嗤声,仿佛在嘲笑他没有自知之明。 杨老伯陡然松一口气,大起大落下整个人腿脚一软,瘫坐在原地。 段殷和女人站得高,加上修士的目力极佳,清楚地看见一只只拇指大小的虫子从屋内爬出来,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条数量可观的虫河,此时正沿着院墙翻出,朝同一个方向而去。 第55节 仔细看的话,还有一只正从许婆婆的屋里爬出来。 段殷朝女人使了个颜色,女人做手一挥,那条虫子在原地愣了半晌,又一顿一顿地爬了回去。 今后还要用到此人,得将他稳住。 女人津津有味地看着虫子行进的方向,眼神中带着炙热的光芒。 快了,邓郎。 这边死尸们穿过院子,分成三拨分别进入三间不同的屋门。 它们没有思想,只能遵照命令行事,真要说的话或许还比不上低级傀儡。 而如今它们收到的命令便是将其中三人撕碎。 段殷先前通过杨老伯得了沾染几人气味的物什,虽然死尸嗅觉还不如没有,但他们身上还有段殷提炼后嵌入的死魂,能够据此掌握对方的气息。 于是便出现了如下的一幕。 几波死尸分别来到三间房屋的床榻前,拿起床上的被子开始疯狂撕咬。 个别死尸抢不过别尸,直接就着对方捏着被子的手指一口咬下去,一时间屋内棉絮纷飞。 段殷和女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半天没有听见打斗的动静,还在奇怪是不是那几人太弱,还没闹出点动静就直接被死尸给声吞了。 突然间,翻墙翻到一半的虫子齐刷刷一顿,摇了摇脑袋直截了当地掉了个头,原路返回。 女人登时神色一厉,视线朝远处扫去,目光阴沉至极,语气里带着克制不住的震怒:“谁动了我的阵法!!” 没等段殷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影便几个起伏,消失在夜幕之中。 段殷黑着脸给死尸下达出来的命令,就见前一秒还带着可怖腐肉的死尸此刻脸上沾满了一缕缕白色的棉絮,搭配他们手上还在争夺的棉被,黑洞洞的眼眶中透着清澈的愚蠢。 他转过头恶狠狠地看着瘫坐在原地的杨老伯,咬着牙一字一顿道:“你、耍、我?” 第54章 第 54 章 虞初羽同幽霁顺着劈开的井口一跃而下。 井中并没有水, 但一如其中就能感受到萦绕着的寒意,地底是终年不见天日形成的阴寒。 许是因为二人不走寻常路的缘故,直接跳过前边的暗道来到了终点, 因此一睁眼便看到了一座阵法,以及中间被手腕粗的铁链拴着的男子。 对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完全就是不省人事的模样。 两人见状正要上前看看情况,这时一道光幕亮起,将二人弹了回来。 不过这一动静倒是将里头的人惊醒了。 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俊朗的脸, 周身透着一股贵气,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人。 一醒来便看见眼前两张陌生的面容, 即便不合时宜, 他还是被惊艳了瞬, 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顿时萎了下去, 脸上只剩下紧张。 他极力保持镇静,但眉眼中透露出的惊慌还是泄露了他此时真实的想法。 “你、你们究竟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们, 当今天子可是我皇兄, 要是我出了什么事, 皇兄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虞初羽同幽霁对视一眼,皱眉:“皇室的人?” 这幕后之人究竟所图为何? 不过想到对方毫不顾忌地对凡人下手, 突然也就不意外了, 毕竟皇室也不过是高贵一点的凡人,在修士眼中并没有什么区别。 男人以为他们对自己有所忌惮, 顿时多了一分底气。 “没错!赶紧放了我, 不然你就是和整个皇宫为敌!” “师姐, 那跗骨香便是从他身上传出来的。”幽霁在旁边缓缓开口。 虞初羽听见这话反应过来:“那岂不是……所有的蛊虫都会进入他体内?” 幽霁点了点头。 男人不知道他们具体讲什么,但听见他们提到自己, 还有那所谓的蛊虫,难以磨灭的记忆袭上脑海,整个人脸色白了几分,瞬间紧张了。 “是朵儿派你们来的?”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僵硬的笑,“你们同她说,我知道错了,之前是我不对,我今后一定不会这样了。” 幽霁同虞初羽对视一眼,上前道:“青岩镇出了点事,我们是来调查的,你说的那个朵儿是谁?为何将你关在此处?” 男人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忙表明身份:“我是魏国四皇子魏文新,你们要能救我出去,我一定让皇兄大肆封赏!” 幽霁没听出什么所以然,只是回头去看虞初羽,却见虞初羽一脸奇怪地看着他:“魏国三十年前便没了,如今的国号是周。” 而且说他是魏国的皇子,光是年岁都对不上。 眼前之人看着极为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修士尚且可以通过修炼暂缓衰老,但眼前的人明显是个凡人。 要说凡人中间或许还可能出现修仙体质的人,但受天道限制,皇室之人绝对不可修炼,无一例外。 “怎么可能!”魏文新几乎以为眼前之人是来迷惑他心智的,眼神中多了丝不信任。 “信不信由你。”虞初羽没同他深究,迅速追问,“你身上可带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不想死就快处理掉!” 魏文新被她的态度感染,将信将疑地摸了摸身上的袖袋,嘴里却下意识反驳:“不可能,我身上的东西我自己一清二楚。” ——然后从衣襟中取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香囊。 魏文新:“……” 这下他倒是紧张了,刚刚他可是听到他们说蛊虫进入身体什么的,顿时用求救的眼神看向两人,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办?” 虞初羽和幽霁两人在外边试了下,所幸这阵法只是为了防止里边的人出来,倒是让他们找到了漏洞,干脆让他将香囊扔到阵法边缘。 幽霁伸手将其取出,打开后翻看了下里边的东西,确实是跗骨香无疑,迅速用灵火将其烧成一团灰烬。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又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但仍旧能隐约在对方身上稳健相同的气味。 起初他以为是腌入味了,后来琢磨过来不对:“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魏文新一脸懵逼地摇了摇头,随即不安地说:“其实我来这里之后很少有清醒的时候。” 言外之意便是即使别人对他做了什么,他也未必清楚。 魏文新看清二人的表情,隐隐意识到什么,差点没哭出来:“怎么办?我死定了吗?qaq” 虞初羽转头问幽霁:“蛊虫就没有什么忌讳的东西吗?” 幽霁想了想,一脸认真地回答:“我。” 虞初羽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魏文新闻言眼睛一亮:“你有办法救我?” 幽霁凑到虞初羽面前,笑嘻嘻地问:“师姐要我救他吗?” 魏文新抢答:“我可是皇子!我命令你们必须救我!” 如果放在之前,虞初羽大概会毫不犹豫地点头,但如今她只是说:“或许还有别的方法。” 幽霁脸上浮现愉悦的笑意:“好,我听师姐的。” 魏文新急了:“哪还有什么办法!你们不是说没时间了吗?!” 幽霁的好心情被他打断,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就听旁边的人冷冷地说:“那就去死好了。” 这一次没有旁人的干扰,幽霁清晰地感受到有一瞬间的魔气浮动,还没来得及开心,心中一凛,紧张地看向虞初羽,试探道:“师姐?” 虞初羽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的不善,指尖揉了揉眉心,换了句话说:“我的意思是我们并没有义务帮你。” 虽然这话也没好听到哪儿去。 魏文新脸色涨红:“你!——” 然而顾虑到自己的安危还掌握在眼前两人手中,气势不由又弱了下去。 情急之下,他突然想到对方方才的问话,突然灵机一动:“你们不是想知道幕后之人吗?只要你们将我救出去,我就告诉你们!” 不过二人已经隐约从他方才的表现中猜出他了解的不多。 但人还是要想办法救的,毕竟蛊虫一事事关一个镇的百姓。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当着三人的面从天而降,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哎呦!” 虞初羽和幽霁本来严阵以待,听到这声音动作一顿。 “饶因兰?来得正好!” 饶因兰尾椎处的痛楚还未消,便被幽霁提溜到阵法面前,将当前的情形同他叙述了一遍。 饶因兰带着痛苦面具脸,坚强道:“消除气味?有啊!” 他从储物袋内掏出了一张符纸晃了晃,得意洋洋地说:“净味符。” 上一次从棺材里出来后,两人已经知道他的符箓都是从法器铺收购来的,因此看见这张符箓时不免一脸匪夷所思。 幽霁没忍住问:“这是什么赠品吗?” “怎么可能!十灵石一张呢!”饶因兰大声反驳,说到这倒是被他提醒了,转头看向魏文新,“出去别忘了给我写张欠条啊。” 难不成这净味符还有什么特殊用法? 虞初羽饶有所思。 饶因兰:“那倒没有,就是中洲有种面闻着巨臭,但味道绝了,为此我特意买的这个隔绝气味。” “……” 虞初羽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魏文新一脸急切:“这要怎么用啊?” 饶因兰:“随符水喝下。” 魏文新:“可这没有水啊!” 饶因兰挠了挠头,提议:“不然你干吞?” 等魏文新一脸菜色地将符纸吞下,饶因兰这边也差不多朝好破阵的方法,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光幕彻底消失在原地。 剩下的铁链根本不成问题,幽霁轻轻松松将其砍断。 第56节 锁链落下的一瞬间,魏文新一脸恍惚,随后便被莫大的喜悦冲昏了头:“我、我真的出来了!” 但随即又在强烈的危机感之下,迫切地催促道:“我们快走吧!” 这时,一道千娇百媚的女声从头顶传来:“走?邓郎,你要走哪儿去?” 尤其在念及“邓郎”两个字时,愣是拖长音绕了三个弯,亲昵得仿佛是在情人耳边呢喃,充满无限情意。 魏文新顿时僵在原地,一顿一顿地抬头,视线落在身披月光的美人身上。 但落在他眼中,却只剩下一片悚然。 “朵、朵儿。”他结结巴巴地说。 “邓郎,你要去哪?”女人又复述了句,说着视线在其余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虞初羽身上,“你要离开我?为何?你看上她了?” 最后一个问句落下,她的杀意已经达到了顶峰,直接冲虞初羽而去。 她很强! 虞初羽面色凝重的看着瞬息而来的几乎实体化的杀气。 此人的修为至少和掌门不相上下! 幽霁见状迅速往她身前一挡,但那股杀气丝毫没有停下,瞬息将两人逼退数步,赫然吐出一口鲜血。 饶因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跑去扶人。 这时,魏文新的声音响起,自证清白般急切推脱道:“不是,朵儿是他们非要带我走!你知道的,我只是个凡人,根本抵抗不了他们。而且,而且我怎么舍得下你和月儿呢!” 他深情地看着半空中的美人,想要让她看清楚自己的真心。 被唤作朵儿的女子目光顿时柔和下来,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女,开心道:“我就知道邓郎你不会离开我的。” 话音一落,再次将视线转到另外三人身上,态度转变之快仿佛变脸。 “竟然敢唆使我的邓郎离开我,你们想好怎么死了吗?” 三人:“??”汝有病否? 第55章 第 55 章 魏文新和女人有没有病另说, 不过虞初羽几人马上就要有危险倒是真的。 只见女人从怀中拿出一柄小巧的冷白玉笛横在唇边,下一秒,空灵的笛音从笛身上的孔洞内倾斜而出。 曲子整体以颤音为主, 音压得极低,呜呜咽咽的,在夜色中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有东西来了。”幽霁提醒道。 又是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 三人背靠着背警惕周遭的变化,突然饶因兰喊道:“上面!” 只见他们下来的洞口边缘探出密密麻麻的蛇身,这些蛇无一不是铺着花纹,时不时吐出猩红的信子。 此时被饶因兰的声音一激, 顿时露出了攻击性,瞬间忘洞内涌。 不同于他们在棺材内看见的无组织性的毒虫, 这些蛇之间行进的步调带着一种奇怪的韵律, 彼此间配合无间。 “幽、幽兄, 你防蛇吗?”饶因兰咽了口口水, 带着些许期望看向幽霁。 与此同时,虞初羽手中的伏尘努力往相反的力道缩, 欲哭无泪道:【我不行!我对蛇过敏!】 虞初羽:“……” 这群蛇显然是懂包抄的, 无形中将几人围在圈内。 等一只红冠响尾蛇率先蹿出, 其余的蛇群齐齐朝他们发起攻击。 虞初羽迅速出剑,直接将逼近的蛇头斩断。她反应快, 倒是没有被蛇群狡猾的声东击西迷惑, 但却不是长久之计。 饶因兰没有主动出击,直接丢出一件法器充当防守后长舒一口气。 幽霁见状直接抽出他腰间的佩剑, 配合虞初羽发起攻击。 他会的昆仑剑法虞初羽早已了然于胸, 为了加大伤害, 在出剑的同时配合他的节奏,一时间收割了不少蛇命。 不过无论他们杀死多少条蛇, 后边总是能迅速补上,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前辈,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说?”虞初羽试探道。 然而女人视线一触即她那年轻貌美的面容,眼球中瞬间多了几丝嫉恨。 “贱人!贱人!让你勾引我的邓郎!” 幽霁闻言顿时脸色不虞看向上方的人:“丑八怪骂谁呢?” 女人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又暴躁道:“又来一个!贱人,狐狸精!去死!去死!!” 虞初羽/幽霁:“……” 笛音在她开口的一瞬间戛然而止,等她骂过瘾后,整个人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横在嘴边的笛音再次响起来,不过不同方才的曲调,突兀一转,变得急促而尖锐。 蛇群停下进攻的步伐,躁动地在原地扭起身。 一开始虞初羽几人还奇怪,突然注意到其中两条蛇相接的位置突然连接起来,顿时有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几秒后,身上带着各色花纹的毒蛇三三两两地被潦草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幅堪比小儿涂鸦的凌乱纹路,身体大了一圈,不过蛇头依旧分开,形成一条条奇异的双头蛇或三头蛇。无数的蛇身攀附在一起,形成一个庞然大物,最前方是无数细小的蛇头,加上这些畜生还懂得声东击西,更加令人防不慎防,多亏饶因兰在旁边给他们一人套了一个防护罩,才没让他们落于下风。 这些蛇群并没有攻击魏文新的迹象,不过随着数量的增多,双方之间的距离避无可避地缩短。 魏文新求救般看向女人:“朵、朵儿,救我!” 女人闻言径直跳下来,周边的蛇群见状纷纷避开,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搂着人跃上地面。 一上来,身边就多了个人。 段殷向下望去,看到那密密麻麻的蛇群啧了下舌,惋惜道:“暴殄天物。” 女人没有理会,视线死死地落在底下几人身上。 她抱着魏文新像是抱着一个偌大的玩偶,柔媚的脸在他脖子上亲呢地蹭了蹭:“邓郎,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你的。” 魏文新的神情更加僵硬了。 她突然想到什么,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不对,他们给你吃了什么东西?你身上的气味呢? ” 魏文新:“什、什么东西?” 女人神情突然冷了下来:“我来时分明听见你说快走,你在撒谎?” 魏文新的脑子从来没动得这么快过,情急之下还真让他突破了自己智商的极限:“他们说你给我下了药,难道是真的吗?你要害我?” 这波反客为主委实打了女人一个措手不及。 看见他脸上的失落,女人顿时慌乱道:“不是,我怎么会害你呢!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说到这她逐渐找到自己的逻辑,像是自我催眠般肯定道:“对!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 魏文新见状顿时感觉不妙。他深知这女人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在发病,连忙应和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相信你!” 女人闻言,看着他的眉眼表情又柔和下来。 她从怀中拿出一枚药丸递到他面前:“吃下去。” 这时,底下突然传来一阵巨响,转移了女人的注意力。 魏文新顿时松了口气,不过想到那几人的遭遇,又不禁提起心来。 别看他刚才卖人卖得快,却也是真心希望那几人能赢,不然还有谁能帮他摆脱这个地狱。 低头一看,却见方才结块的蛇群此时已经分成一节节散落在各地,五一不是被震晕过去。 再看那三人,出了那个长得漂亮的少年脸色苍白了点,身上似乎都没受什么伤。 他顿时精神一振。 女人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们三人,咬牙切齿道:“你们做了什么?” 虞初羽站在幽霁身旁无形中支撑着他虚脱的身体。 三人看上去气势不减,让人摸不清虚实。 事实上,虞初羽正在考虑从地底通道逃走的可能性。 这时,一阵回音从她预定的逃跑路线传来,不紧不慢,像是闲庭散步般。 还有人?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那人自黑暗中走来,自下而上地暴露在几人面前,直至脸上的阴影彻底退却,露出一张虞初羽熟悉的面容。 “佘紫月?!”虞初羽警惕心提到最高,“你怎么在这里?” 佘紫月听见声音瞬间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呦!这不是虞大师姐嘛!” 随即又自我否定道:“哦!不对,现在似乎称呼虞道友比较合适。失礼了。” 她礼貌的颔首。 上方的女人听见她们的对话,顿时对下面几人的身份起疑,语气里带了几分小心翼翼:“月儿?” 佘紫月抬起头,看清上方两人,笑盈盈地喊了声:“爹,娘。” 虞初羽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她喊的人竟是魏文新和那个女人,不由震惊了一瞬,随即后知后觉地回想起,幽魂冢的前任圣女似乎就叫佘朵儿。 虞初羽几人察觉不妙,刚刚还只是女人一个人出手,如今多了两个帮手,他们还有机会离开吗? 不过他们也没忽视双方之间微妙的氛围。 “月、月儿。”魏文新虽然同佘紫月打招呼,但视线却半点不敢同她对上,相比起来,他和佘朵儿之间的关系反倒在这一衬托下显得亲密了几分。 佘朵儿回过神来,率先开口解释,语气里带了几分委屈:“他们将我准备了这么久的仪式破坏了,重来的话又要等下一个月圆之夜了。” “啊!怎么这么过分!”佘紫月用同样愤愤的语气道。 佘朵儿像是得了肯定的孩童,眼睛一亮,高兴地说:“只有杀了他们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然而佘紫月撅起嘴,语气陡然变得失落:“娘亲怎么这么过分,拿我的蛊虫去杀凡人,娘亲是生怕我堕不了魔吗?” 第57节 佘朵儿闻言,一股冷意顿时从尾椎骨袭上全身。 一时间竟连话也不会说,一个劲儿地疯狂摇头。 佘紫月偏头看向站在她旁边的男人:“就是和他做的交易?” 虞初羽三人视线在几人中间来回转。 这是,内讧了? 段殷见到她倒是没什么反应,轻笑了声,浑不在意地说:“月侄女,初次见面,没来得及给你准备什么礼物,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几只老鼠处理了吧。” 佘紫月觉得自己没立刻对他出手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正为自己“尊老”这一良好品行感动,听到这话不紧不慢地说:“我可没有给别人做嫁衣的爱好,何况有一人还是我救命恩人呢,是吧,虞道友。” 话音刚落,地面的蛇群身体一震,像是清醒过来,还没等虞初羽等人戒备,就瞬息退去,消失得一干二净。 显然,除非佘朵儿亲自动手,否则这些对佘紫月来说如臂指使的毒虫怕是指望不上了。 段殷舔了舔唇。 如今是否继续和佘朵儿合作已是无足轻重,他已经得到了此行最珍贵的东西,从这个小镇开始,他将走上自己的证道之路。 幽魂冢的人亦正亦邪,还讨厌麻烦,只要拿捏住他们的喜好,便不会轻易将他的事泄露出去,但这三人就不同了。 他看向虞初羽等人,眼中流露出莫大的玩味。 也好,正好试试他如今改良后的死尸。 他看向佘紫月确认道:“月侄女,先说好,你这救命恩人可不需要我手下留情吧?” 佘紫月眨眨眼,仿佛觉得他的话莫名其妙:“自然,修士切磋自当全力以赴,不然岂不是对对手的不尊重。” 段殷满意点头:“那就好。” 下一秒,十几具死尸从洞口落下,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农具,包括但不限于镰刀、锄头,对准虞初羽三人。 第56章 第 56 章 这些死尸各个模样骇人, 还没开始打便率先在外形上占了上风,如果恶心能死人的话,那他们已经成功了一半。 三人保持着对未知事物应有的畏惧, 忌惮地看着眼前的丑东西,然而一动手,三人齐齐被手上传来的砍瓜切菜般的轻松感愣了下。 这好像……比那些蛇还好对付? 虽然死尸并不怕疼,而且每每受伤就地一滚便又是一条好汉,但也几乎对他们造成不了多少伤害。 虞初羽:这是打算耗死我们? 上头看戏的佘朵儿见状没忍住蹙眉:“这些废物就是你说的宝贝?” 段殷笑笑,依旧一脸轻松:“不急。” 虞初羽注意到他别有深意的眼神, 暗自留了道心眼。 两道白练在死尸中间游走,锋芒一闪, 数具干尸齐齐倒下, 间或闪过风格各异的法器灵光, 在尸身上留下一道道狰狞的伤口。然而不等他们收剑, 这些东西就已经若无其事地爬起来。 这些死尸的腐肉一块块往下掉,骨头上除了几道白痕, 几乎是毫无损伤, 时间一久, 还真显现出几分打消耗战的资本。 虞初羽下意识地喘了两口气,随即感觉到不对。 体力消耗得太快了! 就在这时, 饶因兰眼中有金芒一闪, 随即提醒道:“尸体身上附有死魂!” 按理说人死后魂魄的立刻投向幽冥界,不会在此间逗留, 但三人此前就见到过阿尧和小梅的存在, 不过它们的魂魄是附在纸人身上, 因此如今听说时虽有瞬间的错愕,但也很快接受这一事实。 和生魂相比, 死魂自带死气,对活物有天然的侵蚀作用,长此以往甚至会将生魂吞噬,这也是为什么,人一死魂魄就会立刻被幽冥界收走的原因。 虞初羽又一次砍倒一个死尸,茫然地看了眼剑锋。 死魂……能砍吗? 于是,有剑灵的好处体现出来了。 伏尘迅速翻了下说明,惊喜道:【上面说可以诶!】 那为什么这些死魂还在? 虞初羽正想着哪里出了问题,就听对方干笑着补上一句:【不好意思,得等我升级以后,嘿嘿。】 虞初羽:【……】 这边幽霁追问:“有什么办法可以伤到魂体?” 饶因兰:“只有一些专门克制魂体的材料,如通冥草、般若翅等,才能对魂体产生影响。” 言外之意便是现下别无他法。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虞初羽抬头看向段殷:“擒贼先擒王。” 饶因兰眼睛一亮:“我这有定身符!” 虞初羽看着他掏出来的厚厚一叠定身符,早前在棺材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她沉默了瞬,饶因兰不是不会画符吗?怎么又多了这么多符箓? 不过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正要松一口气,就见饶因兰在扔出一张符箓定住一具死尸的身体后,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卧槽!” 虞初羽抽空朝他看去,看人拿着一叠符纸站在原地,没再动作。 幽霁催促:“怎么还没好?” 就见饶因兰一脸土色,讪讪道:“好像不能用定身符。” 另外两人正奇怪,就见他捂着脸说:“被定住的尸体里面的死魂直接跑出来了。” “嗯……正猥琐地在幽兄你身上来回穿梭。”饶因兰一言难尽地形容道。 虞初羽:“……” 幽霁:拳头硬了。 眼看小伙伴肉眼可见地萎了(?)下去,虞初羽再次将眼前的死尸扫退后,心下略显急躁,突然间看见不远处的佘紫月,心中顿时起疑。 这些死尸的身体器官已经完全消退,眼睛和鼻子都腐蚀得差不多了,那又是如何将攻击范围锁定在他们三人身上的呢? 是死魂? 她心念一转,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魏文新紧张地看着底下的三人,不禁咽了口口水。 佘朵儿除了偶尔欣赏下下边几人的惨状,大部分时间都情意绵绵地看着身边地魏文新,于是这一幕清清楚楚地落入眼底。 她眼中的爱慕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环绕着他腰身的手陡然松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愣愣掉下去。 魏文新被松开的一瞬间,人还是懵的,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心脏开始狂跳时,人已经顺利落地,好巧不巧底下还垫着一具死尸。 “啊啊啊啊啊——” 他一脸菜色,手脚并用地从死尸身上爬下去,都顾不上摔下来时磕着地面的疼痛,磕磕绊绊地朝佘紫月的方向而去,只是神情中还有掩饰不住的忌惮。 “月、月儿。” 佘紫月体贴地上前搀扶了一把,像是没看见佘朵儿方才的动作,问道:“爹您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魏文新也不敢多说,眼神躲闪:“不、不小心,摔、摔下来了。” 这边的动静也引来了段殷的注意,正在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家的奇怪现象时,余光中有道寒光一闪而过。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他本能地调动全部的阴灵之气挡在身前。 然而还没等他施好法,下一秒,一道剑气横空而出,径直将混沌的阴灵之气一分为二,堪堪擦着段殷的鼻尖而过。 段殷食指缓缓擦过下巴,同拇指捻了捻,低头一看,上边带着一丝猩红。 再抬眼,就看见虞初羽正好好地站在他跟前。 死尸呢? 他脑子一乱,只见所有的死尸正围着下方一个人,试图破开对方面前的防御。 不对,一个人?! 一股寒意蹿上大脑。 等他想要寻找另一个人的身影时,下一道剑光已经转瞬而至,朝他拿着琉璃瓶的右手击去。 伴随着一声闷响,一只手臂直直落在地上。 幽霁看了看被砍落的左手,挑了挑眉,视线落在琉璃瓶上。 对方愿意用一只手去换的宝贝,想想就让人好奇呢! 段殷生生被砍了一臂,疼得额上全是虚汗,饶是如此也没痛呼出声,咬着牙也要坚持问:“你们怎么上来的?它们为什么没对你们动手?” 幽霁:“你猜。” 段殷眼神沉沉,似笑非笑道:“小娃娃,没人教你天高地厚吗?” 他周身的气势陡然一变,丝毫不弱于佘朵儿,显然是动真格了。 段殷看着对面两人忌惮的神情,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一直走到自己手臂掉落的位置,俯下身捡起来。 虞初羽和幽霁没放过这个机会,对视一眼后配合默契地朝他一左一右攻去,然而据他还有半米之际,一股瘆人的阴寒气息席卷而来,两人立马调整好姿势,做防御状向后退去,卸去扑面而来的攻势,饶是如此还是被这气息波及得气血翻涌。 段殷是施施然直起身,将断臂切口对准刚刚被砍的位置,下一秒,却见切口的位置冒出几条细细的血线,紧接着,血线变粗,将手臂严丝合缝地接回原处,看不出半点切口。 他甩了甩刚接上的左右,这才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们二人,用说教的口吻说:“第一次才叫出其不意,同样的方法若来第二次,便是自不量力了。” 虞初羽怔怔地看着他完好无损,连一条疤都没落下的手臂。 那是什么东西? 底下传来饶因兰一声饱含深情的呼喊:“阿羽姑娘,幽兄,你们千万争点气啊!不出意外的话我马上就撑不住了!qaq” 虞初羽回神,抽了抽嘴角。 方才是谁拍着胸脯说半柱香没挑战的? 段殷闻言轻笑了声:“放心,没准他们还走在你前头,到时候我定将你们三人做成傀儡,一个也不会落下。” 幽霁:“做梦!” 第58节 两人换了种进攻方式。 他们二人的剑风不同,虞初羽偏速度,幽霁因为体质原因剑剑重若千钧,两人交替进攻,主打一个出其不意,一时间倒也给段殷填了点麻烦,不过到底双方的差距摆在那里,还是奈何不了段殷。 如果不是对方带着猫戏老鼠般的逗弄态度,只怕二人早已奄奄一息了。 想什么来什么,佘朵儿不悦地看了段殷一眼,娇媚的脸上此时全是阴狠:“段殷,你在做什么?还不杀了他们!” 段殷通过这些年相处早已习惯对方晴雨表般的态度变化,还有那一时好一时坏的疯病,可不想凭白惹一身腥,左右他也玩够了,于是笑着应了声:“遵命。” 虞初羽猝然抬头,一阵令人窒息的气息迎面而来,带着鬼修独有的森寒之气,如同死神降临。 躲不开。 段殷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成竹在胸地吐出三个字:“第一个。” 就在这时,眨眼的功夫,谁也没看清对方的动作,一道人影已经率先落在段殷前头。 虞初羽睁大眼睛,面色苍白地看着挡在她身前的人,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段殷错愕了一瞬,但看清来人后反倒勾了勾唇角,也罢,这么上赶着送死,自己还能不成全他吗? 这短短的一瞬被无限拉长。 苍穹之上,漆黑的夜幕变得愈发浓稠,不知何时月光已经被黑暗彻底吞噬,放眼望去,没有一丝光亮。 而在这捉摸不透的黑暗背后,一股恐怖的威势正在无声地酝酿。 就在段殷掌心将将抵上幽霁后背的一瞬间。 ——轰!! 腰身粗的紫电带着雷霆之势兜头劈下。 首当其冲的便是幽霁,其次是将手搭在他身上的段殷。 但前者是体修,后者是鬼修,而雷电,正好就是鬼修的克星。 虞初羽酝酿到一半的伤感情绪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眼前第一手人体通电的珍稀画面,头上冒出一个硕大的问号。 这年头,雷劫都来得这么有眼力见儿的吗? 第57章 第 57 章 骨碌碌—— 在一道道紫电中, 一个琉璃瓶掉落在地面,穿过天雷,仿佛长了眼睛般朝虞初羽滚来, 落在她手边。 虞初羽担忧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幽霁如今的状态显然好不到哪儿去。 要知道,筑基期的雷劫算是修士真正踏入修真行列的首道考验,也是今后修行的基础,一旦坏了根基,再好的天赋都是白搭。 且不说幽霁此举是心血来潮,根本没好好准备, 刚刚她分明看见段殷那一掌着实落在他身上,虽说杀敌八百, 但也自损一千。 正出神, 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时不时触碰她指尖, 虞初羽低头一看, 就发现先前战斗中被段殷仔细护着的琉璃瓶此时正一下下往自己手上撞,里边的小光团一闪一闪的, 如同活物一般。 她将瓶子拿起来, 正想好好研究一番, 就见段殷已经从雷劫中挣脱出来。 虽然天雷中的浩然正气天然便是鬼修的克星,但这到底只是筑基期的雷劫, 段殷活了这么久自然有自己的手段, 因此在被天雷劈了几下后到底还是使了些手段挣脱出来。 天雷见他没有干扰渡劫的意思,也不再将他纳入攻击范围。 不过段殷显然还是受到了不小的伤害, 周身的阴灵之气顿时弱了不少。 不过他没顾得上坐下调息, 视线吃人般落在她手中的瓶子上:“还给我。” 虞初羽不敢大意, 即便对方现在一副炸毛鸡的模样,脸上衣服上还带着明显焦黑, 但对方眼中想让他们死的信念更强烈了呀。 俗话说得好,狗急了还跳墙。 偏偏一旁传来一声“扑哧”的轻笑声。 佘朵儿半点没有因为对方是自己同伙而产生半点同理心,火上浇油道:“蠢货,竟然被个黄毛小儿耍得团团转。” 她是懂推波助澜的。 段殷绕过天雷的范围迅速朝虞初羽攻去,虞初羽一个鹞子翻身,轻巧避开。 有天雷在侧,段殷舍不得用平日里的鬼蜮伎俩,一个不好,融汇他多年心血的作品就会毁于一旦,因此只好亲自上阵。 虞初羽这才知道,对方竟还是个体修。 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双拳一点点变红,最终几乎同烙铁一般颜色。 段殷:“我这焰狱拳已经多年未出世了,死在这套拳法之下,也算是你的荣幸。” 段殷虎钳一挥,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令她鼻腔的呼吸都带了几分焦灼的火星味。 虞初羽将琉璃瓶往腰间一塞,双手持剑,满脸肃穆。 大漠孤烟直。 一股悲怆的苍凉感在此方天地间蔓延开来,搭配段殷那套拳法带来的熔岩地狱般的热度,一时间仿佛深陷漠北不见天日的烈日黄沙中。 这是她给那套无名剑法的第一式所命的名。 段殷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是不甘和嫉妒,眼中杀意更甚。 他讨厌有天赋的人,毕竟他没有。 毕竟双方的境界摆在那,这一剑并没能抵抗多久,便在力道上渐落下风。 拳风越来越逼近,虞初羽注意到对方的视线时不时落在自己腰间的琉璃瓶上,一咬牙,放开一只手拿起腰间的瓶子,牙齿咬着瓶塞用力一拔,在右手终于力有不逮被段殷的拳法破开伏尘剑朝她正面挥来时,虞初羽总算在他眼中看到了些许事情脱离控制的失态。 挑衅地勾唇一笑。 砰——— 身体直直想远处飞去,发出一身巨响。 墙破了。 虞初羽呕出一大口血,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偏偏还来不及放松,因为头上的砖墙在墙身破开偌大的洞后,显然也受了内伤,不足以支撑墙体现有的重量,一副下一秒就寿终正寝的模样 果不其然,就在虞初羽强撑着身体往前挪了几步后,身后整排的墙面轰然倒塌。 在眼前出现短暂的黑块后,她才看向段殷的方向。 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将她毙命,本就不同寻常。 果不其然,虞初羽一抬眼,竟看到先前攻击他们的死尸此刻已经将矛头对准段殷,且不同于先前那副过家家般的攻击力,此刻的死尸像是彻底注入了灵魂,各个都化身成了一顶一的高手,将手中的“武器”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琉璃瓶内的那团光球此刻正漂浮在半空,像是一个漫不经心的指挥官。 “季、宁!”段殷咬牙切齿道。 虞初羽正奇怪,就听那团光球一点点放大,长出手脚,化成一个人形的模样,虽然在光晕中显得朦朦胧胧,看不清真实面容。 一道破碎的嗓音缓缓开口,像是太久没有说话一般,声音一字一顿的,带着些许生疏,还有真情实感的困惑:“你、认、识、我?” 段殷的脸色更黑了,目光阴沉地看着他,隐约带着一丝嫉恨。半晌他气极反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蠢,怎么,连自己死于谁手都不记得了吗?师弟。” 季宁停顿了一会儿,眼神中的迷茫渐渐褪去:“是、你。” “为、何、害、我?”季宁冷冷地看着他,不过随即想到一个更为迫切的问题,“你、将、师、父、如、何、了?” “自然是死了。”段殷看见他脸上浮现的恨意,心中多了几分快感,“那死老头偏心你将全部功法秘籍教你也就罢了,还非要说我拿活人献祭,歪门邪道,天理不容,明明修的都是鬼道,合着你们还搞起清高来了。” 他轻嘲一声。 “那我当然不服气啊!于是我将老头子藏着掖着的禁书翻了出来,你一定想不到里面写了什么。”段殷脸上的恶意越来越明显,“那老头可比我狠毒多了,他早年用自己的亲身骨肉,活生生制成了人傀。那秘法要让人傀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始终保持恨意。你能想象吗,在一个孩子绝望的呻吟中用刀破开他的血肉,开膛破肚,一点点取出脏器……” “我谨遵师父教导,看不得这天理难容之事,所以就帮了那个小鬼一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想到师父这么没用,连一个小鬼都比不过,中途就吓死过去,害我白费功夫。”他遗憾地摇摇头,双手一摊,“后来,你就回来了。只是没想到,师弟的天赋还是这么好,人都死了还能绝处逢生,以魂体入鬼道,真是我小瞧了你。” 季宁身上的光晕产生一阵波动,显然心神受到了巨大撼动。 “不、可、能!” 就在这时,段殷眼神中上过一丝暗茫,唇角微不可觉地一勾,无声地默念,指尖迅速掐诀。 虞初羽早有注意,先一步提醒道:“小心!” 季宁恍了回神,很快头脑清明过来,单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道朝段殷袭去,径直打断了他的法诀。 段殷赤红的目光剜了她一眼,恨不得让她当场毙命。 这时,洞口下方探出一个人头。 饶因兰刚刚听见上边电闪雷鸣,心中实在好奇,但担心给他们在打斗中带来干扰,便一直忍着没开口,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那群死尸突然齐齐离开。 他本来还以为是什么陷阱,等了一会儿确实没动静,这才好奇地爬上来,没想到竟然看见那群死尸正在狗咬狗,不由一乐,这才想到找自己的队友。 扫视了一群,视线在自带天雷屏障的幽霁身上顿了下,二话不说做出了选择,朝另一个方向的虞初羽奔去。 “阿羽姑娘你没事吧?”他看着虞初羽惨兮兮的模样咽了口口水,连忙伸手去扶,见虞初羽摇了摇头,这才看了眼多出来的光人,忍不住问:“这是什么情况?” 虞初羽想了想:“插队寻仇。” 饶因兰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一看就不同寻常的光人。 由衷地发出一声惊叹:“好帅!” 短短数招之间,高下已见端倪。 天上漆黑的云层渐散,露出些许月光。 ——雷劫就要结束了。 季宁蹙眉看他,说话比先前熟练了几分:“胜负已、定,还要执迷不悟吗?” 段殷适时抬头看了一眼,突然朝季宁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你以为我方才说的都是假的吗?” 他单手一挥,平地升起一簇黑紫色的雾气。 虞初羽皱眉,这世间的雾气莫非都带着相似的气息?否则为何会同何家出现的灰雾给她的感觉一致? 段殷眼睛死死盯着季宁的脸,光是想想他可能会露出的失态的神情,便觉得愉悦至极,缓缓补上未尽的话:“那小鬼,是真实存在的。” 一阵狂风自雾气中心凭空荡开,吹得人睁不开眼。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露出正中心的人影——一个双眼紧闭的男孩。 第59节 男孩看身形只有六、七岁的模样,肤色苍白,脸上还带着一丝婴儿肥,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排成一排,加上紧闭的双眼,透出几分稚嫩和无害,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单纯长得好看的小孩——如果忽视他脖子以下的红色咒印的话。 段殷的唇角越来越大,眼神中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癫狂,朝小男孩发号施令:“玄雾,杀了他们。” 第58章 第 58 章 男孩抬起头, 双眼依旧紧闭,却仿佛能辨认在场所有人的方位,“看”了一圈。 佘紫月此时也已经将魏文新从底下带了上来, 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小男孩。 “这就是所谓的人傀?长得倒是不错。” 就是不知道段殷是如何控制它的,不然她还真想搞过来玩玩。 佘紫月遗憾地叹口气。 段殷像是一副笃定的胜券在握的神情,对他说:“玄雾,杀了他们。”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天雷戛然而止,纯澈的灵力如甘霖般在此方天地扩散, 像是上天仁厚的馈赠。 筑基初期。 筑基中期。 筑基晚期! 几乎是同时,在众目睽睽之下, 人傀径直消失在原地。 虞初羽等人心头一紧, 全神贯注地注意周遭的动静。 幽霁被雷劈得暂时性失聪, 睁开眼时, 看见的便是所有人一动不动的干瞪眼模样,一时间怀疑自己眼睛是不是也被劈坏了。 他一脸茫然地环视一圈, 看见虞初羽身上的血污和狼狈样, 不由心头一紧, 快速朝她而去。 这一动打破了现场的僵局。 佘紫月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地对段殷说:“你那人傀不会是跑了吧?” 段殷整个人僵住了。 怎么可能, 他明明使了咒术! 就在这时, 一道靛青色光束从他胸口横穿而过,留下一个拳头大的窟窿。 段殷缓缓低下头, 待他看清胸口的洞, 瞳孔猛然一缩, 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季宁终于没再给他机会。 这么一愣神,段殷已经错过了最好的逃命时机, 等他想操控元婴逃离时,就见季宁轻飘飘地招了招手,体内的元婴已经不受控制地脱离身体,朝他手上飞去。 强制剥离元婴不亚于剔骨抽筋,或者比之更甚。 段殷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原先的精气神霎时间去了大半。这种感受体内的生机一点点流逝的感觉委实不好受。 寡廉鲜耻在他这都不是事儿,他只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这师弟素来极易心软,便是方才自己那般激他,对方都是以劝降为主,虽然这在他看来愚不可及,但如今这份愚蠢却能成为他的保命符。 “师弟……”段殷没有多大的心理负担,正要开口求饶,抬头就见季宁一点点收紧掌心。 所有的话语堵在喉间。 他瞪大眼,亲眼看着那个元婴被他生生捏碎,化作细碎的灵光,目眦欲裂。 下一秒,意识归于混沌。 季宁从他尸首上收回目光,朝虞初羽微微颔首:“多谢。” 话音刚落,整个人径直消失在原地。 一时间,现场只剩被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事态发展速度震住,面面相觑六人。 佘紫月一脸真诚道:“恭喜。” 虞初羽警惕地看着她:“你们究竟想拿镇上百姓做什么?” 这时,佘朵儿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她对魏文新的态度一变,连忙跑到他身边嘘寒问暖,脸上满是担忧:“邓郎,你没摔疼吧,不过谁让你刚刚故意气我?这下知道错了吧。” 魏文新没克制住自己看疯子的眼神,整个人瑟瑟发抖,犹如一朵被狂风摧残的小白花。 佘朵儿没顾得上他,突然想到什么,一脸紧张地望向佘紫月:“月儿,月儿你还会帮娘亲的是不是?那些幽精还在,下个月、只要等下个月就好了!” 佘紫月脸上笑意未散,瞋视她一眼:“娘,你说的什么话。” 佘朵儿长呼一口气,刚要展颜,就听见对方补齐后话:“都说事不过三,您连这个都不懂吗?” “不、不,就差一步,我们一家就能幸福地在一起了,这不是也你一直期望的吗?” “不是啊。”佘紫月耸耸肩,眼中满是玩味,“我只是觉得你们两人一个怂得清新,一个蠢得脱俗,凑在一起怪好玩的。” 魏文新也没忍住看了她一眼,一副不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而且你不知道吗?爹根本不姓邓,他从一开始便是骗你的啊。”佘紫月精准地插上最后一刀。 杀人诛心。 魏文新:吾命休矣。 佘朵儿脸上一片空白。 她愣愣地转过头,对上魏文新闪躲的眼神,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但她还是不信邪,颤抖着双唇追问:“邓、邓郎,月儿说的是真的吗?” 魏文新将头埋得极低,仿佛这样就不用面对对方的风雨欲来的脸色:“对、对不起。” 王公贵族隐瞒身份同勾搭貌美女子,想也知道是为什么,只不过没想到会踢到硬骨头。 虞初羽三人看得叹为观止。 别说,这家人还真别具一格。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佘朵儿眉眼中多了几分疯态,“你不帮我,我自己来!” 佘紫月不耐烦地啧了下舌,轻飘飘地说:“娘亲,别惹我生气。” 一时间,佘朵儿仿佛被定住一般,不敢再闹。 佘紫月看向虞初羽:“如此,虞道友可还满意?” 虞初羽知道光凭佘朵儿的实力,他们三人便不可能拦下,于是告知:“此事我们会联系天目。” 那些世家大族入世修行,享受着俗世赐予他们的荣华,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义务,而这主要体现在协助朝廷处理世间同修士相关的疑难案件,因此出了一个独立的机关,叫做天目。 毕竟修凡的差距摆在那里,总有人修仙修到狗肚子里去,在同辈那被碾碎了信心,自觉修行无望,便在凡人身上找优越感,道心都烂了,自然也不怕入魔,于是行事肆无忌惮。 佘紫月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随便。” 说着径直离开。 佘朵儿不甘地朝他们看了眼,到底还是依言离开。 - 几天后,等望都城内的天目赶到时,只看见一座惨遭蹂躏的小院,但废墟上还点缀着大片的花朵,听说是小镇内一对对失而复得的有情人心照不宣送的,以此来表达对恩人的感激。 而等天目的人赶到幽魂冢擒拿佘朵儿时,却被告知对方已经离开。天目有心追踪,但幽魂冢的人常年与毒物为伍,是隐匿踪迹的能手,本来以为捉拿无望,没想到佘朵儿到底放不下魏文新,这种时候也不忘将其带上。 途中,魏文新三番五次想要借机脱离她的控制,留下了不少破绽,这才让天目的人追上。 一得知对方的身份,魏文新直接将自己的身份爆了个干净。 开始天目的人还不相信,几番对照下来发现对方所言非虚。 一个前朝的皇子竟然存活至今,这可引起了轩然大波,顿时引来了不少关注。 如今在位的大周皇帝又是忌惮又眼红对方的“驻颜有方”,但明面上还是将人接回了皇城,好生招待,妄图知道长生的秘密。 也正因此,三个名字在玉听内扬起了不小的水花。 - 幽霁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与他们同行的饶因兰。 他本来可以和师姐两个人独处的! 在见到对方殷勤地擦好一枚果子率先递到虞初羽面前时,终于没忍住开口:“喂,你到底要跟我们到什么时候?” 饶因兰不解地转头看他,一脸无辜:“啊,你不知道吗?我问过阿羽姑娘了,我们的目的地一致,所以接下来的路就跟你们同行了。” 幽霁咬牙:“你是小孩子吗?还怕迷路不成?” “人多热闹呀。”饶因兰理所当然道,“我以前呆在山上都没人同我说话,如今下了山,自然是要和旁人多说话的!” 幽霁趁机将自己洗好的果子同虞初羽手上的置换:“师姐,我洗的这个比较干净。” 虞初羽咬了一口,别说,她这个师弟在选果子方面还是有一定天赋的,每每递给她的那个都是甜的。 饶因兰也没在意,问道:“阿羽姑娘,你伤势如何了?” 那晚他问及虞初羽伤势时被告知没事,后来幽霁看出不对劲他才知道竟然断了三根肋骨,当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莫非剑修的身体构造和常人不一样? 好险才从幽霁担忧的目光中找到了几分自己熟悉的常识。 想来是阿羽姑娘的痛觉有问题,真可怜。 “真没这么严重。”虞初羽一脸无奈,看了眼一旁兀自生闷气的幽霁,觉得有点好笑,“多亏了师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幽霁耳旁染上一丝绯红,眼神中带着雀跃,亮晶晶,像是一只被夸奖的狗狗。 一座城池在三人眼前缓缓放大,在这儿使用传送阵便能直达南溪泽附近的传送点。 虞初羽迟疑了一路,眼见就要进入城池,终于还是转头看向饶因兰,问:“所谓浩劫,究竟是指什么?” - 一城池内。 数名金丹修士已经在这儿待机多日,从一开始的摩拳擦掌,到怀疑人生。 在灵力消逝的今天,能修到金丹本就是一种实力的象征,难免带了点傲气,如今被大量聚集在这里很难不产生摩擦,加上听说所杀对象还是个修为尽失的废物,不免产生一种杀鸡用牛刀的不爽。 要不是领头的是个狠角色,镇得住场子,只怕他们自己得先内耗一遍。 第60节 这都几天了,从王都城爬到这里也用不了一周啊,他们不会是被苏家驴了吧? 早听说一些闲出屁来的世家大族会没事考验一下自己的门下投靠来的修士,时不时搞个模拟演习,美其名曰锻炼他们的反应能力。 就在这时,为首之人的玉听闪了闪。 那人盯着上面看了一会儿,磨了磨牙,赫然站起身,带着号令之势一摆手,大刀阔斧地往前迈了一步:“走!去南溪泽!” 第59章 第 59 章 距离南溪泽最近的一处传送点只是一个小型驿站, 南溪泽本来只是一片湖泽,周边荒芜,并没有什么城镇, 就连来往的人都少得可怜,只是因为后来医修的聚集才逐渐壮大,形成城池。 此地距离南溪泽还有一段距离,需要穿过一片密林。 一路上风平浪静,三人走在一起倒也和谐。为了避免在外头过夜,只需要在傍晚前到达南溪泽便好, 因此几人都没有多少紧张感,尤其是饶因兰还在揭他的师尊, 天枢老人老底的情况下。 “……老头可凶残了, 都几百岁的人了, 竟然因为我画错符拿着竹鞭满山抽我, 这合理吗?于是在我数十年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找到了他的弱点……” 饶因兰正说得起兴, 就察觉身边两人的脚步齐齐一顿, 一头雾水地转头:“怎么了?” 幽霁:“有魔气。” 饶因兰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顺着他们的目光朝一个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人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苦楚, 不堪忍受地弓起背。 “有魔族进来了?!”饶因兰顿时正色起来, 大义凛然地就要往那边跑。 虞初羽眼疾手快地揪住他的后领将人拉了回来。 “看清楚了,是那人要入魔了。” 魔分先天和后天。前者生来便是魔, 算是修真界的三大物种之一, 后者则是由人或妖后天入魔而来, 而这又分为两种情况:一是修士理智尚存,不过所修之物由灵气转化为魔气, 二则化为理智全无的魔物。 要知道,古往今来,凡事入魔者,除非心智非常,与心魔共存,才有可能在入魔后保持人形,而这些人加在一起也不足十数,其余全成了丑陋又蠢笨,只知杀戮的魔物。 饶因兰识时务地停下脚步,往后退了几步,保住自己窒息的喉咙,控诉地看了罪魁祸首一眼。 不过虞初羽同幽霁一样,此时目光都落在那人的异变上。 不管是后者的哪种情况,都对他们非常不利。理智尚存者可能在魔气的影响下放大杀戮的欲望,而后者更是纯粹的杀戮机器。 只见一点黑色的尖尖从那弯得几乎对折的脊背中探出一个小角,伴随着男人凄厉的惨叫声,尖头越长越大,直至在空中彻底舒展,一对震撼的黑色骨翅在空中彻底舒展,像是上天雕刻的一幅盛大的艺术品。 虞初羽三人不太确定地看着那人,他们也都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有人入魔,因此也无法分辨那人的具体情况。 饶因兰猜测:“不是说魔物都丑绝人寰嘛,这人应该还是人吧?” 幽霁反驳:“你见过哪个人长翅膀的?就没有听说入魔还附赠一个器官的,也就魔物长得随心所欲,多个部位也不奇怪。师姐对吧!” 被点名的虞初羽沉默一瞬,点醒二人:“不管是哪个,我们都打不过,所以你们确定还要站这儿争论谁对谁错吗?” 饶因兰和幽霁对视一眼,顿时脸色一变,一人拉着一只袖子拔腿就跑。 被夹在中间限制发挥的虞初羽脑门青筋跳了跳:谁特么逃跑手拉手啊! 幽霁是担心她体质不如修士跟不上,至于饶因兰,则纯粹是担心两个剑修跑太快把他落下…… 毕竟他只是个柔弱的辅助。 三人一边跑一边注意身后的情形,发现那人的身体一点点拔高鼓起,从一个瘦子进化成了一个体格健硕的壮汉只用了两个呼吸,堪称修士炼体史上的奇迹。 虽然离得远了看不太清,但依稀能分辨对方的面容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即便在朦胧中也丑得格外显目。 那人成了彻头彻尾的魔物。 得尽快提醒城内的人! 虞初羽心里着急,恨不得再长出一条腿。 再回头时,突然对上魔物无机质的红色眼睛,心脏骤停。 三人很快就意识到逃跑是没用了,便干脆停下脚步。 魔物的骨翅彻底舒张开,颇有种遮天蔽日之感。 那双嶙峋的翅膀在空中试探性地扇动两下,随即愈扇欲烈,带起一阵迷眼地沙尘,终于在下一个扇翅中,骤然起飞,俯冲着迅速拉近双方的距离。 虞初羽已经拔出了伏尘,幽霁接过饶因兰递过来的剑,而饶因兰也第一次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巧星盘。 三米。 两米。 一米。 就在他们屏住呼吸,决定进攻之时,魔物的翅膀一动,直接当着他们的面毫无征兆地垂直向上,然后,飞走了。 三人:……? 有了这个小插曲,三人行进的步伐顿时加快。 虽然这魔物没对他们出手,可它会飞啊!要是径直从上空飞入城池,城中百姓怕是得死伤一片。 于是预计的戌时入愣是缩短了一半,午时不到便到达城门口。 然而不等他们去联系城内守卫,就听见城门口的守门人正在提醒出城的百姓。 “最近不少人表示在林中遇见魔物,也出现了几名死者,若无紧急之事诸位不妨先在城内逗留一段时间,待我们抓住那个魔物在离开。” 虞初羽不禁皱起眉。 显然除了他们今日遇到的,林中还有别的魔物出没。 “下一个。” 入城的进度很快就轮到他们,虞初羽收起思绪,踏进南溪泽。 随着南溪泽名气渐大,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因此这座小城变得越发繁荣,如今已隐隐有同世家隶属的城池比肩之势。 以前不是没有势力想要介入此地分一杯羹,不过此地以医修为核心,吸引了一大批散修和刀口饮血的佣兵,久而久之此地便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禁战区,而且谁没个生病的时候,得罪医修就是跟自己过不去,跟别提在医修的大本营闹事来。 因此比起其他城池的规规矩矩,这里最大的特点便是自由。 三人一踏入城池,边淹没在人声鼎沸的喧闹声中。 城内铺着大块平整的青石板,路面被拓得极宽,足以容下三辆马车,在庞大的人群基数的承托下依旧繁华热闹。 两边是琳琅满目的摊贩,综合各家商品几乎囊括四境的各地的新鲜物什,直看得人目不暇接。 饶因兰知道城中已经对魔物有所地方,心大地将这事儿抛之脑后,如今看见城内的景象,忍了没多久就一眼放光地在各个摊子前乱蹿,当然,十有八九都是小吃摊。 “唔,这个好香!这个也好好吃!” 没一会儿,虞初羽和幽霁在饶因兰的热情推荐下,终于没忍住,一人捧着一样吃食开始品尝,全然没有寻常修士需要辟谷的顾忌。 一路下来,三人直接吃得肚子鼓鼓。 饶因兰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一脸遗憾地收回落在其他尚未临幸的小摊上的目光,喟叹道:“我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虞初羽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昆仑巅虽然明面上没有搞佛修那一套僧规戒律,但专出卷王,几乎将自律刻在骨子里,本来大家卷的还是修行,到后来,就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饮食便是其一。 她从小便在昆仑巅长大,因此见证了食堂从最开始的荤素搭配到如今干馍清水的转变全过程。 作为其中唯一一个至今都尚未辟谷的人,虞初羽表示:吃吐了。 幽霁见她咽下最后一口食物,贴心地使了净尘诀,事毕还犹闲不足地上一块手帕。 “你们师姐弟感情真好。”饶因兰从远处蹿回来,一脸羡慕地看了他们一眼,但很快又得意洋洋地同他们说:“你们猜我打听到了什么!” 见幽霁不给面子地转头,眼巴巴地看着虞初羽。 虞初羽:“……什么?” “我知道怎么联系医鬼了!”饶因兰双手插着腰扬了扬下巴。 虞初羽也是后来才知道对方的目的和自己一致,不过比起她之前虚无缥缈的寄想,饶因兰的话可谓是给了她一粒定心丸。 医鬼是真实存在的!他还活着! 因为对方此行,便是在天枢老人的嘱意下来的,唯一遗憾的是,比起地点天枢老人只给了他徒弟四个字:顺其自然。 幽霁迅速回头,从未见他这般顺眼过:“你说真的?!” 饶因兰:“这还有假。” 事关她今后能否修行,说不激动是假的,虞初羽努力平复好心情才问:“医鬼前辈如今在何处?” “想请医鬼出手有方法有二。”饶因兰顿了下,故意卖个了关子,“一是穿过南溪泽,只要能亲自找到医鬼的落脚点,便能无条件获得医治。二是将诚意写在河灯上,放于南溪泽,若是让医鬼满意,河灯会在子时逆流回岸边,到时候只要将这份诚意投于水中,水面自会开出一条无雾的路。” 显然这里的南溪泽指的是这座城池最初得名的湖泽,位于城东。 虞初羽垂眸。 除了伏尘剑,她身上实在也找不到什么贵重物品,显然第二条路走不通。 还是先去南溪泽看看吧。 这时,木轮与地面磕碰的笃笃声从耳边传来,一辆装货的板车从三人面前疾驰而过,上边盖着厚重的黑布,形成一个四方体的形状,风一吹,露出其中一角。 ——是用透明水箱装着的满满海鲜。 其中一只皮皮虾正在水箱边缘的位置上蹿下跳,旁边浮着一只旁观的水母,身后是在水箱内来回冲刺的锦鲤,和水箱内的其他无知无觉的海鲜相比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虞初羽抿了抿唇,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些应该是开了灵智的妖吧…… 想到这,她下意识地偏头看了眼身侧的人。 第60章 第 60 章 板车平稳地驶过石板路, 最终在一座气派的酒楼前停下。 驾车的人朝里面喊了声,随后几个伙计陆续从酒楼里,搭把手将水箱抬了进去。 酒楼足有五层楼高, 在城内也是极为显目的存在。出入的并不限于修士,还有不少毫无修为的凡人,但无一不是衣着华贵之人。 “我没看错的话,那里面应该是妖吧?”饶因兰一脸恍惚地开口。 那模样,显然是被当作食材了啊! 第61节 幽霁面无表情地“嗯”了声。 饶因兰见他这幅波澜不惊地模样,不太肯定地问:“难道如今人、妖两族撕破脸了?” “并未。”虞初羽蹙眉。 人、妖两族的关系虽然断了之前却魔之战时的盟友关系, 但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虽然两边互看不顺眼, 偶尔还会产生肢体冲突。妖族慕强, 见弱小者被欺负或许没有什么同理心, 但这到底不同于被当作食物。要是被它们知道自己的族人被吃, 怕是会引起两族动荡。 要知道妖族生来便开了灵智 ,一旦化形, 同人族几乎没有区别, 在常人看来食妖跟食人无异。 怎么会有酒楼私下以妖族为食? 饶因兰自行脑补完经过, 摩拳擦掌道:“太过分了!遮遮掩掩,怕是知道自己所为见不得光。我们去劫酒楼吧!” 虞初羽这些年结果不少任务, 其中不乏类似违法勾当, 心里清楚,一般这种事情, 除非将背后的黑手彻底铲除, 否则还是会有源源不断的受害妖出现, 治标不治本。 不过看了眼一边心不在焉的幽霁,还是没说什么, 点了点头:“走吧。” 走一步看一步。 酒楼里的食材通常囤在仓库和后厨,而海鲜一类不易久存的,进购的量一般都是用以满足当天需求,因此在后厨的可能性更大。 三人一进门,就有伙计热情地迎上前。 “几位客官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我们这儿一共有五楼,一二楼是大堂,往上是雅间,几位您看是要……” 考虑到后厨应该在一楼,他们便直接要了一楼大堂的一桌,然后听这位伙计热情地将店里的菜介绍了一遍,倒也找不到什么异常。 刚刚吃太撑了,说实话,三人如今看见食物可以说心如止水,不过为了不引起酒楼背后之人的警惕,到底还是点了几个菜。 等伙计一离开,饶因兰就开始左顾右盼,偏偏还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别有企图。 虞初羽没忍住扶额。 幽霁反应迅速:“饶兄第一次下山,或许还不适应,多来几次就好。” 旁边的桌的人闻言收回了打量的目光,眼神中莫名透出一股优越感:原来是土包子啊。 饶因兰闻言收回眼神,茫然地应了声:“啊?” 怎么就扯到这上面去了? 幽霁一看就知道他没有反应过来,无语地给他传音,让他注意着点。 饶因兰生怕在桌上看见那几只妖,一时间有点坐不住,压低声音道:“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那些妖啊?” 虞初羽本想以如厕为借口,去后厨溜达一圈,却听幽霁说:“来了。” 两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正好看见一名伙计端着一盘清蒸皮皮虾上来,中间那只尾部花纹格外突出,正是他们在水箱里见到那只疑似妖族的生物。 饶因兰抽了一口气。 藏木于林啊这是。 幽霁突然眼皮一跳,皱着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皮皮虾看了好一会儿,眼神中透着不解。 饶因兰咬牙:“不能再拖了!” 这边话音刚落,虞初羽就看见那只皮皮虾毫无征兆地蠕动了下。 虞初羽:“?” 她一把将人拉住:“等等。” 那桌都是一些凡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直到一人的筷子直直伸向那只皮皮虾,虞初羽下意识地提起呼吸。 就在皮皮虾极将被夹到碗里时,筷子突然打了个滑,擦着他的衣袍掉到地上。 那人下意识起身,拿帕子擦着衣服上沾染的污渍,双唇一碰,似乎是骂了一句“晦气”。 有了刚才的那一幕,虞初羽并不觉得这是简单的意外,而且看那些人的态度,显然并不觉得这只皮皮虾有什么特别的。 她的视线落在男人的脚边。 饶因兰一头雾水地左右看看,正好对上幽霁转过来的眼神,就见他一脸不忍地开口:“饶兄,那只妖委实可怜,不如你去那桌将它的尸体要回来,我们替它好好安葬了吧。” “你说得对!”饶因兰郑重点头,“我这就去。” 虞初羽:“……” 看见饶因兰二话不说朝那桌走去,虞初羽没忍住看了自家师弟一眼,对上那双无辜的湛蓝色眼眸。 “师姐怎么了?”幽霁偏着头问。 虞初羽摇了摇头,收回目光。 应该不是故意的吧。 没过一会儿饶因兰便回来了,不过是空着手的。 他坐下后挠了挠头,一脸不解:“那桌子底下我都仔细找过了,没有发现那妖的踪迹,太奇怪了。” 他想了会儿,突然阴谋论道:“会不会是地下有什么密道?” 虞初羽:那倒也不至于。 这时,一桌人酒足饭饱后携手离开,留下一桌残羹冷炙。 托动态视力的福,还没等虞初羽意识到哪里不对,视线就已经下意识地落在那桌上,然后她就看见,那只本该被闷熟的皮皮虾此时正人性化地弯着尾巴做在一盘吃剩的菜前大快朵颐,活像几百年没吃过饭一样。 酒楼生意好,这时还是用餐的高峰期,眼见人一走,伙计就迅速上前准备清理桌面,好招待下一桌客人,于是毫无意外地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大惊失色道:“掌柜!那只妖又来吃白食了!” 伙计一边喊话,一边身手敏捷地掀起一个碗朝皮皮虾兜头盖下,光看着熟练的动作,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 虞初羽担心吓到他,刚准备上前,闻言脚步生生顿住,脑海中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时,皮皮虾闪避开他的碗盖攻击,骂骂咧咧地出声:“小爷才不是吃白食!这菜都要当垃圾处理了,我尝一口怎么了!” 饶因兰顺着他的逻辑转了圈,下意识开口:“所以这是吃垃圾?” “你才吃垃圾!你全家都吃垃圾!”皮皮虾显然听见了他的话,恼羞成怒地瞪着芝麻眼朝他们看来。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是自己想岔了。 离谱。 谁能想到会有妖冒充食材就为了吃白食啊! 酒楼的掌柜很快就出来了,身后还跟着四个打手,看样子还是修士,脸上带着一雪前耻的决心:“我看你们这些臭鱼烂虾今天怎么出这道门!上!” 许是看那皮皮虾化不了形,加上以往的动手经验并没有多厉害,因此请的修士四个里面只有一个筑基,其余都不过炼气。 掌柜:“可能还有别的妖,诸位若是发现,请一并处置了,报酬翻倍。” 听见这话,四人迅速朝皮皮虾动手,毕竟其他的妖没有踪影,这个谁抢到便是谁的。 几人手下毫无留情,显然是充着让它死去的,要不是皮皮虾走位风骚,经常虚晃一招,此时或许已经成为刀下虾了。 饶因兰看着这一幕蹙眉:“不过是捡些剩饭,倒也不必如此赶尽杀绝吧。” 除了那桌附近的人恐刀剑无眼早早避开,大堂内其余的人还好端端地坐着,反倒像是将其当成了饭后娱乐,看得津津有味。 旁桌的人听到这话似乎觉得好笑:“不过是只妖,看这模样和我们桌上的食材也没什么两样,杀便杀了,有什么大不了。” 饶因兰看出他是凡人,以为他不知情,正色解释:“等它长大后就会化性,和人并无区别。” “妖不都是坏的嘛,都说祸从微,今日小偷小摸,来日就要杀人了,还不如在它们尚且弱小之际将危险扼杀在摇篮!”另一桌的人应和道。 虞初羽察觉到了现场气氛的微妙转变,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以往昆仑巅搞妖族霸凌的时候,其中所用的话术就有同这意思大差不差的。 归根结底不过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饶因兰反驳:“人有好坏,妖自然也有好坏,不过是看后天教化。” 虞初羽担心形势恶化,不想同他们纠缠下去,直接看向掌柜,快刀斩乱麻:“不知掌柜的损失多少,不如我们替它偿还了吧。” “嘿你们怎么回事?尽帮着妖说话,不会是妖族派来的奸细吧?” 有人开头,其余的人纷纷狐疑地看着他们。 “你们看,那人的眼睛是蓝色的,肯定也是妖!”说话之人突然后退一步,心有余悸地避开那双瘆人的眼睛,但随即意识到在场还有这么多人看着,顿时壮大了胆:“他刚才那的眼神像是想杀了我一样,我就说妖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有那女的,早听说妖族多异发异瞳,亏我还以为遇到了广寒仙,原来不过是些妖魔,呸!晦气!” 虞初羽转头看见幽霁紧抿着双唇,眸子低垂,纤长的睫毛落在瓷白的肌肤上,透着一股破碎感,像只被人遗弃的狗狗,心中没来由地燃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正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突然手中一凉。 一只眼熟的漂亮水母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她身前,用柔软的触须触碰她的右手。 饶因兰还在同他们争辩,此刻已经被气得脸红脖子粗,显然是第一次经历社会的毒打:“幽兄和阿羽姑娘是昆仑巅的弟子!才不是什么妖魔!” 逃的逃,追的追,这边还在费口水。 一时间场面鸡飞狗跳。 皮皮虾在四人的围攻下疯狂逃窜,能坚持这么久显然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就在它力有不逮之际,从角落里蹿出再出现时,身下突然多了一条锦鲤。 这下有了坐骑,皮皮虾喊了声:“妹妹!” 环顾了一圈后突然朝他们这桌直奔而来。 身后的修士追了这么久显然也感觉有些没面子,下手越发狠戾,似乎是听到了在场众人对他们妖族身份的认定,眼见着一鱼一虾就要落在他们身边,不管不顾地朝他们挥刀而去,将所有退路堵死,正对着虞初羽的面门,让人避无可避。 “阿羽姑娘!” “师姐!”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刺眼的白光毫无征兆地在大堂内亮起。 等所有人恢复视觉,再看时,眼前已经没有了锦鲤和皮皮虾的身影,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么大一个虞初羽。 第61章 第 61 章 其中一人的刀被幽霁死死握在掌心, 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刀刃,顺着刀尖淅淅沥沥地淌下,他却仿佛不知道痛一般, 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所有人错愕地看着一人三妖消失的位置,终于有人咽了咽口水,干涩开口。 “不见了!是、是妖术!” 第62节 “他们是一伙儿的!” 一楼大堂内的食客似乎终于察觉到了危险,纷纷从事件中心退开,在几人身边划开一道数米宽的真空圈。 被握住刀的男人显然也没想到会有人空手去接,脸色难看地往回收了收手, 却无法撼动分毫,心中顿时多了几分忌惮, 下意识地看向接住他刀的人。 然而就是这一眼就对上了对方充满杀意的眼神, 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 自己, 会死。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 那张浓艷得近乎妖异的脸庞在自己眼前放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伴随着瘆人的力道, 一阵濒死的窒息感从颈部传来。 “人呢?” 男人眼神中终于多了几分惊恐:“我、我不知道。” 幽霁松开握刀的手, 朝上捏着他的腕骨毫不费力地往上一折,伴随着男人痛苦的惨叫声狠狠将人掼在地上, 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幽霁却没再看他一眼。 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幽霁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短短几个呼吸, 刚刚拔刀的所有修士此时已经面无血色地躺在地上, 生死不明。 幽霁抬头视线漠然地扫过堂内瑟瑟发抖的众人的脸庞,最终落在掌柜身上。 其余的人此时已经深刻感受到他的可怖, 脸色苍白地瑟缩了下,纷纷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其中一些起哄的人此时肠子都悔青了,连连后退,生怕步了地上男人的后尘。 饶因兰终于回过神来:“幽兄,阿羽姑娘想是被那群妖带走了,不知道它们什么来历。” 幽霁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视线精准锁定人群中不动声色后退之人,眼见他转身就跑,直接几个跃起瞬间落在他眼前。 “跑什么?” 不带感情的话音落下,掌柜已经被猛然踢飞。 掌柜庞大的身躯撞上酒楼内的承重柱,使得整个人大堂都震了震。 许是肥胖的身体给他不少缓冲,除了疼痛,头脑还是分外清晰,不过此时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嚣张。虽然城内不是法外之地,但显然眼前之人若真想杀他根本等不到天目的人到来,他一贯识时务,哪怕心里恨得牙痒痒,此时也能咽下这口气,好声好气地讨饶,利落滑跪。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仙长饶命!仙长饶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但小人和那群妖真的没有关系!” 幽霁此时已经没有多少耐心,走上前直接掐上他的脖子,掌心力道一点点收紧。 饶因兰看见掌柜的逐渐泛青的脸色,眼皮一跳。 可别还没找到人就先被通缉了。 他连忙上前劝阻:“幽兄,冷静、冷静!你把他掐死我们就不知道那些妖的底细了!” 掌柜的想是得了他的启发,双手无力地拍打着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臂,努力从喉间挤出几个字:“我、我、想起来了……” 幽霁猝然松手,视线冷冷地盯着他,吐出一个字:“说。” 掌柜的生怕他再来这么一下,没顾上隐瞒,顿时如竹筒倒豆子般将能想到的事都说了一遍。 “我们的食材都是从南溪泽里捕来的,近些年附近的水生物都被捕得差不多了,听我们的上家说过,已经有不少渔家转了行,剩下的那些老手除非深入迷雾,否则捕到的鱼根本不够他们养家糊口。我们酒楼的管理严格,其他环节不可能出现纰漏,想来那些妖也只可能是在海鲜运来的途中混入,若是如此,它们的藏身之处必定是南溪泽!” 他说完咽了咽口水,别看他口齿清晰,实际后背全是冷汗。 也不知道这瘟神会不会出尔反尔。 幽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在掌柜的以为他杀意未消时,猝然转身离开。 “走。” 饶因兰依言跟上。 人一离开,堂内所有人自觉保住了一条小命,齐齐松了口气。 二楼倚栏而坐的一人将楼下的一幕尽收眼底,直到人走之后,才抬起不只在手中握了多久的酒杯,一饮而下。 男人全身笼在漆黑的斗篷中,斗篷仿佛将外头的光一律隔绝,只余下黑暗,连带着将他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坐在他对面的却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年,天庭饱满,脑袋光洁,头顶的灯光落下,甚至还能反光,是一颗完美的卤蛋头。 身旁立着一根**杖,光是坐着便是一副宝相庄严的慈悲像,头顶却没有半点戒疤。 一明一暗,泾渭分明。 这一组合太过怪异,引起了不少人的注目,如今多亏楼下的动静,倒是将二人的存在感掩盖了下去。 “那就是天命?”光头少年一开口,身上普度众生的禅意瞬间消失,多了几分少年气的好奇。 “以前是,今后就不是了。”斗篷人收回目光,淡淡道。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了数十名衣着干练之人,见到大堂内的情景显然有点吃惊,视线扫了一圈。 伙计经历刚刚那一幕,此刻还有点战战兢兢,但开门做生意总不能晾着人,还是上前依照往常的流程讯问了一遍,见对方并没有为难的意思,心下一松,正要去后厨通知菜品,却被其中一人唤住。 “同你打听个人,可有见过一位满头雪发的女人?”他本来还想打开玉听,将自己收到的画像给他确认,却发现那伙计已是唇色苍白。 如此作态鬼都知道有问题。 “你知道什么?”同行之人瞬间起身。 这些人正是苏家派来对付虞初羽的。 如果说此前他们还是无冤无仇,只是抱着完成命令的态度,然而被连续放了这么久的鸽子后不知不觉中已经将人记恨上了。 苏家那边催了好几次,已经开始对他们表示不满了。 再者说,为一个毫无修为的人耽误这么长时间,说出去他们不要面子的吗? 伙计还以为他们是同伴,为了避免遭罪连忙说:“那位姑娘被几只妖带走,你们的同伴已经朝南溪泽追去了,现在去应该还能遇上!” 此话一出,这群人也顾不上刚点的菜,拿起武器便朝南溪泽赶去。 “又是哪来的阿猫阿狗。”光头少年撑着下巴随口吐槽了句,抬起头就看见对面的人视线还落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了。”斗篷人毫无征兆地站起身,用通知的语气说,没等他回应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光头少年啧了下舌,自言自语道:“怕不是逃单?不行,下次得让他还回来。” - 虞初羽感受到白光亮起的时候就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感受到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整个人仿佛被倒入了容器内疯狂搅和,到底还是没撑住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退去,残留的眩晕感再次漫上心头,将她带回现实。 鼻尖依稀传来一股鱼腥味。 意识一点点回笼。虞初羽缓缓睁开眼,一颗硕大的鱼头正睁着死鱼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眼前的一幕过于离谱,虞初羽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不过有多年的演练打底,在遇到匪夷所思的事情时下意识进入面无表情模式,很能唬人。 不过显然被吓到的不止她一人。 【卧槽!我不会又穿越了吧!什么鬼?海底世界?海绵宝宝?海的女儿?】 听见伏尘一如以往的声音,虞初羽反倒不那么紧张了:【不,你还是剑。】 伏尘:【……】 鱼头见她睁眼,反倒自己被吓到,连退数步,虞初羽这才看见鱼头以下的部位。 嗯……就真的是脖子以下全是腿。 鱼头怯生生开口,一股夹子音扑面而来:“你、你好,我是美人鱼鱼鱼” 虞初羽:…… 伏尘:【……】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 【那个,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就想问问你们这世界的美人鱼都长这么潦草的吗?】伏尘没忍住开口。 这都算诈骗营销了吧!还不如叫美腿鱼呢! 虞初羽:这世面我也没见过。:) 虞初羽深吸一口气,正要回答,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听见声音了,那人醒了!” 下一瞬,一只皮皮虾赫然出现在门口,看清房内的情形后得意道:“看吧!” 在它身后,一个漂亮的金发金瞳小姑娘走进虞初羽的视线。 “你醒啦。”小姑娘一下凑到她跟前,离得极尽,半晌一脸幸福地眯起眼,一副沉迷美色的表情:“你长得真好看!我好喜欢!” 虞初羽抽了下嘴角,努力平复心情问:“这里是?” 明明自己上一秒还在酒楼,在白光亮起后,那种眩晕感和先前乘坐的传送阵有异曲同工之处,结合自己先下所处的位置,很可能是定点传送符或相应法器,只是为何只有自己被传送过来了?幽霁和饶因兰呢? “这里是南溪泽。”小姑娘痛快回答。 三个熟悉的字眼出现的一瞬间,虞初羽的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一个念头不可避免地冒出,随即又被她压了下去。 虞初默默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这么巧。 小姑娘歪着脑袋,似乎从她脸上的表情读到她内心的真实想法,看着她脸色变了又变,下意识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我叫蓟南溪,就是你想找的那个医鬼哦——” 第62章 第 62 章 幽霁和饶因兰走到半路, 突然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灵力波动,下意识蹙了蹙眉,抓住空隙朝后看了一眼。 来人衣着各异, 并没有统一的标识。 不认识。 对方似乎也没有对他们出手的打算,虽然不知道他们有何目的,幽霁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下没空和他们纠缠。 南溪泽很快就到了。 一望无际的湖泽在眼前铺陈开来,近岸的湖水清澈见底,湖面不时泛起一圈圈涟漪,定眼看又找不到鱼儿的影子。 越往里, 朦胧的雾气氤氲其上,目之所及处隐约能看见零星的岛屿, 在白雾的映衬中显得如真如幻。 岸边除了几艘稍大的渔船, 角落处还有只孤零零的独木舟, 模样几位寒碜, 和渔船一比简直格格不入。 饶因兰看着漫无边际的湖泽只觉得头大:“说是南溪泽,但这未免也太大了吧, 这要怎么找啊?” 正感叹着, 一转头就发现幽霁径直朝独木舟走去, 连忙拦住:“幽兄等等!我知道你放心不下阿羽姑娘,不过据说这湖泽内设有有玄机, 贸然传入只会深陷迷雾之中, 平白浪费时间,起码先同附近的人了解下情况吧!等等, 你看, 那边就有一个人!” 第63节 幽霁闻言望去, 这才看见上面仰躺着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头,方才被舟壁挡着, 这才没被发现。 幽霁踢了踢那艘简陋的小船,船身顿时在湖面上晃悠起来,将上头的人晃醒了。 老头须发皆白,还没睁眼,便操着一口方言开嗓,一时间强劲的精神气扑面而来:“愣个私娃子整你大爷嘞!” “那你大概得去地下整。”幽霁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 老头听到声音疑惑地睁眼,他看清眼前的人后明显愣了下,显然刚刚把他们错当成旁人了,下一秒便不耐烦地挥挥手:“滚滚滚,遮到我晒太阳了。” 饶因兰担心身边的人发飙,连忙将他挤开:“大爷,我们就想跟你打听一下这湖深处的情况,听说这里的人靠捕鱼为生,想来您对南溪泽也不陌生吧。” 老头掀起一只眼皮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嗤笑了声:“你们是来找医鬼的吧,投机取巧!” 饶因兰正要回应,就见幽霁摆了摆手,用相差无几的眼神看了老头一眼,语气里带着轻慢:“他能知道什么。” 老头闻言顿时跳起身,吹胡子瞪眼,官话方言搅和在一起叫嚣道:“瓜娃子懂什么!我可是医鬼大人的徒弟嘞!” “真的?!”饶因兰没想到会得到意外之喜,直接将行了个礼,“不知医鬼前辈如今在何处,我奉师尊之命前来拜会。” 幽霁顿时一脸看二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哦哦,”饶因兰回过神来,歉意地颔首,一脸意气地说:“不过我们如今有个同伴失散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她,倒是我再上门致歉。” 眼见他还在那耽搁时间,幽霁没忍住开口了:“你是蠢货吗?他一看便是在唬人。” 饶因兰一脸茫然,手中师尊的手写信正交到一半,突然顿住:“啊?” 幽霁径直转身走进林中,就在饶因兰以为自己是不是被嫌弃地抛下了,就见他扛着一艘木船缓缓走来,这才明白对方刚刚是去砍树做船去了。 在他身后,有几人有样学样地扛了几艘船出来,正是刚刚跟着他们的那些人。 不过既然是要入南溪泽,极大可能便是一些想要找医鬼的人。 饶因兰想到这倒是放松了不少。 幽霁:“求人不如求己。只要在一定的距离内,我就有办法找到师姐。” 虽然这同瞎猫撞见死耗子的概率大差不差,不过眼下却是没有别的办法。 就在幽霁将船放入湖面,准备启程时,老头别别扭扭地走到饶因兰身边,吞吐道:“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还没等饶因兰回应,空气中传来一声轻笑,嘲讽意味十足。 老头脸涨的通红,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却始终没有跳脚,像是难以启齿般吞吞吐吐道:“可否带我一程?” 饶因兰虽然有时候拎不清,但这种情况下还是知道轻重的,略带歉意地说:“抱歉,我们是去找同伴,不太方便带人。” 老人听到这话也没再说什么,径直回到自己的船上。 直到二人出发,才发现身后除了那群看似散沙的修士,那名老头也跟了上来。 然而很快,所有动静都在逐渐浓稠的白雾中销声匿迹。 十数名修士分散在七八艘船上,看见这一幕,有人惊呼:“老大!他们不见了!” 为首的修士一摆手,所有的船只齐齐停下。 他盯着不足数米外的白雾看了好一会儿。 眼见老头的船超过他们,也消失在那白茫茫的雾气中,其余人不免产生躁动的情绪。 磨磨蹭蹭的,还追不追了。 不过有首领前头的那一手震慑在,其余人哪怕有不满也只是在心中暗戳戳骂两句窝囊废,明面上一声不吭。 终于,男人动了动唇,所下的命令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回去。” 一炷香后,老头的船只再次出现,却没了一开始进入的两人的身影。 - 饶因兰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小罗盘,虽然他找人不人,但自信辨明方向这种小事还是能帮得上忙的,然而下一秒,目光落在罗盘上,就看见指针正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姿态三百六十度螺旋转。 啊这…… 饶因兰一脸尴尬,正想若无其事地收起来,就见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掌心朝上伸到他眼前,只见幽霁沉吟了片刻,开口道:“给我试试。” 饶因兰还有点好奇他有什么办法,直接往他手上一递。 就在罗盘与掌心接触的瞬间,罗盘上的指针突然一定,毫无征兆地恢复了正常。 饶因兰:?? 他不信邪地拿回来,指针又开始疯狂转动。 放回去,正常。 拿起来,疯狂。 几次三番后,他终于放弃了,不过脑袋中的问号越来越多。 这年头,连罗盘都懂得看人下菜碟了吗? 半晌,两人相互配合,一人拿罗盘,一人使用,总算有了方向。 不知道是两人过于幸运还是南溪泽内确实没有什么危险,一路上都显得格外风平浪静。 一路上,两人经过数座小岛,时不时能感受到岛上活物的气息。一开始幽霁还以为此处是妖族的聚集地,就像昆仑巅脚下的云栖坊一般,但很快就认识到自己或许想岔了。 因为很快两人在其中一座岛上看见了一个人。 彼时那人还在挽着裤脚从泽中抓鱼,看见两人泛舟而来的身影显然有所震惊,很快又收起失态,礼貌地朝二人颔首,眼神中隐隐流露出敬佩之意。 幽霁和饶因兰对视一眼,都感觉莫名其妙。 眼前这人能呆在此地,显然对南溪泽较为熟悉,幽霁正想询问,但下一秒,船身就被底下的洋流自动推动,同那座岛屿迅速远去。 很快幽霁就将方才遇见的那人抛之脑后,因为他感受到了师姐的气息! 推开门前,两人做过很多猜想,但独独没想到眼前这一幕。 只见虞初羽毫发无伤地坐在火红的枫树下,身后,一个浑身金灿灿的小姑娘正恋恋不舍地握着一把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梳着。 “师姐!”幽霁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虞初羽跟前,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将人紧紧抱在怀中,委屈巴巴地将头埋在她颈边。 虞初羽虽然有点意外,但还是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没事。” “小崽子!那是我梳了好久的头发!”蓟南溪气鼓鼓地跺了跺脚,一脸暴躁,二话不说就朝幽霁挥去小拳头。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幽霁连忙转身,身体自发做出防备,脸上全是慎重。 虞初羽立时起身制止:“南溪!” 然而还没等她的话说完,一道人影直接从所有人面前消失,要不是院门处传来的报废声,还没人反应过来。 蓟南溪站在原地看了看数十米开外的人影,再看看的自己的拳头,茫然地眨了眨眼,看见虞初羽已经朝远处跑去,跟上前委屈巴巴地说:“初初,我不是故意的,明明是他太弱了。” 幽霁躺在地上,感觉整个人像是被四分五裂一般,浑身的血液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燃烧。他的齿关紧咬,愣是没发出一声痛呼,直到看见虞初羽朝自己而来,才松开鲜血淋漓的下唇,眼神湿漉漉地看着她:“姐姐,我好疼。” 虞初羽看见这一幕,仿佛同脑海中的某幅画面重叠,心脏停了一拍。 她动作轻柔地将人扶起靠在自己身上:“不怕,没事了。” 幽霁像是终于寻到一块安全的地界,身体从戒备的状态一点点放松,终于落到了实处,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饶因兰慢了一拍,看见幽霁这幅惨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忌惮地看着蓟南溪,满脸的视死如归:“阿、阿羽姑娘,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扔下你们逃跑的!” 蓟南溪见虞初羽脸色难看,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没等几人动作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上幽霁的手,自说自话道:“我帮你治好他就不准生我气了。” 饶因兰:o.o? “咦——”蓟南溪微微睁大眼睛,像是被误会了的小孩,不高兴地哼哼了声,“我就说我根本没下死手,他身体本来就破破烂烂了!” 虞初羽终于抬头看她:“怎么回事?” “太弱了,”蓟南溪又嫌弃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几分嘲笑,“血脉觉醒都能出问题。” 第63章 第 63 章 “血脉觉醒?”饶因兰瞬间睁大眼, “这么说,幽兄他……是遗族?” 所谓遗族,指的是上古时期一些大能遗留下来的血脉。都说盛极而衰, 再强大的血脉也熬不过时间的稀释,但其中也存在一些例外。 而这例外便是血脉觉醒,也就是所谓的返祖现象。 不过随着上古大能地陨落,遗族这一说法也逐渐在时间的洪流中淡去,就连一些古籍也很少有记载,虞初羽听他解释, 这才明白过来。 虞初羽:“出问题的话会怎么样?如今可有生命危险?” “他自愈能力强,轻易死不了。”蓟南溪随口道, 不过显然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神情中多了点困惑:“血脉觉醒一旦开始便无法自行结束, 这种卡在中间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虞初羽闻言径直将人打横抱起, 快步回到屋内,这才看向身后跟进来的蓟南溪, 强调道:“你刚刚说要治好他的。” 蓟南溪倒也没反驳, 撅着嘴说:“知道了。” 饶因兰左右看看, 终于没忍住问:“阿羽姑娘,这位是?” 蓟南溪抬了抬下巴, 一脸傲娇:“医鬼, 蓟南溪。” 饶因兰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眼,脸上出现片刻的茫然, 随即闭上嘴不说话了。 当初师尊说忘年交时, 他还天真地以为医鬼才是“年”地那个, 谁能想到真人竟然都没到他腰!! 经过刚才那一幕,蓟南溪已经不敢轻易动手了, 生怕再被一个脆皮碰瓷,不过态度不怎么友好就是了:“你又是谁?” 虞初羽见饶因兰一脸呆滞,刚想替他介绍,就见人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蓟前辈好,浮空殿弟子饶因兰,奉师尊之命前来拜会。” 蓟南溪顿时就炸毛了:“谁是你前辈!我还是个宝宝!” 饶因兰欲言又止。 早听说修真界奇奇怪怪的人不少,原来还有这种沉浸式扮演的。 最后没忍住:“您刚才还叫幽兄小崽子。” 蓟南溪咬着牙默默握拳,但也没有解释,气鼓鼓地哼了声:“没见过世面!” 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饶因兰一脸莫名其妙:“我说错什么了吗?” 虞初羽掖好被子,抬头看向她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她应该不是人族。” 第64节 “妖?”饶因兰屏住呼吸,不过想到他们几个人加在一起都未必能打过人家,顿时皮紧了几分。 虽然他下山也没多久,但这一路走来,看见的都是人和妖的紧张关系,即便来之前做过进入妖族地盘的打算,但见识过对方的实力后,难免有些畏手畏脚。 “又不像……”虞初羽凝眉思索。 就在这时,门外有动静传来。 只见小姑娘换了身利落的短打,金色的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像条漂亮的小尾巴。 鱼鱼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个装了粉红色液体的小碗。 “美、美人鱼?”饶因兰惊呼。 虞初羽有瞬间的恍惚:“……”原来是她孤陋寡闻了。 鱼鱼听到这话,害羞地捂了捂鱼头。 “不准调戏鱼鱼!”蓟南溪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随后径直走到床前,拿出一根银针往幽霁手上扎了一下。 饶因兰:“?” 鱼鱼适时将碗递上,一滴圆润的血珠顺势落入碗内。 下一瞬,碗内的液体突然沸腾起来,咕噜咕噜地冒着小泡。 虞初羽失声:“怎么会这样?” “看来我没猜错。”蓟南溪喃喃道,这才解释说,“他体内有大量蛊虫存在,所以才会一直在关键时刻打断血脉觉醒的进度。” 饶因兰顿时联想到当初在青石镇时那些虫子纷纷避开幽霁的画面,下意识说:“难怪……” 他自觉失言,眼了虞初羽一眼,发现对方视线还落在碗内,脸色难看至极。 - 夜半,虞初羽合衣躺在床上,一时间无法入眠。 就在这时,窗扉处传来笃笃的扣窗声。 没等她回应,下一秒,一道人影一闪,兀自进入房内。 虞初羽坐起身,意有所感地朝黑暗中唤了声:“师弟?” “嗯。”一道闷闷的回应自前方传来。 “身体如何了?怎么不好好躺着?” “不想要一个人。” 虞初羽听见他孩子气的话,一时不免失笑。都说人生病时最为脆弱,便好声好气道:“过来吧,床让给你。” 幽霁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可以一起吗?” 虞初羽噎了瞬,借着屋外照进来的月光总算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脸好红。 虞初羽朝他走去,一靠近,便感觉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触上对方的额头,下一秒,滚烫的温度落入她掌心。 感情这是烧糊涂了吧! 虞初羽心道不好,连忙去拉他的手,本来担心对方不配合,没想到幽霁任由她牵着,乖乖地听她的话躺上床。 虞初羽松了口气,正要去找蓟南溪,就见他拍了拍身旁空出来的位置,眼神灼灼地看着她:“姐姐,睡觉。” “……”虞初羽试着安抚道,“你生病了,我去给你找医修。” “没病!”幽霁坚定道,“睡觉。” “你身上很烫……”还没等虞初羽说完,手就被幽霁抓去抵上自己的额头。 “不烫!” 灼人的温度退去,却成了彻骨寒冰,仿佛瞬间从炎炎夏日转换到了寒冬腊月。 虞初羽深吸一口气。 这绝对不正常吧! 偏偏对面的人还一脸求夸奖的表情。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手臂便被人一拉,顺势躺在床上。 幽霁贴心地给两人盖上被子,心满意足地阖上眼。 半柱香后,蓟南溪顶着一双困倦的金瞳,眼含杀意地看着床上的人:“没救了,埋了吧。” - 虞初羽靠着床眯了一宿,临近清晨,感受到身体一轻,不过当时过于困倦,便也没醒,一直睡到了晌午。 午后的阳光洒在枫树上,仿佛燃烧起来的火焰,鲜红得不像话。 幽霁就坐在门边,见她开门眼睛一亮,亲昵地唤了声“师姐”,像只巴巴等待主人的狗狗。 他今日气色不错,果然如蓟南溪所说,自愈能力极强。 蓟南溪坐在枫树下,同皮皮虾和锦鲤抢着吃桌上的糕点,见到虞初羽出来,狡猾地一将剩下的糕点快速往嘴里一塞,随手擦了擦嘴角朝她走来。 “初初,你终于醒啦!” 虞初羽点头,抿了抿唇,想起自己最初的来意,临到这时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如果是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 然而没等她开口,蓟南溪先一步说:“走吧,初初你在我这里排第一位哦~” 虞初羽神情中带着微不可见的紧张:“真有办法吗?” “不确定。”蓟南溪格外实诚。 虞初羽轻笑了下,心中的石头却轻了大半。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蓟南溪走在最前面,一蹦一跳地朝一间石室走去。 虞初羽和幽霁并排走在后边。 石门渐渐合上,幽霁站在门外:“师姐,我在外边等你。” 虞初羽莞尔:“好。” 很难想象外头那座简单的院落底下会有这么一座石室。石室的面积极大,四周都用坚固的岩石垒得严丝合缝,里边却空空荡荡,看上去作用成谜。 虞初羽看着蓟南溪拿出两个蒲团,在她的示意下在其中一个蒲团上坐下。 蓟南溪开门见山:“说实话,我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现象。按常理说,初初,你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她语气里带着真实的困惑和兴趣,像是见到一个稀罕玩意儿。 没等虞初羽开口,她自顾自地说:“可偏偏你又没死……而且你身上的雪丹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虞初羽没有打断她的思考,听着她的话思绪有点走神。 确实,或者说这枚雪丹还救了她一命。 “你相信我吗?”一道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一抬头只见蓟南溪突然凑得极近,眨着眼睛问。 虞初羽闻言沉默了瞬。 蓟南溪显然从她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孩子气地鼓了鼓脸,但很快又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跳脱地说:“说起来你们三人能凑在一起真是个奇迹,一个个病症简直令我大开眼界。” 虞初羽有点意外,毕竟饶因兰看上去再正常不过。 不过在此之前,自己确实也没有发现幽霁的异常,想来这事也说不准。 蓟南溪看出她的困惑,半点没有保密的意识,大咧咧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凌虚之体呢!” 虞初羽:“何为凌虚之体?” “如果说正常修士体内是一个封闭性完好的容器,那他体内的容器则天生有缺,不管吸收多少的灵力,都无法长久保存下来。”蓟南溪解释,“按照以往,凌虚之体根本不可能踏上修仙一途,所以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虞初羽听完这话不免愣神:“那有办法吗?” 蓟南溪的包子脸皱成一团,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谁知道呢。” “不说这个了,”她收回话题,语气里带着点怂恿的意味,“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帮你将那枚雪丹消融,不过危险性很高,你要不要试试?” 第64章 第 64 章 虞初羽听见这话, 下意识收紧掌心,直接问:“要怎么做?” 这一句话间接回答了蓟南溪刚刚的提问,直接将进程拉至下一阶段。 确实, 只要有一线希望,所谓的危险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因为除了危险,这也是她最后的希望。 蓟南溪眸子一弯,显然被她的回答取悦到了:“要破坏一个东西还不容易?” 她站起身,眉眼中满是骄傲,朝虞初羽伸出手, 露出白晃晃的牙齿:“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蓟南溪, 是世间最后一条龙。” - 幽霁靠在石墙外, 屏气凝神不想错过里面任何的细微动静。不过想来这石室修建时便格外注重隔音, 愣是没让他找到一点破绽, 最终只好作罢。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脑海中不由自主冒出的各种讨人厌的念头一点点侵蚀他的理智, 让他逐渐变得焦躁。 这么久过去了, 怎么还没好? 就在这时, 一股强烈的震感在这方空间内荡开。 幽霁立即站起身,很快便发现震动正是从石室内传来的, 心中的郁火更甚。 他既担心自己贸然行动会打断里边的治疗, 又担心里头确实出现了什么危险,一时间显得手足无措。 所幸震动持续了几息便消失了, 好歹稳住了他的心情。 再等等。 第65节 - 此时的石室内盘踞了一条金色的龙。 蓟南溪把自己的尾巴团团摆好, 勉强与这间密室共存, 只是除此之外几乎没有活动的空间,怎么看怎么憋屈。 虞初羽站在她的圈圈中心, 抬头看向这个庞然大物,眼神中除了震撼还有惊叹。 脑海中有人比她还激动:【嗷! 是活的龙诶!】 虞初羽:“可是,龙不是在上古时期便灭绝了吗?” “肯定是你们人族忌惮我们才如此编排。”蓟南溪信誓旦旦地说。 上古很多种族生来便自带传承,龙族本来也不例外,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今灵力稀薄的缘故,亦或是当初脱壳时出了什么意外,蓟南溪获得的传承其实并不完整,尤其是对上古时期的很多事都不太清楚,不过就龙族覆灭一事从未当真。毕竟世上杜撰的事多了去了,何况自己活着,不就是最有力佐证嘛。 至于其他龙,大概是和自己一样隐居去了吧。 虞初羽听到这话,顿时觉得可能性确实不小。 蓟南溪勉强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先说好,虽然我会尽量控制力度,但龙息的破坏性很强,届时你再痛都不能轻易动弹,否则可能对静脉造成永久性损伤。” 虞初羽点了点头,眼神决绝:“我准备好了。” 反倒是浮尘紧张得不行:【姐妹你要不再考虑考虑,这风险和收益明显不成正比啊!】 这么大的风险,只为了赌一个可能性。 虞初羽心意已决:【可能性便足够了。】 比她人还大的龙首转到她正对面,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显得更为震撼,带着上古异兽独有的威严厚重,带着一丝丝不真切。 硕大的黄金瞳睁开,直直望向她眼底。 下一秒,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在脑海中炸开,如入无人之境般穿过纵横交错的经脉,陡然落到她丹田深处。 视线撤去。 虞初羽的后背已经浸湿了一大片,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起一般,脸上还带着窒息的涨红,一脱离那种不受控制的虚无感便大口大口呼吸。 面前的龙首张了张嘴,比起小姑娘的形象,话语从这一庞然大物口中吐出,多了几分不近人情的味道:“继续吗?” 虞初羽声音中带了几分喑哑:“继续。” 话音刚落,一道细线般的龙息陡然在她经脉中亮起。 火。 漫天的火舌将她的视线烧得通红。 虞初羽如坠岩浆,浑身上下被滚烫的熔岩熔去一层层骨肉,生不得,死不得。 而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 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龙息一点点在她经脉中游走,朝目的地丹田而去。 虞初羽觉得自己的经脉仿佛被肆无忌惮的凿开,疼得面目全非。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在疼痛达到一定程度时,身体会自发产生逃避的本能,虞初羽也不例外。因此,为了避免这一本能对结果产生不可挽回的危害,她必须清在承受这近乎非人的疼痛的同时,还要保持绝对的清醒。 她发狠地咬着自己的手背,企图以此减轻身上承受的痛楚,但不行,那种无缝不入的灼烧感几乎屏蔽她其他部位的直觉,以压倒性的姿态带给她最大的崩溃。 眼前连红色都变得模糊,身体出现细微的不受控制的战栗 蓟南溪:“再撑一会儿!” 虞初羽此刻脑子里全是嗡鸣,几乎将所有声音隔绝在外。 就在她近乎昏迷之际,一直以来毫无动静的雪丹突然发作,自发沿着着经脉直直朝龙息涌去。 下一秒,伴随着“滋啦”一声,一股白色的雾气自虞初羽体内炸开,与龙息截然相反的酷寒之气于半道相遇,以绝对的优势将龙息吞噬殆尽。 在这极端的温度交替下,虞初羽瞬间失去所有知觉。 第65章 第 65 章 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点点涟漪, 蝴蝶落于花蕊,压得花苞阵阵摇曳,根须深处, 土壤被虫蚁拱出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往日被忽视的声音一时间变得清晰可闻,触手可及。 还没等虞初羽反应过来,手上传来的擦拭的触感将她的意识骤然从数十里外拉了回来。 叽叽喳喳的鸟鹊声阵阵切切地盈于耳畔,没等虞初羽睁开眼,生理性痉挛的指尖,立即被人握住。 “师姐?!” 下一瞬, 各种密密麻麻的声音涌入耳中,最终汇合成一道尖锐的哨声。 “好吵……”虞初羽扶着胀痛的脑袋缓缓睁开眼, 便陷入一双幽蓝色的眼眸。 “师姐你终于醒了。”幽霁搭在她手腕间的力道重了几分, 不真切地喃喃道。 还没等虞初羽反应过来, 眼前人已经被蓟南溪挤开:“起开起开, 我还要给初初检查呢!” “嘶——”虞初羽突然身体朝后倾,伸手用力捂住耳朵, 脸上露出难耐的神情。 幽霁瞬间松手, 紧张兮兮地望着她:“师姐怎么了?” 虞初羽用力捂住耳朵, 但脑海中的音量却半点没减:“小点声,耳朵要聋了。” 幽霁顿时朝蓟南溪看去, 眼里满是询问。 蓟南溪凑上前, 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后,眼神中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其余人不解, 一个劲儿地看着她。 蓟南溪想了想, 拉了个群传音道:“没想到不仅拓宽了经脉, 还意外把神识打开了,算好事。不过你现在还不会控制神识, 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虞初羽一脸错愕:“可是神识不是元婴后才有的吗?” “倒也不是。”饶因兰接话,“事实上,凡是迈入修仙之途的人身上均有神识,不过到了元婴才拿到开启神识的钥匙罢了。” 虞初羽:“那雪丹……” “你不妨自己看看。”蓟南溪朝她眨眨眼 虞初羽闻言迟疑了瞬,随即打开内视,只见原先的雪丹愣是小了一圈,而那缩小的雪丹周围隐隐有灵气流动,虽然那灵力对修士而言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见她一副愣怔的模样,蓟南溪接着说:“我的龙息只能帮到这种程度了,剩下的部分只能寻求其他可媲美龙息的力量将其消融。” 刚刚的如释重负戛然而至。 要知道龙可是上古生物,要能媲美龙息的力量,谈何容易。 饶因兰左右看看,开口道:“那个,兴许可以去离火道求借他们的凤凰火一用。” 蓟南溪一拊掌,恍然大悟道:“对啊!我怎么把这给忘了。” 离火道创建之初,便是由于发现了一味上古流传下来的异火,耗费千载无法收服,这才在其上建立起离火道。 传闻离火道建成之日,异火大盛,幻化成遮天蔽日的凤凰,绕着山门盘旋数圈消散,这才有了凤凰火之名。 虞初羽垂眸沉思。 以前她虽然经常在昆仑巅出任务,但活动区域基本只限于北境,对北境之外的了解全来自于玉简上的记录,和玉诀上的四境板块,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再过半个月不到,便是离火道的炼器大会了,为了彰显宗门实力,到时候离火道极有可能会请出凤凰火,如此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等虞初羽回过神来,就见蓟南溪将人全撵了出去,说是先让她学会控制神识。 等人一走,蓟南溪站在床前,脸上难得带了点犹豫,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虞初羽见状也提了几分心:“怎么?是我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那倒不是,不过关于雪丹,我有一个猜测。”蓟南溪顿了下,还是说,“或许不需要龙息,只要你遇到性命危险,它就会自动出现。” 虞初羽意识到她话里的含义,却没有多大触动,只是点了点头。 因为她知道,除非无路可走,她是不会将希望寄托在这单薄的猜测上。 蓟南溪尽完告知的义务,在虞初羽的询问下简单阐述了下龙族的神识修炼功法,便替她阖上门。 龙族的功法到底同人族有些差异,加上修为的限制,没有强大的精神力支撑,想要操中神识本就不易,等虞初羽能勉强控制神识的缩放程度时已是一周后的事了。 推开门,房内的隔音阵失效,外头久违的声音传入耳中,世界一下子鲜活起来。 之间饶因兰的脑袋被扎成了个刺猬,坐在一个阵法上晒日光浴,目光却幽怨地落在另一头。 那边,蓟南溪正在同幽霁喂招,两人实打实地用体术攻击,拳拳到肉。 也不知道幽霁怎么说服的蓟南溪,竟然让小姑娘心甘情愿地给他做陪练。不过光看他脸上能看见的青一块紫一块,虞初羽合理怀疑蓟南溪是将人当沙包了。 幽霁余光中看见她的身影,眼睛一亮,火急火燎地想要结束这场比试,被蓟南溪抓住空子在腹部狠狠击了一拳。 两人这才堪堪停止。 幽霁眼睛一亮,正要唤她,但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师姐,你的神识控制好了?” 虞初羽点了点头,朝他笑笑:“嗯,师弟可以正常说话了。” 待他走近,虞初羽发现对方身上是真没一块好肉,不由蹙眉,招了招手:“过来,我给你上药。” “那麻烦师姐了!”幽霁顿时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乖顺地不行。 蓟南溪闻言翻了个白眼,走到她身边,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把梳子,爱不释手地把玩着她的头发。 “初初,你别浪费药了,就他这伤都不用等明日,下午就没了。” 幽霁眼神不善地落在她手上,注意到虞初羽投来视线,眼眸一垂,蔫巴巴地说:“嗯,我忍一忍就过去了。” 蓟南溪听到这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半晌回过神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别动。” 话一出口,幽霁仿佛被下了定身符,顿时一动不动。 虞初羽扶住他的脸,一点一点将药膏涂上伤口,一边说:“我就要出发去离火道了,你在这里好好看病,不许胡来。” 幽霁闻言心中一急:“我和你一起去!” 蓟南溪毫不客气地嘲讽道:“就你现在的情况,去给人送菜啊。” 虞初羽上完脸上的药,摸了摸他的脑袋:“师弟不是说要保护我吗?等你病好了,修为定能提升不少,到时候我在离火道等你。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我还能提早回来呢。” 幽霁神情有点失落,没有回答。 第66节 虞初羽:“身上的伤……” 幽霁瞬间回神,耳际却漫上绯红:“我自己来就好。” 虞初羽没有勉强,站起身:“时间不早了。” 蓟南溪扭捏了一会儿,握拳递到虞初羽面前。 虞初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是?” 蓟南溪展开手,露出一把金光闪闪的小圆片:“这是我换下的龙鳞,是炼器上好的材料,没准能用得上。” “谢谢。”虞初羽郑重道。 “唔唔唔——”一道奇怪的声音从一边传来,虞初羽循声望去,就见饶因兰朝自己猛眨眼睛。 “他这是怎么了?”虞初羽一脸茫然。 蓟南溪没好气地上前拔了他头上的一根针,下一秒—— “阿羽姑娘,这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吧了!求求了,带我一起走,呜呜呜。” 蓟南溪顿时又把那根针插了回去,拍了拍手:“不行,这是你师尊拜托我的,我们龙族最讲诚信了。” 虞初羽:“……” 虞初羽见幽霁沉默地站在旁边,想了想从储物袋中拿出那枚许久未用的玉诀:“侬,给你,闲着无聊可以进去看看,到时候我买了新的玉诀,就用它来联系你。” 幽霁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嗯!师姐不要食言。” - 南溪泽边,一老头和十数名修士各据一方,望眼欲穿地盯着湖面的迷雾深处。 “老大,这都过去这么多天了……” “要我说,当初就应该一起进去,这么多人身上总有个追踪的法器,还怕这迷雾不成?这么多年来进去捕鱼的完好无损地出来了,我们在场哪个人比不上区区渔夫吗?”这人右边的眉峰从中间断裂,断裂处呈一小片雷电的形状。 他语气里透着几分嘲讽,视线明晃晃落在领队之人身上,毫不掩饰自己所指的对象,显然是对他的指挥权有所质疑。 此人的实力仅次于领队,比起团体行动,更喜欢独来独往,因此挑选领队也没往上凑,只想早点完成任务,散伙单干,没想到这挑出来的人说好听点是谨慎,说难听点就是胆小,害他在这浪费了这么长时间。 这一趟任务从一开始便委实不顺利,大家都一肚子火气,此时也都纷纷露出矛头。 领队显然心里也不痛快,回头警告般看了眼众人,但断眉可不在乎,直愣愣看回去。 “左右大家都不服你的决定,不如以后这领队就换个人当当吧。” 话音一落,领队的铁拳就已经挥至他面前。 断眉手腕一转,使巧劲儿卸去了拳风上的大半力道,剩下的则被轻巧挡了下来。 “就这?”他嗤笑一声。 领队眉眼下沉:“不知死活。” 这次他直接拔刀相向,两人高高跃起,浮空立于上空两端。 其余的人也是闲得无聊,各站一方,在下面助起威。 在这么多人的起哄下,上头两人数日来的憋屈终于有了宣泄口,都不甘示弱,一招一式不掺半点水分,恨不得废了对方。 底下的人终于等到双方都酝酿好大招,正要朝对方劈去,还在拭目以待时,上面两人齐齐停了手。 “……” 感情你们爽猴戏呢! 终于有人发现不对:“湖面上是不是有人过来了?” 其余人这才顺势望去,果不其然,一个人影站在一艘丑得眼熟的小舟上。 “他们回来了?” “不对,那上面分明只有一个人!” “难道这胡泽深处真有什么危险?” “是一个女人。” 所有人精神一振,显然想到了自己的任务对象。 上空两人看清远处的人影,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打消了继续内耗的决定,举起手上未消的攻击同时朝远处抛去。 虞初羽在蓟南溪的帮助下不费吹飞之力便通过了湖泽内的阵法,刚一冒头,就感觉到两股不可挡的强大威势朝自己而来,顿时眉眼一凝,当机立断拔出伏尘朝湖面劈去。 湖水收到冲击,向上掀起一阵水幕,适时弱化了那两道凌厉的攻击。 借着这个机会,虞初羽顺势操纵着小舟朝旁避开,等到距离合适,脚尖轻点,瞬间上了岸。 然而下一瞬便被拿着各种武器的人围了一圈。 虞初羽扫了人群一眼,一时间吗,摸不清楚眼前这是什么情况,猜测道:“打劫?” “有人要你的命。” 自从神识开启后,虞初羽能看见每个人身上的光亮,这些天下来逐渐明白,这光代表的便是此人的实力大小,不过也有例外,比如她就看不见蓟南溪身上的光,想来对方实力超群,可以自行控制。 而眼前这些人,如果没有足够高的实力可以作伪的话,应该都是金丹的修为:“你们背后的人倒是看得起我。” 领队落在包围圈中间,站到她面前:“能当上昆仑巅的大师姐,又能从绝影阁手中逃生,让无妄楼吃瘪,总有什么过人之处,虞道友不必过谦。” 虞初羽没忍住啧了下舌。 还没等她想到脱身的办法,断眉率先从上方发起攻击。 厚重的灵力当空压下,带起气浪自眼前荡开,将远处的树叶震落一地。 虞初羽位于攻势中心,连忙用剑去挡,在剑锋接触的一瞬间,一股腥味涌上喉头。她咬着牙,手上青筋迸发,饶是如此,足下还是被压得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然而还没完。 这些人显然并不打算讲武德,趁她正全力抵挡来自上方的攻击,无暇旁顾之际,直接一拥而上,光从那些蓄势的灵力来看,就知道这群人直接用的死招,半点没有同她纠缠的意思。 虞初羽掌心、手臂因断眉的灵力波动渗出一道道血痕,余光中瞥见这一幕,脑袋瞬间大了一圈。 话说她这运气未免差得有点离谱了吧? 这都第几次出师未捷了! 然而此刻显然不是抱怨的时候。 就在无数的攻击即将落在她身上的一瞬间,虞初羽毫无征兆地收回手。 下一瞬,来自头顶的攻势擦着她的面轰然落在脚边,荡开的灵力无差别地落在他们自己人身上,将其击开数米远。 其余的攻击紧随其后,补上一刀。 除了断眉在上方逃过一劫,其余人因为彼此的杀招,虽然反应过来的时候做了防御措施,但都多多少少受了点伤。 虞初羽抓住机会迅速运气离开。 断眉只觉得方才自己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等回过神来,就看见其余人全都在数米开外,包围圈被拉开一个大口,而他们要杀的人已经动身逃跑了。 这人果然不简单。 他神色凝重,扫了眼其余还没反应过来的人:“愣着干嘛?还不快追!” 虞初羽脸色煞白地在林中穿梭。 这还是她第一次用神识尝试攻击,实在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损耗,现在一动神识脑子便如针扎一般刺刺的疼,显然不可能再用第二次了。 她一边跑一边小心地隐藏踪迹,但还是能感觉到那群人离她越来越近。 之前直接被传送阵送到南溪泽内部,导致虞初羽对这里的地形一头雾水,等她感受到明显的上坡趋势时,身后紧追不舍的尾巴已经容不得她改变路线了。 “在哪里!”身后一人眼尖地喊道。 虞初羽暗道不好,果不其然,只听“嗖嗖”几声,所有人朝这边涌来。 看着他们杀意凛然的眼神,虞初羽没有一秒的犹豫,转身就跑。 然而等她看清前面的悬崖时,虞初羽脸上是懵逼的。 另一侧下山的路已经被对面的人先一步拦下,给她留了两条殊途同归的路—— 要么被打死,要么被摔死。 反正别想活着回去。 “到此为止了。”说话人语气里还透着一股如释重负。 虞初羽在他们的逼近下迅速向身后的悬崖看了眼。 是真高。 领队一摆手:“动手。” 其中一些人率先上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受了伤刺激到的缘故,招招狠辣至极,不过所幸越是靠近悬崖,地势越是狭窄,因此围攻是不可能了,加上虞初羽,那边每次最多只能出两个人,倒是极大得缓解了虞初羽的压力。 虞初羽拿着剑在两人周身游走,寻找能送他们下去的机会,不过这两人也是惜命,每每她有意向时,便猛然退后,看得领队都忍不住呵斥。 “你们俩到底在搞什么鬼?!” 其中一人略感难为情道:“那个,我恐高来着……” “我、我也是。” 领队:“滚回来,老子亲自来!” 虞初羽看着眼前实力最为强盛的两人,抿了抿唇。 领队和断眉用的都是刀,尤其是领队,刀身上还带着几圈响环,有摄魂之效,在战斗中能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 虞初羽甩了甩手,手臂上被划开的口子上的血珠随着动作逶迤而下,曳出一道道血痕,留到握剑的掌心。 明明无名剑法第二式的每个动作都被她分析得淋漓尽致,但始终没有真实的挥剑感,平白给她添了几道伤。 而第一式厉害虽厉害,但从习得这招的那天起,虞初羽就有预感,这招杀不了人。 如今她灵力少得可怜,师叔教她的飘渺孤鸿影到底与昆仑巅的路数一脉相承,走得都是大开大合的路,根本不是她现在的灵力可以支撑的。 突然间,她动作一凝。 不对,那天在何府就成功了。 若是将无名剑法的运气方式同飘渺孤鸿影的剑招结合会如何? 第67节 若是有其他剑修在场,定然觉得这个想法荒谬至极。每个剑法的完整度取决于其法诀、剑招和灵力运转方式,三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而那些没有完整传承的剑法,普遍被称之为残本,这也是为什么底蕴深厚的宗门格外重视传承完整度的原因。 虞初羽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是异想天开,但事已至此,比起束手就擒,她宁愿奋力一试,而且,这些年的古籍看下来,她总觉得剑修不该像是如今这样受制于灵力的,否则和法修又有什么区别? 说干就干。 她一心二用,无名剑法独有的运气方式通过身体注入伏尘剑,手上却半点没有迟疑,从一开始的突兀随着气息的相互妥协变得融洽。 领队和断眉看着她周上酝酿开来的磅礴剑气,不甘示弱地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 下一秒,三人动了。 金戈相触的声音自众人头顶炸开,随即而来的是一道无声的气浪。 众人震惊地看着虞初羽,明明刚开始对上断眉一人便落了下风,如今竟然能和两人分庭抗礼,遇强则强。 他们隐隐明白过来主家派他们这么多人势要将其诛杀的决心。 有这样一个敌人,换谁都难以安眠,因为你永远无法知道,对方正以怎样恐怖的速度成长。 三人还在半空对峙,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明眼人都能看出虞初羽到底还是落了下风。 领队显然还留了一份力,见状也不再藏拙,剩下的灵气尽数而出,这一边的力量的陡然加强,势不可挡地落在虞初羽身上。 强劲的力道让虞初羽无可遏制地朝身后砸去。 眼看就要落入悬崖,虞初羽一个激灵,死命稳住身形,然而再怎么努力也只有指尖触及悬崖边脚,下一秒,脚下一空。 所幸千钧一发之际右手死死抓上了块封顶的岩石。 追杀她的人显然也没料到这种情况。 一人反应过来,分外清醒地说:“快攻击她要害,不然我们到时候还得下山确认她死亡!” 一开口就是老打工人了。 虞初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这话,暗自磨了磨牙,但眼睛已经识时务地寻找周边有没有什么落脚隐身的好地点。 然而山下都是零零碎碎高凸不平的峰面,别说山洞了,简直一览无余。 上头的人已经逼近,虞初羽额上沁出层层汗渍,顺着鬓间滴落。 怎么办,不会真要跳吧? 还没等她做好抉择,突然间,麻筋一抽,领队黑沉的脸色在眼前一晃而过,等虞初羽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做自由落体运动了。 不是,这麻筋抽得也太潦草了吧? 事实证明,没有最潦草,只有更潦草。 虞初羽抬头看着上方泛着圈圈热气的烈阳,又看看周遭同她一起飘落的雪点,脑袋里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第66章 第 66 章 雪越下越大, 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将所有的颜色压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寂寥的白。 等虞初羽勉强挣出一分清明时, 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地上。 炎炎的烈日已经消失不见,九霄之上只有同样苍白的云。 虞初羽眼皮不受遏制地上阖,意识明灭间,视线终点,一头戴蓑笠之人朝这边走来,身上的杀伐之气几乎凝成实质。 虞初羽舌尖泛上一层苦意。 自己怕不是就要这样交代在这儿了吧。 下一瞬, 眼前一黑,原来是那人将他的斗笠盖在了自己脸上。 “惟愿世间再无兵戈, 尔等来世顺遂。”一声喟叹自头顶传来。 男人没再多留, 靴子踩过厚厚的积雪, 渐行渐远。 “1君不见, 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 天阴雨湿声啾啾……” 虞初羽愣是被着骚操作弄搞清醒了, 脑袋里冒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搞什么鬼?自己还没死呢, 求什么来世顺遂! 这一急,她突然发现, 自己飘起来了。 虞初羽:“?” 难不成我已经死了? 视线一转, 只见一男人坐在了高头大马上,身披银甲, 手执长枪, 立于两军阵前。 高处的旗手一臂挥下, 双方士兵的嘶吼声震耳欲聋,分别握紧各自的武器朝对面攻去, 作为战场上最最乏善可陈的小兵,多余的招式在这堪比屠杀的现场都显矫揉造作,只徒增己身的身死的风险,倒是随手一刺,还能因为现场密密麻麻的人数,不至于失手。 虞初羽从上方俯瞰这堪称惨烈的一幕,恍然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正是先前给她蓑笠那人。 看他的装束,显然也只是个小兵,只是和方才见到那个满身杀气不同,男人摆弄刀剑时还透着一股青涩,每每杀一人,神情便不自觉恍惚,要不是因为新兵受旁边的老人照顾,此时早已命丧黄泉。 显然这还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此方空间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拨快了时间的进度,男人也在一次次对战中死里逃生,比起战场上无人收敛的尸骨,除了身上积累的伤疤越来越多,倒也算得上幸运,最后一次被上头的校尉看上,成了下士。 战场换了一个又一个,男人的军衔也步步高升,但战争却仿佛没有结束的那一日。 一晃眼,当初的高头大马上已经换了人,这一次男人手握缰绳,视线投到望不见底的敌军中,最终落到对面为首的将领身上。 那是战场上的不败神话。 是在己方将领轮换不下数十的情况下,依旧屹立云端的战神。 号角声穿破漫天飞雪,响彻整片战场,男人对上对面暴戾嗜杀的眼神,动了。 整个战场在躁动,双方士兵识趣地将主战场留给双方的主帅,自己麻木地一下下挥动手中的刀刃。 这么些年下来,同男人的军衔一同上涨的,还有他那渐入臻境的剑法。 早在之前的沙漠一战中,虞初羽便隐隐意识到此人兴许就是那本剑法的创始人,如今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因此对二人的对战更加重视几分。 自己不可能会无缘无故来到此处,兴许,其中便有那剑法第二式的关窍所在。 这一战打得天昏地暗,死了的人还没凉透尸身上便覆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直接省去了掩埋的功夫。 男人和敌方将领的身上被开出了大大小小的口子,整个人宛如血人。 男人看着自己的亲兵同敌军仿佛被收割的麦子,一波波倒下,波澜不惊的眼眸中终于多了几分异色,露出晕化不开的悲悯。 刹那间,风雪凝滞。 一道神光自天际落下,笼罩在男人身上,竟是当场顿悟了。 等他再睁眼时,剑刃朝前,凝成片片霜华。 漫天的飞雪为他作势,呼啸着便对面而去。 ——大雪满弓刀。 一条圆润的弧线绕着敌军主帅的脖颈转了一圈,带着了对方的生机。 一招毙命。 虞初羽愣在原地定定地看着这一幕。 以剑入道,一朝成圣。 她好像知道这人是谁了。 剑神,孤北重。 眼见对手身死,孤北重脸上没有半点快意,依旧是一视同仁的淡淡悲悯。 他的眼神学过苍茫的白雪,像是落到人间尽头,眼中的郁色却更甚。 他低下头,视线落于剑锋,几不可闻地轻声道:“如此,便叫杀妄剑法吧。” 杀妄剑,不枉杀。 将军大胜而归,满朝文武举国欢庆,然而战争却没有结束。 帝王尝到了胜利的甜头,穷兵黩武,占着孤北重的实力开始朝周边各国开战。 孤北重领军胜了一场又一场,但他眼中的郁色却愈积愈深,在某一个更深露重的夜晚,他在营帐内消失了。 虞初羽本以为自己所见是站在孤北重的视角,但此后却看不清他究竟去了何处,只看见他所处的国家因为失了一位常胜将军,被早就看不惯的敌国联手打得节节败退,在一场冬日的大雪中,彻底消失。 戏台上的所有人物因散场而退去,雪却依然在下,就像那天杀妄剑成那天一般大。 该结束了。 虞初羽意识到这一点。 下一瞬,孤北重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此乃雪岭一战的战场,敌我双方士兵共计六千七百四十余万人皆殒命于此,余妄图以杀止杀,到头来皆是虚妄。” “天下兵戈,始于人心,也只终于人心,望自感之。” “此地乃余顿悟之所,于剑法修习大有裨益,待汝习得第二式,即可破开此界。” - 半月后,离火道一家酒楼内。 二楼的一处屏风后坐了一桌年轻男女,各个气度不凡,显然不是等闲之辈。 “没想到此番连佛子都来了,我代离火道,谢诸位好意。” “阿弥陀佛,除魔卫道本是小道分内之事,凤少主见外了。” 要知道,离火道的宗主便是凤姓,而能被称为少主的,便只有宗主凤钧唯一的儿子,凤栖梧。 “今日吾辈之人难得一聚,只喝酒,不谈正事,免得扫了各位的兴。”凤栖梧端起酒杯率先饮下,随后朝他人示意。 他看向其中一人:“说来还没祝贺简道友终于摆脱那所谓的天命之人呢。” 简祯冷冷瞥了他一眼:“何意?” “这么多年也不见那位在大家面前露过脸,想必简道友定是十分不喜,不过也是,都不敢在人前露面,先来是自身有缺,定比不上如今这位师妹。”凤栖梧在离火道被捧惯了,言辞放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不过今天的人显然和以往捧他臭脚的人不同。 第68节 只听“啪”得一声,简祯已经放下筷子。 剑拔弩张之际,一道人影自他余光中一掠而过。 眼见凤栖梧面色下沉,苏茶谦逊道:“凤少主误会了,我不及师姐远矣。” 然而不等她缓和气氛,简祯已经离开原地。 凤栖梧火气顿时压不住了:“我记得二位道友来我离火道还是有事相求的吧,这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 下一瞬,另一名女子径直起身,一言不发就走了。 “夏昭意!” “夏道友向来不喜人多,凤少主可别放在心上。”一男子沿着纸扇随口说,“不过今日人走得也差不多了,看来这饭是吃不成了。容在下先走一步。” 话到这里,这桌菜便算是浪费了。 简祯下意识地追出门,眼前早已不见那人身影。 许是自己眼花了。 虞初羽感受到身后的视线消失,想到刚刚那人说的话,可有可无地扯了下嘴角,露出一抹轻嘲。 感情自己以前在旁人眼中便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不过她已经不是曾经的虞初羽了,这一次,她会凭自己的实力站到众人眼前,而不是成为昆仑巅的附属品。 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先取到凤凰火。 只不过如今炼器大会报名结束,错失了这个机会,只能另寻他法了。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离火道宗门前。 两个守门的弟子见她站在几米开外不动,心中有了成算。 又是一个眼巴巴想进宗门的乡巴佬。 两人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会。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抑扬顿挫的配音:“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 虞初羽木然扭过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的少年,脑袋里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说话就说话,站在她背后算什么意思? 只见少年上前一步,拍了拍她肩膀,换了个口吻说:“兄弟,这狗眼看人低的地方我们不去也罢!待来日我等修为大成,定当踏破这离火道的山门为兄弟你出一口恶气!” 虞初羽:“??” 莫非是个精分? 门内的弟子本来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人得寸进尺,都说到踏破自家山门了,这还能忍,当即抄起家伙朝门内呼朋唤友准备让他长长记性。 “区区小卒。”少年将不屑的神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如果没有拉着她拔腿就跑的话。 虞初羽:“???” 我是谁?我为什么要跟他一起跑? 下一秒,一大群人蜂拥而出,为首的山门弟子指着他们道:“就是这俩狂妄之徒!” 虞初羽:…… 懂了,感情是遇上无妄之灾了。 第67章 第 67 章 虞初羽被人拉着三拐两拐便将身后的小尾巴甩了个一干二净, 还没等她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肩膀一重,人已在雅间落座。 旁边的椅子被拉开, 少年拿起桌上的茶水开始猛灌,半晌才终于开口:“总算甩了那群烦人的喷火龙!” 见虞初羽要开口,少年端起茶杯,带着几分惆怅说:“不用谢,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 “……”虞初羽一时无语,“倒也没打算感谢, 就想知道你什么时候松手?” 少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一截衣袖,处变不惊地放开手, 义正言辞道:“离火道真是诡计多端, 竟然差点迷了我的心智, 实属可恶!” 虞初羽:……这锅离火道应该不背。 少年说风是雨, 很快将刚刚才被追杀一事抛之脑后:“我叫江淮,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虞初羽。” “原来是虞兄!”江淮毫不见外地搭上她的肩膀, 利落地朝店家要了几壶酒和好菜, 半点不见外地朝虞初羽埋汰离火道, “……那是我稀罕去吗?要不是小爷的姐姐在里面,八台大轿抬我我都不进去, 竟然说我吹牛?这可是我精心准备的初出茅庐装, 没眼光的家伙!” 虞初羽来时并未刻意改变自己的容貌。此刻如雪的白发被束成高高的马尾,多了几分鲜活的少年气。只不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故人, 避免麻烦, 这才从路边随手买了个面具, 挡了大半,余下唇红齿白的小半张脸, 加上年岁小,看上去就像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倒也不怪他认错。 虞初羽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 其实说寒碜都是给他面子,委实是眼前之人的穿衣风格过于前卫,布料拼接,剪成流苏状,只需要添上一个碗,就能无缝加入街头的乞讨队伍。 要不是店家看虞初羽行头好,都不可能放他们进门。 不过看他样子着实不像在说谎。除却衣物,江淮的脸上还算得上干净,倒是将他同那些蓬头垢面的乞讨者区别开来,若他真有个身为离火道弟子的姐姐,那凤凰火一事就有着落了。 想到这,虞初羽干脆也不急着走了,想办法从他嘴里套点话。 这时,几个衣着靓丽的女子鱼贯而入,弹琵琶的弹琵琶,吹箫的吹箫,还有两人在酒桌上坐下,分别给他们斟酒。 虞初羽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还以为是这家酒楼独有的服务。 曲子的确吹弹得不错,身旁的美人见她满意,动作也大胆起来,径直将酒杯送到她唇边。 虞初羽婉言谢绝,那女子也不勉强,直接起身换到江淮身边,同另一边的人一左一右开始敬酒。 江淮一开始还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强装镇定,来着不拒地结果那一杯杯递过来的酒水,显然是不想在新结识的朋友面前落了下乘的少年心思作祟。 如此一来虞初羽便也没找到机会将话题引到离火道上,只好作罢,没一会儿借着醒酒的说辞,到外头散一散身上沾染的浓郁的脂粉味。 时值离火道的炼器大会,酒楼内座无虚席,各桌都少不了摆上几壶酒供宾客酣饮。 等清醒了不少后,虞初羽便起身朝来时的雅间而去,中途不少酒楼的小厮用托盘呈着一盏盏更为精致的酒壶步履匆匆地从她身旁经过。 虞初羽心中狐疑,快到房间时,注意到刚刚那些小厮此时都整齐地站在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身后,目光落在他们的雅间的门上。 中年男子压低声音的叮嘱落入她耳中:“招子都放亮点,等会儿门开了就马上过去,要知道这耽误的时间可都是白花花的灵石!” 虞初羽颇为莫名其妙:这江淮请自己吃顿饭也不至于下血本吧? 就在这时,房门打开,露出刚刚斟酒的女子面容。 只见她使了个眼色,一名小厮便机灵上前将手中的托盘递上,酒壶底子依稀垫着什么东西。 虞初羽在心中啧了声,这酒楼生意也算红火,做什么不好,非要做黑店。 到底是一起来的,她走上前。 门口的女子见到她,眼底闪过一抹心虚,但很快恢复如常:“您回来了,里头的公子刚还让我多上几壶酒,等您回来共饮呢!” 虞初羽迈进雅间,挥了挥手:“这酒就不用了,时候不早了,今日便到这吧。” 说着打算去扶趴在桌上醉得不醒人事的江淮。 就在这时,伴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合上了。 虞初羽抬眸望去,不动声色地看着门边的人:“姑娘这是作甚?” “公子勿怪,只是这天色也不早了,便留下来歇一宿吧。”女子施施然收回搭在门框上的手,朝他们走来。 伴随着她的话音,室内尚在弹奏的曲调一变,带上了独特的缠绵味道,一个劲儿地往耳朵里钻。 虞初羽见她无所畏惧的模样,心中皆备愈盛。 然而声音传播的速度何其之快,加之这声乐早在屋内奏了许久,被下意识忽略,等虞初羽意识到不对劲时,已是为时已晚。 - 外头的日光穿过窗扉照在倚靠在榻上闭目之人的眼帘上,刺得她眉心一蹙。 纤长雪白的眼睫颤动几下,直到一只素手抬起挡住那直照的白光,这才不适地掀开眼帘。 看着眼前熟悉的房间布置,虞初羽记忆回笼,摸到腰间的伏尘尚在,这才松了口气,迅速环视一圈,只见江淮还一无所觉地趴在桌上,保持着昨晚的姿势,倒也没有什么不妥。 难不成昨晚那女子真就为留他们二人在这住一宿? 虞初羽一脸的匪夷所思,走到桌旁推了推还在睡的江淮:“江兄,醒醒。” 江淮被她的动作一惊,像是失足踏空一般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没摔地上,面对近在咫尺的面容,一下子话都说不利索了:“虞虞虞虞、虞兄……” 虞初羽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感觉这人和昨天判若两人?总不至于被调包吧? 她直起身,将昨晚的情形叙述了一遍,这才说:“江兄不妨看看身上是否少了什么东西。” 江淮略显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我身上也没带什么贵重的东西。” 虞初羽:“此事委实古怪,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见江淮依言点了点头,二人便一前一后超楼下走去。 虞初羽迟一步落在后头,看着前面的人略显茫然无措的举止,心中狐疑愈甚。 楼下本在打着呵欠打算盘的掌柜见二人下来,顿时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早摆放在手边的账本乐呵呵地凑到他们面前。 “二位贵客对我们的酒可还满意?外头可喝不到这千金一壶的黄金盏!” 虞初羽指尖一动,就见江淮满脸写着懵逼:“什么黄金盏?” 掌柜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二位可莫要拿我这老儿开玩笑了。” 江淮显然比他更急:“不是,我是点了几壶酒,但怎么就成黄金盏了呢?” 黄金盏是离火道这带独有的佳酿,由上千种富含灵力的灵植混合酿造而成,据说一杯下肚能灵力大涨。 不过来前蓟南溪还特意同她提过一嘴,说这黄金盏不过是坑外来人的玩意儿,味道虽然还行,这价格和功效却是被吹得天花乱坠,不过是离火道增加收入的一个噱头,谁买谁是冤大头。 “二位可是要赖账不成?”掌柜听到这话,顿时冷下脸来,“虽然小老头我没什么本事,但也是帮离火道打理的这座酒楼,要是想吃白食怕是打错主意了。” 虞初羽着实没想到此事会和离火道挂上钩。 江淮面红耳赤:“你们这是强买强卖。” 第69节 掌柜:“道友慎言!”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不少食客的注意,纷纷朝他们这处投来目光。 江淮感受到四面投来的目光,浑身都不自在了,带着几分妥协道:“要多少?” 听到这话,掌柜的脸色放缓,再次换上笑意:“一百一十五万上品灵石,想来对二位不过九牛一毛。” “你抢钱呢?”江淮没忍住惊呼出声。 此话一出,几个带着煞气的人在掌柜的示意下将二人团团围住,显然是早有准备。 掌柜的皮笑肉不笑:“既然如此,只能让二位留下以身抵债了。” 早在他开口之前,虞初羽右手便落在伏尘的剑柄上,掌心收拢,真要拔剑,突然耳尖一动,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下一秒,一道带着灵力的女声在客栈内响起:“我倒要看看那个不长眼的敢留我弟弟抵债!” 只见四五个穿着离火道内门弟子服饰的人怒气冲冲地走进来,为首的女子正与江淮有六七分相似。 “原来这位是江黎仙子的弟弟,是小老儿没眼力见。”掌柜的见着这阵仗,连忙换上谄笑,像模像样地自打嘴巴以示自惩:“不过您也知道,这公是公,似是私,令弟这晚花费甚巨,这空子,我也不好和门内管事的交代啊。” 还未等江梨开口,随她而来的一个少年便忍不住道:“你们第五峰简直欺人太甚!” 眼见双方要吵起来,江梨一抬手,制止了无意义的口舌,直截了当地从腰间解下储物袋,除了禁制后超掌柜的扔去,冷面如霜:“此事我记下了。” 说着满脸不善地看向江淮:“还不滚过来?” 第68章 第 68 章 作为附带的人质之一, 虞初羽神情自若地跟上来赎人的队伍并完美融入,好奇地观察着江家姐弟相处时的一举一动。 许是一伙人心里都压抑着怒气,一时间竟也没人感到违和。 直到步入离火道山脚下时, 为首的江黎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她,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一路走来忘了道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虞初羽也没在意她是真忘假忘,拱手道:“在下虞初羽。” 注意到江黎目光一顿,在她的发色上停留一瞬, 连同她周遭的几个同门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似乎想透过那个银制面具一睹流言当事人的真面目, 虞初羽算是知道自己这回的名声传得有多广了。 不过显然旁边还有一个在状态外的, 带着几分讨好试探道:“姐, 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对离火道慕名已久,能带他一起进去吗?” 江黎眸光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傻弟弟一眼, 在把对方看发毛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转向虞初羽:“虞道友, 请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山。 山门处值守的人已经换了一批,见他们由江黎带着, 并未开口阻拦。 一进山门, 一股无形的热浪便扑面而来,地面与鞋面的相接之处更是传来一阵灼热的热意。 江淮显然也是第一次来, 被烫得猝不及防跳了下脚, 其余人面上倒是没什么反应, 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虞初羽注意到几人的皮肤表层有莹莹蓝光一闪而逝,想来是用什么特殊的术法隔绝了空气中的热意。 如今她身上虽然恢复了些微灵力, 但比之寻常人还是微不足道,并不想浪费在这种地方,左右因为雪丹的缘故,倒也没觉得多热,便不打算浪费那少得可怜的灵力,殊不知这一举止落在他人眼中引起多大震撼。 异火的火息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这么多年来离火道为了能驱使异火不知做了多少努力,还要时时担心引火烧身,最终只能集门内大能之力将其置于地底数丈深之处,饶是如此,异火的威势仍旧不减,如今这离火道界内离奇的温度便是佐证。 哪怕是门内长老,毫无防备地在这温度下呆久了,五脏六腑都会有灼烧之感。 江黎入山门时没有过多提醒,便是存了试探之心,见此情形不由眼睛微眯,随手给一旁还在嗷嗷叫的便倒霉弟弟施了个防护术后,对身边的同门使了个眼色。 之前在酒楼开口的弟子瞬间会意,自来熟地搭上江淮的脖颈:“江师弟,你刚来怕是不习惯这里的温度,正好附近有一处独立开辟出来凉亭,我带你去缓一缓。” 说着便将人往另一个方向带。 “那虞兄……”江淮频频回头。 “虞道友看着并无不妥,初次来我们离火道的人,若能经受得住,多呆呆反而有好处,何况还有师姐看着呢。” 直到一群人推攘着江淮消失在视线内,虞初羽这才好整以暇地看向江黎:“江道友特意将我留下,可是有何请教?” 江黎做了个“请”的手势,见她与自己并肩,才不紧不慢地迈开步伐:“前些时日北境的动静不小,倒也让我听了几耳朵虞道友的事迹,不少人猜测虞道友此后怕是一蹶不振了,依我看合该让他们瞧瞧虞道友如今的模样。” “哦?那在江道友看来,我如今是何模样?”虞初羽饶有兴趣地问。 江黎闻言,盯着她瞧了一阵,认真开口:“早年我曾同你有过一面之缘,如今看来,道友和倒是当年并无二致。” 虞初羽轻笑了声:“这话怕不是嘲讽我越活越回去了?” 江黎耸耸肩:“你也可以理解为初心不改。” 虞初羽:“听说离火道内三、五两峰势同水火,怕是除了道统之争,想必还有江师姐这张嘴在其中添砖加瓦吧。” 离火道当初凭借异火的威势,一经创立便引来了无数炼器师,可也说是以炼器发家,但这开山老祖自身却是以武入道,只信奉实力,久而久之,强者为尊便成了离火道的信条。 时至今日,除了传承下来的炼器一脉,更有许许多多的奇门诡道混杂其中,势头日益壮大。 而本该为主的炼器一脉中,因为信念不和产生分歧,一分为二。部分炼器师为了契合门内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将所炼之器扩大到人体的各个部位器官,愣是将自己炼制成了人形兵器,因此实力大增,在离火道稳稳扎下了根。另一部分却认为此举有违天合,坚持传统的炼器之道,在门内挣扎求生。 凭此前在酒楼内江黎一行人与第五峰的态度,不难判断江黎等人所属的,便是离火道内的另一支炼器师。 江黎话音一转:“昆仑巅的道友前几日便到了,如今正在第五峰落脚,早闻昆仑巅同门情深,虞道友若有意,我也不妨替你安排安排。” 虞初羽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一时间想不明白自己是否得罪过这人,但实在连她口中的一面之缘也不曾记起,只好作罢,直截了当表明来意:“我此番来只为借贵派的凤凰火一用,与昆仑巅无甚瓜葛,江道友就不必试探了,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江黎眉尾轻挑,似乎觉得好笑:“你怕不是求错人了?如今我们第三峰已是自身难保,可没这份闲情管他人闲事。” 虞初羽看着她眼底流露的轻嘲,心中一点点收紧。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自己现下别说是筹码,没被落尽下石都是好的,毕竟和昆仑巅近日如日中天的新星相比,自己这个废人实在没有什么翻盘的可能。 即便如此—— “凤凰火虽被离火道奉为圣火,但据我所知,门内弟子却不难接触,尤其是炼器二峰。”虞初羽一顿,直视江黎的眼睛,神情从未有过的认真,从中依稀可见昔日未灭的锋芒,“江道友今日若能施以援手,今后若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必定在所不辞。” 在一阵的静默中,江黎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不必等日后,如今就有一事。” 虞初羽稍显意外,但还是耐心等待后话。 “我要你代我第三峰出战。” “……”虞初羽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嗯?” 她怕不是第五峰派来的卧底? 不然怎么会让自己这个灵力尽失的人代为出战? 江黎脸色一黑:“你才卧底!” 虞初羽讪讪一笑,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将前面的心声说出来了。 不过机会摆在眼前,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答应。 此前蓟南溪用龙息让她体内干涸的灵力有了微末的滋润,若是再经过凤凰火的冶炼,就算不能一举恢复到从前的状态,也应该有一战之力,想清楚后,虞初羽脸上更加坚定。 江黎原先还悬着一颗心,听到她应得这般痛快,不自觉松了口气。 到底是霜月真君的亲传弟子,果然,就算沦落至如今这般境地,还是有底牌在手里的。 既然达成共识,虞初羽单刀直入:“何时带我去取凤凰火?” 想到自己这些时日来囿于灵力的梦魇即将结束,她的神情难得多了几分迫切。 然而一道听着格外冰冷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凤凰火我暂时拿不出来。” “……”虞初羽笑意微凝,“感情江道友这一路是消遣我来了?” “你也说了我们第三峰处境艰难,这不,没能保得住异火。”江黎仿佛在讲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此次登天阁开启,第五峰势必会将矛头指向我们,只有守住当前的峰位,才能从第五峰手中重新拿回属于我们的那缕凤凰火。” 虞初羽扯了扯嘴角:“江道友这饼画得真是无人能出其右。” “那你干不干?” “……干。”虞初羽露出礼貌的微笑。 怀揣着微末的希望,她多问了句:“如果输了,还能借用贵派的凤凰火吗?” 江黎偏头给了她一个和善的眼神:“你说呢?” 虞初羽:“……” 一时间分不清江黎是看不惯自己还是看不惯第五峰。 这根本不是干不干的问题,而是干不干得过的问题吧?! - 江黎带她来到第三峰的一间洞府外,广袖一挥,用储物袋里的物什布置了个勉强能住的“客房”。 虞初羽往里扫了眼,只觉得满壁写着硕大的字——“穷”,不由转过头给了江黎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虞初羽:“外头都说你们炼器师富得流油。” 江黎满脸认真:“如果你把话听全就会知道,这个词从未和第三峰沾过边。” 虞初羽:“……”真诚果然是永远的必杀技。 “我喜静,这点要求江道友总能满足吧?” 江黎莞尔:“自然,‘近乡情怯’嘛。” 眼见江黎要离开,虞初羽想了想还是提了句:“我昨日遇见江兄时,他的性格似乎与今日大相径庭。” 江黎步伐顿了下,含糊道:“我弟弟就是这样,日后你接触多了就知道了。” 说着就步伐匆匆地走了。 江黎也算是言出必行,让早上同行的师兄妹收紧口风,就连第三峰的其余弟子也只知道有个姓虞的道友是江黎师姐带回来的宾客,态度友善中带着几分好奇。 见虞初羽独自在峰内闲逛,便有人自告奋勇给她带路,顺便讲了些宗门内近来的趣事。 第三峰显然曾经也是强盛过的,峰头占地面积之大在整个离火道都是数一数二的,不过由于峰内招收的弟子呈断崖式减少,显得整座山峰格外空荡,饶是如此,峰内整日未间断的铁器撞击声都彰显这此处生机尚存。 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铁打多了没机会说话,第三峰的众人对她和江淮的到来表示了极大的热情,一波波地招呼他们,以至于两人都没机会说上话。 至于江黎,由于相峰主不在,一应事宜便落在了身为亲传弟子的她身上,加上炼器大会在即,还有紧随其后的登天阁开启,除了来时送她的那段路,一连几天虞初羽都没见到她的身影。 伴随着数日“哐哐哐”的打铁声,虞初羽倒也从众人口中摸清了离火道的布局。 这天夜半,虞初羽倏忽睁开眼,眼中却是一片清明。利落起身后,凭借黑夜天然的荫蔽,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一掠而过,悄无声息地下了山,朝不远处的山峰而去。 不同于第三峰深入人心的勤俭持家的优良传统,第五峰此时却是灯火通明,几乎与白日无异,以至于虞初羽发现自己这几日根本是准备了个寂寞。 第70节 毕竟谁能想到有目标这么懂事,自己打着灯笼在别人眼前晃的。 第69章 第 69 章 一队穿着离火道统一暗红服饰的夜间巡逻弟子结伴而来, 路过第五峰时,脚下却未有片刻驻足。 长夜漫漫,加上枯燥的巡夜任务, 想要时间过快些,总得找点调剂。加上这些弟子也不认为有谁真敢在离火道内作乱,便也没太将这例行巡逻当一回事,于是一有人开口,便或多或少激起了余者的谈兴。 “听说西边那座峰的人回来了。”有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大半夜的,提那晦气地方做甚。”另一个在他说话时凑头最快的人听完翻了个白眼。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消息呢! “你就不想知道当年那应无道提出的黄泉道是真是假?这要成了, 四舍五入就是不老不死了,可不就是吾等修士毕生所求嘛!” “那也得有人愿意拿命去试……又不是应无道本人, 谁知道……” 声音逐渐远去, 听不太真切。 虞初羽从一人高的峰碑后冒出头, 确认他们已经离开, 这才用这些时日省下来的灵力掐了个隐身诀,踏上第五峰的山路。 夜晚的第五峰虽然亮堂, 但一路走来几乎看不见几个人影。 虞初羽此番是为了探探这凤凰火的虚实, 免得到头来做无用功, 并不想闹出大动静。 正在她纠结从何找起时,余光中瞥见几人结伴而来, 俨然是去同人换值的守卫。 能让第五峰的人排班职守, 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虞初羽稍作思考便跟了上去。 然而走了几步, 走在最前边的人倏然回头, 视线如探灯般扫过虞初羽的藏身之处。 他一有动作, 身旁几人犹如条件反射一般顺势而动,将手放在自己的法器上, 面容警惕。 “谁在哪?” 虞初羽心一悬,下意识屏住呼吸,将自己的身形藏在树后,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端倪。 一阵热浪拂过,吹得树叶簌簌作响。 枝桠的影子在第五峰透亮的光照下显得愈发明显,张牙舞爪地在地面和墙壁上扭转舞动。 许是没发现什么异常,为首的人奇怪地皱了皱眉。 虞初羽松了口气,默默祈祷他们能尽早离开。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戒心。 几人并没有因此轻易离去,反而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分配好各自探查的区域,一步步朝她的位置逼近。 隐身诀本来就只能从视觉上进行遮蔽,在他人不备时倒是能打个措手不及,一旦有所戒备,依旧能通过其他手段发现端倪。 何况第五峰本就以炼器见长,指不定其中就有克制这一法诀的灵器。 随着双方距离的一点点缩进,虞初羽神经紧绷,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筋挛了下。 就在其中一人的手搭上她藏身的树干,离她只有一掌之隔时,虞初羽突然一道奇怪的气息自头顶笼罩而下。 “奇怪。”来人喃喃着绕道树后,眼神中带着点不确定的自我怀疑。 “怎么样?”不远处的声音询问。 男人晃了晃脑袋,回头给了个与他人一致的答案:“我这也没有异常。” 待到几人走远,周遭陡然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一道人影突然从树后凭空显现。 虞初羽戒备着四周,低声询问:“是谁?” 方才在男人即将靠近的一瞬间,虞初羽感觉整个人仿佛被套上了一个透明的罩子,同外界交错开来,直到方才,那种感觉消失,连带着她的隐身诀失效,仿佛被留在了刚刚的罩子里。 然而过了几息周遭也没有出现任何动静,显然来人并没有露面的意思。 虞初羽缓缓吐出一口气,身形略微放松,看着先前几人离去的方向,心中多了几分困惑。 即便是凤凰火也不至于让这些人小心成这样吧?莫非这第五峰还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虞初羽一时间有些踟蹰。 想来刚刚帮她的人也只是担心闹出动静妨碍到自己行动,她若跟上去,万一再被发现,就未必有这好运气再来个人帮她遮掩了。 “齾——!!!” 就在这时,一声非人非兽的尖锐叫声从远处传来。 声音中带着奇怪的韵调,裹挟着乌沉沉的负面情绪,压抑得令人窒息,根本不似此间言语。 ——却带着令她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不过一息的功夫,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是有人出手扼制了。 虞初羽顿时不再犹豫,迅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等她靠近时,现场已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那是一座位置荒凉的偏殿,先前遇到的那几位弟子此刻正守在殿外,视线频频往黑洞洞的殿内扫去,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种地方放在平时,除却好奇心格外旺盛的人,想来也没谁会在意,更别说发现里面藏有乾坤了。 但此时,一股股浓郁的黑气不要钱似的从里头源源不断地涌出,几乎将解除的空气染成墨色。 虞初羽盯着那团黑气眉心紧蹙。 这么浓的魔气,第五峰究竟在里头做甚?!就不怕整座峰的人都被魔气侵蚀吗? 突然间,她不由联想到此前在南溪泽在见到的入魔场景。 还有之前在酒楼见到的那些人…… 听说此次众多门派的核心弟子来离火道就是为了查探各地出现的多起入魔事件的原因,而此前因为离火道周边出现的入魔数量最多,这才将此处作为调查的第一站,若是源头正好一了百了。 如今结合这黑气还有第五峰鬼鬼祟祟掩人耳目的行径,很难让人不多想。 不过今日出了这种意外,正是他们神经紧绷的时候,想来很难再找到机会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混进去。 再过几个时辰便天色大亮了,虞初羽暂且作罢。 深深看了眼幽深的殿门后,果断转身,先行离开。 不过这一夜的第五峰显然不怎么太平,虞初羽才走到半路,就感受到周遭传来一阵骚乱。 就在这时,旁边的山道上几名双眼惺忪的弟子结伴而来,有人还捂着嘴悄悄打了个呵欠,衣着还带着几分凌乱,显然是刚胡乱套上的。 “什么人这么不要命,都偷我们峰头上来了,要让我抓住了,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平白搅了我的美梦。” “这人偷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让峰主摆出这么大阵仗?” “这传音里也没说,只让我们遇到可疑人物直接拿下,想来那人也没能得手吧。” 虞初羽听清他们的对话不由皱了皱眉,这第五峰的人不会都被叫来巡视了吧? 她看了眼几人来时的方向,只好脚下一转,偏离了原定方向。 一路上遇到了三五成群的第五峰弟子从各个方向冒出,为了躲避来人,虞初羽左转右转,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处雅致的住所。 此处倒是看不到什么巡逻的队伍。 虞初羽想了想,决定暂且在此避避,于是不动声色地进了院子。 峰内的喧嚣尚未传到此处。 往里走了几步,耳边隐约听见兵刃破空的咻咻声。 虞初羽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入眼是一片青翠欲滴的绿竹,透过竹与叶的缝隙,依稀能看见一个人影手持长剑,动作间带出一道道凌厉的剑光。 剑光一点点增多,逐渐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剑网,光是一眼便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可怖杀机。 只这一手,便足见此人在剑道上的造诣。 然而下一秒,那人手中的动作毫无征兆地一滞。 长剑失去了掌控,伴随着一道轻嗤,剑锋朝下直直没入土中。 “大师兄!”一道惊呼在对面响起。 虞初羽听到声音的瞬间,眼神一动。 方才只对着一抹背影没太注意,如今随着另一人的相向而来,眼熟的月白服饰映入眼帘,正是昆仑巅统一的白羽流银服饰 。 虞初羽往旁边退了一步,确保自己的身形被完全遮住。 “师兄没事吧?”苏茶快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视线落在他左手死死捏住的右手腕上,“你的手……” “无事。”简祯松开手,神情冷淡道。 苏茶眼神中还带着几分讶异。 她只是听见这边有动静过来瞧瞧,没想到会撞见师兄在练右手剑。她也是剑修,自然注意到师兄此番剑招使起来反倒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得心应手,要不是最后刹那的失手,几乎无可挑剔。 大师兄一手出神入化的左手剑在修真界都是排得上号的,来这之前,她同不少人一样认为师兄的惯用手是左手,还奇怪师叔为何会在他们临行前提及第五峰的肢体锻造能力,如今想来分明是师叔预见了大师兄如今实力受限,期望借第五峰的能力使他更上一层。 “师兄的手可是受过什么伤?”苏茶面上浮现出些许惋惜,随口问道。 虽然这样问,苏茶心里却也猜到了几分。 能让整个昆仑巅都对此事讳莫如深,想必也只有和那位大师姐相关了。 毕竟,他们曾经多护着她啊! 想到这,苏茶心头不禁多了几分难言的感慨。 但那又如何呢? 她讽刺地提了提唇角,复又恢复成一脸无害的笑意。 简祯这几日本就心绪不宁,前几日一晃而过的人影依稀还在他眼前,不然也不会大晚上地跑来练剑,如今听着耳边传来的询问,想到如今脱轨的一切,忽然心头一滞。 “师兄?”苏茶伸出手在他跟前晃了晃。 简祯对上她困惑的表情,漠然移开视线:“没什么,身为修士,出什么意外都不奇怪。” 说罢提步朝竹林外走去,只有冷沉的声音被风声裹挟着音音袅袅飘来:“夜色已深,师妹也早点歇息吧。” 直到林中的两道人影相继离开,虞初羽缓缓从竹林后走出,视线落来在被剑气切断的竹截面上,兀自看了许久。 第71节 第70章 第 70 章 偏殿内, 一道人影背对着大门负手而立。 相比于整座第五峰的亮堂,此处却笼罩在一片密不透光的黑暗中,只能借由门外透进来的些许光亮, 获得些微不足道的视觉慰藉。 “让他逃了?” 低沉的嗓音脱口的瞬间被此处的空间放大,自带回响,也放大了声音主人的不满。 在他身后,一名身着离火道暗红服饰的弟子垂首单膝而跪。 “儿子无能,请义父责罚。” “罢了,那人如今是魂体, 你奈何不了他也无甚稀奇。”男人的语气里带了几分习以为常。 听到这话,跪着的人将头埋得更低了。 人影转过身, 在黑暗中隐约可见一道线条分明的颌角。 下一秒, 以他的手掌为圆心, 在黑暗中晕染开一圈真空的光, 也顺势照清了他的面容——正是第五峰峰主穆志明。 穆志明居高临下地看见他这义子维持着一贯唯诺的姿态匍匐在地,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起来吧。”他上前几步, 托着对方的手肘, 稍一使力, 两人从地上扶起,“说了你我父子之间, 不必如此。何况他从这儿出去想必也是元气大伤, 翻不起多大风浪。” 穆辛闻顺从地站起身,视线从他手中托着的一枚漆黑的珠子上划过。 原来那一圈光亮并不是有东西在发光, 而是这枚珠子源源不断地吸收周遭的黑暗, 才露出房间内原有的亮度。 而那浓墨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也不是因为夜色, 而是浓稠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魔气。 ——一座溢满整个大殿的魔气。 穆闻辛:“可是义父, 另外那枚珠子还在他手里……” “无妨,若他真有这魄力,也不至于独自潜入我们第五峰。”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穆志明唇角微勾,“应无道大概死也不会想到,曾经被他折磨半死的试验品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宝贝徒弟的软肋吧。” 穆闻辛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听着,没有答话。 穆志明对他的沉默习以为常,径自托着那枚珠子朝大殿深处走去。 随着两人的移动,殿内的景象一点点在黑暗中呈现。 殿内一应陈设皆无,只有每隔数十米出现的巨型圆柱,将本就死寂的大殿衬得更为空旷,也与外头所见的破落偏殿相去甚远。 二人一时无话,只能听见伴随彼此脚步声的回音。 渐渐地,路过的柱身上开始缠绕上粗壮的带着冷沉色泽的玄铁链,两两相连,最终在一根伫立在殿中心的柱子上汇合。 随着距离的拉近,稀稀落落的“嘀嗒”声在耳边放大,在空荡的殿内显得越发清晰。 直到脚步声消失,抬首望去,隐约可见一个孩童身量的人正以一种任人宰割的姿态被牢牢束缚在半空,脑袋软绵绵地垂在颈边,不知死活。 浓稠的血水顺着玄铁贯穿的琵琶骨、脚腕和双膝蜿蜒而下,在他身下聚成一滩血洼。 ——那是水滴声的来源。 - 虞初羽借由这几日东拼西凑的第五峰路线,好歹避开一众巡逻的弟子,顺利离开。 在绕了好几圈路后,终于踏上第三峰。 然而本人的神情却不怎么轻松。 半晌,她拐进一处鲜有人迹的山道,转身站定,突然对着空气开口:“阁下从第五峰跟了我一路,不知所为何事?” 虞初羽屏息凝视,警惕着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情况。 下一刻,身前的空间泛开一道涟漪,一个人影——更准确地说是一抹魂体,出现在她眼前。 “道友,又见面了。”来人微微颔首。 虞初羽看着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故人”,意外之余,联想到先前的遭遇,又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果然如此”。 难怪自己捕捉不到这人的丝毫踪迹,要不是自己曾被这玄之又玄的感觉救过数次,不禁也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没想到这一炸,真就将人炸了出来。 “先前在第五峰,还要多谢季道友相助。”虞初羽拱手。 距离青岩镇一别已有月余,可当时季宁的实力他们有目共睹,没想到如今再见,他几乎无法维持自己的魂体。 季宁身形若隐若现,气息弱得仿佛风一吹便能散了似的,光看着便让人不由为他捏一把汗。 “既如此,可否烦请道友帮个忙?”他抿了抿唇,眼中带着些许赧然。 虞初羽:“什么忙?” “在下伤及神魂,难以为继,道友可否留我藏身几日?” “季道友既修魂体,若是不愿,应该没人能找到你,何必多此一举?”虞初羽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魔气能伤及神魂,灵气自然也能,只不过早年这一手段被视为阴邪,这才渐渐销声匿迹。如今看来,这种手段尚存,否则我也不会沦落至此。”他露出一个自嘲般的苦笑。 虞初羽没想到他会自揭弱点,不由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满脸不解:“为何是我?” 怎么算这都只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这决定做的怕不是太潦草了?真不担心自己转头将他卖了不成? 季宁一脸真诚地浅笑道:“道友看着就是个好人。” “……”虞初羽沉默着打出一个问号。 还没来得及等她说什么,就听见附近有脚步声传来。 再抬头,眼前已经没了季宁的身影。 只不过一想到自己身边多了个看不见的“魂”,虞初羽不由一阵不自在。 所幸很快转移了注意力。 “虞兄你怎么在这,可让我一顿好找!”江淮走上前自来熟地搭上她的肩膀。 还没等虞初羽想好理由,他已经迅速进入下一环节,“走走走,今天正是炼器大会开赛的日子,我带你见识见识!” 虞初羽看着这人恢复第一日的独特气质,脸上难得多了几分茫然。 “听说昨晚第五峰被偷了,也不知道哪位神人干的,还从他们峰主手下逃了,简直牛逼大发了!”江淮毫无所觉,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尽早口耳相传的场景,说到尽兴处突然一拍手,露出真切的懊恼,“嘿呀,小爷我怎么就没想到还能这么干呢?” 那日回来后,江淮便从江黎那几个师弟师妹口中得知,自己在酒楼被讹就是第五峰的手笔,为的就是打击他们第三峰,顿时气得牙痒痒。 本来其他人在听说两峰打擂台时,就不看好第三峰,根本没人愿意掺和进来,这些时日他们峰内节衣缩食,就是为了攒钱找个实力强悍的帮手,再不济在大会后的拍卖会上买把威力强大的灵器,没想到被第五峰这么一搅和,活动资金顿时缩水了大半。 不过听说后来不知道谁将那日的事传了出去,如今修真界都认定了离火道在自家地盘上黑吃黑,还有不少被黄金盏坑过的人趁机出来现身说法,导致离火道的人背地里收获了一个极为掉份的称呼:“那个掉钱眼里的”。 离火道的掌门知道这事后差点没气厥过去,查明缘由后二话不说换了那个酒楼的掌柜。 要知道那酒楼可是块肥肉,第五峰此行也算是使坏的时候撕了自己的伞——自作自受。 虞初羽见他认真思考起模仿前者的可能性,不由嘴角一抽。 可以,但真没必要。 避免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引发什么不可逆的后果,虞初羽转移注意力道:“此次大会,第三峰可有人参加?” 江淮摇了摇头,耸着肩摊手道:“我姐最近为登天阁的事焦头烂额,根本分不开身,其他人说是实力不够,怕坠了他们师父的名号,推辞来推辞去,到头来就没有一个人报名了。因为这事,似乎还被第五峰嘲笑说这一脉就要断在他们手上了。” “确实前景堪忧。”虞初羽评价道。 这事放在他们剑修身上,就相当于畏战,一旦心生畏,就和这剑生锈无异,道心危矣。 难怪第三峰日益没落。 江淮认同地点头,顺便踩了第五峰一脚:“就这第五峰使了这么多年手段都没将第三峰搞垮,估计也是半斤八两。” 虞初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说的不对?”江淮注意到她的表情,奇怪地看回去。 虞初羽笑了声:“我还以为,你是站在第三峰的立场。” “我姐是我姐,我是我,我江淮的立场只有一个,就是我自己!” 路过的人被他突然爆发的澎湃情感震撼,纷纷朝两人投来疑惑的目光。 虞初羽顶着周围时不时飘来的视线忍不住掩面,莫名感到一丝羞耻。 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就这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进入了炼器大会,所幸开赛的通知及时响起,这才将她虞初羽从“被看的热闹”里脱了身。 炼器大会分三轮,第一轮考察的是知识储备,也就是所谓的文试;第二轮是材料鉴别,考眼力;而第三轮,才是实打实的炼器。 这炼器大会对虞初羽和江淮这两个外行人而言,其实也就是看个热闹,而其中的前两轮,更是热闹中的热闹。 至少江淮此刻就是在凭目力给虞初羽分析参赛选手的实力。 “那个气短病弱,走一步喘三口的,一看就是来打酱油的。” “那个行事一板一眼,想必就是按标准答案批量出来的路人甲,也不行。” “那人长得比我都高,不行。” 虞初羽:“?” “看那个!”江淮眼前一亮,“标配的黑衣,睥睨的眼神,莫名的自信,格格不入的气场,有我十分之一的风采。这是个人物啊!” 虞初羽:“……” 第71章 第 71 章 虞初羽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的清瘦少年抱胸站在一旁, 轮到他时,接过赛务人员递过来的木牌便利落地朝自己的位置走去,静候开场。 在人流尚显紊乱的赛场, 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虞初羽视线落在他腰间,那里别着个半臂长的物什,用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太真切,像是一把造型奇异的弯刀。 比起炼器师,这人倒更像是拿刀剑的。 第72节 虞初羽看了眼便收回视线, 也没太在意。 比赛很快开始。 待所有人坐定后,足以容纳上千人的场地呈棋盘状升起一道道光幕, 将所有参赛者与相邻之人隔开, 显然是保证比赛公平性的一种手段, 杜绝作弊现象。但同时也兼顾观众的观赛体验, 坐在观众席上往下看,现场一目了然。 虞初羽再次注意到那个少年便是因为他出奇的答题速度。 旁人再快也存在思考的间隙, 调整措辞, 此人却是从拿到试题开始, 作答的速度就没停过,若不是满卷的胡言乱语, 便是极度的自信。 少年这鹤立鸡群的举动显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坐在评委席的一人借此打开了话头, 看着底下的场景颇为欣慰地说:“真是后生可畏啊,没准我们离火道能借这次大会捡到什么宝贝。” 这位长老是掌门一脉的人, 对其他峰而言相当于中立的一方。 当然也只是相对的。 毕竟能从本该是炼器师为主的宗门能脱颖而出, 一举登上掌门的高位并将这一现状维持至今的历代掌门, 就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 而这一切,除了心机和手腕, 最离不开的,便是因为他们独特的控火能力。 在以凤凰火为基石,甚至是信仰传承至今的离火道,这一能力的出现无疑让他们天然拥有了追逐权势名利的底气。 旁边第五峰的长老饶有深意地看了眼坐在另一边的江黎,接话道:“能吸收人才自然是好的,但照我看,这去芜存菁也必不可少呐。” 如今第三峰没有话事人,江黎身为峰主的亲传弟子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免得到时候第三峰实不存,名也亡。 江黎早料到第五峰这群贱骨头会暗戳戳找事,面上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钱长老说的是。早上就听说我们门内出了偷窃一事,竟还偷到第五峰头上了,属实不该!可惜没抓到那贼人,想必是这丢的东西太过重要,才会导致穆峰主出手都拿不住一个贼人吧?” 一句话即漏了第五峰的“财”,又揭示了他们的无能,成功让第五峰的几位长老气得咬牙切齿。 其余的几位评委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心中不禁纷纷猜测。 说起来前几日第五峰丢了这么一大块肥肉都不见得心疼,这次丢的得是什么大宝贝? 或者说,第五峰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们不知道的? “说起来还不知道你们峰上丢了什么东西呢?”最开始那位长老状似好奇地问。 钱长老神色一僵,正不知如何回答之际,一道天籁之音在耳边响起:“晚辈奉师命前来学习一二,不知是否打扰几位长老了?” 穆辛闻缓步走来,态度谦逊地拱手行礼。 这一打断,其他人自然也不好继续追问‘你们峰到底丢了什么东西’,虽然遗憾,还是作罢。 钱长老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掌门一脉的长老本就注意着他的举止,见他这副“心里有鬼”的表现顿时眸光一暗,心中不禁多了几分琢磨。 旁边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长老没察觉其中的暗潮汹涌,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板凳放到江黎旁边,自己还特意挪了挪,挤出个位置,拍着板凳朝穆辛闻热情招呼:“来来来,坐!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坐一起更热闹!” 穆辛闻也不推辞,莞尔道:“多谢徐长老。” 刚当了没多久背景板的江黎看了眼乐子人长老对热闹的渴望:“……” 哪种热闹?互扯头花吗? 就在这时,观众席上隐隐有骚动传来。 “快看!榜单动了!” “这才一盏茶不到吧?” “是今年的分制变动了,还是我眼花了?” 江黎不解地偏头望去,就见正对着观众席的巨型镜石上,一个名字缓缓浮现在最上方,后边跟着一个匪夷所思数字。 【庄鸣一千二百分】 历年的炼器大会虽然考核的内容未必相同,但三场千分制的赛制却从未变过。 如今第一场赛程刚过半,突然冒出个一千二的成绩,着实让人吃了一惊。 就在观众向评委们投去疑惑的目光的同时,评委本委也是面面相觑,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懵逼。 有人犹豫着开口:“这……不会是镜石真出什么问题了吧?” “不可能,赛前我刚派人检查过,一切正常。” “那这成绩怎么说?” 江黎皱着眉盯着镜石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抚掌:“我想起来了!” 见其他人纷纷投来困惑目光,江黎解释道:“我曾听师父提过,当年举办首届炼器大会时,有前辈专门在其中设了个隐藏的加分项,会根据参赛者的成绩及完成时间进行计算,给以一定的加分,不过因为条件过于苛刻,所以从未有人触发过。” 况且笔试的题量从来只有超标的,往年的参赛者都生怕时间不够用,能在规定时间内打完已是不易,即便个别有些许余裕,也只会用来检查校对,更别说提早交卷了。 经她这么一提,其余几位炼器长老总算有了些许印象。 一人点头附和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场内的参赛者或多或少都被少年的举动影响了心态,听到这话,个别人眼神蠢蠢欲动,想效仿加分。 左右自己也得不了多好的成绩,搏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机会。 说不定那制定规则的大佬就是喜欢胆大的呢? 就在观众席上开始议论纷纷,对这一计分方式是否公平而产生分歧时,虞初羽毫无征兆地站起身。 江淮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插曲,正看得津津有味,感受到身边的动静,迷惑地偏头唤了句:“虞兄?” “有东西落下了,我去去就回。”虞初羽留下一句,在后排的人暴躁开口前闪身离开。 一直来到空无一人的位置,她才揉着眉心开口,语气里满是匪夷所思:“季道友,你还记得你最开始的目的是低调养伤吗?差点大庭广众下现身,你怎么想的?” “抱歉。”一道略显歉意的声音自耳边浮现。 “托道友的福,我也算是半个当事人了,说说吧,什么事让你如此失态?” 虞初羽提问后,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动静,就在她以为对方是在以这种方式拒绝回答时,季宁的声音再次出现,只不过语气里带了一丝艰涩和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困惑。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纠结该如何表述,半晌发出提问,“虞道友觉得,这世上会有两个相同的灵魂吗?” - 虞初羽回到座位时,第一场笔试已经接近尾声。不过现场的气氛都十分热烈,不少人还在兴奋地讨论刚刚发生的插曲。 从江淮口中,她得知庄鸣——也就是之前被他大为看好的那个少年,竟以满分的答卷同第二名拉开近四百分的分数,成为首轮断层式的第一。 每年来参加炼器大会的人中,除了想扬名,更多的是希望能借此加入离火道的炼器师队伍,因此不少观众都觉得此人加入离火道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忍不住发表自己的高谈阔论。 “第五峰这次恐怕收获不下啊,除了庄鸣,还有好几个人的成绩都比往年高上不少呢。” 有人不解:“这离火道又不止第五峰一个炼器峰,怎么就被你说死了?” “这第三峰怕是到此为止了,没见他们今年峰内连一个拿得出手的都没有吗?明年那评委席上恐怕都没有他们的位置了。” “第三峰现在没人,以后就有我了。”一道声音自他们背后响起。 正在发表自己高见的人蹙眉,正想着哪个没脸没皮的口气这么大,一转头,就对上少年坚毅中带着理所当然的眼神,顿时结巴了:“庄……庄鸣?” 虞初羽看着距离他们几步开外的少年轻描淡写地一颔首,以一种无形装逼的姿态缓缓启唇:“第三峰峰主相泠亲传弟子——庄鸣。” 比赛刚结束,不少人的视线还落在今日的魁首身上,于是这句话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在了所有人耳中。 本来还在接受他人“喜得良才”的恭维声中的钱长老脸色一僵,随即像是想通了其中关窍,恶狠狠地剜了江黎一眼。 江黎此刻正处于“师父竟然背着她偷偷收徒”的震惊中,没顾得上他的眼神。 虞初羽的视线从众人脸上扫过,落在第五峰的几位长老和穆辛闻身上时额外停留了几秒,这才看向今日当之无愧的主角。 一个闭关数十年的峰主收的弟子,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72章 第 72 章 山脚边, 一人穿着鲜红袈裟,顶着圆润的脑袋,手持一柄圣洁肃穆的**权杖, 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极为显目,惹得往来之人都忍不住频频回头。 佛教的大本营位于此地相对的西境,和尚在此地本就不常见,更别提是长得如此好看的和尚。 没了三千烦恼丝的束缚,他整个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他衬得年岁更小, 唇愈红,齿愈白, 颜色极盛, 偏偏那身上还带着佛修独有的庄重之气, 两相矛盾的气质却在他身上完美融合, 活脱脱演绎出了话本里妖女最喜欢的形象。 不多时,一男一女相继到此处汇合。 简祯微微颔首:“佛子久等了。” 落后一步的夏昭意同二人拉开一段距离, 唇齿未动, 象征性地朝二人点头示意。 佛子弯着眼眸笑了下, 颇有几分普度众生的味道:“未曾久等,小僧也刚来不久, 既如此, 我们便出发吧。” 其余两人没有意见。 此前各地纷纷出现修道者入魔的现象,引起了不少宗门的重视, 根据传言, 最早出现的入魔事件的位置距离离火道最近, 几个宗门一合计便以离火道为中心派遣门内优秀弟子展开调查。 于是几人一分为二,其中苏茶、凤栖梧和付明轩三人负责去首次发现入魔的地点液火池寻找线索, 简祯、佛子以及夏昭意三人则负责前往乱石林,因为据说有人在其中看到最初入魔之人的身影,若真遇到入魔的魔物或魔修,身为佛修的佛子就是其最大的克星,加上能越级挑战的剑修以及功法特殊的夏昭意,至少全身而退不成问题。 出山门的路途径炼器大会所在的广场,此时正值第一轮散场,人群一涌而出,彼此间还在议论着赛场上的见闻,一时间极为热闹。 佛子顺着人群的方向望了一眼,颇感兴趣地说:“这炼器大会也算是离火道的一大盛事,难得来一趟,要不是有要务在身,涨涨见识也是好的。” 夏昭意目不斜视,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简祯接话道:“听说炼器大会后历来都有一场无妄楼举办的拍卖会,届时会上出彩的灵器会在征得主人同意后加入拍品,此外楼内还会另寻几样至宝压轴,想必那时事情也解决得差不多,佛子若感兴趣,可以一观。” “听上去不错。”佛子笑了笑,“不过比起这个,小僧听说简道友受邀参加登天阁之战,倒是稀奇。” “受人之托罢了。”简祯没有多说。 剑修、佛修、儒生的组合太过稀奇,加上几人的身份标志过于明显,不少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时不时投来仰慕的目光。 “虞兄在看什么呢?”一道声音从耳畔响起。 虞初羽顺势收回视线,随口说:“在看几个天之骄子。” 江淮朝那个方向扫了眼,只来得及看到三道高挑的背影,他没怎么放在心上,倒是以玩笑的口吻轻松道:“那虞兄还不如多看看我,再过些时日我未必不是其中之一。” 说着他自己先摇起了头,改口道:“不对,是我们。” “承君良言。”虞初羽笑了笑,思绪却有点走神。 先前在昆仑巅时,有一堆执法堂的事等着她,加之也没有人会在她面前提起,因此对其他门派的同辈之人几乎没什么了解。还是一路走来或多或少从他人口中听到的关于那些天之骄子的事迹才让她有了些许印象,勉强能根据一些特征将人对上号。 没想到今日会见到几人同行。 第73节 联想到上次在酒楼里看到的与师兄他们同桌的人,再结合这一路上见闻,虞初羽略一思索便猜出了大致缘由。 不过……入魔…… 突然间,她眸光一闪,心中有了思量。 眼前不就存在一个最大的可疑对象吗?不如帮他们加快一下调查进度。 - 乱石林是一处天然阵眼。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一花一草一石一木皆可成阵。 但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像这种天然形成的阵法,多以困阵为主,即便是攻击型阵法,有据可查的也一只手数得过来,其中之一便是这乱石林。 石头属金,天然具有攻击性,加之离火道附近多火山,底下还有熔岩,这些石头都经过火山高温的淬炼,聚积而成,不仅体积大,硬度也是一等一的,一旦撞上,连修士都讨不得好,若是修为再低一些,便与杀阵无异,因此极少有人从此地路过。 简祯一行三人到达时,入目便是数十尺高的巨石。 巨石静默地矗立着,底下是寸草不生的黑岩,只一眼便将此地的险峻和死气透露得纤毫毕现。 三人没有过多犹豫,对视一眼便先后踏入石林。 一入阵,周边的巨石仿佛一下子放大数倍,将其衬托得愈发渺小,连天空的距离也拉远了。 一股密不透风的压迫感瞬间沉甸甸的袭来,让人忍不住连呼吸都放缓几分,仿佛下一秒就喘不过气似的。 简祯提醒了句:“此地诡异,诸位小心了。” 佛子环顾一圈,这才开口:“这些巨石容易造成视觉狭窄的效果,限制颇多,一些大开大合的招式怕是会波及己身。” 他说着转头看向夏昭意,眼底真挚,笑容和煦:“或许我二人要劳烦夏道友多加照料了。” 夏昭意对上他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却无端透露出几分认真,整个人瞬间紧绷不少。 她往前迈了一步,隐隐走在众人身前,赫然是保护者的姿态。 简祯若有所思地看了佛子一眼,跟上夏昭意的步伐。 此处没有什么活物,只有时不时刮来的风在石壁上碰撞产生的千奇百怪的声响,就连几人的脚步声都被脚下黑沉沉的黑岩吸收得一干二净。 本来面对这几日收集来的关于乱石林的传闻,几人进来前都做好了危险一触即发的准备,没想到走了数十步一直风平浪静,周边的巨石仿佛成了静止的装饰,显得沉默而无害。 “那是什么?”佛子突然出声。 简祯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看见一道血红的衣袍从一座巨石后一闪而过。 三人当即心照不宣的朝那个方向追去。 就在这时,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从几人身后的死角处砸来。 眼见着就要落在几人的身上,简祯仿佛背后张了眼睛,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岩石就已经摊开平滑的被切割面,一分为二地躺在地上。 而他手中的剑甚至都未曾出鞘。 然而这块石头仿佛开启了什么了不得的开关,在它失手落地的瞬间,石林内狂风大作。 以此地为中心,周围形成一圈硕大的旋风,用林内百斤以下的石块刮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从各种意想不到的角度向阵内的三人掷去,稍不留神就能命丧当场。 巨石本身的力道加上风势的助长,一块拳头大的石子都能打出千斤的力道,更别提石子它全家了。光是以体积论,怕是能排到祖爷爷辈。 于是威力呈百倍数增。 佛子刚收回余光,差点被这一出“群石乱舞”打得措手不及,所幸他们佛门的金刚罩堪称防御一绝,这才从破相中幸免。 然而这虽给他们争取了一丝喘息之机,但显然不是长久之计,从金刚罩涟漪不断的表面就能知道这怕是撑不了多久。 佛子咬着牙,平日里盘着佛珠的手背不复往日的温润,根根青筋浮现。 只是眉眼却依旧祥和平静,带着直视人心的通透。 他努力弯了弯眼眸:“夏施主再不出手,小僧怕是无以为继了。” 下一秒,仿佛映衬自己没有说谎,将三人圈外其中的金刚罩赫然消失。 就在周边的石块突破几人安全界限的一瞬间,一道直透人心的声音莫名地穿过聒噪的狂风,清晰地落在在场人的耳中。 “止。” 狂风静了一瞬,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头浮于半空,形成一个奇妙的景象。 随即,空中的石头开始剧烈抖动,像有两股力道相对角力。 起初是若有若无的和风撩过耳畔的碎发,渐渐地,像是意识到对手的强大,风势一点点加强。 挤压中不断有边边角角的沙石落下。 终于,平衡被打破了。 顷刻间,无数的石块瞬间化为齑粉,猝不及防地朝三人兜头落下。眨眼的功夫,三人颈部以上的部位像是刷上了一层**,一睁眼,只有眼珠是黑的。 真·灰头土脸。 几人面面相觑,沉默地从对方眼眸看见了自己狼狈的模样,不约而同地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使了个净尘决,默契地决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闭口不谈。 半晌,将**上的灰也抖干净后,佛子轻咳了声,征求意见道:“要不,我们继续追?” 另外两人点了点头。 不过如今早就没了人影,几人顺着先前衣袍消失的方向寻去,然后——成功地迷路了。 周围的巨石看起来千奇百怪,但是奇怪在奇怪堆里又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毕竟一路走来所见的巨石没有上前也有数百,常人很难记的清每一块的模样。 几人慢下脚步。 简祯来时倒是在路过的巨石上做了些标记,由于不能排除这些石头会移动的可能性,他和佛子两人便一左一右检查巨石上是否出现标记。 专注间,突然感觉袖口处传来拉扯感。 夏昭意见他注意到便漠然收回手,指尖指向不远处的地面。 先前的狂风扫清了石林中的碎石,也将粉末铺得遍地都是。 而此时,本该平整分布粉末的地面上出现了一条向前延伸的线痕。 第73章 第 73 章 那日庄鸣表明身份后便被江黎火急火燎地拉回第三峰关上门证实身份去了, 过程不得而知,只知道等两人出来时,第三峰多了一位亲传弟子的事实得到盖棺定论。 不过虞初羽有一定理由怀疑其中多少掺了点“私心”。 毕竟登天阁开启在即, 第三峰甚至连应战人数都凑不齐,如今好不容易有个现成的打手自己送上门,依照江黎的性子怕是不收白不收,至于这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师弟,就等师尊出关亲自验证吧。 当然,这一猜测也不是毫无理由的。 在第一轮交出完美答卷并获得前所未有的高额附加分后, 庄鸣没负众望,在第二轮的材料识别中又是以遥遥领先的姿态甩出第二名望尘莫及的分数。 这一手两手直接将所有人的期待值无限拉满, 迫不及待想知道这第三场他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拉开距离。 事实证明, 这个男人就不是他们能猜透的。 当一块黑炭似的玩意儿从炼器炉里出来时, 众人还以为自己见识短浅, 竟看不出这东西的深浅,直到裁判冷酷无情地给出了一个零分。 众人:“……” 啊这—— 感情是个理论派?! 一下子, 那句“相泠亲传弟子”的可信度瞬间呈断崖式下跌。 饶是如此, 江黎却始终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 坚定表示:这就是第三峰的人,不是也得是。 于是庄鸣的身份就此确定下来。 炼器大会至此结束, 第三峰的两个当事人很满意, 一个成功找到组织,一个成功找到打手;现场的观众也很满意, 反转很精彩, 值回票价。 唯一不满的只有一脸头大的评委和被遛了的第二名。 ——谁能想到, 这丫一科零蛋还能高居魁首? 于是,评委们针对“连最基础的炼器都不会的麻瓜是否当得起第一”这一问题, 进行了严肃的议论,其中自然少不了离火道内部峰别的较量。 在他们争出个是非前,无妄楼的拍卖会已经近在眼前了。 虞初羽同江黎一行人出发前往拍卖会场的路上,正巧碰见数名离火道弟子面容肃穆,整队从他们身旁经过。 江淮见状也投去好奇的目光,小心嘀咕一句:“这是出什么事了?”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虞初羽已经习惯这人隔一天的性格切换,看上去倒有点像失魂症的症状。听到他的话,想了想开口:“听闻三日前离火道少主同其余几个门派的道友前去探查入魔一事,这个时间段门内弟子有所动作,想必是那边发现了什么吧。” 说到这,她不禁想起一同去了数日没个消息的季宁,下意识皱了皱眉:不会真出什么意外了吧? 江黎闻言扫了她一眼:“你既答应帮我出战登天阁,还是想想怎么确保获胜才是。” “我们这应该算合作,不算卖身吧?”虞初羽真诚发问。 见对方“哼”了声,虞初羽不由莫名其妙。 倒是庄鸣朝她投来好奇的目光:“我竟丝毫感知不到这位道友的深浅,有机会我们对上两招?” 虞初羽视线划过他腰间的武器,笑了笑:“有机会的话。” 说话间,拍卖楼出现在眼前。 门外站着两个核实身份的守卫。 此行是为了增加几日后的胜率,给江淮挑选法器来的,虞初羽只是陪跑,有第三峰作保,自然不用她额外自证。 正巧这时几位佣兵结伴而来,出示一样东西后顺利进门。 虞初羽眯了眯眼睛,认出那玩意同自己当日注册佣兵时拿到的玉珏别无二致,眼神中露出些许恍惚。 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来着? 前头有人唤了声,虞初羽回过神没再多想,快步跟上,一行人在一位侍者的带领下进了厢房。 说是包厢,朝里的一面却没有墙,而是左右相连的扶栏,不过在扶栏后挂了层轻纱,遮挡外面投来的目光,不过从里看,既能俯视楼下的拍卖台,也能隐约映射对面厢房的人影,不过再多的便没有了。 刚坐下的瞬间,腕间用黑线绑着的玄玉上,靛青色光晕一闪而逝。 第74节 虞初羽长睫一颤,不动声色地坐直身子。 很快,一道言简意赅的声音通过传音自她耳边响起:“乱石林里困着十数只魔物,似有人故意为之,其中经核实有位第五峰的长老。” “感谢诸位赏脸,作为惯例,我们获得了炼器师本人的许可,代为拍卖前些时日在炼器大会上颇受瞩目的灵器,以及一批离火道内部出品的法器,其中一件更是由穆大师亲手炼制的地阶中品攻击型灵器,定不会让诸位失望!” 耳边的声音同台下的开场白混合在一起,表述的内容却清晰地落入她脑海中。 虞初羽盯着下方的拍品,无意识地点点头,手肘搭在身旁,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地叩在桌面。 就在这时,左对角原本空无一人的轻纱后陆续浮现出几个人影,显然是刚来。 经过几番竞拍,台下的拍品从最初的防御型灵器进入攻击型灵器,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虞初羽下意识看了江黎一眼,就发现她目光不住朝刚刚来人的那个隔间投去,眼底带着若有若无的烦躁。 前几件拍品都是炼器大会上出品,其中倒也有几样威力强大的,但都有使用次数的限制,不太符合他们的既定标准,不过看江黎的神情,显然一开始就把目光放在那个地阶中品灵器身上。 伴随着现场气氛的逐渐高涨,终于来到压轴戏。 一柄赤红色长戟由三人合力台上高台,戟柄落地的瞬间,台上肉眼可见地向下凹了一块。 无妄楼作为一个扎根修真界数千年的庞然大物,为了门面考虑,会场的布置都是一等一的,考虑到灵器拍卖的特殊性,总不能试一次灵器就让会场毁得不成样,因此光是这高台上的地砖用的都是玄晶石,能吸收一定程度下的攻势,至少元婴以上的攻击才能对其产生破坏。 而这柄长戟光是落地便能对其造成如此影响,可见非同一般。 台上的拍卖师开口了:“众所周知,如今地级炼器师唯有离火道内的两位,其中相大师闭关已久,穆大师为求境界突破,这些年锻造的灵器屈指可数,时隔多年,终于又有一把新的地级灵器问世了!而且还是攻击型灵器!” 底下的观众纷纷配合地捧场,不少人眼热得不行。 但也有人保持理智,狐疑道:“我看方才那三人合力抬着都费劲,这玩意儿实战中真的能使吗?” 拍卖师耳尖地听到了这句话,伸手向下压了压,控制住场面后才缓缓开口:“正如这位道友所言,这长戟也不是谁都能用的。” 他顿了下,笑着说:“平日里都是我们挑选灵器,这好的灵器有点择主的要求,怕也不过分吧?” “不知这长戟如今有多重?”一个身形精壮,同样使重武器的佣兵好奇地问。 拍卖师:“一千零八十九斤。” 佣兵闻言手顿时不痒了,颇为遗憾地看了那长戟一眼。 他倒是拿得动,但也仅限于此了,光是握着抡一圈怕是都费劲。 拍卖师扫了现场一圈:“可有人想要上台一试?” 台下议论纷纷,却始终没有人站出来。 江黎抬眸朝一旁津津有味吃瓜的江淮扫去,不容置喙地说:“你去试试。” “?”江淮转过头,露出一脸懵逼的表情,讷讷道:“姐,你对我是不是存在什么误解?” 江黎语气多了几分不耐烦:“让你去你就去。” “可我真的不行啊。”江淮可怜兮兮地缩着头,难得没有听她的话。 他是想吃瓜,但不想被当成瓜吃啊! “废物!”江黎语气不善,“让他出来!” 这是虞初羽第一次听他们二人点破江淮的异常,下意识皱了皱眉。 江淮垂下眸看不清神色,小声说:“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旁边的庄鸣不解地左右看看,虽然不知道他们话里的意思,但还是说了句公道话:“江师姐,他都说不行了,这再怎么强人所难也行不起来吧?” 江黎豪不客气,冷冷道:“这是我们的家务事。” 底下的拍卖师显然也料到可能出现这种情况,脸上多了几分无奈,视线朝一旁待命的修士扫去。 这是他们无妄楼自己准备的人,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现场没有人配合,便自行对该法器的攻击力进行一个展示。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句:“没有道友愿意一试吗?” 二楼左边角落的隔间内,一个穿着张扬红衣的男子偏头笑着对另一人说:“穆师弟,穆长老这炼的法器怕是根本没想让人用吧?” 穆闻辛礼貌道:“少主说笑了。” 凤栖梧无聊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另一位身旁,眼底带着几分玩味:“不知佛子这柄**同台下的相比,如何?” “阿弥陀佛。”佛子右手竖起持于身前,说完这意味不明的一句后直接闭上了眼。 “……”凤栖梧一口气堵在胸口。 视线划过两人中间隔着的一脸无动于衷的夏昭意,心里顿时更堵了。 苏茶闻言好奇地问身侧之人:“师兄,那长戟连你也拿不起吗?” 简祯冷淡地“嗯”了声。 凤栖梧终于找到一个愿意说话的人,插话道:“这话就过了。像这些重武器,只要用些技法,想要拿起并不难,难得是怎么维持力道在实战中用起来。” 苏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朝他善意地笑笑:“原来如此。” 这头江黎按捺不住了。 像这种限制性强的法器,能试过是最好的,这也是为什么一些修士会专门找炼器师锻造武器的缘故。 偏偏今天该在的不在。 该死! 正在她眼底闪过一丝决绝时,就见虞初羽伸手搭上江淮的肩膀,语气熟稔地说:“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知江兄是否愿意一试。” 第74章 第 74 章 “既然如此……” 就在拍卖师打算作罢时, 一道底气不足的声音自二楼传来:“那、那个……我试试。” 众人好奇地循声望去,只见一间厢房的轻纱掀起,一道清瘦的身影在些许迟疑后搭上护栏一跃而下。 另一厢房内的穆辛闻不由多看了两眼。 月亭江氏也是中洲五大家之一, 不过主家这一代的后辈中几乎找不出一个能成气候的,反倒是旁系中出了个江黎,因此引起了主家的忌惮。在江黎拜相泠为师后,为了拿捏她,江氏主家的人便以教养的名义将其弟江淮接到了主家,十年下来, 东西没教多少,倒是成功将人养废了, 性子懦弱无能。 早前跟随义父受邀前往江家时, 他曾无意中见到江淮被一众奴仆堵在池边。随着一位穿着金贵的小少爷一声令下, 那些身上没有丝毫灵力的凡人争相表现, 抓着江淮的头发大力将他往水下按去,眼见对方喝了好久口水, 几欲溺毙, 才“适时”地松手, 让他喘上几口气,听到身后传来的小少爷的喝彩声, 这群恶仆顿时施暴地更卖力了, 如此往复,等江家家主带着他们闲逛, 无意中撞见这一幕时, 人已经瘫在地上奄奄一息。 而当江家家主面色难看地问及事件始末时, 身为始作俑者的小少爷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一脸坦然, 不带半点后怕,受害者本人却从地上爬起来战战兢兢地声称自己不小心溺水,幸得对方相救。 明明身具灵根,却连凡人都不如,任由他人欺辱。 那时他还颇为可惜,这样的人竟是江黎的弟弟,如今看到他这一举动,穆辛闻着实有点吃惊。 “见穆道友的神情,莫不是认识此人?” 穆辛闻抬起头,看清说话的人时还有点意外,没想到佛子会对此感兴趣,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是如今第三峰首席弟子江黎的弟弟,江淮。” “姓江,”佛子重复了句,“江家的人?” 穆辛闻:“正是。” “江家这些年是越发没落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出这个头。”凤栖梧闻言轻笑了声,语气中多了几分嘲意,偏过头消遣般同简祯道,“闻道友,你猜他能否挪动那长戟半分?” 然而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后者开口,凤栖梧以为他在故意落自己面子,不善地朝他投去视线,却发现对方注意力根本不在此间,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在方才江淮现身的厢房,目光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那缕被掀开后尚未彻底停止摆动的轻纱。 苏茶也对他此时的举动感到奇怪,伸手拉了拉他的袖角,不解地唤了声“师兄”。 然而下一秒,身侧之人毫无征兆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径直消失在原地。 苏茶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凤栖梧话中多了几分刺意:“简道友如今行事倒是不拘一格。” 苏茶敛下神情,抬眸时又恢复往日的温柔得体,好声解释道:“大师兄许是遇上什么要事,还望诸位见谅。” 这边厢房内的诡异气氛江淮一概不知,此刻光是站在台上,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他就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实在不敢想自己失手了会怎样。 这时候如果是他在就好了。 江淮脑海中不止一次地浮现出这个念头。 他无能、懦弱、永远只能让身边的人失望,如果是那个人的话…… 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吧。 【平心静气。】清泠泠的声线落入耳中,却神奇地抚平了他此刻的焦灼,一如此刻从四肢百骸寸寸蔓延的那道寒意。 底下观众看清他细胳膊细腿的模样,纷纷投来怀疑的目光,显然并不看好。 江淮深吸一口气。 虞兄都这样帮自己了,好歹也要一试,不然像什么话! 他咬着牙带着几分决绝走向长戟所在的位置,闭上眼。一时间,身上的寒意瞬间加重,其存在变得愈发明显。 他照着虞初羽方才的话,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体内的那股寒意推进,从一开始的寸步难行,逐渐地加快节奏,慢慢变得得心应手。 底下的观众见他许久未动,一脸的不明所以。 “小兄弟,你行不行啊?不行就下去别耽误大家时间了!” “对啊!这可不是什么举重,不是撑一口气的事。” 拍卖师见状也有点迟疑,开始想找什么台阶让这位下去,好将后边的拍卖继续下去。 就在这时,江淮猛地睁开眼。 周身的寒意如潮水般退去,随之而来的是蓬勃灼热的气息。 他从未觉得如此轻松,仿佛轻轻一蹬就能跃起十数米,身上仿佛充斥着花不完的精力,亟待他发泄一二。 拍卖师终于开口,劝解道:“这位道友,凡事还是量力而行为好。” 他迈步向前,在众人质疑的声中单手握上长戟的戟柄,随后,向上一拔。 在一众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长戟脱离武器架,轻巧地划开一道圆弧后,在江淮手中转了圈,最终被横握着展示在众人面前。 江淮本人也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掂了掂手中的长戟,一时间怀疑那所谓的千斤是不是主办方的人自吹自擂。 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种本事。 不过他的眼神却一点点亮起来。 第75节 半晌,等激动的心情些许平复下去,他才茫然地转头看向拍卖师:“那个,我要在哪试它的攻击力?” 拍卖师被他看似轻巧的举动惊掉了下巴,一时间没回过神,还是见后台的人搬上一整块硕大平滑的精武岩后才回过神来,神情恍惚地说:“道友可用其攻击这块精武岩试试。” 这种岩石强度大,不易损毁,经常被用在各种武器试用的场合。 江淮乖巧地点点头,挥着长戟朝岩石砸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接触这种武器,并不了解具体的使用方法,最后只好采用这种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饶是如此,在二者两相接触的瞬间,一道清脆的“咔嚓”声自二者相交处响起,下一秒,无数的裂纹自平滑的岩面迅速蔓延开来。 但显然出问题的不止是表面。 数道细微的崩裂声不间断地从精武岩内部传来,仿佛里边正在经历一场声势浩大的破坏,等到裂纹如蛛网般遍布岩石各处,那声音终于停止了。 所有人屏息盯着这一幕看了许久。 终于,有人带着受骗打假的语气开口:“这玩意儿就砸出几条裂纹,连一块凹槽都没砸出来,算哪门子的地品?” “会不会是用法不对?” “这玩意儿这么重,只要拿得起来,管他是刺是砸,不都算攻击嘛!” 就在他们争论时,江淮收起长戟走到精武岩前面,伸手轻轻一碰。 下一秒,原本看上去完好的精武岩瞬间化为一块块小石子,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现场顿时噤声。 江淮第一次经历这种事,见所有人都不说话,想着自己试完了或许得表下态,于是挠挠头,干巴巴地说了句:“还挺厉害的。” 厢房内,江黎看向支着手望着下方的虞初羽,问:“你教他的是什么心法?” 虞初羽漫不经心地说:“你猜。” “宗门内功心法不得外传,这是修真界约定俗成的约定。否则,教的人有麻烦,学的人亦是。” 虞初羽这才收回目光,倚靠上椅背:“哪有什么心法。” 江黎蹙眉,狐疑地看向她。 虞初羽神情淡淡:“那是他本来的实力,我不过帮他发挥出来罢了。” 她摩挲了下指尖,感受着体内几近于无的灵力,表面虽然不显,实际却一阵心疼。 这可是她攒了好久的。 “不可能。”江黎想都没想地否认,“他是我弟弟,资质如何,我再清楚不过。” 虞初羽闻言抬眸直视她:“你真的清楚吗?” “你什么意思?”江黎瞬间冷下脸。 庄鸣见状顿时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种一触即发的时刻,虞初羽反倒笑了笑:“我只是觉得这世上真正了解自己的人都少得可怜,又有谈何了解他人。江道友这般可是误会了什么?” 江黎捏紧了拳,脸上难得多了几分失态,倒了杯茶抵在唇边,没再开口。 虞初羽站起身,抿了抿唇,还是说:“堵不如疏,终归是手足,江道友还是莫要一昧地压着他了。” 毕竟,站在他的处境,你未必能做得比他更好。 “我还有事,便先行一步。” 江淮在将长戟物归原位后,顶着他人的目光颇为不自在地找准位置,翻上刚刚下来的厢房,眼底的激动再也掩饰不住。 他迫不及待地掀开轻纱,同里头的人分享:“虞兄!我……” 然而视线转了一圈没发现目标人物,到嘴的话下意识停住,脸上多了几分茫然。 庄鸣看了眼还冷着脸的江黎,好心解释:“他有事先走了。” 江淮憋出了一个“哦”,然后安静地坐回原位。 江黎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头还没消下去的火“蹭”的一下又烧了起来,一下子堵得慌。 在江淮露了这么一手后,众人震惊之余也不禁好奇他的身份,因此视线一直追着他的身影回到二楼,希望能从这纱帐后的其他身影判断一二,因此不少人听到了他口中唤的这个“虞兄”。 二楼左角厢房内的人修为都不俗,自然也没有错过。 苏茶听到那个字的瞬间,正在倒茶的动作一顿,不小心撒了几滴茶液在桌面,但很快稳住双手,将眼前的茶杯倒满,却没再漏出一滴。 她在心头自嘲地笑笑,这天下同音同名之人何其多,倒也值得她动摇。 何况,那已经是个死人了,不是吗? 第75章 第 75 章 江淮掀开轻纱出来时, 简祯意有所感地朝其所在的厢房望去,只觉有道熟悉的雪白自视线中一闪而逝,心头没来由的一紧。 等回过神来, 人已经站在那隔间之外。 他刚想伸手,突然意识到自己此番举止的莫名其妙,动作僵在原地。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师妹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简祯摇摇头,露出一抹苦笑:怕不是又是自己的臆想。 他注视着紧闭的房门看了好一会儿,半晌,转身朝楼下走去, 却到底没有走远,寻了处离开的必经之路, 抱着剑倚在一旁。 万一呢? 虞初羽从隔间出来后, 站在二楼楼梯的死角向下望去, 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季宁化为魂体已久, 早些年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前些时日才与世界接轨, 对如今修真界的许多事都不甚了解, 自然也不知道二者的关系。 考虑到当时在乱石林看到的这人的实力, 提醒了句:“此人的修为在你们这一辈中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虞初羽像是意识到他的未尽之意,缓缓开口:“他是第五峰请的外援。” 季宁闻言顿时消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不解般说:“可是魔气一事事关整个修真界, 他既是昆仑巅的人, 若是知道内情……” “那如何让他人相信你说的才是内情?”虞初羽清醒地说,“别说对面的站着是声名在外的一峰峰主, 光是你想救的人那一身魔气, 放在众人面前, 你觉得谁的话更有说服力?” 还是季宁开口,虞初羽才知道早前在离火道见过的那处偏殿, 里头关的竟是青岩镇见过一面的小傀儡。 仔细想想,那小家伙还挺可怜的,刚脱离狼爪,又掉进虎窝。 要知道,先前那小孩身上虽然存在乱七八糟的阴邪咒印,可怎么也和魔气扯不上关系,也不知道第五峰的人都动了什么手脚。 “那……道友为何信我?”季宁纠结中透着些许感动。 虞初羽突然间意识到什么,难得沉默了一瞬。 感情你知无不言是把我当同盟了啊?你这信任是不是来得也太快了点?? 虞初羽的内心难得受到一丝谴责,不忍心揭穿这残酷的现实,语重心长地提醒:“季道友以后行事还是长点心吧。” 季宁:“?” 回归正题,虞初羽看着底下一动不动的人,突然想到当时季宁帮自己躲过离火道弟子搜查的手段,眼前一亮。 片刻后,虞初羽光明正大地顺着楼梯向下,避开往来的人,目不斜视地朝楼外走去。 一路上,所有人仿佛根本看不见眼前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一个端着茶盏的小厮甚至直愣愣地朝她所在的方向穿去,还是虞初羽顺势往旁边一挪,这才避免了茶汤飞溅的惨剧。 同简祯擦肩而过的一瞬间,虞初羽屏住呼吸,直到走出老远,紧绷的神经这才一松,缓缓呼出一口气。 不愧是魂修的手段! 不过她没注意到的是,原本抱剑而立的人,下意识地抬眸朝她离开的方向望去,眼底带着些许困惑。 - 二楼。 佛子注意到苏茶的异样:“苏道友怎么这般不小心。” 苏茶素手一挥,桌面的溅出的茶汤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弯了弯眼眸,似乎对自己刚刚的冒失感到不好意思,眉眼间带着几分让人不忍苛责的灵动:“刚刚不小心走神了。” “原来如此。”佛子点点头。 这时,外边传来几声叩门声。 没等里边的人回应,一个穿着竹青色文士袍,长相文雅的男子径直推门而入,举止得体地朝里头的人拱手:“付某来迟,还请诸位见谅。” 众人的视线落在他身后敞开的大门上。 有点礼节,但不多。 付明轩视线转了一圈,扫见简祯离开后空出来的位置,动作自然地掀袍坐下,手中的折扇随着他指尖的翻转流畅展开,与此同时,房门被一道不知名的风恰到好处地带上。 他这才开口:“怎么还少了个人?” 苏茶歉意地笑笑:“我师兄有事,暂时先离开了。” 付明轩闻言微微颔首,没再追问,只是看向穆辛闻,目光中带着些许困惑。 “这位是?” “我离火道第五峰峰主的义子。”凤栖梧随口介绍。 “在下穆辛闻。”本人补充道。 话音一落,便引来了两道目光。 在场的人都或多或少得到了一些消息,对乱石林那边的发现有所耳闻,见佛子和夏昭意如此反应也不奇怪。 穆辛闻识时务地说:“诸位有要事商议,我在这怕是不便,就先行离开了。” 佛子:“穆道友多虑了,若是方便的话,小僧还有几个问题想请教穆道友。” 穆闻辛见其他人都没有表态,便没再推辞。 “请教谈不上,若我知道的定知无不言。” “想来诸位已经知道乱石林中发生的事了,”佛子开口,“里边所困入魔者有十数人之多,这其中一人便是贵派的长老。” 第76节 “入魔者分为后天魔修和魔物,我听说前去扫尾的弟子说里边那些都是魔物。众所周知魔物样貌狰狞,同入魔前不可同日而语,不知几位是怎么认出这人身份的呢?”凤栖梧质疑道。 自事发后离火道便迅速压住消息,其一便是怕离火道内有人入魔的消息传出去。 自十多年前的却魔大战后,修真界众人对魔族便一直是深恶痛绝的态度,对同族内入魔之人更是唾弃万分,视为败类。 若让外界知道离火道内有长老入魔,定然引起轩然大波,累及宗门。 “听闻贵派的凤凰火很是不俗,被该火灼烧过的伤口无论用什么上等的灵药都无法治愈。正巧,那位长老的手臂上就有一处飞镖形的伤疤,便是入魔时的形态改变都无法将其抹却。那日来的人中正好有同那位长老相熟的弟子,便一眼认了出来。”佛子仿佛没感受到他语气里的冲意,不急不缓地解释。 凤栖梧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哪个蠢货这般不知所谓? 付明轩看向穆辛闻:“那位长老消失多日,贵峰内无一人知晓吗?” 穆辛闻叹了口气:“方长老不爱和人来往,经常一个人闷头埋在炼器室琢磨,就连平日里给弟子们授课他也经常缺席,因此这些时日没见到他的人影,也没人觉得奇怪。” 他眼中闪过几分悲哀。 众人也表示理解。 入魔者虽肉身尚存,但却神智皆无,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不似如今晚节不保。 佛子:“不知穆道友最后见这位方长老是什么时候?当时可有察觉什么异样?” 穆辛闻思索片刻:“大概是半个月前吧,记不太清了,不过应该没有什么异常。” 夏昭意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 佛子点点头,转头看向另外三人:“不知几位在液火池可有什么发现?” 苏茶左右看看,这才开口说:“那里面温度过高,凤少主暂且不提,我同付道友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进去,没待多久就听见这边传来的消息,只好先出来。不过出来时倒是在一隐蔽处发现了一个疑似阵法的大型图纹,不知道同这事有没有关系。付道友对阵法比较了解,提出留下调查,这才来迟了。” 付明轩感受到他人的视线徐徐开口:“确实是阵法无疑。” 他说着一挥手,一道硕大的阵法悬浮在半空,一笔画由漆黑的墨汁凝聚而成,分毫不差地将先前几人所见复刻出来。 佛子定睛看了一会儿:“这是……传送阵?” 付明轩点点头:“应该是传送阵无疑。不过这阵法似乎是一次性的,如今已经报废,在下能力有限,怎么都无法倒推出另一处传送点。”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露出稀奇的眼神。 四境内的儒修分别集中在三大书院,其中西南洛川书院以数术见长,而身为其山长座下首徒的付明轩更是其中翘楚,在这一道上的天赋连其师父都自愧不如。 在浮空殿避世不出的当下,甚至有小圣人之称。 如今却在一个小小的传送阵上失手,实在是说不过去。 付明轩被看得一脸无奈,耸耸肩:“别用这种表情看我,我也是人,总有力不能及的时候。” 苏茶闻言大胆猜测:“付道友都推不出来,会不会这传送点根本就不在修真界?” 此话一出,现场顿时静默。 虽然她没有指明,但众人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来她话中所指无非就是魔界。 凤栖梧“唰”地站起身,显然是听到这话按捺不住了。 付明轩却摇了摇头:“人、妖、魔三界本就是一个整体,不过是被我们人为区分开来,倒是和这些无关。” 苏茶赧然地低下头,下意识攥紧手指:“抱歉,我只是猜测。” 付明轩不痛不痒地说:“无妨。” 话都被他说完了,凤栖梧黑着脸站在原地,心中暗骂这女人乱出风头,到底没坐下去,抬了抬下巴嘲讽道:“你们继续瞎蒙,本少主有事先走了。” 苏茶被这话羞得脸色更红。 夏昭意左右看看,见没人说话,自觉话题结束,便也起身无声无息地离开。 彼时拍卖会已至高潮,随着越来越高的报价跃入耳中,各种欢呼喧闹声随之高涨,现场陷入无序的高潮。 在她迈下最后一阶楼梯时,一个小小的鲜红身影毫无征兆地撞到她腿边。 “对不起!对不起!!”小女孩不住地道着歉,稚嫩的童音显得好不可怜。 夏昭意踉跄了下,眼神中带着几分迷茫和无措。 她伸手去扶小女孩,但对方怎么也不肯抬头,一个劲地道着歉。 夏昭意双唇轻启,下一瞬似乎回想到什么,脸色难看地紧紧抿住,终究没有开口,只是用手轻轻揉了揉女孩的脑袋,表示安抚。 女孩身体一怔,没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在她反应过来前迅速低下头跌跌撞撞地转身跑开。 夏昭意站在原地,想起刚刚一闪而逝的怪异黑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心中闪过一丝悔意。 方才应该同她说“没关系”的。 第76章 第 76 章 红衣小女孩跑出夏昭意的视线后, 凭借小巧的个头灵活地在人群中穿梭,随后换了一个方向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二楼。 “回来了。”一道声音在她探头的同时响起。 女孩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坐在桌边, 正漫不经心地提着茶壶往杯子里斟茶。 即便在室内,他的面容也被斗篷硕大的帽沿遮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唯一裸露在外的,只有那只在黑衣的衬托下白得晃眼的手。 修长分明的指节搭在暗沉的紫砂壶柄上,在茶汤氤氲的白雾中,莫名透着一股绮丽。 小女孩神态自若地爬上他身旁的椅子坐好, 接过对方推来的茶杯,囫囵一口饮下。 大概是解了渴, 女孩惬意地眯起眼睛, 软软的脸蛋上透露出几分孩子气, 但很快又撅起嘴, 明明白白地表示自己的不高兴:“她都没开口。” 男人显然并不意外,只是说:“好奇心太过不是什么好事, 该办正事了。” 听到这话, 女孩原本晃动的小短腿一停, 双手撑着椅面轻轻一跃,轻巧落地, 这才不情愿地说:“走吧。” 话音初落, 屋内已经不见二人的踪影,方才使用过的茶具此时正完好地摆放在它该呆的位置, 连温度都不曾有变。 一切布置复原如初, 仿佛从未有人进来过。 - 当江淮带着那柄眼熟的长戟来找她时, 虞初羽便知道这灵器到底如江黎所愿被成功拍了下来。 不得不说,这一武器倒是同他契合非常。 长戟的攻击方式总结起来就是劈、砍、刺、砸四字, 本就适合新手,加上它本身不斐的重量,只要瞄准目标,不愁不能造成伤害。 即便江淮之前从未接触过这类武器,在临时抱了几回佛脚后,也已经使得像模像样,想来若是时间再长点,必定更加得心应手。 可惜,临阵磨枪的时光总是异常短暂,眨眼间便到了登天阁开启之日。 要说登天阁,其实是离火道内部势力洗牌的一种形式。 离火道以武力为尊,门内资源根据各峰排名分配,每隔五十年开启一次登天阁,由除掌门外的十峰峰主守擂,其余各峰的峰主只要贡献值达标即可自愿报名,挑战成功可接替败者的位置,成为十峰之一。 当然,为了避免一些浑水摸鱼之辈,加上十峰峰主的特殊地位,自然也对挑战者做了一定的限制:一旦某峰的挑战者大于一,则需要在这些人中先行选拔,只有获胜者才有同十峰峰主一战的资格。倘若十峰峰主战败,则有一次选择其余几峰峰主挑战的机会,以此类推。 等十峰峰位落定,除新晋上来的峰主外,其余峰主若对当前的排名不满,也可互相挑战。 登天阁看似给其余各峰打开一个上升的渠道,实则内里的一些规则却多向现有的十峰倾斜,加上能成为十峰峰主之人,实力大多不俗,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只有后三峰的峰主发生过变动,剩下的七人虽排名有所变化却从未被顶替过。 不过以上是常规情形,若登天阁开启时,有峰主被其他事端耽搁无法参与,此时便可由各峰首席挑选人员代为出战,五局三胜。兴许在离火道看来,人脉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因此并没有对参赛人员的身份进行明确限制。 不过登天阁既是个人实力的证明,各峰峰主哪怕再馋那个位置,到底自认有头有脸的人物,因此第二种方式自提出以来就没有被真正实践过,若不是第五峰这次势必要拉下第三峰的决心太强,不知道从什么犄角旮旯里翻出这一条规则,其他人也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也正是因此,不少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两峰一决高下。 虞初羽一路走来,就听到不少人议论此事,不过话里话外都是对第三峰的不看好。 “听说第三峰至今连参赛的五个人都没凑齐。” “相峰主经久不出,如今穆峰主势头大盛,据说其炼器水平隐隐摸到了天阶的门槛,明眼人谁会在这时候得罪第五峰啊!更别说眼下的第三峰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报酬吧?” “如此说来,我倒是好奇第三峰参赛的都是什么人了。” “江师姐除了炼器,修为也不俗,想来占了其中一席,还有之前炼器大会上说是相峰主亲传弟子的庄鸣,此外,无妄楼拍卖会上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吗?不少弟子看见那人出入第三峰,据说那是江师姐的亲弟弟!” “是不是还少了一个?” “除了第三峰那些人,却是还有一人在第三峰出入,不过那人成天带着面具,周身几乎感知不到修为,应该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兴许就是来凑数的吧。” “那头白发倒是少见,不会是妖族吧?” “兴许是昆仑巅那位沦为废人的大师姐呢。”有人玩笑道,语气尽显揶揄。 旁边有人赶紧给了他一肘:“小点声,昆仑巅的人就在那边,找死啊。” 虞初羽通过神识将这些议论尽收耳底,面上却不见丝毫波澜。 她极目望去,远处一座气派的楼阁在阳光的恶照射下熠熠生辉,原本冷沉的黑色镀上一层金边,显得格外耀眼。 楼阁极高,顶端几乎没入云层,全然不负它的“登天”之名。 不过这般高耸入云的楼阁,实际却只有十一层,每层由一位峰主镇守,只不过如今除阁顶外,自上而下第三层却是空无一人。 “穆志明已经在上面了。”虞初羽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口,“按你之前的说法,玄雾的命门还有一半在他手中,即便将人救出去,没准到头来也会功亏一篑。” 季宁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何况当初段殷也没能成功控制他,兴许玄雾如今只是被困住了。” 虞初羽没再多劝。 “酉时三刻,我会在第五峰下等你,过时不候。”她说着,去解手上的黑绳。 季宁阻止道:“这个东西还是先由道友保管吧。” “可……” 季宁:“若我不小心失手,也不至于落到他们手上。” 虞初羽停下动作,只是说:“若遇到麻烦我可不保证会不会直接将其拱手相让。” “无妨。”季宁语气温和,临走前轻声道:“多谢虞姑娘。” 虞初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待周边彻底没了动静,这才不疾不徐地朝登天阁的方向而去。 等她到时,已经临近登天阁开启的时间,然而上边除了第三层,还有一层未亮。 虞初羽数了数,应该是第七峰峰主所属的阁层。 第77节 正当她猜想这位是不是也来不了时,人流突然无声地朝两侧分开,划出一条异常宽敞的通道。 虞初羽动作迅速地跟随他们朝一边退去,一边想着什么人来头这么大,这些人让道的动作未免太过熟练了。 很快她就注意到,周边之人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尊敬,倒不如说是避犹不及的恐惧。 随着道路的清空,很快将后边缓缓而来的人影显露出来。 看清来人的那一刻,虞初羽明显愣了下。 眼前看到的很难说是一个完整的人。 只见他浑身上下裂纹遍布,仿佛被打碎后拼凑而成的粘土人偶,显得怪异、可怖。每道缺口处都往外渗出幽蓝色的火焰,彷佛地狱的冥火,无止尽地焚烧着他的躯体以及靠近的一切。而在他左眼本该存放眼球的位置此刻却是一枚青色焰心,看上去极为瘆人。 现场众人瞬间连呼吸声都放轻不少,生怕惊扰了什么。 男人对周遭动静没有丝毫反应,始终保持相同的步调,沉默地朝登天阁走去。 “吓死我了。”见他彻底进入登天阁,一人拍着胸脯小声说。 “果然,不管见多少次我都不敢直视冥炎尊者,不愧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 这等人物竟只是第七峰峰主?离火道如今的实力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虞初羽在心底震惊。 事实上来挑战登天阁的人并不多,加上每层的挑战者已经筛选过一轮,因此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个。 最后的八、九、十三峰无一例外,其次便是第六峰。 虞初羽看着被跳过的第七峰,若有所思地明白过来。 等太阳逐渐西落时,后三峰的挑战者均以失败告终,倒是第六层的光幕还亮着,比试继续。 虞初羽顺着盘腿而坐的姿势站起身,脸上带着些许困倦,看了空中的光幕一眼,同其他坚持不下去的人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今日的第五峰全峰上下萦绕着与往日不同莫名气氛。 但具体如何不同,就连常年呆在峰上的弟子也说不出。 除了那些去旁观登天阁的弟子,留下的人大多被分配到了一些奇怪的任务。 一名弟子拿着一串无音铃往树上挂,语气里满是匪夷所思:“穆峰主往日里不是最讨厌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吗?今日竟然让我们在所有的树上挂满这风铃!而且这些风铃是不是坏了,根本不会响啊?” 他说着用手戳了戳**。 旁边的弟子没好气道:“让你干你就干,哪来的这么多话!说不定只是我们不会用罢了。” 话音刚落,一道清越的铃声在风中响起。 那人见自己的话被证实,得意地一扬下巴:“看吧!” 两人并没有注意到,在风铃响起的方位,正在飘落的树叶有瞬间的停滞,再看时,却莫名离地面更近了些。 第77章 第 77 章 在视觉和听觉都被剥夺的黑暗中, 时间已经失去了其应有的含义。 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以受刑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地悬挂在半空。 玄雾的意识在混沌中明灭,岌岌可危, 随时都有消散的风险。 被玄铁穿透的洞口大剌剌地敞开着,模糊粘连的血肉贴在冷沉的锁链上,仿佛成了一摊死肉,时不时有细密的魔气从里面钻过,带来森冷的寒意。 傀儡明明没有痛觉,但不知是否是做人时的记忆作祟, 他只觉得浑身又疼又冷,仿佛坠入很久很久之前, 在他还未成为傀儡时, 那被刻意遗忘的入骨绝望。 身处这一环境下, 他早就丧失对时间的感知, 只觉得久得仿佛过了一辈子。 脑袋越发昏沉,这种时候, 眼前的色彩却变得愈发浓艳。 在经躯体的囚禁后, 思绪也不可控制地飘远, 让他再次回忆起那些令人作呕的噩梦。 从他能记事以来,自己已经跟在那个男人身边。 男人从未告诉过他要如何称呼自己, 他也从未从男人口中得到过任何正式的称呼, 许是因为山上只有他们二人,所以根本没有指明的必要。 后来山上来了人, 于是他获得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身份。 那人说自己和男人是父子。 什么是父子? 他不太明白。 直到他在山下看见一个同他一般矮的小人骑在同男人一般高的男人的肩膀上, 旁边的人说, 他们是父子。 他更加不明白了。 兴许有一方说错了,他想。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唤男人父亲。 而那一句句的父亲也并不妨碍男人取他血肉。 后来, 山上来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扫淡了两个人独处的冷清。 但那热闹不属于他。 每当他好奇而懵懂地朝热闹的源头望去时,很快会被男人揪住后领,面无表情地拎回地下的密室。 一开始,因为处于地下,密室里头常年带着潮湿的霉味,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压过霉味占据了上风。不过他接受良好,因为他太熟悉这里了,熟悉到这里的每一寸地面都留下过他血肉的痕迹。 随着年岁渐长,他逐渐知道了一些与他认知截然不同的常识。 比如寻常人受伤需要时间愈合,而不是第二日便能恢复如初;比如人生来该有喜怒哀乐,而不是像他一般毫无所感;再比如,用锐器损伤**的行为叫作伤害,而伤害累积到了一定程度,就会造成死亡…… 偶然一次,他看见一个死亡的人被装进逼仄的盒子,埋进土中。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他不想被埋进土里。 于是在男人再一次像以往一样将他的四肢固定在高台上时,他第一次做出了反抗。 不过结果到底不尽人意,男人在稍显错愕后,因为他的不配合,动作愈发狠戾。 **上的疼痛从未如此清晰,血液汩汩地往外流逝,一点点加深他对死亡的恐惧,直到触及临界点时,无数的情绪“嘭”地一声在他心头炸开。 在这肉身置于屠刀之下的同时,他的灵魂却像是活了过来。 从那以后,男人像是察觉出了他的变化,再也没放他出去过。 于是,在他刚懂得反抗后没多久,就被迫明白了何谓屈服。 后来男人收了两个徒弟。 那是同他一般年岁的小孩,但显然在男人眼中,两者是不同的。 男人教他们术法,教他们识字,教他们为人处事,真正像他一直以来唤的那个称呼——“父亲”一般,但他们明明喊的是“师父”。 一股没来由的难过和委屈袭上心头。 他应该讨厌他们的,但兴许是心底的渴望太过强烈,他看着他们脸上的笑靥,渐渐地只剩下遥不可及的羡慕。 所以当男人一改往日的冷漠,面带微笑地站在他面前时,他毫无意外的踩进了男人甚至没怎么用心布置的陷阱。 “从今天起,玄雾便是你的名字。”男人脸上的笑意点燃了他对未来的期待。 只是他没想到,那期待如此短暂,短暂得近乎于惨烈。 他死在了拥有姓名的当天。 在往后很多年中,早已不能算人的他才明白过来,“玄雾”,不过是男人为傀儡起的名字,而非那个自作多情又天真得可怜的小男孩的。 在与屠宰场无异的血腥中,名为“玄雾”的傀儡成了男人最完美的作品,得到了他生前可望而不可及的温柔注视。不过那时,他的眼睛成了男人掌控他的面门,再没机会看见这一幕了。 世界陷入似曾相识的死一样的沉寂。 因此当脚步声传来时,玄雾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觉。 空旷的殿内,任何的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 一重一轻的两道脚步声如闲庭散步般不疾不徐地朝他的方向走来,步履间透着和谐的韵律。 玄雾被关数日来第一次有了反应。 他微不可察地动了下脖子,朝来人的方向“望”去。 他好像……感受到了一股与他同出本源的气息。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和遭遇无关,更像是世间另一个分化出来的他。 “就是他吗?”孩童稚嫩的声线在殿内响起,在经过几秒的停顿后,点评道,“都破破烂烂了。” 玄雾沉默着,好像对方口中那个破破烂烂形容的不是自己。 另一道男音轻轻“嗯”了声。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身的锁链应声而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玄雾只觉身体一轻,回过神来,人已经被一股力道托着,完好无损地落地。 他愣了下神,这才握住身上断开的锁链,面色不变地从身上贯穿的部位拔出,只不过锁链一拔,身上的几处洞口看上去更大了,倒真同方才说的那样破破烂烂。 “你们是魔族?”玄雾长期未开口的嗓音透着几分沙哑,“为什么救我?” 他听穆志明说过,以这殿内的魔气,寻常人根本进不来,否则只能落得入魔的下场。 “不是。”男人用清冷的声音说着格外荒谬的话,“有人同我说过,要日行一善。” 玄雾被这个离谱中透着浩然正气的理由震得沉默了瞬,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小女孩没有什么耐心地补充道:“所以你要和我们走吗?” 就在这时,男人长睫一动,似乎察觉到什么,下一瞬,长袖挥过,两人的身影连同气息在殿内消失得一干二净。 玄雾茫然地站在原地,在他身前,一道清浅的涟漪浮现,只见一道暗淡的靛青色光团吃力地化成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 “玄雾。” 玄雾抬起头,将视线对准声音的来源。 早在对方开口的那一刹,他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那个男人曾经最喜欢的徒弟,季宁。 第78节 对方明明一身狼狈,此刻却依旧唇角带笑:“师兄来带你回家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黑暗深处才重新走出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小女孩没好气地跺了跺脚:“那个蠢货!害我们白跑一趟了!” “幻想在被彻底打破前,总能轻易吞噬人的理智。”男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似乎对这一发展毫不意外,只是淡淡说,“走吧。” - 当手腕上的玄玉亮了一瞬时,虞初羽意识到人应该回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道虚弱的声音落入耳中:“先离开这里。” 没来得问季宁是否成功将人救出来了,虞初羽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圈,见没人注意自己,路过第五峰,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然而就在经过第五峰的一刹那,虞初羽意有所感地抬起头朝峰内某个方向望去,眉心微蹙。 但很快将这毫无缘由的异样感压下,快步离开。 回到洞府布下结界后,季宁这才带着玄雾从寄身的玄玉上现身。 “你没事吧?”虞初羽看着他若隐若现的身形,语气不免带上几分迟疑,生怕他来一出现场托孤。 “无妨。”季宁轻咳了几声,“养养魂就好。” 虞初羽这才松一口气,看向对方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小傀儡。 说实话,如果不是事先知晓,她根本想不到眼前的小孩会是一个傀儡。 玄雾如今一副遍体鳞伤的模样,连脖子下的红色咒印都显得暗淡几分,减少了几分诡谲,紧闭双眼透着几分乖巧无害,看上去别提多可怜了。 “他身上的伤口要怎么处理?”都惹了一身腥了,虞初羽也不介意好人做到底。 不过傀儡这一块委实涉及到她的知识盲区了。 玄雾:“没关系,明天就恢复了。” 虞初羽被他的突然开口惊了下:“你会说话啊?” 玄雾乖巧地点点头。 虞初羽没忍住,半蹲下身摸了摸小孩柔软的发丝,倒是能理解季宁的坚持了。 “明日我下山给你带几件衣服。” 玄雾抬起头“望”向她:“谢谢姐姐。” 虞初羽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抿了抿唇,回头看向季宁:“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季宁看向玄雾,目光温柔:“我们师……我们二人相依为命,离这里、这些纷争远远的,匿于人海,去过寻常的生活。” 虞初羽听着他的说辞,不置可否。 且不说第五峰会不会追着他们不放,就说玄雾本身的特殊性,就注定和“寻常”二字无缘。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不过这显然不是自己该操心的。 她解下腕上的黑绳递过去:“保管的期限到了。” 季宁没有接,反而看向玄雾,沉默片刻后语气艰涩地说:“我看了那本手札,上面说这是由你的眼睛制成,如今还有办法恢复吗?” 时至今日,他仍无法将记忆中谆谆教导的师父同那本骇人手札的主人联系起来。 玄雾歪了歪头,语气困惑:“你要还给我?” 季宁:“它本来就是你的,穆峰主手上的我会想办法帮你拿回来。” 玄雾沉默片刻后,伸手朝虞初羽手心伸去。 在触及到的瞬间,玄玉化作一道黑光,迅速没入他的左眼。 他伸手遮住右半边脸,左眼眯了眯,半晌才不适应地睁开,首先映入眼帘便是一片纯澈的雪白。 虞初羽本就离他最近,因此清楚地看见,在他睁开眼的瞬间,一道幽深的黑雾自他眸底迅速划过。 第78章 第 78 章 虞初羽愣怔在原地, 看见那黑雾的瞬间,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猝然攥紧,呼吸一滞。 “虞姑娘?虞姑娘……” 季宁唤了两声才让她彻底回过神来, 只是脸色却依稀有些发白。 “怎么了?”季宁担忧地问。 眼前的小男孩也睁着那只纯澈的黑瞳,迷茫地看着她,眼底一片干净。 虞初羽伸手揉了揉眉心,顺势掩住心头的惊骇,一时间无法分辨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然而那一瞬间令她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实在太过真实,让她几乎无法说服自己。 她扯了扯嘴角, 轻轻揭过:“无事,只是有点累了。” 她定下心神, 回归正题:“季道友是魂体尚且不易被人发现, 可玄雾如今没了栖身的物件, 怕是过于显目。” “这个虞姑娘不必担心, 我来时便准备了灵器,定不会给你添麻烦。”他从怀中拿出一枚白玉扣, 缓缓化作实体。 季宁说着看向小孩, 眼中带着些许歉意, “只是暂且委屈你了。” 玄雾摇了摇头,没等反应, 便幻化成一道流光没入其中。 季宁撑了这么久, 魂体越发透明,见状也准备隐去身形疗养魂体。 虞初羽本想叫住他询问傀儡一道的事, 但见他这般模样, 到底还是作罢。 下次再问好了。 不过显然季宁此番伤得不轻, 往后几日虞初羽都没看见他的身影,加上三、五两峰的登天阁挑战已至, 便暂且将此事抛之脑后。 让虞初羽奇怪的是,此番玄雾被救,第五峰竟然没有丝毫动静,让本来严阵以待的她有种一脚踩空的错觉。 不过他们对拉第三峰下马一事倒是始终初心不改,在十峰峰主的结果落定后,便迫不及待地向第三峰发起了挑战。 很快,地点便定在了浴火台。 比起峰主那边的神仙打架,这种年轻弟子之间的较量对普通弟子而言反倒多了几分看头。 毕竟明目张胆扯头花什么的,谁能不爱啊。 虞初羽时隔几日再次见到江黎时,就见她浑身上下都透着萎靡,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 虞初羽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很快就收到了对方不善的目光,于是直接没了顾忌:“江道友这是被采补过度了?” 江黎:“有没有人说过,你以前哑巴的样子挺好的。” 虞初羽没忍住笑了声。 “怎么,最后一个人还是没找齐?” 虞初羽从她的沉默中得出了答案,但很快又听见她说:“那又怎么样,只要我们率先赢下三场,有没有第五个人都无所谓。” “对面出战人员的名单已经确定,分别是穆辛闻、消弭手、你那两个师兄师妹外加一个第五峰的弟子。其中,简祯和苏茶的实力,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一个金丹后期,一个金丹前期,除此之外,穆辛闻为金丹前期,那个第五峰弟子为准金丹,唯有那个消弭手修为不详。不过听说那是第五峰从绝影阁专门雇来的杀手,某种程度上或许更为危险。 ”江黎顿了下,转头看向虞初羽,“不出意外的话,作为两峰的代表,我和穆辛闻会是第一个上场的。剩下的人中,你对上有几分把握?”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询问虞初羽的实力。 虽然心有怀疑,但听见答案的那一刻,江黎还是免不了错愕。 还没等她多问,便被一道半空插进来的声音打断。 “姐、虞兄,你们来得好早!”江淮还未走近便远远地同二人打招呼,顿时将周围的目光一同招了过来。 显然今天壳子里的是社牛江淮。 庄鸣晚来一步,一一同他们打招呼。 “第三峰的人来了。”一些眼尖耳明的人立刻同旁边的瓜友分享。 “一会儿不会变成单方面的虐杀吧?一想到那画面,我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要不说还不如直接了当地投降,承认自己的不足,免得到时候输得太难看。” “也不会吧,江师姐就挺强的,还有她弟弟,用的武器还是那千斤重的长戟,想来也不差吧?” “那也得看和谁比啊!第五峰可有两个昆仑巅的剑修,越级挑战不都跟玩似的,他们配吗?” “昆仑吹倒也不必如此,狗腿的样子过于难看。这里是离火道,瞧不上趁早滚!” “那个戴面具的我真的好奇很久了,有道友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灵力吗?好想知道究竟是弱鸡还是黑马啊!” 第五峰的人刚进场便在众人的议论声中注意到那边的动静。 凤栖梧闲着没事,加上处于对简祯实力的好奇,便随他们一同过来,顺带叫上了因离火道的插手,被排除在外,调查魔气一事受阻的佛子等人。 简祯随意地朝那边望去,不期然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顿时动作一滞,视线凝固在那个方向。 不过对方不带任何迟疑地收回了视线,根本没有给他确认的机会。 凤栖梧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眼便注意到那罕见的发色。 纯净的银白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清浅的光。 再看看神情恍惚的简祯,眼底带着几分了然,调侃道:“听说你那师妹如今也是一头白发。凡人过个几十年便白发苍颜,垂垂老矣,她这没了修为,倒是直接一步到位了。” “锵——”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长剑的剑锋就已经横在凤栖梧颈边。 “师兄?别!”苏茶惊呼道。 离火道的众弟子见自家少主被如此冒犯,瞬间掏出武器,满脸戒备,在满场的紧张氛围中,旁边气定神闲站着的佛子等人顿时被衬托得极为显目,明明透着一股格格不入,却莫名地降低了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仿佛眼前的一幕再合理不过。 凤栖梧显然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直接被他的行为激怒,掌心燃起一团火朝他命门扔去,几个来回后,等两人彻底拉开距离时,他眼底的黑气几乎溢出来。 他咬牙切齿道:“简祯,你做什么?!” “舌头不要的话,我可以亲自动手。”简祯目光冷冷地看着他,全然不复从前的君子模样。 凤栖梧没来得及注意他话里警告的意味,倒是听出了他对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呢不满,皱了皱眉,一脸的不解:不是,我又没说他,他有什么不乐意的? 好气! 看着对方利落收剑,背对他径直走开的假清高模样,凤栖梧一时间气不过,恶狠狠地又朝他扔了一团火,然而前面的人头也没回轻松避开了,甚至没有转身搭理他的打算。 第79节 凤栖梧无能狂怒:靠!更气了!(▼ヘ▼#) 另一边的江淮听见动静好奇地回头看了眼,语气惊奇:“他们怎么还内讧了?” 江黎:“管好你自己,等会儿第二场由你上。” 要是她没记错的,第五峰那边今日第二场上场的是那个准金丹,江淮对上他胜率还是挺高的。而且正好今天是他在,要是排在后面还要担心到时候会不会换人。 江淮撇了撇嘴,到底没再继续看热闹。 浴火台位于一处山壁外侧,面积极大,即便五人同时上场也不会干扰到彼此。在它的不远处是一座火山,数百年前曾喷发过一次,也是因为那次的喷发才形成了这一位置特殊的高台,因此冠以“浴火”之名。 台上的裁判已经就绪,很快宣布两边给出的对战之人的名字。 “第一场,第三峰江黎对第五峰穆辛闻。” 江黎听见自己的名字,直接从所在的高处一跃而下,完美落地。 虞初羽几人见状,简单寻了处视野开阔的位置,席地坐下。 甫一坐好,江淮便兴致勃勃地伸手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大把瓜子,热情地同身边的两人分享。 庄鸣一开始还有点纠结:“这样不太好吧……” 有损他对外的酷哥形象。 眼见旁边的虞初羽已经伸手接了过去,顿时面色一肃。 师尊说了,这种时候就要合群! 于是一改说辞:“光嗑瓜子伤嗓,我这还有茶。” 陆续有人在周边寻位置坐下。正当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甚至私下里悄悄开了个盘赌谁胜谁负时,一道节奏感极强的声音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他们耳朵里钻。 “咔。” “嘎嘣。” “咔。” “嘎嘣。”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终于有人没忍住开口。 众人抬头环顾四周,最终目光定格在嗑着瓜子喝喝茶的三人身上。 所有人:“……” 不是,你们三个上场的怎么比我们还像看戏的? 能不能尊重下场上的人? 没看见江师姐的脸色都黑了吗? 然而不管他们在心里如何吐槽,三人嗑瓜子的动作都不带丝毫停顿,心态稳得一批。 颇有种不以物喜的独狼风范。 还有人听见江淮点评的声音传来:“看不出来,我姐还挺厉害的。” 姗姗来迟的第三峰后援团闻言想起平日里看到的姐弟间的血脉压制:……这话要不当着你姐的面再说一遍? 另一边同第五峰的人坐在一处的简祯看完了他们沏茶磕瓜的全过程,一时间也有点迟疑。 难道真是自己认错人了? 第79章 第 79 章 前后脚的功夫, 穆辛闻便同江黎一道站在了浴火台上。 穆辛闻同往常没什么不同,依旧是那副安之若素,看不出半点战斗欲的模样, 即便面对所谓的“死对头”,也是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拱手行礼,仿佛两人此刻不过是进行一场友好的切磋。 同其他视第三峰为宿敌的第五峰弟子相比,简直就是一个极端。 “还请江师妹手下留情。” 场外的人本来怀揣着激动的心情,以为会看到两峰一触即发的刺激对峙场面, 没想到猝不及防被和谐了一脸,一时间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片场。 江黎对他没有太大意见, 加上伸手不打笑脸人, 便也回了个礼, 不过语气却半点不弱。 “以贵峰此番的做派, 说留情未免太过可笑,穆师兄尽管出手, 我们第三峰还不至于输不起。” 众人松了口气。 果然, 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嘛! 等裁判宣告比赛开始后, 穆辛闻一秒正色,显然没有放水的打算。 场内的二人对视一眼, 江黎率先抬起手。 一枚拳头大小的中空玉环在她灵力的催动下浮上半空, 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中,一连串的半人高透明泡泡从环心不间断地冒出, 很快就占据了大半场地。 于此同时,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 就见数道黑影划过,直直地朝穆辛闻的方向飞去。 然而那几道黑影还未靠近穆辛闻半米, 就被一道凭空出现的屏障一挡,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 众人这才看清地上的物件。 ——是数枚漆黑的长钉。 眼见危险物被拦下,穆辛闻身前的屏障凭空消失。 他视线划过地面上的钉子,陈述事实一般直言道:“师妹若非手下留情,还是认真点好,这些东西可伤不到我。” 然而他没注意到,江黎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下一瞬,原本四散着撒在地面的长钉毫无征兆地没入地面,于此同时,几道黑影迅速朝穆辛闻脚下的影子攀去,等穆辛闻察觉到不对时,身体已经被禁锢在原地无法动弹。 江黎这才缓缓开口:“这是缚影钉,你大意了。” 在她说这话时,场上的泡泡已经多得朝两人逼近。 虽然被困,穆辛闻身上却不显丝毫慌乱,看着在阳光中折射出斑驳色彩的泡泡,目光中难掩好奇:“这又是什么?” “穆师兄可以亲自试试。”许是觉得胜券在握,江黎勾了勾唇,态度较先前好了几分。 穆辛闻似乎真有试试的打算,眼睁睁看着泡泡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其中一个泡泡即将触及他衣角时,他却仿佛感知到什么,毋地脸色一变,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但是由于缚影钉的缘故,根本无法反应,直到眼睁睁地看着泡泡因为外物破裂,一股火辣辣的热浪从周身蔓延开来。 “轰——” 场外众人谁也没有想到那看似无害且透着几分的梦幻的泡泡底下竟藏着如此可怖的杀机,不由为承受贴面攻击的穆辛闻捏了一把冷汗。 第五峰的弟子更是坐不住了,也不顾是否会挡住后排的视线,倏然起身。 但显然他们还担心地太早了。 因为爆炸的威力,周边的泡泡纷纷受到波及,依次炸开。 和所有人想的不同的是,这些泡泡并非只会爆炸,只见在方才爆炸后的气流中,场上一下闪过一道紫电,一下冒出一团火球,还有撒下满天彩纸的,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一时间,众人根本无法分辨穆辛闻此刻的情况。 直到一道突兀的风将因爆炸产生的黑雾吹散,众人才终于在坑坑洼洼的场地上见到他的身影。 原先的位置因为爆炸形成了一个数米深的大坑,不难想象要是对方当时没避开会落得什么下场。 不过穆闻辛此刻的状态也不算好。 右半边的衣服因为爆炸化为灰烬,露出平日里穿衣不显的精壮身体,其中脖颈向下的右臂因为没有及时防御被烫得赤红,划出道道淋漓伤口。 不知何时,他已经摆脱了摆脱了缚影钉的束缚,站在另一处方位。 江黎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视线朝他脚下望去。 难道是刚才的爆炸将缚影钉一并破坏了? “江师妹这一手环环相扣倒是让我措手不及。”穆辛闻开口,抬头看着源源不断冒出来的透明泡泡,倒是更感兴趣了,“这法器的原理是什么?指定攻击对象吗?” “等我赢后穆师兄自可上第三峰同我讨教。”江黎面不改色地放话。 穆辛闻笑了笑,没说话,却一改先前的守势,主动发起攻击。 只见他身形如电,眨眼便从眼前不大的间隙中穿插闪过瞬息来到江黎跟前,且没触发一个泡泡。 等江黎惊骇地看着眼前之人时,腹部已经遭到了重重一踢,身体不由控制地朝地面砸去。 她迅速调整身形,手掌往地面一搭,顾不上腹部传来的疼痛,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原地。 几乎是同时,晃眼的光晕闪过,十数个泡泡在她周边先后破裂,露出内里的重重危机。 江黎瞅准泡泡中的玩意儿,尽可能地降低攻击,狼狈地躲过。 场外的江淮一脸震惊,甚至忘了喊姐:“不是,那不是她自己的法器吗?为什么是无差别攻击?” 看着满场越发密集的泡泡,虞初羽忍不住感概:“江道友果真是个狠人。” 庄鸣合上张大的下巴,咽了咽口水。 这就是炼器师之间的较量吗?比谁更皮糙肉厚? 他现在转行还来得及吗? 显然匪夷所思的不只是他们,穆辛闻一脸不解的站在原地,不明白头顶那个损人不利己的法器在这种场合能起什么作用。 看见对方同自己没好多少的模样,提议道:“江师妹不如把这收了吧。” 江黎吐出一口血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实际上江黎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方才一个泡泡里头的巨响让她耳朵出现了短暂的失鸣,只能看见他的嘴巴张张合合。 不过这都不重要。 只能说同一个师父教出来庄鸣确实拿捏住了她的想法:凭借自己对这法器的熟悉度,加上多年来因炸炉提升的防御力,笑到最后的一定是自己。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这些年炼制的有点卵用的法器都被她拿去补贴峰用了,实在比不上第五峰的豪奢。 于是为了弥补炼器师之间因法器不足可能产生的不公平现象,这才干出这么个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 于是众人就看到了足以令他们用一生去治愈的一幕。 两个炼器师在遍地“地雷”的浴火台上——肉搏。 第80节 所有人:“???” 这年头的炼器师已经卷到人均体修的地步了? 于是除了场上的两人,第三峰和第五峰弟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第三峰/第五峰一众弟子:“……” 不信谣,不传谣。 伴随着刺激的泡泡盲盒,两人之间的交锋愈发激烈。 两人的灵力和体力都有限,加上还要承受额外的伤害,几个来回后都隐隐浮现力竭之势。 此时江黎抓住时机将穆辛闻困在泡泡的包围圈内,只留自己一边的后路,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的匕首,朝他面门攻去,让穆辛闻退无可退。 眼见胜负可分,穆辛闻脚尖朝外,在地面划出一道弧度,愣是以一个奇怪的角度从包围圈中脱离,左手手腕上那个不知材质的机关镯挡住迎面而来的匕首,发出清脆的金石碰撞声。 就在众人屏息注视着这一幕时,虞初羽毫无征兆地开口:“快了。” 眼见着形势就要逆转,下一秒,江黎的匕首擦着机关镯划过,愣生生停在穆辛闻颈边。 江黎:“我赢了。” 这下是真的胜负已分。 这一波三折委实是出人意料,以至于触不及防结束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众人听见江黎开口,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呼吸,激动地同周围的人议论看看那精彩的一幕。 “刚刚那种情况我是真没想到穆师兄还能躲过去。” “对啊!那身法真是绝了,不过最后还是慢了一步江师姐,可惜了。” 江淮这时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虞兄你方才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虞初羽奇怪地看了眼场上尚未离开的穆辛闻。 方才穆辛闻的动作显然比之前快了几分,否则江黎的匕首根本不会有机会划过护腕抵到他颈边。 不过在江淮的注视下,她还是摇了摇头,没去扫兴。 可能就是没速度好力道失手了吧。 “上午的比赛结束,我去用膳了。”她站起身,挥了挥手。 “一起一起,我也馋了。”江淮凑上来,顺便招呼庄鸣,“来不?” 庄鸣身体诚实地跟上。 “我们不等等江师姐吗?” “可别,小心等下我们都走不了。” …… 几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简祯本想等结束去确认那人究竟是不是师妹,但还没等他动身,便被人拉住,回头再看,哪还有那几人的影子,只好作罢。 - 离火道比昆仑巅还没人性,根本没考虑初入门弟子最基本的生理需求,连一点食物的渣子都找不到,更别说食堂了,因此只能下山觅食,于是等三人一来一回,比赛已经快开始了。 虞初羽在江黎幽幽注视中,带着庄鸣不慌不忙地坐下,顺便给她带去亲切的问候。 “吃了吗?” “……” 江黎忍住白眼的冲动,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江淮没同他们一起过来,站在距离浴火台较近的边缘活动着手脚,等着自己的名字被唤。 没过多久,裁判的声音如期响起。 “第二场,第三峰江淮对第五峰简祯。” 江黎猝然抬头。 怎么回事?上场的不该是第五峰的那个准金丹吗? 第80章 第 80 章 江淮在片刻的错愕后却是眼神一亮。 这几日下来, 他早就从旁人口中得知简祯的厉害,要不是为了顾及大局只好接受自己亲姐的安排,他倒是更希望和对方打上一场。 没想到阴差阳错还真就如他所愿了。 顿时, 上场的动作都透着几分迫不及待。 得知对手的刹那,简祯的脸上却是多了几分失望。 他抬首朝场外看去,视线落在那人身上的同时,心头的焦灼愈甚。 江淮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招魂道:“这位兄弟。喂——” “看啥呢?”他一脸莫名,正想顺着视线瞅一瞅时, 对方已经转过头。 简祯没有任何铺垫,单刀直入:“开始吧。” 江淮也没在意, 兴奋地取出威风凛凛的赤红长戟, 高声应道:“行!” 说完就势如破竹地一头莽上去。 他压低身形, 脚下快得几乎迈出了残影, 即便手持千斤重的长戟,速度也没降低分毫。 直到两人间的距离被拉到两米之内, 江淮右脚向下一蹬, 在地面留下一个清晰下凹的脚印的同时, 整个人高高跃起,手持长戟朝面前之人兜头劈下。 眼见长戟的红影顷刻间成倍放大, 裹着凌厉的劲风杀意凛然地落下, 简祯左手抓过剑柄,径直迎上。 在一瞬间的碰撞后, 意想之中的角力却并未如江淮意想的那般发生。 剑柄轻巧地卸去那股万钧之力, 与此同时, 一道寒芒破空而出,却又如春风细雨般, 收敛所有的气息,无声无息地朝来者逼近。 转瞬间,攻守倒转。 一切发生得太快,即便是身为当事人的江淮也没明白对方是如何挑开长戟,脸上浮现少许迷茫。 但场上瞬息万变的局势根本没时间没容他多想。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令他汗毛直立。 千钧一刻之际江淮成功收势,赶在那道剑锋落下前用长戟一挡。 顺着当前的攻击趋势,不足片刻两人便交手数个回合,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有人喃喃道:“不愧是君子剑。” 原来他们同那些声名在外的天之骄子之间,真就隔着天堑般的距离。 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另外一个也很厉害了,千斤重的长戟就不是常人能拿得起来的,那一击要换做是我人早没了。” 虞初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上的比试,所有的声音在她耳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场内二人的一招一式在她眼中拆分成一个个慢动作,然后在脑海中推衍模拟出来。 如果是她的话,她会…… 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自心头蔓延开来。 半晌,她眨了眨眼,从方才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一抬头,就对上了江黎复杂的眼神。 江黎:“我相信真有人喝口水都能顿悟了。” 庄鸣也一脸新奇:“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人顿悟!” 虞初羽反应过来,抽了抽嘴角:“倒也没有这么夸张。” 早在她从崖下的幻境中脱离出来时,便隐隐有所悟,如今不过一个契机罢了。 在现场的激烈打斗中,她的动静不算大,不过凤栖梧等人隔着人群还是敏锐地朝这边投来探究视线。 每当有人顿悟时,天道总会在周遭降下玄奥的气息,因此他们注意到也不稀奇。不过他们隔得远,也无法分辨具体的人,加上江黎有意地挡在她身前,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另外一头的付明轩摇着扇子,语气透着丝丝酸意:“贵派倒是藏龙卧虎。” 要知道,顿悟和修为无关,但却代表在天道那里留下了名字,顿悟的次数越多,往后的道运更甚。 不过这都是理想状态,实际上,有史以来有所顿悟的修士寥寥无几,更别提多次了。当然,那寥寥数人最后一无不在修真界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运气好。”凤栖梧云淡风轻地笑笑。 其他人纷纷抬头迷惑地看了他一眼。 这家伙今天转性了? 殊不知凤栖梧心底比他们还震惊,迫不及待给手下的人传音。 【去查方才那人是谁!】 苏茶莫名就想到了近几日大师兄频繁关注的那个戴面具的人。 想到对方那同样雪白的发色,哪怕再怎么在心中说服自己师兄也是因这份相似才有所异样,一股强烈的失控感还是遏制不住地涌上心头。 不可能是那个人,不可能。 她在心里默念几句,强自镇定下来。 夏昭意仿佛透明人一般安静地坐在一旁,主打一个“与世隔绝”。 佛子的视线越过漫无边际落的人群,眼神中无故染上几分悲悯,最终轻不可闻地念了声:“阿弥陀佛。” - 虞初羽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伏尘漆黑致简的剑柄,视线落在场内,眸中燃起熊熊战意。 手痒了。 第81节 不过虞初羽有自知之明,以自己的现状,正面迎上就是单纯的送菜。 别着急。 江黎注意到这一幕,盯着她膝上的黑剑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名堂,终于没忍住开口。 “我们峰的仓库内还有几把剑放着落灰,你可以去挑一把,就当是我资助你比赛的。”她顿了下,随即又快速补充道,“要不要随你。” 听说她原先的剑断了。他们剑修个个都有恋剑癖,如今拿着把不知道从哪找的小破剑,怕是还没从之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干脆自暴自弃。 “啊?”虞初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晃了晃手上的伏尘,“我有自己的剑……” 说话间,她突然想到什么,顿时话音一转,“不过,也可以有。” 离开南溪泽后,伏尘向她要了蓟南溪的那枚龙鳞,说是要用来升级,结果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导致根本拔不出剑。这些时日来她都快把剑柄当初剑来用了,以至于边缘都生生磨利了一圈。 如果在赛场上继续用剑柄难免有轻视之嫌,要是助长了对方的战意就得不偿失了,毕竟早前在绝影阁那已经有过前车之鉴了。 为了体现自己的一碗水端平,江黎同样问了庄鸣一句。 毕竟对方那被小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玩意看着也好不到哪去。 庄鸣摇了摇头,语气中隐隐透着几分炫耀:“多谢师姐好意,不过我有师父给我的武器了,不需要别的。” “……” 江黎冷笑一声:“呵。” 在这么一段小插曲后,几人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场内。 时间一久,原先被大开大合的招式遮掩的压制之势便暴露出来。 江淮是被压的那个。 江黎眼中没有丝毫意外,早从比赛开始她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不过亲眼见到这一幕,心口还是仿佛被堵了一大块。 早在登天阁之前,第五峰就以“凤凰火在第三峰实属大材小用”为由,以炼器的方式将其从他们手中夺走。 他们峰这些年招的子弟能力确实良莠不齐,几乎没有意外就输了。 如今若是不能在登天阁中赢下,往后五十年,他们都再没有接触凤凰火的机会,这对他们第三峰而言,简直是雪上加霜。 因此,每输一场,都是在把他们往绝路上推。 不过,不管她想不想,显然结果都不会因此改变。 伴随着足下传来的强烈震感,场上那抹雪白的剑锋直指江淮眉心。 长戟被径直挑飞至数米远的位置,直直地插在地面,上头的红缨随着远处吹来的灼风在空中肆意舞动,见证这场胜负。 虽然战败,江淮此刻的眼神却是亮得惊人。 在简祯收回剑转身准备离开时,江淮在他身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你很强,但再过两年,我会比你更强!” 是对他的宣战,也是对自己的立誓。 简祯回过头,对上他不偏不倚的目光,一改从前的温雅,言辞难得透出几分泠冽的锐意:“这世上没有人会停在原地等你变强。” 说完没等他反应便头也不回离开。 江淮的声音从他身后清晰传来,没有被风悍动半分:“一倍的努力不行,便十倍、百倍。总有一日,我会赶上你,然后,超越你。” 修士本就耳聪目明,自然将二人的对话收入耳中,不过显然并没有人将这句话放在心上,还在热烈讨论着方才看到的一招一式。 虞初羽也因神识听得一清二楚。 简祯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盘旋,久久不肯散去。 虞初羽一时间有点失神。 直到江黎唤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茫然道:“你方才说什么?” “明日的比试,绝对不准输!” 虞初羽收敛心神,冲她笑笑:“是,江大小姐。” 在轻松的表象下,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 苏茶远远地看着那道因恐惧的加工变得愈发熟悉的身影,终于不再迟疑。 只要确认他们不是同一人…… 同另外几人打过招呼后,苏茶迈步朝虞初羽的方向追去。 散场的人流极大,苏茶眼见着那道人影出现在自己的左前方,正要加快步伐,结果被攒动的人头一遮,再看却怎么也找不到对方的踪影。 怎么可能? 这里离出口还有一段距离,加上对方那显目的发色,怎么可没凭空消失? 她目光一定,拉住一个刚刚离那人极近的离火道弟子:“请问你看见那个发色雪白,戴着面具的人往哪去了吗?” 只见对方平直地转过头,脑袋没动,只有漆黑的瞳仁在眼眶中骨碌碌地下移,对上她的视线。 苏茶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莫名打了个寒颤。 明明周遭还充斥着从火山口吹过来的热风,周边环绕着数不尽的人流,寒意却一个劲儿地往她骨缝里钻。 “打……”扰了。 还没等她开口作罢,四周兀地一静。 原本凌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戛然而止,只见所有人维持着原本的动作机械地转过脑袋,用瘆人的黑眸骨碌碌地看着她,口中重复道:“去哪了?去哪了?去哪了……” 苏茶一时慌了神,惊恐地跌坐在地。 直到一阵剧痛从股间传来,才彻底清醒过来。 看见简祯的脸的瞬间,苏茶只觉心底一松,带着哭腔道:“大师兄……” “怎么回事?”简祯蹙了蹙眉。 苏茶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正跌坐在山峰边缘,要是再近一点,可能就直接摔下去了,不免一阵后怕。 她深吸口气,将刚才的经过一一道来,最后瞧着简祯的脸色试探道:“我是觉得那人有点像大师姐,这才想去确认的,会不会……” “没有根据的事不要凭空猜测。”简祯打断道,“此事我会再查。” 苏茶低着头,蔫蔫回了声“是”,落在身侧的指尖一点点攥紧,指甲陷入娇软的掌心,留下一个个清晰可见的印痕。 仅仅一个发色相似的人,都能让他忽视自己遭遇的杀机,不肯怀疑吗? 此时,远处沉寂百年的火山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最高的火山口,俯视着对面由自己一手策划的戏剧。 身上穿的红衣几乎同赤红的山体融为一体,时不时露出的藕节般白皙的小脚不安分地在半空晃动,降低辩识的难度。 小女孩饶有介事地摇摇头:“惊喜当然是要大家一起分享啊,怎么可以一个人抢先呢?” 第81章 第 81 章 简祯并不知道苏茶在想什么, 只是下意识觉得事情不对。 他们前脚才发现第五峰的长老入魔没多久,后脚就直接被排除在调查之外,因此谁也不知道他们后续所谓的进展是什么情况。 如今苏茶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中招, 很难不让人联想离火道内部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因此他此番说辞也是不想对方因贸然行动出现意外。 “走吧,我送你回去。”简祯起身,语气平淡地说,“这几日我都会与你同行,不用担心。” “好。”苏茶挤出一个笑:“谢谢师兄。” 两人并肩离去。 没人注意到,一团黑雾从地面氤氲而出, 纠纠缠缠成一条虚幻的丝线,没入苏茶的后心。 - 虞初羽在江黎的带领下, 从第三峰的存货中随手拿了把备用的长剑。 剑身银白, 看着依稀有几分轻潇剑的影子。 想到那柄在寒川中断裂的长剑, 虞初羽长睫微垂, 于下睑留下一片纤柔的白羽。 虽然那把剑任性好战,给她制造了不少的麻烦, 但却是从孩提时起便一直陪在她身边, 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 几乎是下意识地, 她从这一众长剑中挑了个最为相似的。 江黎在一旁面露了然,不过还是理智地说:“这把剑顶多锋利了点, 连灵器都算不上, 大概是哪个弟子见着好看随手带回来的,还是换一把的好。” “不用, 就它了。”虞初羽没有犹豫, “多谢了, 等我用完便还你们。” “就一把普通的剑,送你了。”江黎不以为意, 倒是迟疑着提议,“要不你再挑一把?” 万一这剑在浴火台上不小心断了,起码也有挽回的余地。 虞初羽:“不用。” 要论同她的契合度,没有剑比得上伏尘,哪怕是未出鞘的状态 “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只身往外走去,随意朝后挥了挥手,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虞初羽回到落脚的洞府时,正值天边的最后一点霞光没入地平线内。 一时间,里外都是黑洞洞的。 很快,一簇灵火亮起,将前一秒的黑暗驱散得干干净净。 小男孩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虞姐姐,你回来了。” 虽然因为傀儡术的缘故,对方外表行事都与孩童无异,但一想到他和季宁的年岁相差无几,每每听见这一声“姐姐”,让她多少有点别扭。 但这点别扭很快被抛之脑后。 “嗯,我回来了。”她回应道。 几日来如出一辙的对话再次在洞府内响起,简单至极,却带着神奇的安抚人心的魔力,丝毫不会令人感到乏味。 第82节 许是怕他一直在灵器中会闷,季宁去疗伤的时候,并未将白玉扣带上。 虞初羽也不知道他对自己哪来的这么大信任,等注意到时,已经找不到对方的踪影,只好默默认下。由于拿不准第五峰是否有办法察觉到玄雾的存在,为了不冒这个险,便一直将其留在洞府内,设了隔绝的阵法避免旁人查探。 她从早前那个一直留着的廉价储物袋中拿着方才在山下买的吃食,一一摆在桌上。 “来吃饭吧。” “好!”玄雾跟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她手上的动作。 平日里无甚表情的小脸每到此刻都会露出掩饰不住的雀跃。 对于这个饭搭子,虞初羽可以说是非常满意。 由于自身情况特殊,不能像其他同修为的人那般辟谷,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吃饭,虽然饭菜的味道没差,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如今多了个人,连带着她的食欲也好了不少。 虽然傀儡根本不需要吃饭,玄雾还是吃得一脸满足,光是看着便让人食欲大增。 直到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两人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 玄雾踟蹰了一会开口,眼底藏着几分希冀:“虞姐姐,我们明天还能一起吃饭吗?” 虞初羽愣了下,随即笑笑:“当然,你有什么想吃的?明天我给你带。” “都可以,我不挑食的。”玄雾听到这话眼睛一亮,一脸乖巧地保证道。 顿了一会儿,虞初羽转过头,不期然开口:“那下次我带你下山亲自体验好了,尝试得多了,就能发现自己真正喜欢什么了。” “不会被他们发现吗?”玄雾脸上浮现明显的意动,但还是没有直接答应,显然不想让她为难。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好。”玄雾弯了弯眼眸。 - 前一日胜负各半的精彩对决,将所有人的胃口都吊了起来,相比赛前对第三峰前一面倒的不看好态度,不少人开始重新审视这场守擂赛,心头多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不过看好第五峰的人到底还是占了多数。 在他们看来,第三峰怕是为了脸面,在第一天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这样至少输得好看点,后续再怎么疲软也不足为怪。 因此,今日不少人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苏茶因为昨天遭遇的幻境做了一宿的噩梦,梦中,一双双黑白分明的冰冷眼眸机械而诡异地盯着她,以至于她到现在都没能彻底缓过神。 从她眼下的鸦青足见其状态之差。 “苏道友不会是被这小小的比试吓到了吧?我还以为这种比试对剑修而言同喝水吃饭无异,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凤栖梧一副看戏的表情,“不过就像他们说的那样,第三峰怕也找不到什么厉害的人物了,以苏道友如今的实力,倒也没有担心的必要。” “凤少主说笑了,不过是我昨夜没休息好罢了。”苏茶扯了扯唇角,心下却因从早上开始就一直跳的右眼,多了丝不耐。 此时,裁判的声音响起。 苏茶刚想为这对话的结束松一口气,然而听见对手名字的瞬间,那一口气毫无征兆地堵在喉间。 苏茶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极为难看,望着众人张合的嘴巴,耳边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失重感汹涌袭来,苏茶整个人陷入恍惚,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未从那鬼蜮重重的梦境中苏醒过来。 直到一阵不轻不重的力道从肩膀处传来,才将她拉回现实。 苏茶带着几分茫然回头,视线率先落在肩膀处的扇柄,这才顺着扇柄看清对方的脸。 是付明轩。 “苏道友,该你上场了。”付明轩见她仍旧一副愣怔的模样,好心地又提醒一遍。 所有的自欺欺人不攻自破。 苏茶不可置信地朝场上看去,视线捕捉到那抹熟悉身影的瞬间,方才裁判的声音从记忆中被再次拖回耳边,震耳欲聋。 “第三峰虞初羽对第五峰苏茶。” 虞初羽。 是她那阴魂不散的大师姐啊。 苏茶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转头去寻简祯。 只见对方此刻直直地站起身,望着场上的人影,全然一副失态的模样。 想到那几人信誓旦旦地同自己说虞初羽已经死了,苏茶的眼神中飞快闪过一抹狠戾。 苏家不需要欺上瞒下的废物。 这时,周遭的议论声仿佛解开了禁锢,一股脑地往她耳朵里钻。 “虞初羽,难道是昆仑巅的那个……”一人震惊的同时不忘适当消音,在八卦的力量下,一时间仿佛所有人的眼睛都会说话。 旁边的人收到眼神,用力地点了点头,顺便朝他们的方向努了努嘴,压低声音说:“看那两位反应应该没错了。” “可外头不是都说她修为尽失了吗?怎么会代第三峰出战?” 苏茶听见这话,心底的窒息感这才有所缓解。 对啊,即便她活着又怎么样? 自己如今已是金丹,而她,不过一个毫无灵力的废人。 这么短的时间,就算她再厉害,还能一口气冲上金丹不成?更别提唐长老已经确认过她的灵力再没有恢复的可能。 她就不信那人能如此好运,正好撞上那所谓的机缘。 如此想来,能让曾经的天之骄子尝尝被踩在地下的滋味,倒也不差。 她终于调整好心情,在裁判再次开口前姿态优美地落在浴火台上。 一落地,便带着几分欣喜开口:“师姐,你在这怎么也不同我们说一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亲近似的。 虞初羽没有配合她演戏的兴趣,正如她不想因为回避麻烦而抛弃自己的姓名。 她又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当然是不想见你啊。”虞初羽莞尔,仿佛在说什么再寻常不过的话。 苏茶脸上流露出些许不认同,将关心师姐的暖心小师妹形象拿捏得恰到好处。 “师姐,你如今没有半点灵力,一个人下山后,大家都很担心你。” “倒也不必站在这里担心。”虞初羽打断她施法,“你还记得自己是上来干嘛的吗?” “可是以师姐如今的修为……我怕会伤到你。” 虞初羽见她话里话外不离自己修为,想戳自己肺管子的心显而易见,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所以你打算认输?” 眼中带着微不可察的期待。 若真如此,倒不用她费心了。 此话一出,第五峰的人倒是先一步紧张起来,显然对二人之间的真实关系不甚了解。 有人不满地朝场上喊道:“赛场又不是儿戏,自知实力不足便滚下去,拿同门情谊做要挟算什么事?” 虞初羽听着场外的叫骂,一时间仿佛回到了在昆仑巅时那阵令人喘不上气的日子。 有时候她都怀疑这位苏师妹是否有什么蛊惑人心的秘术,不然为什么总能让这么多人睁眼瞎。 哦,不对,还有耳聋。 实在好奇,这些人是怎么从她嘲讽的语气中听出要挟的。 苏茶面带歉意:“这是我一早答应的事,不能反悔,师姐得罪了。” 说完,握上那把与轻潇同源的雪舞剑,目的明确地朝她右手挥去。 用实际行动诠释何为得罪。 第82章 第 82 章 虞初羽意识到她的险恶用心, 目光一沉。 单手推开剑柄,露出一小截寒光凛凛的剑身,在对面的剑影落下前, 堪堪挡住。 下一瞬,可怖的灵力透过双剑的接触面朝她碾压而来,几乎令人无法呼吸。 短暂的交锋后,两人不约而同拉开距离。 虞初羽垂眸看了眼自己持剑的手,微微握合,便感到一阵失力。 再抬头, 一抹带着稍许恶意的笑自对面之人脸上稍纵即逝。 清脆的碎裂声自身侧传来。 无数银光自空中炸开,化作星星点点的铁屑。 剑, 碎了。 剑柄从虞初羽脱力的指尖滑落, 狼狈而残缺地倒在地上。 在她对面, 苏茶垂着头, 身体止不住地颤栗。 场外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分不清战况如何。 苏茶将头低得死死的, 没办法, 她怕一不小心就笑出声来。 借着垂眸的动作, 她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眼前的断剑,一如如今折断的虞初羽。 她这大师姐, 还真是学不会认清现实呢。 “师姐, 身为剑修怎么能拿不住自己的剑呢?” 受情绪影响,苏茶说出的话带着明显的颤音, 自带对眼前之人的行径痛心疾首的音效加成。 虞初羽差点被气笑了。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还想让自己拿着剑柄同她对刺不成? 美的她! 第83节 不过眼下实在挤不出多余的力气浪费口舌。 虞初羽将腰间的伏尘卸下杵在地上, 顺势调整呼吸。 苏茶眼神中带着怜悯:“师姐, 认输吧,我不想伤你。” 虞初羽:“废话少说。” “何必呢。”苏茶轻声喟叹。 下一瞬, 独属金丹的威压毫不收敛地在浴火台上弥漫开来。 地面以虞初羽为中心轰然下陷,周身土石化为齑粉,给身处其中的人添了几丝狼狈。 虞初羽半蹲在地,左手杵着伏尘,右手握拳抵在地面,拼尽全力抵抗身上想要将人压进泥里的威压。 脖子、手臂上缕缕青筋崩起,很快,身上出现了第一道血线,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修为的差距在此体现得淋漓尽致。 被威压裹挟的沙石成了最好的屏障,苏茶不再伪装,冷眼而戏谑地看着虞初羽如蝼蚁般在自己挥手间苦苦挣扎。 胜负已定。 她从容地在心中默数着倒计时。 十、九、八……三、二—— 正当她打算收手时,沙石的身影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 微风吹过,露出对方原貌。 血珠从镂空处渗出,将原本精致的银面染成斑驳的红,身上也没好到哪去,垂落的袖摆还在往下滴着血。 看上去有种别样的悚然感。 在对战之前,虞初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将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一一罗列,其中等级压制对于修士而言是近乎铁律般的存在,也是对她最不利的一点。 虽然准备了最终对策,但如此一来势必会影响后续取胜的难度,于是她一直硬撑着思索其它脱身办法,直到临近极限打算放弃时,原本一动不动的雪丹在丹田内慢悠悠转了几圈,顷刻间,所有的压力一扫而空。 莹莹白光一改初见时的冰冷肃杀,给备受摧残的**注入丝丝甘霖,随即,又恢复到往日无动于衷的模样,不过现在周围的威压对她已经不起作用了。 按理说,同阶无压制…… 就在她垂眸凝思之际,苏茶调用周身的灵力汇集于雪舞剑上。 剑本杀器,加上金丹期的灵力加持,几乎能看见剑身之上氤氲的寒芒。 师姐,果然很碍眼啊…… 苏茶这些时日也不是虚度的。 有虞初羽曾经的实力在那摆着,她要想真正取而代之,只靠所谓的好人缘是远远不够的。 因此,她卯足了劲修炼。 在寒川雪魄的加持下,她在短短一年内从筑基突破金丹,刷新了有史以来的最短记录,成为众人眼中又一个令人艳羡的天赋流选手。 如今的她再不是当初那个被高高在上的大师姐于众目睽睽之下,狼狈指点的外门弟子了。 不过在剑道一途上,她知道自己到底比不上虞初羽,毕竟天生剑心不是虚的,因此她没有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剑招,平白给自己增添破绽,而是老老实实地用昆仑巅最基础的剑法。 ——流云归意。 曾有昆仑巅的先辈说过,这是世间最接近“道”的剑法。 据说这一剑法的创始人在出剑后便立身合道,如今传承下来的剑法在后世之人手中,能使出的威力虽然不及那位先辈的万分之一,但也确确实实残留着微末道意。 而这点道意,已胜世间术法无数。 七尺长锋裹挟着凛冽的杀意,在渺然道意的加持下,雷霆万钧地朝虞初羽双目划去。 果然,看别人出剑和自己出剑的感受大为不同。 虞初羽心想。 从前自己用这一式时,只觉得太轻,仿佛握着一缕轻鸿,没有半点剑的泠沉和锐气,以为到底是噱头大于实质,直到如今直面这一剑,才切实地感觉到那玄之又玄的气息落在自己身上的滋味。 如此看来,这一招倒是带着点锁定目标的意味。 剑修的本能让她的战意蠢蠢欲动,但理智却告诉她,为了最终的胜利,她应该保留力气避开这一击。 然后当剑光略到眼前时,手中的长剑还是下意识循着本能不避不让地迎了上去。 既然要一剑定胜负,为何不能是这一剑呢? 杀妄剑法独特的运转方式和前两招的一招一式早在幻境长时间的肌肉记忆中彻底被她纳为己用,如今,形虽消,神已具,每一次挥剑都仿佛挟带着大漠的风和边塞的雪。 她攀附着对方的的剑锋,哪怕伏尘未曾出鞘,依旧不损这一剑的风范,蛮横地削弱那来势汹汹的剑势。 散落的剑气四散开来,在地面划出一道道狰狞的深壑。 苏茶一眨眼,就骇然地看见原本数米之外的虞初羽,此刻已与她近在咫尺。 那张几乎刻在她记忆中的面容此刻却被一张银质面具遮去了底下的风华,无端透着一股陌生且带着血腥味的铁制的冷冽。 在错身的瞬间,虞初羽在她耳边轻声低语:“看来,你连一个废物都不如啊。” 不就是搞人心态嘛,谁不会似的。 虞初羽眼尾透着几分愉悦。 苏茶因这话晃了下心神,握剑的手一抖,其上的剑气偏离原有的位置,毫无征兆地朝远处划去,看方向,正是那座沉寂百年的火山。 场外的人显然都没料到这一幕,目光愣愣地追着那道剑光而去,眼睁睁地看着它在赤红的山壁上破开一道数米深的大口。 所有人顿时屏住呼吸,头皮紧绷都望着那道缺口,生怕动静再大点就把这底下的火山给惊醒了。 直到好一会儿都没见到有岩浆从那道裂缝中流出,这才松了口气。 好险,幸好没彻底穿破。 然而下一瞬,所有人就看见凤栖梧脸色大变地站起身,厉声喊道:“所有人,马上离开这里!火山要喷发了!” 众所周知,凤家有驱使异火的能力,因此能先一步察觉底下岩浆的活动也无可厚非。 一时间,场外众人无一不露出惊恐的神色,争先恐后地朝外蜂涌而去。 没有人比离火道的弟子更了解火山的可怖之处。 那恍若浩劫般的景象,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 一名刚刚加入离火道没多久的外门弟子因为慢了一拍落在人后,眼见身前的路被人群堵死,焦急之余,他下意识地回头朝火山口望去,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呆立原地,无法动弹。 只见熔岩凝成赤红色的遮天披帛,蜿蜒着朝这个方向挥来,似乎想要揪出那个惊扰了它的罪魁祸首。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近在咫尺。 满眼都是灼人的血红。 在周围骤升的高温中,连呼吸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宛若置身于岩浆地狱。 偶有岩浆从头顶滴落,触及地面的瞬间发自烤肉般的“嘶嘶”声,转眼就形成了一个小型熔岩坑。 直到被身旁的人重重推了一下,外门弟子才恍惚回过神来。 “还看什么?快跑啊!不要命了?!” 那人恨铁不成钢地喊道,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含糊,拽着他的手臂就往前奔。 “多、多谢师兄。”外门弟子被拽得跌跌撞撞,但还不忘开口道谢,冒着咬舌头的风险坚持把话说完了。 乐于助人的师兄百忙之中无语凝噎。 这孩子怎么傻里傻气的。 - 浴火台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 听到凤栖梧声音的瞬间,虞初羽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毕竟自小在北境的皑皑白雪中长大,对所谓的火山的认知只来自于贫瘠的文字记录,况且这里离火山着实还有一段距离。 虞初羽顿了下,下意识朝江淮等人的位置望去,就见对方正疯狂地朝她挥手。 就在这时,她依稀感觉一股胜一股的热浪从后背袭来。 虞初羽意识到什么,忍住回头的冲动,没有丝毫迟疑迅速提气朝最近的峰壁而去。 两人原本站的就近,此刻无可避免地奔向了同一个地方。 苏茶本就是面对着火山的位置,先一步发现不对,因此比她快了一步。 等虞初羽跃上山壁的时候,后背的汗水已经将衣服彻底濡湿。 太热了。 又烫又热,背后皮肤仿佛都要被烫去一层皮。 额上密布的汗水如雨般落下,时不时滴进眼中,模糊了眼前的视线。虞初羽伸手胡乱抹了一把,这才恢复片刻的清明。 浴火台本就是因百年前的火山喷发形成的,此刻在喷涌而出的岩浆面前亦是首当其冲。 于是离浴火台最近的虞初羽和苏茶就成了当之无愧的倒霉蛋。 这一情境下,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就算想施救也因人群的混乱被绊在原地。 简祯看着远处岩浆朝虞初羽寸寸逼近的画面,心头焦急万分,甩出佩剑握着剑柄朝上一跃,不管不顾地御剑朝那边飞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次,他绝不会将她一个人留下。 虞初羽站在山壁上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身后的熔岩已是步步紧逼,只能继续铆足劲往前跑。 这时,因为灵气的加持跑在她跟前的苏茶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 虞初羽愣了下,不明白这种紧要关头,还有什么是比逃命更重要的。 然而在看清对方决绝的表情时,顿时意识到不对。 显然在对方奇葩大的脑回路中,还有一件比性命更重要的。 ——弄死她。 这真是我八辈子的荣幸。 第84节 虞初羽一脸难尽,甚至开始反思自己刚刚的嘲讽是不是太过了,最终毫不客气地将其归咎于他人。 大概纯粹是苏茶脑子有坑。 虞初羽一句脏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见苏茶拔出雪舞,一道剑气朝她瞬息逼近,同身后滚烫的热浪呈夹击之势。 然而意想中的攻势未至,那道剑光便直直落在了一米外的地面,没碰到她分毫。 大脑在炙热的空气中变得缓慢。 虞初羽用力眨了眨眼,汗水随着动作顺着眼尾滑落,带来瞬间的清明。 只见苏茶站在远处,薄唇轻启,无声地张合。 莫名地,虞初羽读懂了她的唇语。 师姐,别再回来了。 恍惚间,身体一轻,失重感不期而至。 简祯御剑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虞初羽失足落下山壁的身影,还没等他靠近,一道猩红的火舌从下方骤然蹿高,迅速舔上她的身躯,随后,吞噬殆尽。 刹那间,简祯目眦欲裂。 第83章 第 83 章 浴火台周边几乎成了炼狱。 岩浆倒灌, 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厚重火山灰,一眼望去,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两种颜色。 一半是灼热可怖的鲜血般浓稠的暗红, 一半是密不透风的令人窒息的黑灰。 所有的喧嚣在绝对的伟力面前都变得毫无意义,只有绝望能为其助兴。 “小羽!!!” 简祯双眼猩红地望着被更为灼热的熔岩吞噬的身影,脚下所御的剑在心神大恸的顿时变得摇摇欲坠,几乎要跟着坠入那片火海。 下一秒,手臂被人死死抓住,整个人被猛地从剑身上拉了下来。 “不要命啦?!”凤栖梧咬牙切齿地喊道。 他不过一个没注意, 没想到这人就不吭不响地朝直面岩浆而去,愣是他在后头喊破喉咙都没点卵用, 仿佛聋了似的。 要不是他死在离火道会招来一系列麻烦, 他管他去死! 爱死不死好吗! 昆仑巅倒是越来越没落了, 不过一个女人, 也值得他们精心培养的首席弟子如此要死要活,迟早要完, 难过这些年被他们迎头追上。 简祯随着他的动作跌坐在地, 脸上没有丝毫反应, 维持着那个动作一动不动。 凤栖梧气得牙都痒了,要不是时候不对, 他多少得踹上一脚。 不过仅这短短的时间, 火已经从物理的意义上即将烧到他们屁股了,实在容不得他们再在这里掰扯。 凤栖梧伸出右手, 掌心摊开向下一按, 暴呵道:“给我退!——” 在手掌和地面的交接处, 有红光一闪而逝,下一秒, 近在咫尺的熔岩骤然顿住,随后真就以一种滞涩但坚定的速度朝来时的方向一点点退去。 数条青筋自凤栖梧额上爆出,他咬着牙,脸上因为竭尽全力的强撑显得有些狰狞,直到眼睁睁地看着那条遮天的红绸不情不愿地退到一米之外,周身的气势骤然一空。 到极限了。 但显然还不是停下的时候。 好不容易争取来这一米距离,趁早逃命要紧。 凤栖梧起身时,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下,却没有丝毫的耽搁,迅速朝简祯的方向而去——然后就看见一抹纤细的身影正焦急地站在简祯身边,伸手想要扶他。 “大师兄,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简祯面无表情地挥开她伸来的手臂,冷冷道;“我自己会走。” 看见苏茶的瞬间,凤栖梧差点没愣住。 因为角度问题,他和简祯来时的方向同苏茶站立处隔着一块嶙峋山石,因此根本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人。 感情刚刚掉下去的根本不是苏茶? 那岂不是……简祯曾经的既定道侣? 怪不得之前说那人坏话时他这么生气。 一直以来的认知被打破,凤栖梧心底全是震惊,只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大秘密。 不过眼前显然不是探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的时候。 见二人温吞的模样,恨不得在其身后放一条恶犬,追着他们跑。 “别磨唧了!真想死提前和我说一声直接往下跳,我给你录枚留影石送回昆仑巅做悼念!” 拖累谁呢真是! 简祯没有回应。 很快,三道虚影从半空划过,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滔天红练。 比起能御物的金丹,场内大多是练气或筑基修为的弟子,因此在无力反抗的绝望面前,感受至深。 周遭的温度越来越高,不知不觉中,眼前已是白茫茫的一片蒸汽。 一些修为低的弟子只来得及惨叫一身,就在这离谱的温度中化为一团烟雾,消弭殆尽。 偶有一滩熔岩自上空滴落,轻易就带走数人性命。 “咚——” 在一处人流中,一道深沉庄重的声音如涟漪般四散开来,一同铺展开的,还有一道蕴含着万千佛法的璀璨金光。 那声音仿佛直击人心,一点点抚平原先躁动的人心。 “阿弥陀佛。”一道悲悯的声音从最初的位置传来。 佛子手持**杖,右手立于身上。 刚刚的声音正是权杖杵落地面发出的。 一些人这才错愕地意识到,自己身边站着的竟是佛子。 什么时候的事? 又一滴熔岩滴落,正站在其下的人面露绝望,认命地闭上眼,在心中默默倒数。 然而一直等他数到十,意料之中的灼热都没有出现。 他胆战心惊地睁开一只眼,就见头顶处,那滴赤红的液体此时正顺着金光缓缓滑落,被彻底隔绝在外。 “我、我没死?” 本就最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如今死里逃生,男人不免有些茫然,等回过神来后,顿时露出又惊又喜的笑,随即仿佛宣泄般大声喊道:“我还活着!我没死!!” “多谢佛子救命之恩!” 金光中的众人见状顿时眼前一亮,奇奇松了口气。 他们有救了! 这一讯息一出,越来越多无法逃出去的人朝这边聚集。 与此同时,另外两处方位的人也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付明轩手上的银扇一展,扇内的柳叶刀顺着他的动作朝一处处方位掷去,不多时,一个防御阵法顷刻间成形。 至于夏昭意,明明只是简单站在原地,在她周身七丈内却凭空出现一圈真空地带,将熔岩和热浪隔绝在外,仿佛一枚人形定海神针。 被保护在内的众人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 不过浴火台周边地形复杂,人群很大程度上被分流,光凭他们三人显然不够。 众人只希望离火道的高层能尽快察觉到这边的异动,及时派人支援。 不多时,场内又多了一道来去无影的剑光,每每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人救下。 简祯仿佛感觉不到累似的,身形几乎不曾停过,仿佛一停下,岌岌可危的理智就会崩塌。 因为直面熔岩,加上为了救人,难免有顾及不全的地方,因此在手臂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灼伤,而他脸上的表情却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付明轩在他一次经过时大声询问:“凤少主人呢?” “求援去了。”简祯淡淡留下一句,足下没有停留便消失在他视线中。 有了他的表率,场上不知不觉中又多了一把赤红色长戟。 - 在最初的庆幸过后,被保护在圈内的弟子目睹往昔的一个个同门在圈外轻易丧生,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 直到一个女孩情绪失控地哭出声来,不管不顾地朝外奔去。 “哥!那是我哥!他还在外面!” 而她口中的哥哥此刻已被熔岩淹没了下半身,痛苦地用那半截身子在地上挣扎,却迟迟没能迎来死亡。 身边的人面露不忍,齐齐用力按住她,“别看了,已经来不及了!出去你也会死的!” “放开我!我哥还在外面,他明明还活着!!”女孩情急之下的挣扎一时间愣连几个男子都险些拉不住,最后还是她自己脱力坐到地上,愣愣地看着远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影。 许是死了,也许是疼得没力气了。 或者,是不想看见自己妹妹为救自己丧命进行的伪装。 总归是没了动静。 熔岩终于在他没了动静后流淌着吞噬他的上半身,最后,在与血水同色的炙热液体中,将他存在的痕迹消抹殆尽,连一捧灰都没留下。 这样的惨剧一眼望去比比皆是。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绝望和窒息一点点袭上众人的心头,连保护圈内的众人也不例外。 因为他们知道,是人终有力竭的时候。 他们是不是被抛弃了?不然为什么长老们到现在都不曾出现? 第85节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便迅速在心底生根发芽。 刚刚付明轩和简祯的一问一答被不少人听见,更是加深了他们的想法。 离火道的少主都离开了,宗门真会为了他们这些低阶弟子派人进来送死吗? 如果说一开始还是偶尔滴落的熔岩,此刻遮天蔽日的火练显然已经蓄势待发。 脚下,遍地的岩浆从浴火台的方向向外扩散,在热浪的席卷中,如浪潮般高高堆起,只等着冥冥之中一声令下,朝他们扑打过来。 暗红色的浪潮越堆越高,终于,呈倾覆之势,压迫感极强地轰然落下。 有人已经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临近死亡,距离火浪最近位置的弟子莫名想起了自己昨晚挨的一顿揍,心中涌起一阵委屈。 他不就多吃了几块灯盏糕,赵师妹至于动手打他嘛! 明明是她自己说最近吃得有点多的,他才助人为乐的! 他越想越委屈,兴许是情绪上头,逐渐地感受不到周围的热意。 ——甚至还有点凉。 不对,凉?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脑袋里冒出一个硕大的问号。 半晌,他将紧闭的双眸小心翼翼地将掀开一道缝,一道寒意顺势钻了进来,瞬间给他原本被热浪熏得通红的眼睛降了不少温。 他闭上眼适应了会,再睁开,便看见氤氲的白雾朝周围弥漫开来。 不是因熔岩带来的腾腾热气,而是有切切实实的寒气。 他的眼睛彻底睁大,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上空的一幕。 只见漫天的熔岩凝结成淡蓝色的冰晶。 头顶的阳光没了岩浆的遮蔽再次撒下,在触及到冰晶的瞬间折射出剔透的光,已及冰晶中间凝固的暗红色焰心。 在红与蓝的纠缠下,曾给他带来极致恐惧的熔岩此刻正闪烁着动人心魄的怪异美感。 第84章 第 84 章 视线陡然上移, 因为角度的问题,上空的遮天蔽日的岩浆流变得异常清晰。 这一刻的时间被无限拉长,长到足够她想起, 当初在寒川,洞口塌陷时,苏茶避开她求助的视线时的那种茫然和恐慌。 昔日之事历历在目,没想到同样的情况还能发生第二次。 只不过二者的性质却已截然不同。 前者是放任自流的见死不救,后者,却是发自本心的蓄意谋杀。 看来自己对这位苏师妹的影响力委实之大, 用伏尘的话来说,怕是自己的存在就足以令她破防吧。 真奇怪, 世上怎么会有人不想着提升自己, 却将一切归咎于他人的存在。难道这样就能让他们贫瘠的自尊得到微末的慰藉吗? 凭双方那少得可怜的交集, 属实是登天碰瓷了。 然而再多的思绪也改变不了身体坠落的趋势, 只能任由底下漫上来的可怖熔岩将她吞没。 在弥留的最后一刻,虞初羽死死盯着苏茶, 最终兀地朝她露出一个瘆人的笑, 如同恶魔低语:“我还会回来的。” 就算从火海里爬起来, 也该将这两笔账算清了,不然她怎么能瞑目呢? 咚—— 嗤—— 两道微不可闻的声音同时响起, 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伤力。 几乎是瞬间, 虞初羽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毛孔如同被针扎般,疼得几乎感觉不到热。 或者说热到极致, 只剩下无尽的痛楚。 裸露在外的皮肤在触及岩浆的瞬间, 轻易便被舔去了一层, 露出底下猩红的血肉肌理。 面目全非也不过如此。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非人的痛楚将她的残存的理智完全剥离,只留下歇斯底里的嘶吼。 然而声带早在热浪拂过的瞬间被一同摧毁, 唯有吞噬生机的熔岩围观这场无声而绝望的默剧。 就在泛滥的岩浆即将进行下一步的破坏时,虞初羽体内的雪丹仿佛察觉到了外物的入侵,顿时如被冒犯的恶犬,寸步不让地捍卫自己的地盘。 一丝凉意不期然袭来,让原本濒临坏死的**有了顷刻间的回血,一点点长出新的肉芽。 而在皮肤修复完的瞬间,那股凉意却如同功成身退般,兀地从体内消失。 意满离。 感受过宛若新生的凉意,周遭足以扭曲一切外物的高温变得越发难以忍受。 肌肤再次以可怖的速度灼烧溃烂,然后是枯木逢春的凉意。灼烧,治愈,灼烧…… ——如此循环。 在这令人头皮发麻的折磨中,身体对高温的承受力越来越高,从最开始接触熔岩的瞬间被灼伤,再到一息,十息,甚至是一盏茶的时间…… 虞初羽也从最开始的痛不欲生到麻木,渐渐开始感知不到周身的温度,如今还有心情苦中作乐地想,自己这算不算是被炼化了? 搞不好以后出去还能和那些灵器称兄道弟,增加契合度,成为万兵之王。 她轻轻勾了勾唇角,像是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说起来伏尘那家伙怎么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要不也拿出来一起炼炼? 思绪漫无边际地飘转。 也不知道幽霁和饶茵兰的情况如何了。 若是蓟南溪在的话,师兄的手…… 下一瞬,一道猩红巨口在眼前猝然放大,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巨口有着森白冷锐的巨齿,齿缝中尚且粘连着的几丝清晰可见的血肉,仿佛预示着视线主人的下场,果不其然,如噩梦重临般,巨齿猝然合下。 思绪戛然而止。 虞初羽被这梦魇般的一幕惊得瞬间回神,唇色发白,鬓角满是涔涔汗水,也不知道是被热的还是被惊的。 她摇了摇头,收回思绪专注起当下。 似乎是感受到岩浆的势弱,也是因为一次次的挑衅让它的耐心消失殆尽,雪丹在体内越转越快,将彻骨的寒意以她为载体向外扩散。 原本无往不利地吞噬一切活死物的岩浆第一次有了异动,冒出“咕噜噜”的气泡。 起初是最外层的岩浆泛开一层涟漪,随后底下的动静越来越大,最后,搅开平静的表象,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彻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袭来,虞初羽仿佛又一次置身于万年不变的皑皑寒川,顿时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 她从流淌的岩浆中探出头。 粘稠的暗红色浆液顺着躯体一点点落下,露出底下如凝脂般的冰肌。 不见半点灼伤。 虞初羽抬起头,便看见头顶悬着的、脚下踩着的,无一不是灼眼的红。 真·铺天盖地。 不远处,同样红得刺眼的巨浪高高堆起,居高临下地望着底下过分渺小的人类,正为收割他们的性命做最后的准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虞初羽踩着赤红的熔岩,一步步朝巨浪靠近,所经之处,结出寸寸冰面。 在血红的巨浪堆到极限即将拍下前,周遭有了瞬间的凝滞。 随即,来自寒川的无尽寒意以虞初羽为中心,朝目之所及的熔岩吞噬而去。 顷刻间,世界一片银白。 在一片寂静中,人群先后睁开眼,在看清的眼前景象的瞬间,几乎怀疑自己置身于另一处空间。 只见一人浮于半空,雪色的发丝散落垂至腰际,在那漫天冰晶的映衬下,宛如从天而降的神祇。 神祇垂眸扫来的同时,露出那张被造物主极致偏爱的脸。 所有人屏住呼吸,不敢惊扰眼前这份纯粹圣洁的美感。 凤栖梧和苏茶带着援手姗姗来迟时,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凤栖梧呆立原地,久久没有回神,因此也没注意到身侧之人几乎将红唇咬出血来。 “小羽。”简祯愣怔在原地,喃喃唤道。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上方的人影,一时间无法分辨眼前这一幕是不是幻觉,站在原地久久不敢靠近。 虞初羽向下扫了一眼,只见满目的狼藉,想象得出此前的惨烈境况。 余光不经意间扫见苏茶错愕扭曲的面容,她停住视线,像是想到什么,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在众目睽睽中,闲庭信步般步步向下,仿佛空中有道无形的阶梯供她通行。 走到一半,步伐突然顿住,她抬首,若有所觉地朝火山所在处望去。 下一刻,一道浩渺的威压强势地笼罩在一方地界,在如天堑般的境界压制前,几乎让人生不起丝毫抗拒之心。 然而眨眼的功夫,那道威压就被收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来过,只有齐齐瘫软在地人群证明那道威压的存在。 倒像是一次无意之举。 “又,又出什么事了?”有人惊魂未定地开口,语气里是全然的崩溃。 简祯神经一紧,没再犹豫,立即朝虞初羽所在的方向赶去。 那人来意不明,也许会有危险。 虞初羽定定地看了身前之人一眼,无甚反应。 第86节 她意识到自己当前的状态有点奇怪,但又自心底觉得无所谓,继**之后,意识也陷入一种钝感,仿佛同这个世界的一切隔了一层雾。 她抬头朝另一边看去。 简祯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或者说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想到远处还存在着一位虎视眈眈的大能,只能暂且收起思绪。来时他看到凤栖梧的身影,此时便朝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就看见凤栖梧隔着人群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显然也不知道那人的来历。 简祯注意到他的动作,蹙了蹙眉。 不是离火道的人? 若是擅闯,护山大阵怎么没反应? 无论如何,多少有点如入无人之境了吧。 简祯朝前迈了一步,挺身而出,朝威压来时的方位拱手。 “不知前辈在此,多有打扰,还望前辈见谅。” 此话一出,所有人紧张地望着火山的方向,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于是,众目睽睽下,一道遮天蔽日的狐影出现在火山上空,身后,是九根比个头更大的毛茸茸尾巴。 “是、是九尾狐!!”有熟识典籍的弟子惊呼道。 “怎么可能?上古异兽不是都在万年前的那场浩劫中或身殒或离开此界了吗?”旁边有人立即反驳。 “闭嘴,大佬想当什么当什么,就你屁事多!”旁边的人一巴掌呼他脑门上,生怕因为这厮触怒那位性情不明的大能。 旁边一人听到这话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妈的,一群智障。 下一瞬,巨大的狐影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穿着红衣的男子。 “咦?”男子远远抬眸朝他们的方向望来,“没想到还能遇见故人。” 谁?故人? 这里还有一个大佬? 众人还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一眨眼的功夫,就看见男人无视数百米的距离,站在他们的救命恩人身前。 方才瞧不真切的面容清清楚楚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长相可以说是很狐狸了。 特别是那双狐狸眼,简直是点睛之笔! “嘶——” 最开始说九尾狐的弟子小声吸了口气。 就冲着长相,不是九尾狐都说不过去。 哪个正经男修长这样啊! 旁边的人赶紧捂住他过于冒犯的眼睛。 住眼啊喂! 男子没有理会底下的动静,径直走到虞初羽面前,语气中带着几丝久别重逢的感慨。 “许久不见,熏池。” 第85章 第 85 章 虞初羽直视眼前浑身上下透着艳丽的男人, 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仿佛在思索对方话语的含义。 未果。 正要动唇,一道人影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神情中带着几分戒备。 简祯:“阁下怕不是认错人了?” 男人不悦地皱了皱眉:“你是谁?” “我是他师兄。” 男人偏头朝虞初羽看了一眼,见她没有反驳,对简祯的脸色稍霁,但很快又陷入自我怀疑。 “不对啊。”男人喃喃道,突然一抚掌,轻而易举地拨开挡在两人之间的简祯, 恍然大悟道,“你是熏池的后人?!” 简祯甚至没有察觉对方是何时出的手, 回过神时, 自己已经被拉至一边。 他脸色难看地站在一边, 感受到对方身上并无恶意, 这才按捺下来。 “也难怪,我被封印了这么久, 那家伙应该早就不在了。”男人仿佛丝毫没察觉周遭的暗涌, 自顾自地嘀咕着。 虞初羽站在原地, 任凭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着梳理出了自认为的来龙去脉,随即迅速代入长辈的身份, 伸手在她头顶毫不客气地撸了一把, 直接将原本丝滑柔顺的雪丝揉成了一团乱糟糟的毛球。 顶着这么一张人神共愤的脸,硬是拿捏住了招人嫌的长辈的精髓。 “……”虞初羽面无表情地开口, “熏池, 不认识。” 男人“咦”了声, 这才注意到眼前之人的不对劲,“这是魇住了?” 说着抬手打了个响指。 伴随着他的动作, 一道红光落到虞初羽身上,一道蓝光自她体内浮出,应声而碎。 五感归位。 虞初羽眼神恢复往昔神采,朝眼前之人拱手:“多谢前辈。” “不是什么大问题,本来过段时间便会恢复。”男人摆了摆手,“不说这个,难得遇到故人之后,你们人族不是都讲究什么见面礼嘛。” 他自顾自地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个毛茸茸的赤红狐尾,像是蓬勃燃烧的火焰。 “可惜如今我身上没别的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是我早年换下来的尾巴,就当是见面礼,剩下的以后补上。”男人随手递给她。 旁边的人齐齐露出一脑袋问号。 不是,感情你们狐狸的尾巴竟然是替换品吗? 还有,送尾巴什么的和送断肢有什么区别?你们妖族都这么凶残的吗?? 想到这,不禁为虞初羽掬了吧同情泪。 难为她了。 正想着,目光落在当事人身上。 ……嗯? 好像有哪里不对…… 虞初羽看着那蓬松的狐尾,久久移不开视线。 毛茸茸。 见她没说话,颜上月也不在意,迅速揭过这一话题,“对了,我叫颜上月,你直接称呼我名字就成,我们妖不在乎这个。” 感受到对方灼灼的目光,虞初羽便也顺势介绍:“晚辈虞初羽。” 她顿了下,还是忍痛将他的手推了回去:“颜前辈……” “颜上月。”颜上月一脸认真的纠正。 “……”虞初羽因他突如其来的打断卡了下壳,“颜上月前辈……” “只是颜上月。”对面的人一脸执拗。 虞初羽忍住扶额的冲动,直接跳过称呼:“我未曾听过您口中的那位熏池前辈,也并非她的后人,这礼不是我能受的。” 颜上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写满了类似“这孩子是不是脑子不好”的怀疑,随即摆了摆手,带着几分看自己愚蠢后辈的包容:“随便你是不是,我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听到这话,虞初羽迟疑了下,没再推辞,这才询问起正事。 “不知道您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不禁竖起耳朵。 说到这个颜上月就来气,语气里带上几分憋屈:“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山头,倒不如说他们怎么在这。” 众离火道弟子:哦豁。 任谁被封印了上万年,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家被人从外削了一块,然后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驳杂气息推断出自己的私有地产被人霸占,只怕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辛辛苦苦几千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颜上月没把这里炸了都算好的。 面对这个严酷的事实,他却只是一个呼吸不顺,泄出一瞬的威压,可以说情绪非常稳定了。 身为离火道少主,凤栖梧此刻心都提到嗓子眼,生怕这位一个不爽与他们宗门同归于尽。 虽然离火道内也有几位避世不出的活化石,但若这人所言非虚,只怕所有人的年岁加在一起也不及对方封印的年头,根本没法比。 不过占山立派这种事,在浩劫后动荡未息的那段时期委实不算稀奇,倒也不能完全算是离火道的错。 彼时修真界遍地疮痍,为了重振此界,无数的宗门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在这破烂不堪的世界缝缝补补,这才一点点修复因浩劫而残破不堪的世间。 离火道的开山老祖便是因为此地的异火才在其上建立离火道。 等等,凤栖梧的思绪一顿,异火? 虞初羽也意识到这一点,问出了他的心声:“那这里的凤凰火……” 颜上月一脸茫然:“哪来的凤凰?这是我的地盘,有的当然只是我的狐火。” 啊这…… 一瞬间,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上了些许复杂。 敢情不仅家被偷了,连天赋火焰都被冠上了别人的名字。 做狐做到这种份上,何止一个惨字了得。 虞初羽眨了眨眼。 第87节 这么说,刚刚那些熔岩……自己此行的目的达到了? 凤栖梧做了好一番思想准备,视死如归地站出身。 “晚辈是离火道现任少主,此前种种皆是误会,时过境迁,前辈甫一醒来,想来对外界不甚了解,我等愿为前辈解惑,聊以补偿。此外,前辈尽可在离火道内挑选满意的住处。” 划重点,离火道。 万年前是万年前,如今此处归属就是离火道。 凤栖梧说完自己都觉得心虚。 是哪怕对方当场发作将他人道毁灭,都有人说一句死得不冤的那种。 占着别人的地盘说让别人选住所什么的,委实有点不要脸。 不过总不能让他们整个离火道打包喝西北风去吧? 正当凤栖梧颇感煎熬之时,一道宛如天籁的声音落入耳中。 “不必了。” 换了一个人后,颜上月的态度瞬间冷淡下来,脸上带着明显的反感。 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带着股人臭味。 人心鬼蜮,一言一行,皆是算计。 颜上月顿时没了兴致,同虞初羽打了声招呼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在离开之前,像是想到什么,转过头留下一句:“对了,代我向夫诸问好。” 没给虞初羽反应的机会,便已了无踪影。 虞初羽脸上一片茫然。 夫诸? 那个身形似鹿长有四角的兆水之兽? 可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在她苦苦思索之际,其余人却皆是神色一松。 终于走了。 大佬的压迫感就是不一般,光是存在就让人有种密不透气的感觉。 简祯见她寻思,开口道:“小羽,别多想了,他既然认错了人,想必最后那句也不是对你说的。” 虞初羽收回注意,平静地点头:“想来今日的比试也进行不下去了。我就先行一步,大师兄告辞。” “等等——”简祯没想到她就要这样离开,下意识出声唤住。 虞初羽依言停下脚步,回过头:“大师兄还有事吗?” 简祯愣怔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见她眉心微蹙,压抑着心头的的酸涩,寻了个不会出错的问题:“小羽,师尊可曾与你联系过?” 虞初羽愣了下:“霜月真君?” 她好像确实还有这么个师尊。 她恍然记起,当初在昆仑巅时,霜月真君让她等他半月一事。不过那时她思绪混沌,加上因为种种打击,对谁都持怀疑的态度,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 事实证明,她也确实没错,因为曾经说半月后回来的人至今都未曾联络过她。 虞初羽本以为对方见自己离开便放弃了,没想到他根本就没回过昆仑巅。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 她摇了摇头:“不曾。” 心中却默默地将此事记下。 虽然她对这个师尊没什么感情,但若对方真是因为她的事遭到意外,她也不会置之度外。 见简祯没其他要问的,虞初羽直截了当地转身离开。 被方才一出出的事故整得应接不暇,虞初羽都还没来得及看查探自己体内的雪丹和灵力,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洞府,盘腿坐下。 许是回来得较早,玄雾并未出现。 虞初羽闭上眼开启内视。 只见周身的筋脉似乎因为直面雪丹的磅礴寒气,此刻正泛着莹莹蓝光。 她尝试着像从前那般将身上的灵力凝聚,直到额上浮现细密的冷汗,也不过比此前多挤出一小捧灵力,越莫筑基期的一击。 一看雪丹,比之南溪泽那次,只堪堪削减了薄薄一层,依旧是那小小一枚。 想起那种被火灼烧的滋味,虞初羽心头一梗。 感情自己被炼了个寂寞! 虞初羽愤愤地睁开眼,骤然对上一张脸,顿时一惊,条件反射地后仰。 对面的玄雾显然也受到不小惊吓,直直朝后跌去。 虞初羽迅速反应过来,适时拉住他,这才避免了小孩摔个屁股蹲的惨剧。 玄雾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歉:“姐姐对不起,吓到你了。” 虞初羽没放在心上,笑着随口说:“你离我这么近干嘛?” 不过她也没想得到什么答案。 虞初羽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再看看眼前一脸无措的小孩,眸光一转,带着几分心血来潮:“之前说了带你下山,不如就今天吧,正好赶上饭点。” 第86章 第 86 章 华灯初上。 街边的流动摊贩亮起一盏盏灯笼, 开启夜间的营生。 自上而下望去,只见那些本不起眼的灯光汇在一起,形成一条明黄色的长龙, 蜿蜒曲直,几乎看不见尽头。 玄雾望着山下的热闹景象,流露出渴望已久的向往,不过身体却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将衣领往上拉了拉,遮住底下不详的红色咒印, 再次抬头确认:“姐姐,我真的可以和你一起下山吗?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虞初羽微微俯下身, 调整好他脸上的兔子面具, 满意地点了点头, 径直朝他伸出手:“走吧, 小兔子。山下人多,防止走丢。” 玄雾愣了下, 迟疑着握上对方伸来的手。 眉眼中是怎么也压不住的雀跃。 “嗯!” 离火道估计还在为今日发生的事焦头烂额。 虽然颜上月自行离开了, 但他们依旧没能彻底放下心来。毕竟在他们看来, 妖族性情不定,谁能说得准对方不会杀个回马枪, 何况这还是个活了上万年的实力莫测的妖, 其存在本身对离火道道而言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此外,今日火山喷发一事牵涉颇多, 不仅需要整理死去的弟子名单, 那些受伤弟子也需要安抚治疗, 怕是一时半会抽不出空了。 果不其然,一直等到两人进入市集, 往日随处可见的离火道道服,今日愣是半晌没看见一处,终于见到时,对方还是匆匆忙忙往山上跑的状态,显然是消息滞后了。 不过山下的热闹却并未因此削减半分。 虞初羽之前的面具已经在岩浆中融为铁水。 经过白日一事,想来她的身份不管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此刻都已经知晓,本来没有再遮掩的必要,不过她见玄雾一副无措的模样,便也陪同着一起带上了面具。 玄雾刚开始站在人群中时还有点不适应,等跟着虞初羽走了几步,并未发现有人特别关注他们后,紧绷的身体终于稍稍放松,视线因眼前无数于他而言的新奇景象而不停地左右流转,彻底忘了戒备一事。 虞初羽付完钱,挑了个摊上最精致的滚灯递到他面前:“喏,喜欢吗?” 玄雾手上已经拿满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见腾不出手,只好再次往白玉扣里一塞,双手捧过她递过来的滚灯。 里头的烛光照得他脸颊红扑扑的,看上去与寻常孩童并无异。 玄雾用力点了点头:“喜欢!” 说着,试探性地将滚灯往上轻轻一抛,动作间带着笨拙的小心翼翼。 滚灯在半空翻了几圈,里头的烛芯因为动作中带起的徐风,被吹得明明灭灭,然而任由内外的球面旋转翻覆,烛芯却始终维持着竖直的状态。 幽幽烛光映照出内圈的明艳鲜红的纸面画,瞧着煞是好看。 玄雾适时伸手,接住下落的滚灯,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不好意思。 再次郑重道:“我很喜欢!谢谢姐姐!” 滚灯由一个个镂空的竹圈制成,本身并不重。 玄雾将其挪到右手,空出来的小手第一次主动去握虞初羽,为了掩饰自己的赧然,小声却主动地说:“姐姐,我们走吧。” “好。” 各种吃食的香味在街道上竞相彰显自己的存在感,霸道地往过往路人的鼻腔里钻,虞初羽带着玄雾一一尝过去,最后坐在了一家馄饨摊前。 “运气不错,今日倒是比之前热闹。”虞初羽笑道。 旁边的摊主来送食时,闻言自来熟地搭话:“仙人是外地来的吧?今日可是我们这儿一贯的灯火神节,自然热闹啦!仙人要是有兴趣,可以去城西的向阳湖看看,届时还有一场神傩舞,虽然比不上您那些仙家法术,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玄雾在他搭话的瞬间就将头死死地埋了下去,衣领连带着脖子遮了大半张脸,仿佛一只惟妙惟肖的缩头乌龟。 虞初羽无奈又失笑地看了他一眼,听到摊主的话好奇问了句:“神傩舞?” 说到这个摊主顿时来劲儿了。 “是祭祀舞的一种,专门用来恭请火神的。此地岩浆颇多,很久以前,住在这里的人们深受岩浆所苦,先后离开,只留下一些无力迁徙之人,每年,因岩浆喷发而死去的人无数,直到后来有了火神的庇佑,那些岩浆就再也没有喷发过,这才有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安生日子。自那时起,这附近的人每年都自发供奉火神,有了这一年一度的火神节。” 虞初羽点了点头,留下几枚钱币作为报酬:“多谢,若是有时间的话我们会去看看。” 摊主憨笑着摆了摆手:“不用不用,这事随便找个本地人都知道,没什么大不了。” 说着便去忙活其他事了。 玄雾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眨巴着眼问:“姐姐,我们去吗?” 虞初羽见他将“期待”展露无疑的眼神,坏心眼地作为难状:“可是,已经很晚了。” “好吧。”玄雾的发丝仿佛都透露着沮丧。 “逗你的。”虞初羽没再戏弄他,“难得下山一次,就按你想的玩个痛快吧。” 第88节 吃完馄饨,问清方向后,两人慢慢悠悠地朝摊主说的向阳湖而去。 一路走来,还能看见卖艺人在街边吞吐着火焰,周边围了一圈叫好的百姓。 砰—— 一身突兀的声音传来。 两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漫天星火在眼前绽放。 铁树银花不夜天。 虞初羽也被这瞬间的绝景惊艳。 等到这一幕结束,虞初羽低头,发现玄雾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本以为他是想再看一次,但很快注意到对方的着眼点却并不在此。 虞初羽顺势望去,只见一个小女孩骑在高大男人的头上,手上拿着一根没吃完的冰糖葫芦,不满地晃动双脚:“爹爹再近点!再近点!” 男人一点都不恼,好声好气道:“乖,听话,前面太危险了,伤到我们囡囡怎么办。” 女孩撅了撅嘴:“爹爹骗人!明明他们站那么近也没事。” 旁边的妇人故作嗔怒地指了指小女孩的额头,笑骂道:“小泼猴,就你恁的淘气。你的糖葫芦都要化了,没了我可不会再给你买喽。” 女孩“呀”了声,赶紧凑过去舔了一口化掉的糖汁,暂时没心思纠结距离远近了。 玄雾收回视线,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注意到虞初羽也在看向那边,拉了拉她的衣袖,像是单纯被馋到一般:“姐姐,我也想吃冰糖葫芦。” 虞初羽:“好,去买糖葫芦。” 到最后,虞初羽手上莫名也多了根甜滋滋的糖葫芦。 她咬了一口,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皱在一起。 “好酸!” 又甜又酸,竟然有人喜欢吃这玩意? 虞初羽一脸的的怀疑人生。 玄雾没忍住笑出了声,见她看过来时,无辜地咬了颗山楂球,仿佛刚刚的笑声不是他发出来的的的。 裹着糖浆的山楂球将玄雾的嘴巴撑得满满的,他直嚼得咔嘣作响,三下五除二就咽了下去,一脸面色不改。 见他一颗接一颗吃得欢快,虞初羽没忍住问了句:“甜吗?” 玄雾嘴巴还在动,说不了话,只好点头,等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才弯着眼眸笑着开口:“甜!” 虞初羽狐疑地又咬了一颗。 “……” 她这该死的好奇心! 乘玄雾不注意,虞初羽迅速将手上剩余的糖葫芦毁尸灭迹。 - 等两人来到向阳湖时,里头已经围满了人。 虞初羽这才知道原来这神傩舞是真的在向阳湖“上”。 一艘通体呈火红色的巨大的画舫浮在湖面,画舫共有五层,其下各层制式堪比阁楼,笼罩梦幻般飘渺的轻纱,点缀着流萤珠制成的流苏,极尽华美奢逸,最上边的船顶被改造成美轮美奂的平台,足以容纳百人,正是此番表演神傩舞的场地。 虞初羽目光扫过第五层时,突然一顿,定眼再看,已经没了之前那个人影。 方才那人,看着怎么这么像颜上月? 正想着,手上突然传来轻微的摇晃感。 虞初羽低头,就见玄雾指着不远处的茶楼说:“姐姐,我们去那房顶看吧!” 虞初羽点了点头,将刚刚的念头抛之脑后。 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他都说讨厌人了,又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的地方出现。 房顶的视觉确实不错,可将画舫上方的神傩舞尽收眼底。 玄雾看清他们脸上化着的怪异妆容,以及别再侧脸的狰狞面具,一时间大为震撼。 他伸出手,露出衣袖底下的咒印,脸上带着些许茫然。 “姐姐,神明都长这样的吗?” 虞初羽神情中也浮现几丝困惑:“应该不是……吧?” 语气中还带着一丝不确定。 她从小便在昆仑巅长大,昆仑巅素来以清和雅正自律,因此她对民间的这些鬼神崇拜也不甚了解。 “那神明和邪魔有什么区别呀?”玄雾一脸不解,“为什么明明他们不怕那些青面獠牙的神明,却仍旧会把与他们不同的人打做异端呢?” 虞初羽本想纠正青面獠牙本身就是形容邪魔的,但看了眼底下的画面,觉得委实没有什么说服力,便咽了下去。 她叹了口气,指着画舫上的表演者,随口道:“高高在上的才是神明,一旦以那副姿态现于人前,就成了世人口中的邪魔。” “那……成为邪魔的神明还能重新变回神明吗?”玄雾轻声问,语气中透着不易察觉的难过。 声音在喧闹的夜色中一触即逝,仿佛一不留神就会错过。 “一定可以的吧,”虞初羽轻笑了声,“毕竟,那可是神明啊。” 玄雾像是被拨开云雾,眼睛一亮,用了点了点头,肯定道:“对,那可是神明!” 第87章 第 87 章 虞初羽本以为经过昨天的事, 离火道虽不至于元气大伤,但在庞大的伤亡人数面前,登天阁比试一事势必会延后, 没想到一大早就看到了成群结队前来通知的弟子。 看着眼前乌压压的人群。 虞初羽:…… 说实话,报信这种事真有必要来这么多人吗? 早上感知到洞府外的动静出去查看时,虞初羽差点没被外头的人数及他们异常热烈的目光闪瞎眼。 差点以为第五峰来寻麻烦了。 “虞道友早!”数十道中气十足的问候声同时响起,险些将她当场送走。 虞初羽沉默了瞬,这才艰难地开口,“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虞道友你还不知道吧……??%#……” “……胜负未定……%#%#” “我们是来通知你……%#@*” …… 虞初羽只感觉有八百只鸭子在耳朵边同时叫唤, 脸上多少带了点生无可恋。 “要不你们先统一一下?” 站在最前面的人伸手往下压了压,现场顿时得到控制。 他轻咳一声, 努力克制见道救命恩人的激动, 维持表面的稳重:“是这样的, 昨日的比试胜负未分。” -还分个鬼, 以恩人的实力,这不是妥妥的吊打吗?!! “所以上面的长老们决定, 将在今日未时重新比过。” -那些长老是不是闲出屁了!这么多人亲眼所见, 还会有假?!! “当然, 道友这边若有什么不便,也是可以调下时间的。” -一切以恩人为先! 虞初羽看着他时不时狰狞一下的表情, 十分怀疑这人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意见, 听完他们的来意后便疏离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诸位请回吧。” 说着就要转身。 “等等!” 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虞初羽回过头, 就看见所有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相互对视一眼后,突然言行统一起来, 郑重其事地朝她鞠了一躬。 “昨日多谢虞道友救命之恩!” 随后,一道带着些许悔意的声音于人群中响起:“我之前还嚼过道友的口舌,抱歉!” “我也是……对不起……” 虞初羽没什么反应,只用一句“无妨”轻轻带过。 这世间的流言蜚语比比皆是,真要计较,难道还要当事人一个个找过去吗? 虞初羽不想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只想早点结束这莫名的忏悔宣言。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虞道友这倒是热闹。” 虞初羽在心中应和一声。 谁说不是呢? 抬眸望去,只见凤栖梧穿着一身红衣,极致骚包地往这边过来。 虞初羽长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越发浓重的不耐。 这又是在搞什么鬼? 如果说颜上月的红衣是极致的惊艳和契合,那凤栖梧则是张扬和锋芒。 不过搭配对方如今孔雀开屏的模样,倒是比往常还多了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傻气。 他几步来到虞初羽跟前:“先前不知道虞道友身份,倒是怠慢了。我已为道友准备好新的住所,还请道友赏脸。昆仑巅的两位道友也在,想来你们同门许久不见,定是有许多话要说。” “不必了,这里挺好的。”虞初羽直接拒绝。 要说的话没有,要玩命的话倒是有一条。 第89节 她怕一个没忍住,就当众手刃了那位同门。 “那怎么行。道友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如今可是我们离火道的贵客!若让贵客继续在此委屈,倒成我们的不是了。” 江黎携江淮到的时候,正好听见这句话,顿时“呵”了一声。 也没在乎对方的少主身份,意味不明地接话道:“都怪我们第三峰太过没落,怠慢了来客,还真是对不住呢。” “不过,谁让这是我们第三峰的客人呢。” 江淮跟在她身边,见到虞初羽后,眨了眨眼,无声地朝她挥挥手。 虞初羽注意到他的动作,微微颔首,脚下却默默退后一步,给江黎和离火道留出充足的发挥空间。 凤栖梧眼睛一眯,不经意间流露出上位者的压迫感:“照你这话,第三峰莫不是要和离火道分离出来?” 江黎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吃惊表情,面带担忧地劝诫道:“少主可别再说这种任性的话了。” 凤栖梧咬牙。 这女人果然讨厌! 虞初羽打断他们互相攻讦,明确对凤栖梧说:“多谢凤少主好意,不过修行之人本就不该受外物所扰,此地于我已经足够,便不劳凤少主费心了。” “下午比试在即,诸位请回吧。” 虞初羽说完,率先朝洞府而去。 江黎看了凤栖梧一眼,莞尔一笑,跟了上去。 还饶有介事地留下一句:“少主走好,我就不送了。” 愣是带着股挑衅的味道。 凤栖梧:“……” 虞初羽见两人进来,不紧不慢地倒了两杯茶,推到二人身前,笑着开口:“怎么,江师姐终于觉得怠慢我了,也补偿来了?” 江黎利落坐下,拿起茶杯一言而尽,双手一摊:“这是我们第三峰一贯的简约风,从不搞区别对待。” “所以你们这是?” 没等江黎出声,江淮率先开口:“我姐担心你昨日闹出的动静太大,身体没恢复,所以特意来看看。” “谁担心她了!”江黎瞪了江淮一眼,对他的添油加醋表示不满。 但随即正色道:“不过这比试一事确实有点操之过急了。经昨日一事后,你风头大盛,恐怕是有人想试探你的实力。” “都说了我修为尽失,他们怎么就不信呢。”虞初羽摇头,一脸苦恼。 话说看在昨天救了他们这么多弟子的份上,直接判她赢也行啊。 江黎一言难尽地看着她:“若你不方便,我想办法让它往后延延。” 虞初羽:“算了,早点结束也好。” 虽然她目的已经达到,但答应过的事晕也不能食言。 既然当时人都这么说了,江黎便跟着点了点头:“也行。” 虞初羽想了想,问:“不过,你可知道如此提议的都有谁?” 因为此事的不合理之处,江黎来之前还特意打听过,因此没有过多思索便将所有人的身份一一报来:“目前知道的有第五峰峰主、第七峰峰主和掌门。” “第五峰本来就和我们不对头,怕是巴不得你状态不好,有这提议倒不甚稀奇。掌门的话,近些时日与第五峰走得比较近,大概是受其影响。但这第七峰属实有点奇怪。这第七峰峰主虽然也算凤家的人,但从来不以凤姓自居,中间的渊源两边都保持缄默,倒是尚未可知,不过从他毫不掩饰的对凤家的厌恶态度来看,就绝对不会站在掌门一边。加之此人一贯游离于各种决策之外,对宗门内事宜可以说是到了漠不关心的程度,如今突然冒头,倒是让所有人都摸不清他此举的意图。” 考虑到她对离火道内部的情况不甚了解,江黎将几人的关系简单梳理了一遍。 “第七峰峰主?”虞初羽作沉思状。 那个身上冒着火焰的人? 虞初羽认真回想了下,确认除了当初在登天阁前远远看了一眼,双方确实没有任何交集。 “没准他就是单纯的闲得慌。”江淮嘀咕一句。 “也是。”虞初羽笑了笑,结束这一话题。 江黎适时拉着江淮起身告辞:“既然如此,我们就先离开了,你好好休息,毕竟下午还有一场战斗。” - 几个时辰一晃而过。 不同于最初的喝彩声,虞初羽一路走来收获了不少问好,望着他们眼神中流露出的憧憬,在经历数月来的流言荼毒的现在,让她不禁产生一种自己的人缘何时这般好的错觉。 不过眼前这一幕陌生中却透着依稀的熟悉感,几曾何时,在她尚且是昆仑巅清正严明的大师姐时,在一切尚未脱离正轨,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前,她护着的同门似乎也是这般同自己问好的。 如今这份憧憬又能维持到几时呢? 虞初羽笑着一一回应,心中却并未泛起丝毫波澜。 因为火山喷发的缘故,如今的浴火台被厚厚的火山灰淹没,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因此便换了个场地。 虞初羽上场时,苏茶已经站在台上了。 苏茶对上她的视线时,笑靥依旧,丝毫看不出当日推她去死的满脸恨意的模样。 “这次多亏师姐,不然还不知道会增加多少伤亡。”苏茶目光中流露出崇拜,但想到那些葬身火海的人,脸上露出几分伤感,苦笑道,“若是还能再早点就好了,想必更多的人能获救。” 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虞初羽感觉到场上的风向有一瞬间的变动。 果不其然,下一瞬,场外开始窃窃私语。 “我之前就想说了,既然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能早点出手呢?等死的人多了,再来出风头充当救世主吗?” “要是早个几息,我师兄兴许就不用死了。” “你们在说什么屁话?要不是虞道友,还有你这群白眼狼在这哔哔赖赖的份?” “难道不是吗?话说本来就是因为她躲过了那一剑,才引得火山异动……” 神识将周遭的议论声清晰地带到她耳中。 虞初羽朝场外轻轻瞥了眼,莫名笑出声,久久没有止住。 半晌,才抚着掌夸赞道:“苏师妹这张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厉害。” 第88章 第 88 章 苏茶似乎刚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无措地捂了下嘴:“师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也知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啊。”虞初羽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苏师妹这般同情心泛滥, 想必也在那场事故中出了不少力吧?” “我……” 苏茶眼神闪烁,一时失语。 当时她和凤栖梧一起去搬救兵了,着实没出什么力。还是回来时才看见临近尾声的惨状,即便如此,那堪比浩劫降世的景象也足以令她心生恐惧,甚至带了点逃过一劫的侥幸。 虞初羽没有放过她。 “不知道师妹救了几个人呢?” “师妹如今可是金丹, 怎么都该比我这个灵力尽失的废物师姐强吧?” “为什么我见你时却是站在人群的末尾?为什么衣着光鲜得像是从未经历过战斗?为什么连你手中的剑都不染纤尘?” “为什么,力挽狂澜的人不是你呢?” “难道是因为, 师妹你没有尽力吗?” 一句句质问叩在苏茶心头, 令她心神大乱。 “不是……我……” 苏茶手心被汗濡湿了一层, 生怕此刻有人冒出一句从未见过自己。 但她不知道, 生死之际,所有人都在同死亡做斗争, 谁还在乎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存在与否。 虞初羽没再看她, 视线落在场外, 带着几分审视环视一圈,眼神漠然: “我救人只是为了不违背自己的道心, 并不意味着我对你们有什么义务。”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苏茶本以为她在辩解, 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刚,毫不在乎地将自己置于所有人的对立面, 一时间有点愣怔。 她怎么敢? 虞初羽说完, 回过头对上苏茶的视线, 活动了下手腕:“好了,挑拨完关系能正式开打了吗?说实话, 我忍你很久了。” “我没有。”苏茶一脸委屈,仿佛一个被人误解欺负却始终善良无害的小白花。 借着这个机会,她巧妙地转移话题。 “师姐你的灵力早就恢复了吗?为什么不说一声,大家都可担心你了。” 虞初羽看她一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模样,没再坚持所谓的剑士风骨,打算直接开打。 指尖落在伏尘剑剑柄上。 下一秒,意想不到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三年之期已到,本王回来了!】伏尘装模作样地压低声音,气势十足地说。 下一秒,语气一变,热情道:【姐妹,想不想我?!】 虞初羽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那片龙鳞你都炼化好了?】 【可不是嘛!费我老大劲了!你都不知道一个人呆着有多无聊,我都拿出了当年高考的毅力了,愣是把原定的时间缩短了大半,厉不厉害?!】 虞初羽平静捧哏:【厉害。】 【嗯哼!】伏尘翘了会儿尾巴,随即迫不及待地分享,【我这次搞出了一个贼拉牛逼的技能。】 快问我!快问我! 虞初羽不自觉勾了勾唇,依言询问:【什么技能?】 【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我是一把贼拉牛逼的剑……】 第90节 伏尘刚打了个开头,就听见虞初羽非常绝对地回答:【没有。】 【……】伏尘迅速反应,【现在你知道了。】 【所以我本身对其他剑,或者往大了说,其他灵器,都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压制。】 虞初羽眨眨眼:【嗯……就这?】 感受到虞初羽语气中的不以为然,伏尘终于不再卖关子:【什么叫就这!听过万剑归宗吗?长剑一出,万剑臣服的那种!难道不炫酷吗?!不是你们剑修的浪漫吗?!】 虞初羽眼睛一亮:【那是有点意思。】 伏尘:【对吧对吧!找个时间我们验证一下!】 【还找什么时间,】虞初羽将长剑横于身前,握住剑柄缓缓拉开,眼里是浓浓的兴味,【就现在吧。】 伏尘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这才注意到他们正站在比武台上。 伏尘:【o.o?】 - 简祯首先感受到腰间长剑的异动。 起初是微不可闻的嗡鸣声,随即剑身剧烈颤动起来。 周遭凡有弟子携带佩剑的,颤动声汇合在一起,形成莫名一致的韵律。 一些灵器虽未同长剑一般反应剧烈,却也是发出阵阵嗡鸣,像是在齐声附和着什么。 “怎么回事?我的剑!” “我的刀!” 一片不可置信的喧哗声中,简祯望向场上一身雪色的人,一时间难掩错愕。 “你这师妹可了不得。”付明轩摇着手中的扇子笑道,眼中带着欣赏,“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昆仑巅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动作间依稀可见扇面自发的轻微晃动。 简祯听见这话,心中莫名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从细节处泛出丝丝违和感。 以前…… 正在他沉思之际,腰间的佩剑猝然出鞘。 惊慌失措的声音接二传来,甚至有人的储物袋破了一个大口,里边的东西哗啦啦落了一地。 简祯顺着自己的佩剑望去,只见其同周遭无数铁制兵器一起竖直地浮在半空,环成一圈。 须臾,无数剑柄微倾。 ——一剑出,万剑伏。 此剑名伏尘。 所有人呆呆地看着眼前颇为震撼的一幕,久久不能回神。 不知道谁哪个弟子发出一声感慨,道出了在场众人的心声:“牛逼啊——” 在圆环的中心,虞初羽手握黑沉古朴的伏尘剑,剑身直直苏茶,几乎没入她眉心。 苏茶的手中却空空荡荡,极目望去,依稀能在剑群中瞥见雪舞的影子。 一个剑修,从他丢了手中之剑开始,就已经输了。 苏茶脸色发白地看着眼前漆黑如墨的剑尖,从未感觉距离死亡如此之近过,不知过了多久,脚下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全然一副失魂的模样。 动作间,眉心与剑尖一触即逝,一丝嫣红顺着鼻梁逶迤而下,在她姣好的脸上划过一道可怖的血迹。 在对上虞初羽视线的那一瞬间,苏茶几乎毫不怀疑对方要杀她的决心。 一想到那个眼神,她身体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恐惧从她心头滋生。 虞初羽收剑入鞘,伴随着“锵”的一声,下一秒,空中的刀剑法器齐刷刷地各归其位,动作整齐划一,透着军纪肃然之感。 她居高临下地看了苏茶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 裁判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进行通报:“第三峰虞初羽胜!” 身后的喧嚣随着她的脚步渐行渐远远去。 伏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里还带着几丝扼腕:【这样轻飘飘的是不是太便宜她了?】 苏茶之前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底,就是她这个旁观者都气得牙痒痒,这擦破点皮才哪到哪? “我总不能在台上杀了她吧。”虞初羽听着她的义愤填膺的口吻好笑道,【何况,从今往后,她怕是再也拿不起剑了。】 伏尘【啊?】了声,没明白怎么就拿不起剑了,想了想去对方也只有在最后擦破了,绞尽脑汁得出个解释:【尖端恐惧症?那她这心理素质也太差了吧。】 虞初羽对她时不时冒出来的新奇字眼早已习以为常,从字面上也能理解得八九不离十。 听她这般猜想也没解释,颇为认同地点点头:【确实挺差。】 就这还时时想着杀她呢。 要知道,有时候活着未必比死了轻松。 - 眼见虞初羽赢了比赛,江黎却没露出多少轻松的表情。 如今他们与第五峰的比试二胜一负,明日虽不是最后一场,但在江黎至今没有找到第五个参赛者的情况下,便成了关键性的一战。 虞初羽第七次见她晃悠到自己跟前,终于无奈开口:“你这是对庄鸣多没信心啊,人不是你自己加进来的吗?” “是不是师弟还不一定呢。”江黎嘀咕一句,脸上浮现明显的纠结。 伏尘颇为理解地开口:【这就像独生子女许久没回家,突然得知父母生了二胎一样,一时间没法接受也很正常。】 虞初羽:【……】 江黎:“说起来,你觉得庄鸣实力怎样?存不存在被第五峰派来的可能?” “金丹之间也存在不小差距,何况我都没见过他出手,你当我是神仙吗?”虞初羽颇为无语,“不过他目光清正,不像是善于伪装之人。” 虞初羽单手撑着下巴:“听说第五峰都请了绝影阁的人,你实在找不到人的话不妨也雇一个?钱货两讫,多省心。” 江黎目光幽怨:“你以为我不想吗?” 绝影阁高手榜上的人都不便宜,就第五峰雇的那位消弭手,请他出一次手的价格都顶得上江淮那柄长戟了,还只是一次性的,性价比属实不高。第三峰积蓄有限,江黎也是斟酌再三才选择拍下的长戟,谁能想到碰上第五峰打乱顺序,彻底搅乱了她的原定的设想。 虞初羽精辟总结:“节哀,穷人。” 江黎捏了捏拳头,没好气道:“你堂堂的昆仑巅大师姐,就不能帮我摇几个人吗?” “是前大师姐。”虞初羽纠正。 她依言绞尽脑汁想了一圈,最终只冒出幽霁的身影。 突然意识到自己人缘之差。 虞初羽:有被打击到。:) “倒是有一个,但如今怕是联系不上。” 江黎:“为何?不能使用玉听的话……是进了什么上古秘境?” 虞初羽坐在原地僵了一秒,随即毫无征兆地“唰”地一下站起身,差点没吓江黎一跳。 “怎么,见鬼了?”江黎一脸莫名其妙。 虞初羽没听见她的声音,一时间只剩下满满的心虚,以及在耳边立体循环的那句“不要食言”。 她就说好像忘了什么! 救命,她现在去买玉听还来得及吗? 第89章 第 89 章 碧波之上, 一叶轻舟载着三人无风而动,朝一个方向迅速驶去。 一人默默坐在船尾,手中把玩着一枚玉听, 视线却不知落在何处,显然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饶因兰收回视线,转头对旁边的人说:“你是不是下手太狠,把人打傻了?” 边上尚且没他半人高的小萝莉毫不客气地在他脑门上来了一掌,顺便不忘鄙视:“放屁!你以为我们妖族和你一样脆啊!小辣鸡。” “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饶因兰捂着脑袋控诉, “你不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黑吗?” 蓟南溪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余光不经意捕捉到一抹蓝光一闪而过, 朝船尾提醒了句:“喂, 你手里那玩意儿亮了。” 幽霁像是突然被惊醒, 动作迅速地打开玉听, 看见最顶上信息的一瞬,眼睛一亮, 猝然站起身。 轻舟瞬间被他的动作带得摇摇晃晃, 一副随时要翻的模样。 “哎呦!”饶因兰吓得赶紧抓住扶手, “幽兄,你悠着点!” 幽霁对外界的反应全然未觉, 只是眼睛亮得惊人, 只留下一句“师姐寻我,我先行一步”, 便几步踏着湖面转眼消失不见。 饶因兰看得叹为观止。 一秒, 两秒, 三秒…… 小舟在向前漂了一段距离后,静静地浮在水面, 一动不动。 饶因兰:“……” ——等等,幽兄走了,这泛舟的任务谁负责? 他默默抬头,就对上了蓟南溪清澈明晰的目光,目光中倒映着他自己的影子。 饶因兰:“……” - 在一天n次与凤栖梧“不期而遇”后,虞初羽终于意识到对方是在有意堵自己了。 虞初羽:“贵宗的少宗主都这么闲的吗?” 凤栖梧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开门见山道:“我们结为道侣吧。” 第91节 “嗯……嗯?”虞初羽顿时冒出一脑袋问号,随即必以为然地笑笑,“凤少主莫不是在开玩笑?” 他们很熟吗? “我是认真的。” 虞初羽一脸莫名:“凤少主看中我什么了?” “你很强,足以与我并肩。”凤栖梧一字一句道,语气中透着隐隐的傲气。 虞初羽扯了扯唇角:“凤少主这话,比起道侣,听上去倒更像是找出生入死的兄弟的。” “不过有一件事你说错了。凡人过个几十年便白发苍颜,垂垂老矣,我既没了修为,如今更是一头雪发,怕不是直接一步到位?” 凤栖梧依稀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好像,大概,似乎,是他曾经亲口说的…… “之前是我失言。”他利落承认。 不说昨日万剑俯首的盛大场面,光是火山爆发那日,由磅礴的寒气凝炼而成的漫天寒冰,都不可能是一个灵力尽失的人能使出来的。 这样的人,才能成为他的助力。 凤栖梧只当虞初羽在故意试探他的态度:“即便你真的修为尽失,有我离火道相助,恢复灵力一事只会事半功倍。” “虞道友不妨仔细考虑。拥有一个强大的后盾,其中利弊,不用我多说。一个人再强也成不了事,想必这一点,道友已经切身体会过了,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你是聪明人,不会想重蹈覆辙吧?” “不用斟酌了,”虞初羽嘴角虽弯,但那点浅薄的笑意却丝毫未及眼底,“凤少主对我似乎存在一些误解。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走到哪一步,从来不是因为所谓的后盾,凤少主以为我失了的后盾,对我而言,未尝不是挣脱了樊笼。” “还有,你怎知道我们能并肩呢?” - 新的一轮比试。 看着场上站着的人,众人皆是一脸的目瞪口呆。 裁判的声音响彻这片空间:“第三峰庄鸣对第五峰凤栖梧。” 场下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少主怎么也参与进来了?” “难道说,之前传言宗门想要取缔第三峰的传言是真的?” “听说这是第三峰凑到的最后一人,要是输了,剩下那场恐怕真就无力回天了。” 江黎的手指猝然捏紧,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场上的凤栖梧怕是已经死了不下百次了。 “凤!栖!梧!” 他来凑什么热闹?! 话音刚落,就看到凤栖梧朝这边投来的视线,一时间更气了。 江黎转头同虞初羽确认:“他刚刚那眼神是不是在挑衅我?” 虞初羽心虚地撇开视线。 她只是嘲讽了一句,谁能知道对方会心血来潮跑台上去? 应该,不关她的事吧?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庄鸣手中的刀吸引了。 刀身上层层包裹的黑布退去,露出底下森白的刀刃,刀身蜿蜒曲折,看着很是诡异。 江黎此刻也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把造型古怪的弯刀,脸上露出几分难看的神情:“是骨刃。” 骨刃,顾名思义,是用骨头做的刀刃。 妖兽在各大炼器师眼中向来都是炼器的宝贝,其中一些骨骼坚硬的,也不乏被做成各种武器。 不过听江黎的话,那把刀的用材显然不止于此。 果不其然—— 江黎声音发沉:“是由人骨制成的刀刃,至少还是化神期以上的人骨。” 江淮不明觉厉,自言自语道:“修仙原来还能治疗骨质疏松啊……” 伏尘:【?】 虞初羽感受到它的异动,问:【怎么了?】 伏尘:【没事。】 大概是她想多了。 虞初羽注意到重新回到场内。 撇开人骨与否不谈,她倒是不怀疑这骨头的所有者有化神修为。 明明是骨头质地,但刀身上却带着股莫可言状的剔透感,正是化神期以上独有的“进阶”标识。 江黎眼神中冒出被欺骗的冷焰:“我就说师尊闭关多年,哪来的什么莫名其妙的徒弟,果然是他胡编的!这种有违人伦的歪门邪道,也只有第五峰那群人能做得出来!” 第三峰向来严禁门下弟子以“人”炼器,即便是妖兽,也不允许有人以残忍的手段活剥取材,哪怕如此获得的材料更佳。因为相泠坚信,这种事做多了,于己身不利,有损道心,届时哪怕炼器水平再高,也是得不偿失。 因此在看到庄鸣那把骨刃时,江黎才会瞬间认定对方身份有异。 虞初羽见她一脸笃然,心中多了几分不确定:难道自己看走眼了? “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误会?”虞初羽迟疑道,“化神期及以上的修士无论在何处都是被奉为上宾的存在,即便消失也总会传出些动静,更别提轻易被人取骨炼器了。而且庄鸣如今也只是金丹修为。” 江黎深吸一口气,勉强听进去了些,继续关注场上的动静。 她倒要看看,这位自称她师弟的人究竟能出几分力! 凤家的控火能力不同于寻常的火系术法,更偏向于将异火纳为己用,通过吞噬其他火焰增加己身威力,从而获得进阶。 因此前日那场天灾般的熔岩,事后倒成了凤栖梧的储火场。 庄鸣挥舞着弯刀凌空一划,大小不一的光刃顺着弯刀口,毫无规律地从各个角度朝凤栖梧逼近。 他屏息等待对方可能露出的破绽,从而决定近身的方位。 然而,一道偌大的火墙凭空出现,生生将所有光刃截至半道,吞噬殆尽。 灼热的火燎气息顺着场上的风刮到庄鸣面前。 庄鸣看着对方轻描淡写的模样,满脸警惕。 就在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地面时,他突然注意到无数道橘红色的光在地面迅速蔓延开来。 一道响指从耳边传来,伴随着凤栖梧的声音:“一重狱。” 话音落下的瞬间,无数火焰自地面凭空而生,眼前转瞬成了一片火海。 庄鸣向前挥了一刀,打散迎面而来的焰心,脚下却没什么落脚的地方了。 凤栖梧怜悯道:“认输吧,我不想伤人。” 庄鸣周身的皮肤开始泛红、褪皮,先前因浴火台附近的高温产生的灼伤本就尚未好全,此刻更是雪上加霜,产生针扎般的刺痛。 但他却愣是咬着牙不做回应。 若因他丢了第三峰,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师父! 骨刃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刃面闪过几道流光。 下一瞬,庄鸣无视眼前熊熊燃烧的烈火,径直提刀朝凤栖梧的方向攻去。 仅仅数十步的距离在火海之中变得格外遥远。 火焰像是受到了挑衅,伴随着他的逼近,火光再一次大盛,将他整个人吞没其中,只能隐约看见一道扭曲的人影。 庄鸣身上的烧伤越发严重,不少地方形成焦黑可怖的肉碳。 他努力保持神智的清醒,耳边却依稀听到了师父的声音。 “阿鸣,睡吧,等你醒来,就是真正的新生了。” “师父,你要走了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惺忪的混沌,含糊问道。 “嗯。” “那我要去哪找你?” 声音的主人停顿了下,这才温和开口:“若是想我,就去离火道吧。那是为师所在的宗门,到时候我收几个徒弟,届时,你就是他们的师兄了。” “那师父呢?” 随着意识的抽离,他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却依旧得到了回应。 那道温和的声音用坚定而又让人心安的语气说: “师父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90章 第 90 章 “师叔, 人醒了!”一道惊呼从耳边传来。 庄鸣努力睁开眼,只见两道人影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但并不是他认识的人。 除此之外,视线边缘依稀有一圈白色的阴影。 “这是哪?我不是在比试吗?” 一开口, 他就被自己喑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比试已经结束了。”与他一般年龄的女子依言回答,“你喉咙被烧伤了,暂时不要说话了。” 庄鸣闻言一愣,下一秒身体紧绷,想要坐起身:“比试结果呢?我……我们输了?” “你是输了,但这不是还有最后一场嘛, 急什么。”被唤住师叔的的男人没好气道,“倒是你身上这伤, 再迟一点都可以赶着去投胎了。” 庄鸣这才注意到, 自己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缠着厚厚的纱布。 不过他也没有心情在乎这个, 只是垂着眸, 一副沮丧的模样。 “你这模样可别让江黎瞧见,让她知道你这唱衰架势, 估计没你好果子吃。”男人随口道, “不过那种情况下还能伤到凤家那小子, 倒也不赖。” “我伤到他了?”庄鸣终于有了反应,脸上却带着几分茫然。 第92节 “可不是嘛, 不止凤栖梧, 恐怕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会发生那种反转。虽然不像你这般失去意识,但听说他伤得也不轻。你这把刀有点意思啊。” “是我师父留给我的。”庄鸣脸上终于有了变化。 “相泠?虽然改变有点大, 但也依稀能看出她以往的炼器风格。”男人点评道。 “你认识我师父?”庄鸣连忙追问。 “算是吧, ”男人不以为意, “好歹也救过她几次。” 庄鸣情绪又低落下去:“要是师父出关后知道第三峰没了……” 要不是他头上被纱布包裹的严严实实没有好下手的地方,男人保准给他个爆栗, 没好气地说:“都说了还有最后一场,年纪轻轻就耳背了?” “可,第三峰不是没人了吗?”庄鸣完全没被安慰到。 “哦,这个的话,他们貌似已经找到人。” - 比试台上,消弭手戴着一副森冷的鬼面,将脸遮得严严实实,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边,身旁只有一名裁判,所谓的对手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身为一名杀手,本来他还担心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招容易被人找到应对的方法,若有人以此研究出针对自己的招式,对他以后的职业生涯实属不利。 要不是自己急着用钱,加上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他也不会来淌这趟浑水。 没想到对面迟迟没有人出现。 今天这是什么幸运日! 难道是老天体谅他平日杀人太辛苦,特意给他个机会让他站着把钱赚了? 消弭手的鬼面在阳光下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酷,谁也不知道他正在心中默念着时间再过快点。 相比于他的淡定,场外的人却是议论纷纷。 “第三峰这果然是没人了吧?” “还等什么?不如直接宣布结果吧!” “听说第三峰找到帮手了,正在往这边赶。”一人消息比较灵通,给旁边几人解释,“不过如果在规定时间内赶不上的话,估计就只能当弃权处理了。” 有人听见这话特意转头看了江黎一眼:“江师姐好像一点都不急,应该能赶上吧。” 江黎虽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慌得一批。 她维持着当前的姿势,只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嘴唇,再次同身旁之人问起从入场到现在不下数次的问题。 “你那师弟还没来吗?” 虞初羽挤出一抹笑,语气异常温柔:“我并没有比你多长一只眼睛。” 所以,你自己不会看吗? “要不你催一下?”江黎刚说完又自行否决,“算了,耽搁了赶路的时间怎么办。” 虞初羽:“……” 眼见时间就要到了,裁判收到示意,正要开口,下一瞬,鬓间的发丝毫无征兆地在眼前晃了下,回过神来,眼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裁判看着来人懵了瞬。 对方显然是赶着来的,气息尚且有点不稳。就见他长舒一口气,这才对上自己的视线,示意道:“幽霁。” 说完就迫不及待抬头朝场外看去,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裁判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将方才尚未出口的说辞一改:“第三峰幽霁对第五峰消弭手。” 幽霁收回目光,看向对面戴着鬼面的对手时正色起来。 场外的观众见终于来人,气氛顿时热络起来。 “这人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比试台上又不靠脸,除非是合欢宗那些惯用媚术的,这人看着就不强的样子。” “也没见他身上带着什么武器,确实看不出路数。” 剑修使剑,刀修用刀,若是法修,身上总会带些增灵用的配件法器,就比如凤栖梧那身红衣。 有人玩笑道:“难不成是体修?” 其他人一笑置之,显然没将这个离谱的猜测放心上。 毕竟怎么都无法将眼前这个面容姣好的翩翩少年和印象中肌肉贲张的体修联系在一起。 消弭手听到那句猜测时,心头却是“咯噔”一下。 他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正在心中自我安慰着,就看见对面的人直直地朝自己冲了过来,右手握拳,俨然一副肉搏的架势。 “艹!” 消弭手眼皮一跳。 都不用靠近,一股无上的压迫感已是扑面而来,他只感觉仿佛被什么猛禽盯上一般,身上的汗毛倒立。 曾无数次救他一命的危机感顿时飚至顶峰。 于是场外的人毫无征兆地看见了这样一幕:少年尚且刚一动身,消弭手就已经开始逃窜了。 众人:“?” 打假赛,举报了! 然而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一声巨响轰然从台上传来。 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晃,场上已是沙砾漫天。 等尘埃落定后,就见那个长相出众的少年赫然站在四五人深的坑底,以他为中心,地面形成一道十数米的圆形深坑。 幽霁无声地转了转手腕,脸上浮现几分不甚满意的神情。 打偏了。 消弭手连同场外的人齐齐咽了口口水,一脸的欲哭无泪。 果然,杀生是没有好下场的,从前造的孽终究还是会返到自己头上。 这人克他! 观众席上轰然炸开。 一人咽了咽口水:“你们看清刚刚是怎么回事了吗?” “是不是用了什么法器?不至于真是体修吧?” “也没见哪个体修有这威力啊,人又不比妖兽,生来就有那般强健的肉身,毕竟上限在那摆着。而且光靠肉身也没用,还要辅以相应的功法。但消弭手的名头你们不会没听说过吧?就是因为他能抹消对方的灵力,让对方的招式失效,才有了这一称号。如今所有修士的招式术法都以灵力为根基,消弭手的存在几乎是天然的压制。听说他还杀过不少元婴修士。” “这么说,刚刚那一拳真就只是单纯的肉身力量?”有人神情恍惚,“但这可能吗?” “急什么,比试不是还没有结束嘛。”一人宽慰道。 他刚说完,下一秒,消弭手的声音响彻整个比武场:“我认输!” 消弭手:开玩笑,接单也不能把命搭上。 所有人:“……” “!!!” 不是,你们杀手都这么没竞技精神的吗?! 能不能和上一组的学学! 就当他们准备出声谴责时,突然发现另一位当事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不是,人消弭手至少还在台上呢! 你赶着投胎吗? 裁判茫然地左右看看,最终宣布:“第三峰幽霁胜。” 一时间,所有人的话堵在喉咙,不上不下。 - “师姐!” 幽霁迫不及待地凑到虞初羽跟前眼巴巴地看着她,像是一条被冷落已久大狗狗,眼神中带着一抹委屈。 “你这么久都没联系我。” 虞初羽抬头看着眼前高她大半个头的少年,顿时一阵心虚,立即转移话题:“你身上的伤可都好全了?方才在上面可有伤到。” 幽霁顿时伸出右手,顺杆上爬,顿时将方才的话抛之脑后:“手有点疼。” 只见他白皙修长的指节上微微泛红,和那“粉身碎骨”的场地相比,确实伤得有点“重”。 江黎在一旁默默翻了个白眼。 虞初羽认识的人好像都有点大病。 但她到底还有点眼力劲儿,没有打断人家同门叙旧。 不过她显然忘了自己的弟弟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就见江淮眼神泛光,仿佛读不懂空气似的,直愣愣地插入两人的对话,开口就是一个兄弟:“幽兄,你方才那一拳是怎么做到的!” 幽霁眼见师姐出于补偿心理就要有所表示,怎么也没想到会被打断,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眼前这个二愣子,想刀人的眼神怎么都藏不住。 半晌挤出一个无害的笑:“你想试试吗?” “行……”江淮刚想应声,就被江黎毅然决然地捂嘴。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江黎说完,直接将其拖走。 错过了时机,幽霁一脸的闷闷不乐。 虞初羽看着有点好笑:“走吧,回去帮你擦药。” “ovo?”幽霁眼睛一亮,瞬间被哄好,“嗯!” 简祯远远看着这一幕,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他记得那名弟子。 第93节 那个曾经说要对小羽以身相许的弟子。 第91章 第 91 章 虞初羽带幽霁回到她落脚的洞府时, 玄雾正巧呆在外边。 一声招呼还没来得及出口,在感受到另一道陌生的气息的同时,玄雾闪身回到白玉扣内。 饶是如此, 幽霁还是察觉到一丝异样,迅速拉过身侧的虞初羽,向前一步挡在她身前,警惕道: “谁?!” 虞初羽从他身后走出,安抚道:“不用紧张。” 话音刚落,玄雾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洞府内, 戒备地看了眼幽霁后,同往常一样朝虞初羽唤道:“姐姐。” 幽霁认出眼前的人, 眼睛微眯, 带了点敌意。 “师姐, 他怎么在这?” 还叫姐姐! 攀什么近乎? “他师兄出了点意外, 暂时将他留在我这。”虞初羽解释道,转头同玄雾介绍, “这是我师弟幽霁, 当初在青岩镇你见过的。” 玄雾踟躇了下, 还是唤道:“哥哥好。” 幽霁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嗯”。 “师姐这些时日都同他住在一起吗?”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平日都呆在白玉扣内。”虞初羽摸了摸玄雾的脑袋。 几人陆续坐下, 虞初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幽霁大致说了一遍。 幽霁伸手戳了戳玄雾的脸, 喃喃道:“感觉和活人没什么差别。” 而且,这么说来他的年纪岂不是比我们都大? 显然还在为玄雾之前的那句“姐姐”耿耿于怀。 玄雾不躲不避, 睁着大眼睛任由他在自己脸上动作。 虞初羽见他神情放松, 一时间还有点惊讶。 注意到她的视线, 玄雾主动解释:“哥哥身上的气息很舒服,像是切断了另外一半命门对我的影响。” 虞初羽抬头朝幽霁看去, 发现他也是一副茫然的样子,不禁若有所思。 当初在青岩镇,段殷想用玄雾对付他们时也失效了,本来还以为是对方操控方式有问题,如今想来,莫不是因为幽霁在的缘故? 幽霁很快就将此事抛之脑后,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虞初羽:“师姐心情不好,可是因为尚未取到凤凰火的缘故?” 虞初羽听见这话有些意外,失笑道:“我哪里心情不好了。虽然过程有点不尽人意,但也算是用到凤凰火了。” “那灵力怎么……”幽霁顿时满脸紧张。 虞初羽摇头,扯着嘴角无奈道:“有点作用,但不多,看来还得再找其他办法。” 一副全然没受影响的样子。 幽霁抿了抿唇,没有说话,脸上却是显而易见地低落下去。 虞初羽见他如此模样,既无奈又好笑:“怎么你看着,比我这个当事人还沮丧?” 幽霁骤然靠近,垂着眸,凭借两人的身高差直视她,眼神中带着几分执着:“我现在已经变强了,可以保护师姐,师姐可以多依靠我一点的。” 虞初羽因他这猝不及防的举动愣了几秒,随既嘴上回应着将他推回原位。 “好好好。” 就在这时,洞府外的禁制被人触发。 见玄雾熟练地回到白玉扣,虞初羽这才单手一挥,解了限制。 然而等了半晌,都没见来人身影。 虞初羽想了想,试探了句:“季宁?” 话音刚落,一道透明的人影凭空出现。 “虞姑娘。”季宁温和地唤了声。 玄雾一直注意着外头的动静,见状再次现身,来到季宁身旁。 “师兄。” 季宁朝他笑了笑。 饶是疗了这么久的伤,相比起最初相见时模样,此刻季宁的状态委实算不上好,魂体依旧不见凝实,可见之前受的伤并不如他所说的那般简单。 “可是出什么事了?”虞初羽敏锐道:“你身上的伤尚未好全,怎么这时候出来了?” 季宁只是疑惑地看了眼一旁的幽霁,没来得及多问,开口便是:“我必须带玄雾尽快离开了。” 他神情中多了几分凝重,抛出一个重磅消息,“第三峰峰主死了。” “什么?”虞初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季宁:“离火道马上就会戒严,若是晚了,可能就走不了了,届时我们被发现的风险更大。” 虞初羽蹙眉消化了下他话中的庞大信息量:“戒严……那位峰主是非正常陨落?” 季宁露出几分歉意:“具体情况我也不知。” “这些时日有劳虞姑娘照料玄雾,暂且别过,望来日有机会再见。”季宁一脸认真地拱手道。 玄雾左右看看,最终不舍地看了虞初羽和幽霁一眼:“姐姐再见。” 虞初羽张了张嘴。 事情发展得太快,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最终只化为四个字:“一路小心。” - 掌门坐在殿内的上首,捏着眉心问:“人还没找到?是不是已经出离火道了?” 穆志明却一脸平静:“不会,我已经在他身上下了追魂咒,只要他迈出离火道门外的那处禁制,我们就能追踪到他的踪迹。” 掌门脸上带着些许不耐:“那若是他一辈子都藏身在离火道呢?” “那我们就逼他一把。”穆志明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你最好能真的逼出他来,而且,保证那个傀儡在他身上。别忘了当初我为何帮你收拾那些烂摊子。” “自然,一切为了离火道。”穆志明微微俯身,态度恭敬道。 掌门依靠在宽大的座椅上,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穆志明顺势离开,只是刚迈出殿门的一瞬,就同一道火红的人影撞了个正着。 饶是如此,对方也没有停顿的迹象,转眼就消失在殿内。 穆志明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离开的方向。 那好像……是凤少主? 果不其然,下一瞬,凤栖梧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殿外,落入他耳中:“父亲,第三峰峰主的魂灯就在刚刚灭了。” 穆志明眼睛微眯,无声地笑了笑。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穆辛闻见穆志明出来,迎上前去:“义父,你之前吩咐的事情有头绪了。” “说来听听。” “流云山庄的庄主夫人经确认与相峰主有血缘关系,疑似相峰主的胞妹,百年前,相峰主下山的那段时日极大可能就是去了流云山庄。” 他顿了下,这才继续说:“另外,有人声称,当初相峰主离开时,怀中还抱着一个襁褓。” 穆志明闻言神晦暗莫名,喃喃道:“怎么可能?” - 登天阁一事结束后,江黎可算是把心放下了。 不过一想到因此重度烧伤的庄鸣,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师尊闭关的地方。 相泠自却魔大战前就已经闭关,期间不管两界的局势如何动荡,都不曾有过任何动静,因此不少人怀疑过她是否寿元将尽。 不过自那之后数十年,相泠的魂灯还是完好地亮在阁内,半点没有熄灭的迹象,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江黎掀开袍子,径直在殿外的台阶上坐下,盯着不远处的池塘发呆。 池塘里面种满了紫昙花,在阳光下泛着浅淡清幽的紫色,瞧着煞是好看。 然而看着看着,江黎的思绪又回到了庄鸣身上。 她委实想不通对方为何要冒充师尊的徒弟,若只是为了名声,大可不必搭上自己的性命,那种火焰之下,就算是她也未必能做到。 而且那把刀…… 化神期的人骨…… 思绪恍若脱缰的野马。 江黎突然身体一僵,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木讷地转过身,看着那数十年如一日紧闭的大门,心中不可遏制地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不至于闹出大动静的,化神期的人骨…… 师尊她,就是化神期吧? 她站起身,浑浑噩噩地站在殿门前,双手搭在门框上。 这个想法是在来得莫名,但不知怎么,她心头的恐慌愈来愈甚。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玉石轻扣声传来。 咔哒。 一道灵光闪过,门上的禁制骤然消失。 第94节 江黎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半晌,她才带着擂鼓般的心跳,推开那扇尘封多年的门。 伴随着推门的动作,是她略带恍惚的询问声:“师尊?” 然而回应她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殿门大开,阳光久违地照射进来,将殿内的陈设照得纤毫毕现,独独不见本该存在的人影。 江黎愣愣地现在原地,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禁制自行解开了,可,师尊呢? 下一瞬,外头传来嘈杂的动静。 无数离火道弟子蜂拥而入,为首之人看见江黎的身影,连忙上前询问:“江师妹,出什么事了?相峰主的魂灯怎么突然灭了?” 江黎茫然地抬头:“你说什么?” “相峰主的魂灯灭了,你不知道吗?”他奇怪地看了江黎一眼,换了个问题,“师妹怎么会在此处?可有见到什么古怪的人影?” 江黎只觉得脑袋嗡嗡响,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最后的四个字梦呓般落入耳中:“我不知道。” 后续的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回过神来,江黎已是在自己洞府内,从他人的复述中,她得知了后续的处理结果。 ——相峰主闭关中遭遇不测,现封锁离火道,全力缉拿凶手。 江黎只觉得荒诞。 因为她心里却比谁都清楚:那座殿内从始至终什么也没有,没有凶手,也没有师尊。 所谓的闭关,兴许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 第92章 第 92 章 虞初羽同幽霁二人甫一出洞府, 就看见两个身穿离火道绯红道服的弟子朝他们迎面而来,显然是冲他们来的。 “两位道友好,不知二位这是准备去哪?” 虞初羽见他们没有明显的敌意, 笑了笑,不动声色道:“这边的景色北境难见,师弟刚来,便带他随处转转。二位找我们可是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说, “如今登天阁事毕,为避免各峰照顾不周, 怠慢诸位, 掌门特意让我等收拾出了一处院落供几位贵客同住。诸位都是各派精锐, 想必也更能聊得来。” 另一人搭腔道:“这位道友初来应该尚未安置, 我们这边也都准备好了。” 话虽这么说,虞初羽却总觉得同季宁方才带来的消息脱不了干系。 第三峰峰主身死, 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 偏偏他们在戒严的同时还不忘给他们这些外来人进行安置, 委实是有点奇怪了。 莫不是以为凶手在他们中间? 虞初羽不禁思索。 若真如此,倒是能在季宁彻底脱身前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但, 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师姐。”幽霁唤了她一声, 显然在等她表态。 虞初羽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的东西不多, 几乎都在身上了, 不用收拾就可以直接走人。 两人跟在后头。 幽霁传音道:“师姐, 既然我们如今不需要凤凰火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这?” 虞初羽顿了下, “南溪他们不是还在路上嘛。” “估计这两日就能到了。”幽霁想了想补充道,随即目露担忧,“师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虞初羽抿了抿唇:“我想让他帮我治一个人。” 幽霁正想进一步询问,却被从另一条道上走来的人出声打断:“这二位也是与我们一道的?” 两人转头看去,只见付明轩同夏昭意结伴而来。 方才出声的正是付明轩,不过他此刻稍稍偏头,显然是同给他们带路的离火道弟子说话。 得到肯定的回应后,当即上前:“在下洛川书院付明轩,那位是丹阳书院的夏昭意。” 夏昭意听见自己的名字,对上他们的视线后不冷不淡地点头,权当打过招呼了。 付明轩:“二位在场上的风姿实在令人神往,不知可否有幸结识一二?” 虞初羽:“付道友太过抬举了。” “是虞道友过谦了。”付明轩像是随口提及一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初在场外顿悟的人恐怕就是道友无疑了吧?” “还有这事?”虞初羽做出一副讶异的表情。 “那大概是我弄错了。”付明轩一笑置之,全然没有深究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几名离火道的弟子默不作声地在前边带路,却也将他们对话全部收入耳底。 此刻心头皆是掀起骇浪,连带着看向虞初羽的视线都多了几丝敬畏,仿佛亲眼见证了一位大能的诞生。 谁也没有将付明轩后边的否认放在心上,只觉得他是因为虞初羽的否认而专门改的说辞。 毕竟这位可是素有声名的“小圣人”。 夏昭意看了付明轩一眼,脚下加快步伐,没一会儿便同几人拉开距离。 付明轩见状朝两人解释:“两位别在意,她就是不喜欢说话,并没有针对的意思。” 幽霁莞尔:“当然不介意,沉默是金嘛。” 付明轩看了他一眼,然而对上那双真诚的幽蓝色眼眸,一时间无法判断对方是不是在埋汰自己。 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处阁楼群,均为两层制式,每座阁楼之间由竹梯相连,其中还有露天天台,上边种着些清幽的草本植物,边上放着茶盏坐垫,看着极为雅致。 不过让虞初羽没想到的是,这住处边上隔着的,就是当初离火道弟子口中所说的“晦气”的西峰。 几人到时,阁楼内已经有人了。 “小羽。”熟悉的声音从一处阁楼内传出。 简祯从里边走出来,语气里透着熟稔和亲近:“里面的房间我都看过了,按你平日喜欢的样式给你留了间朝东的屋子。” 虞初羽微微颔首:“师兄有心了。” 简祯眼中多了几分希冀:“那……” 就在这时,苏茶的声音从他背后传出,视线中带着几分躲闪:“大师姐。” 显然之前那一剑的后遗症还挺大。 虞初羽勾了勾唇:“苏师妹的喜好向来与我一致,想来定是也喜欢紧,左右也不差这一间房,我便不同苏师妹争了。” 苏茶看见虞初羽对自己露出笑容,心底莫名一颤,逃避似的低下头。 掩在袖间的五指却捏得死死的,指甲嵌入掌心的软肉,留下一个个狰狞的印记,眼底是化不开的怨恨。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 努力生存,努力讨好所有人,努力练剑,努力提升修为。 她从苏家不受待见的弃子一步步成为对苏幕而言至关重要的棋子,再踏着昆仑巅大师姐的名声从不甚惹眼的外门的弟子一跃成为惹人同情的无辜小师妹。 一切本该朝着她理想的方向发展的。 ——但是偏偏虞初羽回来了。 何其可笑! 单单一剑,就将她以往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成了笑话,彻底断了她的剑途! 想要往上爬有错吗? 她虞初羽生来便受宗门呵护,可曾食过猪糠般的冷炙?又可曾在严寒之下遍体生疮?抑或是高烧不退时被人卷着一张草席早早扔到角落自生自灭? 明明她母亲才是昆仑巅的正统出身,为什么虞初羽一个来历不明的弃婴却能过上原本属于她的生活? 她想要活着,活得高高在上,又有什么错? 为什么总要和她作对! 与此同时,一缕黑气仿佛得到了滋养,瞬间在苏茶体内壮大,丝丝缕缕地缠上她的心脏。 虞初羽猝然皱眉,视线锐利地从苏茶身上扫过。 刚刚那一瞬间…… 简祯脚步微移,挡住她的视线:“小羽,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虞初羽注意到他的动作,扯了扯嘴角,觉得有些讽刺。 这还有什么好谈的呢? “师姐,说好了,我要住你旁边。”幽霁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虞初羽收回目光,没有回应简祯方才的问题,转头对幽霁说:“走吧,去看看房间。” - 季宁从洞府离开时,由于相泠身死的消息尚未完全传开,一路上看到的人言行举止都与以往无异。 他稍稍松了口气,却依旧留了个心眼,没从正门出去,反倒是朝东南面而去。 一直到彻底看不见人影,他才缓缓显出人形,单手一挥,果不其然,就看见一道火红色的结界笼罩在身前。 离火道显然早已设防,限制里外的人出入了。 他沿着结界壁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突然眼睛一亮。 只见本该浑然一体的结界此处却多了一道指节大小的裂纹,要是不仔细看都未必能发现。 换做他人,这一裂纹实在无用,就算想以此为薄弱点攻击,还没等真正破开一个容人通过的口子,恐怕就因闹出的动静而被赶来的人抓个正着。 第95节 但他如今却是魂体,按理说只要存在缝隙,他就能穿过一切地方。 这还是当初他和师父一同发现的呢。 季宁刚浮现几抹感慨,但一想到玄雾打小的遭遇,所有的记忆瞬间破碎,印象中慈眉善后的师父的脸也变得面目全非。 他长呼一口气,稳住心神。 “师兄?”玄雾的声音从白玉扣中传来,隐隐带着几分困惑。 不只是因为第五峰,还因为当初那个怪异的黑衣人和小女孩的组合。 “师兄在。”季宁安抚道,“别怕,马上就出去了。” 话音落下,季宁化作一缕青烟,朝结界裂缝探去。 一界之隔,温度却骤然下降数度。 微风袭来,卷走了从离火道内携带而来的燥热。 季宁神色一松,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笑着对玄雾说:“看,我们出来了……” 他脸上温和的笑容未消,下一秒,一道漆黑的光晕自他脚下亮起,一个个玄奥古怪的银色字符沿着结界一路铺展过去,形成一个偌大的包围圈。 围住了早早被打上标记却自以为脱身的猎物。 “师兄出什么事了?”玄雾心中越发不安。 还没等季宁开口,他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季师侄,别来无恙。” 是穆志明! “没想到多年不见,师侄竟阴差阳错达成了你师父的遗愿,运气倒是不错。不过这乱动长辈东西的习惯可不好。”穆志明伸出手,“魂修修行不易,你是应兄的得意徒弟,只要你把东西交出来,这回便不做惩罚了。” 季宁神情戒备,冷冷地看着他:“穆师叔怕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我可不记得曾拿过您任何东西。” 穆志明本就没多大耐心同他掰扯,见他不识相便冷笑一声,放话道:“那小傀儡,今天,你是无论如何也带不走的,不如痛快点交出来,也不至于伤及己身。” 第93章 第 93 章 阵法内, 季宁的魂体已经淡得几乎维持不住人形。 “为了一个死物,值得吗?”穆志明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季宁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强调:“那是我师弟。” “应无道那样冷血的人, 没想到收的徒弟却是个菩萨心肠的。”穆志明不禁啧啧称奇,“要知道,你师父可从未将他视作一个人。” 季宁呼吸骤紧,猛地闭眼,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便是师父错了。” 话一出口,一直以来的信念顷刻间崩塌。 这些时日, 不论他如何逃避,师父对玄雾做过的事都清清楚楚地摆在那, 不容争辩。 记忆中那个熟悉的人影一下子变得格外模糊。一会儿是对他淳淳教导、如兄如父的师父, 一会儿又成了手段阴狠, 对玄雾极尽残忍的邪魔外道。 如今, 两个人影合二为一。 他只是幸运地得到了师父的善,但这不意味着就能对师父向玄雾诉诸的恶视而不见。 倒不如说作为应无道的徒弟, 他更有责任修正这一错误。 都自称师兄了, 自然要做一些符合师兄身份的事。 季宁温和地笑了笑, 眼眸中却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决绝。 这时,白玉扣内的玄雾出声了。 “季宁。”这还是玄雾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他。 没有丝毫起伏的语气, 透着几分不近人情, “说实话,我可讨厌你了。” 季宁闻言轻轻“嗯”声。 他微不可闻地扯了扯唇角, 平直的弧度泄露几分难言的苦涩, 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可以理解。” “讨厌到恨不得你去死。” “嗯。” “所以收收你那愚蠢的善心和自我感动, 滚吧。”玄雾面无波澜地说,“有句话他没说错, 傀儡是死物,没有心的。” 他的心早被剜了。 季宁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眸弯了弯:“那就当师兄一厢情愿好了,毕竟,我还挺期待和师弟一起生活的。”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周身气势大涨。 一点点微弱的光晕如繁星般从周遭的草木、山石、虫兽中升起,朝结界靠拢。 “这是怎么回事?”穆志明带来的人惊恐地看着半空中的光点,小心翼翼地伸手试探,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光点直直地从掌心穿过去,没有丝毫的停顿。 “穆峰主,这是什么?” 未知产生恐惧。 时下修士对魂修的了解实在有限,久而久之便对其形成了玩弄灵魂的固有印象,也算是世人眼中的邪魔外道。 即便是穆志明,也只是在上古玉珏上看见的克制魂修的方法,以及零星一些介绍,再多也没有了。 不过作为主心骨,他脸上没有半点动摇,冷哼一声:“故弄玄虚!” 对方要真有办法,也不至于等自身魂力被削减至此才出手了。 一道化神期的威压径直朝阵法内的季宁而去。 管他是什么修,只要是修士,就受天道法则的限制,怎么也逃不过修为压制。 果不其然,季宁一个踉跄,魂体更弱了,显然一副承受着莫大压迫的样子。 其余人见状或多或少地松了口气。 那些光点汇集在一起,除了让原本微弱的光芒变得强盛些许外,着实也感受不到什么威力。 被季宁带在身上的玄雾却感受到,在那些光点出现的同时,对方的气息变得更弱了,仿佛稍不注意就会消逝在空气中。 “你在做什么?”玄雾不自觉加重语气。 他尝试从白玉扣内出来,然而季宁像是早就料到一般,一开始就在外边加了一层限制,根本无法突破。 “白玉扣上有我的魂力,旁人轻易无法察觉。师弟届时莫要妄动,等三日后魂力消散便能出来了。” 玄雾听他交代后事般的口吻,心中的不安愈甚。 “你到底要做什么?” “山门外天高海阔,往后的日子还长,”季宁笑着,“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做你想做的事,吃你喜欢的食物,有讨厌的东西也不要紧,因为那也是漫长人生的一部分。” “我是傀儡,不是人。”玄雾固执地说。 “活着的不尽然是人。但我师弟有历经劫难却始终不灭的纯稚初心,如今师兄为你送上这漫山无垢的灵魂作为新生……” “愿我师弟往后余生事事顺遂,尽是坦途。” 玄雾仿佛感受到一只温暖的手从头顶拂过,他下意识抬头,但显然白玉扣内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影。 然而下一秒,周身的空间一震,一阵失声般的沉寂后,巨大的余响从外界传来。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在里边呼唤季宁。 “怎么了?” “季宁?” “你别不说话!” “喂!季宁!” “……师兄?” 然而这会儿无论他唤了多久,始终没有得到那人的回应。 点点金光不知何时从何处溢进来,没入他周身,玄雾愣怔地摸了摸胸口,莫名感觉心口闷闷的。 一滴透明的水滴滴落手背,他后知后觉地伸出手,接到的却是越来越多的水滴。 外头,原本困住季宁的哪道玄色阵法在那声巨响中破碎,上空的点点星芒没了阻碍闪烁着金光飘飘然落下,像是下了场璀璨至极的光雨。 穆志明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山道,眼中的怒火几乎压抑不住。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季、宁!”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宁愿自爆魂体也不给他们一丝机会。 “给我找!那东西一定在附近!” “是!”离火道的弟子应下。 然而尚未行动,所有人就感觉到一道异常而剧烈的波动从一处草丛边传来。 下一瞬,所有人只感觉一道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回过神时,才注意到穆志明已经死死擒住对方的脖子,轻易将人拿下。 穆志明左手拿捏着一枚玄珠,右手制住他的脖颈,看上去不费吹灰之力。 他没在意玄雾杀气腾腾的攻击,脸上的表情反倒是因为他的主动出现由阴转晴。 “到底是个畜生,早点出来不就好了,平白丢了你师兄一条命。”穆志明冷笑一声,拿着珠子的手微微用力。 几乎是同时,玄雾头上青筋爆出,像是承受着什么难以忍受的痛楚,却愣是没出一点声,只是用那双沾满恨意的眼神死死地看着他。 穆志明欣赏了一番他痛苦挣扎的模样,这才将他收回玄珠内,单手一挥,带着所有人无声无息地返回门内。 想来他那义子那边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 - 虞初羽和幽霁随意选了间阁楼,等挑好房间下来时,才发现这栋楼内竟然还有一人。 身着月白僧服的人背对着他们而坐,身边放着一把显目的**,不过比那**更显目的,显然是他光洁圆润的脑袋。 “师姐,要不我们换一个住处?”幽霁转头,毫不避讳当事人询问道。 第96节 听见动静的佛子转过头,左手尚且捻着佛珠,右手垂立于胸前行了一礼,目光随和,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贫僧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既然有缘,二位便住下吧。” “失礼了,我师弟无心冒犯,佛子见谅。”虞初羽微微颔首。 “佛子?”幽霁的目光带了几分好奇,“佛也会生子?” 佛子从未想到有生之年会听到如此离谱的问题,差点没把自己噎着。 捻佛珠的动作一时间都有点颤抖。 虞初羽忍住扶额的冲动,生怕眼前的佛子当场给他们表演个金刚怒目,连忙解释:“抱歉抱歉,我师弟没什么常识,无意冒犯。” 虽然这没常识的程度令人匪夷所思。 “无妨。”佛子努力露出往日平和的笑容。 虞初羽怕再待下去就将这位佛子得罪透了,正想起身告辞,就听见外头有人在喊自己,便同幽霁一起出门查看,没想到佛子也跟了上来。 一出阁楼,只见江淮正一脸焦急地在空地上来回转圈,时不时喊一声“虞姑娘”。 嗯,是内向那个。 虞初羽喊住他。 江淮听见声音,顿时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眼睛一亮,着急忙慌地朝快步朝她跑来。 上来就迫不及待开口:“虞姑娘,怎么办,庄鸣被离火道的人带走了!” 虞初羽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安抚道:“怎么回事?别急,慢慢说。” “我本来是去看庄鸣伤势恢复的情况,结果突然一群离火道的人闯进来,自称是执法堂的人,说庄鸣与第三峰峰主陨落一事脱不开关系,二话不说就将他带走了。” “我一开始是想去找我姐的,但是一到她洞府外就被几个离火道拦下,说我姐现在神伤过度,不宜见人,然后去虞姑娘先前的洞府,被告知你换了住处,这才一路找过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第三峰峰主不是我姐和庄鸣的师父吗?怎么突然死了?庄鸣这几日明明身受重伤,都只能躺在床上,怎么会涉嫌杀害他自己的师父,还有我姐?她是不是也被人控制住了,我明明是她弟弟,怎么也不让我见她?” 江淮一口气不歇,连问题一股脑抛出来。 虞初羽听完也是一头雾水,完全没想到这短短半天不到的时间事态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明明登天阁才刚结束,江黎还说要庆祝一番保住当前的峰位,结果峰位是保住了,但一直以来闭关的第三峰峰主却莫名死了,紧接着那位峰主门下的两位徒弟也先后出了事。 快得令人猝不及防。 如今他们对具体情况一概不知,贸然行动未免太过被动,必须先弄清事情的始末。 看来当务之急是先同江黎联系上。 虞初羽本来还在垂眸沉思,伏尘的声音突然从脑海中传来。 【那东西又出现了。】 她若有所觉地抬头朝东南方望去,只见那边的天空出现熟悉的阴翳。 是黑水。 第94章 第 94 章 虞初羽等人距离江黎洞府尚且还有一段距离时, 就看见几名离火道弟子一动不动地守在外边。 江淮一脸担忧:“看吧,他们就是在变相软禁我姐!” “师姐,要不我去解决他们?”幽霁见虞初羽皱眉, 自告奋勇道。 虞初羽对上他摩拳擦掌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 她是真怕这位直接将人“解决”了,到时候可能就要上升到两大宗门的高度了。 “等等。”她伸手将人按下。 洞府外那几名弟子的修为并不高,里外的人真要进出不见得能拦住,既然如此,他们的存在更像是一种象征, 表明离火道不希望他们到访的态度。 他们是因为在别人地盘有所顾忌,所以不会轻易破坏离火道的规矩, 那里边的江黎又是为什么没有动静? 难道真被控制了? 虞初羽想了想, 没有掩饰身形, 径直朝那边走去。 江淮懵了一瞬。 不是, 怎么就这样过去了? 他下意识去看身旁的另一人,就见幽霁已经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连忙快步加入队伍。 甫一靠近, 三人果不其然被拦下。 一人看了一圈, 最终视线落在江淮身上,劝诫说:“江师弟, 之前就说过了, 江师姐她现下心情不嘉,不愿见人, 诸位还是不要在这时候打扰了吧。” 大抵是身边的多了两个人的缘故, 江淮多了几分底气:“我是她弟弟, 怎么就不能见我自己姐姐了?除非她亲口说不想见我,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在假传信息!”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 最终强硬道:“诸位不信也没办法,但相峰主遭遇如此变故,江师姐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情理之中,即便诸位与江师姐关系非常,也应该知道有时候需要一个人缓缓,还是真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 虞初羽听他这番话,心头的迷雾突然消散大半。 感情他们是打着信息差在拖延时间。 如此想来,江黎未必知道庄鸣被带走一事。 虞初羽见状同两人传音示意。 幽霁没等那几人反应过来,指尖便迅速凝出一道灵力,朝虞初羽指定的位置袭去。 洞府外的阵法亮了一瞬,像是拦下了那道灵力,很快便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恢复到以往的模样。 几名弟子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回去,这才端起戒备的架势,不善地看向他们。 “几位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眼前几人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自顾自地用视线交流,一副当着他们的面光明正大密谋的多模样。 离火道弟子:…… 江淮不解地看了虞初羽一眼,收到对方肯定的视线,深吸一口气,提着灵气大声喊道:“姐!庄鸣被当作嫌疑人带走了,好歹也是你师父收的徒弟,你不管他死活了吗?” 几个弟子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洞府外的禁制都是隔音的,难不成他以为声音大点就能传进去了吗? 然而下一秒,几人的脸上的表情凝固。 只见洞外的阵法一亮,一道人影从里边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 离火道,刑狱司。 庄鸣被人架着扔进一间简陋的牢房。 几个离火道弟子下手没个轻重,浑然不顾眼前之人受了多重的伤。 倒是站在一侧的穆辛闻见状不自觉皱眉,开口道:“动作轻点。” 几人听见他开口,动作有所收敛:“是,穆师兄。” 庄鸣好端端地被人从病床上带到此处,整个人都是茫然的状态,直到现在才终于理清对方在进屋时说的话。 除了相泠,还有其他的第三峰峰主吗? “我师父怎么了?”庄鸣迅速抓住一人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袖子。 那人用力将袖子扯回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倒是穆辛闻隔着一道牢门语气平静地复述:“就在前不久,第三峰峰主的魂灯灭了。” “不可能!”庄鸣断然否认,愤怒地看着他,像是在气恼对方开如此恶劣的玩笑,“我师父明明在闭关,怎么可能会出事?” “信不信由你。” 庄鸣一口气堵在喉间,结合自己的处境终于推断出他们行事的理由:“你们怀疑是我干的?” “你也说了相峰主是正常闭关,如今突然陨落,我们自然有理由怀疑是有人暗中下手。其中,你宣称自己是相峰主的徒弟,自然有重大嫌疑。”穆辛闻扬了扬下巴,直直看向他,“不如你说说,相峰主闭关这么些年,是何时收的你这么个徒弟?” “信不信由你。”庄鸣将他先前的话还了回去,紧攥的拳心透露出心中的不平静,“我要见我师父!” 师父不可能出事,一定是他们胡说。 穆辛闻扯了扯唇角,觉得有些好笑。 到底是年轻,这样还认不出自己处境。 正想着,一道带着几分嘲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穆辛闻转过身,看清来人后低眉俯首:“义父。” 穆志明挥了挥手,旁边几个离火道弟子识趣地退了下去。 他微微俯身进入尚未上锁的牢房,走到庄鸣跟前。 一道术法自他指尖跃出,下一刻,庄鸣被迫以一种难捱打的姿势抬头,任由眼前的人在他脸上打量。 穆志明视线落在他脸上,又像是透过他在思索什么,脸上的兴味愈来愈甚,以至于带着几分狂热。 确实像。 穆辛闻紧随其后跟进来,却没有轻易开口打搅,只默默地立在一旁当个安静的背景板,将穆志明此刻的神情收入眼底。 “你叫庄鸣?”半晌,穆志明意味不明地问。 庄鸣被他视线打量地极为不舒服,闻言一脸戒备:“你是谁?” 如今的一切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穆志明难得好心情地回答:“算是你师父的旧相识吧。” 庄鸣眼中多了几分狐疑。 穆志明看出他眼中的困惑,并没有解释的意思:“我来,是想让你见一个……” 他顿了下,似乎没找到合适的词汇,随口道:“勉强算人吧。” 庄鸣皱了皱眉。 什么叫勉强算人? 第97节 他下意识朝穆志明身后看去,毕竟这里如今只有他们三人。 “这儿呢。”穆志明提醒道,“看看,可认识?” 庄鸣尚未反应过来,就发现牢内多了一个人。 小小的身子背对着他蜷缩在地上,如果不是对方轻微发颤的身体,庄鸣几乎以为这是具尸体了。 不过看对方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显然状态也没好到哪去。 庄鸣对穆志明的警惕再次升高。 这样对一个小孩,眼前这人怕不是心理变态? 不过这小孩从哪出来的?没听出储物空间还能放人啊? 庄鸣一头雾水,就见穆志明伸出脚,一脸冷漠地将其翻了个身,朝向他的位置,露出小孩狼狈而充满戾气的面容。 庄鸣看清他面容的瞬间,脸上浮现几分讶色,迟疑地问:“他……是谁?” 他摸了摸心口,一股异样感凭空而生。 玄雾原本在那枚由自己眼珠制成的命门珠内承受着无尽的痛楚。 傀儡原本应该是感受不到痛的,但凡事都存在一个例外,便是傀儡师控制他们的命门。 所谓命门,其实并不完全是**上的痛楚,而是他们为人时的一切负面情绪,或者说恐惧的集合体,能让他们一遍遍重复那种濒临绝望的痛苦。 玄雾一边承受着那足以令他发狂的折磨,一边艰难维持一丝清明,注意周遭的动静,只希望能找到杀死对方的时机。 发现自己被穆志明放出来时,他还没想明白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他可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认识的人,难不成穆志明从什么犄角旮旯将应无道挖出来了? 他努力睁开眼,随即对上了一双异常熟悉的眼睛。 不只是眼睛,从骨相到皮囊,那脸上的所有五官,无一不带着似曾相识。 玄雾瞬间怔在原地。 从那双眼睛投影出来的倒影中,他看见了自己的脸。 仅存的瞳仁化作深深的漩涡,几乎将一切溺毙其中。 像是过了漫长的数年,又似乎只是瞬息之间,玄雾缓慢地眨了下眼,眸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后知后觉地恍然。 ——啊,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他的身体不再颤抖。 蜷缩的肢体伸展开,他转个身,一点一点从地上爬起来,明明依旧是那幅狼狈的模样,但有什么东西似乎变了。 穆志明见状皱眉,握住珠子的手微微用力,然后本该受控的人却没有丝毫反应。 一种失控的感觉漫上心头。 怎么回事? 然而下一秒,玄珠毫无征兆地脱手而出,转眼就到了玄雾手中。 穆志明眼中终于多了几分忌惮:“你做了什么?” 小小的身影站在他面前,明明个头尚且不及在场所有人的腰身,却莫名带着股瘆人的气息。 玄雾看着浮于掌心的玄珠。 一直以来掣肘他的命门此刻正乖驯地卧在那,一动不动。 玄雾五指收拢,在穆志明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猛地将其捏碎。 伴随着“嗤”的一声,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他指尖逸散,识路般朝他的眼睛涌去。 玄雾一直闭着的眼帘一颤,缓缓睁开,露出一双黑到极致的幽瞳。 几乎是同时,一股巨大的威胁感漫上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玄雾转过头,视线对上穆志明,眼底古井无波:“好了,你可以去死了。” 站在后边的穆辛闻反应迅速,伸手想要制止:“义父!” 然而玄雾的动作实在太快,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手就要穿过穆志明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响指声清晰可闻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下一秒,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玄雾消失在眼前。 第95章 第 95 章 穆志明屏住的呼吸终于得以释放, 然而他此刻脸色却难看得吓人。 自己竟然被一个畜生唬住了! 穆辛闻连忙上前查看:“义父。” 他伸出手,尚未触碰就被穆志明一掌挥开:“废物!” 一时间不知道是在骂他还是骂自己。 穆辛闻径直单膝跪地。 “弟子不察,让他冒犯了义父, 还请义父责罚。” 穆志明深吸一口,压下心头郁气,恢复往日的模样:“门内果然有人在暗中助他,去查。” “是!”穆辛闻应下,站起身,看向愣神的庄鸣:“那他……” 穆志明:“让他在这呆着吧。” 话音刚落, 一道带着些许怒意的声音从过道外传来:“怎么,我师尊刚走, 穆峰主就迫不及待要对我们第三峰的人出手了?” 只见江黎不顾几个弟子的阻拦, 几步出现在他们眼前, 与她一道来的还有江淮。 庄鸣听到声音, 转头看去:“师姐。” 负责看守的弟子看见穆志明,低下头羞愧道:“穆长老, 弟子等人实在拦不住江师姐……” 见穆志明挥了挥手, 这才如释重负, 连忙退下。 穆志明此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江师侄此话何意?” “我倒是想问问,穆峰主无凭无据抓我师弟是什么意思?” “谁说没证据?”穆志明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本座是担心师侄一时间难以接受, 没想到倒是成了恶人。” “什么证据?”江黎闻言蹙眉,对他说的话半点不信。 “事发时我正好在师尊闭关的殿外, 可以确定里头根本没人, 而我师弟今日也因为比试身受重伤, 根本无法行动,穆峰主倒是说说, 他如何杀得了化神期的师尊?” 穆志明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不以为然的轻视。 他没有回答江黎的反问,而是另外抛出一个问题:“从始至终,有谁真正看见过相泠的身影吗?”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因为魂灯灭了,谁会知道她死了?” “什么意思?”江黎脸上多了几分迟疑。 江淮心下没来由地泛起不安,见状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姐你别被绕进去了,我们是来救人的!” 穆志明右手平摊之于身前,下一秒,一把造型独特的弯刀凭空出现。 庄鸣脸上带着几分急色:“我的刀!” 穆志明没理会他,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江黎:“江师侄总能认得出这刀的材质吧?” 江黎没来由地眉心一跳。 “前些时日各派派遣弟子调查入魔一事不知将师侄可曾听说?那些入魔之人面容身形大变,按理说轻易不可能分出各自的身份,但其中一人却被轻易认了出来,师侄可知是为何?” 江黎沉声道:“凤凰火的印记。” 穆志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错。” “皮相易变,骨相难改。你身为相泠的徒弟,想必不会不知道她右手内侧有一道十寸的伤疤吧?那道疤还是我们当初斗法时留下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她手骨的同一位置,有一条同样长度的划痕。” 庄鸣听着他的话,这个人呆滞在原地。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把刀的细枝末节。 穆志明饶有兴致地转着骨刀,指尖划过刀面细细抚摸着,随即在一处微不可察的划痕前顿住,无声笑道:“找到了。” - 虞初羽本来同江黎一道往刑狱司的方向来。 越是靠近,黑水独有的粘稠又阴邪的气息愈发浓郁,顺着她的每一次呼吸吸附上来,像是闻到腥味的苍蝇,令人抗拒生厌。 然而身旁几人均是毫无反应。 幽霁注意到她的异样,关心道:“师姐怎么了?” 一时说不清楚,虞初羽正要摇头,就看见那团灰雾毫无征兆地动了。 虞初羽缓缓停下脚步。 见投来疑惑的视线,对江黎说:“你们去吧,我和幽霁在外面等你。” 他们身为外人,本就不便插手离火道的事端,更别说是刑狱司这种特殊性质的场所了。 江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 见他们离去,虞初羽再次抬头,发现头顶的灰雾消散得更快了,但仍旧残留着些许尾巴,朝某个方向逶迤而去。 幽霁也学着她的样子抬起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里刚刚是有什么东西吗?” 虞初羽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确实有不好的东西。” 她低头左右看了看,寻了块小石子,朝灰雾最甚的地方扔去。 只听“嗤”的一声,石子化为齑粉,从空中飘落。 第98节 幽霁眼皮一跳,紧张地去拉虞初羽的手。 “这是什么东西?” 太邪门了吧! 他看不见黑雾,只能凭借石子化粉的位置大致估算出那东西差不多悬在两人高的高度。 “无妨。”虞初羽宽慰道,“先跟上,路上跟你说。” 两人并行朝着灰雾残留的痕迹寻去。 虞初羽:“还记得之前在何府,那何夫人用的千缕丝吗?” 幽霁顿时想起从天而降缠绕在何夫人身上无数红线,点了点头。 “记得。” 那些从虚空无依垂下的红线倒是和这看不见东西有异曲同工之处。 虞初羽:“当时红线上方也是类似的灰雾。” 幽霁闻言认真思索:“我记得当初饶因兰说千缕丝可探因果……所以这些,灰雾,是由那什么因果引起的?” 若这种东西到处都是,以后御剑/御器飞行岂不是跟扫雷一样? “具体情况尚未可知,不过这东西给我的感觉很不好。我有预感,若是任其发展,恐怕迟早会失控,得尽快找到它形成的原因才行。” 虞初羽刚说完,就急急刹住车。 幽霁本来也看不见那灰雾,只是跟着虞初羽,见她停下便问:“那灰雾如今在这座峰上?” 眼前的山峰入目便透着一股荒芜感,杂草丛生,显然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 一些地方的杂草高度几乎没到胸口,要是努努力,真的能做到光凭草就将人埋了。 不过这地方两人却并不陌生,因为刚置换没多久的住处就在这座山峰隔壁,加上此地特殊的“景致”,一进一出难免多看两眼。 虞初羽凝眉,语气里多了几分迟疑:“消失了。” “要不进去看看。”幽霁提议。 话音落下的瞬间,二人敏锐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 虞初羽有了几分猜测。 果不其然,两个结伴路过的女弟子见状踟蹰了下,到底还是上前同他们搭话,好心提醒道:“两位道友,这地方可不兴去。” 幽霁脸上带着纯粹的好奇,态度良好地问:“是有什么说法吗?” 两个女弟子被他优越的皮囊蛊惑,脸一红,当即将此处有关的信息一一道出,连一些细枝末节都没放过。 虞初羽耳边听着她们讲述与这峰有关的事,余光却落在峰内。 在无数野草的荫蔽中,不经意间瞥见露出一角的石碑。 她走上前,用剑鞘拨开过于茂盛的草丛,露出里头的碑文。 ——黄泉道。 两人女弟子见状也探过头来,看到那碑上的字还有几分感慨:“听说应长老毕生追求黄泉道,几乎都到了疯魔的程度,从这峰名就可窥见一斑,不过自他死后,这里倒真成了离火道弟子眼中的黄泉道,有进无出,再没人敢轻易进来。” 她说完这话下意识捂了捂嘴,脸上闪过一丝赧然:“虽然我等修士不该畏首畏尾,但前几个出没此峰的人下场着实诡异可怖,这才令众人对此处讳莫如深。” 虞初羽困惑:“什么下场?” 见她提及这个,两人连连摇头,神情中带着几分唯恐避之不及。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道友还是别问了。”一人就此打住。 两人牙关极紧,愣是什么都没透露。 虞初羽同幽霁对视一眼,换了个问题:“出了这些事,没有人出面解决吗?” “怎么没有,”一人叹了口气:“但怪就怪在这里。几名长老将这黄泉道翻了个遍,愣是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最后查来查去,只得出了个有人借此地生事的结论,但到底是什么人,目的为何全都一无所知,最后不了了之,只能让众弟子自觉点,别往这地方跑,免得找了幕后凶手的道。” 幽霁:“这解决方式也太潦草了吧!” “谁说不是呢。” “天色不早了,我们就先行离开了,二位道友还是莫要在此徘徊了。” 两人同他们颔首辞别。 “师姐怎么看?”幽霁转头询问虞初羽。 虞初羽转过身,朝隔壁的山峰走去:“听她们的,先离开吧。” 幽霁没有丝毫迟疑地跟上。 两人一动身,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稀稀落落地收回去。 幽霁不动声色地朝后瞥了一眼,发现都是些普通的离火道弟子,仿佛此前的视线只是单纯的好奇。 两人顺着早前那两位离火道弟子所带的前往阁楼的路走去。 大抵真如他们所说,那处院落是专门收拾出来安置他们这些其他门派弟子的,除了最开始看见的几个从小路路过的人外,几乎没有其他人影。 等周遭彻底安静下来,两人默契地停下脚步。 幽霁朝隔了一道山堑的旁峰眺望,再回头时,眼中星光点点:“师姐,要我带你飞过去吗?” 第96章 第 96 章 虞初羽惊讶地看向他:“会御剑了?” 这修炼的速度委实是有点快了, 明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才炼气。 幽霁眨眨眼:“我是说直接从这边跳过去。” 虞初羽一时语塞,:“你倒是胆子大。” 别看两峰相连,其中距离怕也是有千尺之远, 可不是简单的一跃就能过去的。 询问过伏尘后,虞初羽拔出长剑,剑锋朝下朝他递过去。 幽霁疑惑地抬头,就听见虞初羽说:“借此机会顺便教你如何御剑飞行,以后可别如此胡来了。拿着。” 幽霁伸手接过,弯着眼眸一副乖巧的模样。 “好。” 虞初羽将要点细细讲了一遍。 御剑飞行和普通的御物相比, 更考验施术者对灵力的掌握程度,由于要承载施术者自身的重量, 所需的灵力也更多, 因此绝大部分修士从金丹期开始才能真正御物飞行。 不过大抵原理和御物相差无几, 因此幽霁尝试了几次便能成功上去了。 他流畅地驱使脚下的剑在空中划开一道完美的弧度, 来了个急转弯,稳稳停在虞初羽身前, 眼神亮晶晶, 一副求夸奖的神情。 “怎么样?” 虞初羽笑着点头:“不错。” 幽霁朝她伸出手:“师姐, 来。” 虞初羽方一搭上他的掌心,便被一个力道轻松带离地面, 回神时人已在站前幽霁身前。 一双手顺势从身后环住她腰身, 随着距离的骤然拉进,一道干净清冽的气息从身后传来。 耳畔是少年轻快的声线:“师姐站稳啦。” - 阁楼内, 佛子闭着眼坐在桌边, 手上拨动佛珠的动作证明他尚且清醒。 四周一片沉寂, 只有珠子时不时碰撞发出的微弱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佛子睁开眼, 视线前方,是简祯抱剑而坐的身影。 他转过头,朝阁楼外看去,一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起风了。” 像是被他的话吸引,简祯的目光也幽幽地落在外头的黑幕中,眸色深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经过两峰之间时,一股妖风自谷底袭来,脚下的伏尘剑一个趔趄,险些将两人都甩下去。 幽霁眼疾手快地稳住灵力,好险才没翻剑。 “师姐没事吧?” 缓过神来,他这才察觉自己手在发抖,经此一事更是十二分精神。 虞初羽感受到他身体紧绷,握上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微微使力:“放松。” “把剑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握剑时如臂指使,同理,御剑也是如此,难道你正常走路会摔倒吗?”虞初羽语气一转,“就算掉下去,左右还有我给你垫背呢。” “以后别说这种话了。”胸腔的震动顺着后背传来,近得有些过了头,腰间的力道半点也没松。 虞初羽感受到他语气的低沉,识相闭嘴。 脚下的剑莫名稳了不少。 穿过妖风带,便是黄泉道上空。 甫一落地,两人就感觉到一股辛辣的气息迎面而来,直往喉管里钻。 “是瘴气。”虞初羽出声提醒。 两人迅速屏住呼吸。 按理那两名女弟子的说法,这座山峰还是自二十几年前应无道师徒相继离开后才开始荒芜,短短二十年,原本还宜居的山峰怎么会莫名生了瘴气? 幽霁自发走在前边,拨开厚厚的草丛,勉强开了一条容一人通过的小道,另一只手却依旧握着虞初羽没放。 不得不说,大晚上置身在这半人高的草丛中着实能让人有种心惊胆战之感,因为根本无法判断隐匿在周围草丛中的有什么东西。 大抵是方才听的一耳朵的传闻起了作用,尤其是在对方丝毫不肯透露那些进来的人的下场的情况下,虞初羽只觉得自己的想象力从来没有如此充盈过,几乎将她想到的,没想到的无数一言难尽的可怖画面都一一呈现在脑海中,在漆黑的夜色加持下循环播放。 虞初羽:“……” “师姐?”幽霁感受到他的异样,关切地回头。 第99节 虞初羽摇了摇头,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画面一并甩了出去。 “无事。”她顿了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遭的异样,皱眉道,“怎么感觉四周的阴气越来越重了?” 幽霁朝一个方向指去:“是从那边传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当即明确方向。 虽然路上的阴气加重,但两人预想中的阻碍却并未发生。 不知走了多久,幽霁拨开身前最后的一把草丛,终于露出其后的屋舍。 那是一座中规中矩的院落,唯一让人产生些微不适的,是院落的大门被漆成血一般的红色。 饶是这么多年过去,那血红也并未褪去半分,像是一张大张的血盆大口,将所有来者尽数吞噬殆尽,更甚至于,仅仅站在大门前边,就能感受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下一秒,两人对视一眼,通过对方的视线,虞初羽这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错觉。 空气中真的有股浓郁的血腥味。 两人走上前。 幽霁将手搭在门上,轻轻一推,大门没有丝毫阻碍地向内打开,露出未被月光照亮的幽深可怖的内里。 在幽霁看过来的同时,虞初羽点了点头,迈步朝里走去:“走吧。” 一进到院内,虞初羽就感受到此处布置的奇怪。 怎么会有人将池塘设在门后正对大门的位置? 就在这时,水面冒出一连串泡泡,就像是有人溺水挣扎一般。 一道剑光闪过,将湖面短暂地一分为二,露出水面下的模样。 虞初羽收回剑,看清眼前一幕的瞬间,心底升起一阵恶寒。 水底下是无数早已白骨化的四肢,密密麻麻的手和脚凌乱地陈列湖底,有些被池塘中的淤泥掩埋,露出白森森的一截,更多的是胡乱地叠和在一起,其中数量哪怕粗略一眼都让人触目惊心。 更令人不适的是,这里所有的肢体,看其大小,只可能是从孩童身上来的。 随着剑光的消失,没过多久,水面合拢,将所有的罪恶重新埋于水底。 先前那一连串的气泡也消失了,看不出丝毫端倪。 眼看这里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两人绕过池塘继续往里走 “这得是杀了多少小孩?”幽霁不解道,“离火道怕不是个拐卖儿童的组织?不然这么多小孩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上来的?” 虞初羽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是很奇怪。” “而且还只有四肢……身体和头呢?” 虞初羽听到这话,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有点发白。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但一个死人和一群死人带来的冲击性绝对是不能同日而语,更别提这种性质特殊的画面,一时间身心都难以接受。 她忍下喉间涌起的酸涩感,深吸一口气。 幽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脸上多了几分懊恼,识相地闭嘴。 没了说话声,四周一下子又陷入无比诡异的寂静。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晃过一道橘红色光,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显目无比。 那光是透过院内一间屋子的纸窗照射出来的,因此也映照出了窗户内一道被拉成的人影。 两人没有错过这一幕,当即朝那间屋子赶去。 由于太急,幽霁一时没能控制好手上的力道,一瞬间,门被“砰”地打开,门框砸到墙后发出一声巨响,在漆黑的夜幕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伴随着房门的推开,橘红色的光晃动了一下,两人这才注意到那是桌上点着的烛台。 而那照在窗上的人影此刻也终于现出真面目。 一个被剜去双目的人呈忏悔的模样跪在桌面,双臂空荡荡的,而本该长于两侧的手臂则被整齐地摆在身体两侧的桌面上。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的身体自腰间以下亦是被其根斩断,此刻不过是被如此摆放着。 夜黑风高的猝不及防看见这一幕,虞初羽呼吸骤然一滞,手中不自觉用力。 然而下一秒,更考验她心脏的一幕出现了。 桌上跪着的人缓缓朝他们的方向转过脑袋! 虞初羽:“!!!” “师姐别怕。”幽霁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高挑的身影顺利遮住了她的大半视线,正色之下莫名给人一种安全感。 虞初羽这才喘上一口气。 下一秒,怪异难听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各种意义上折磨在场两人的耳膜。 “杀……杀了……我……” “杀了……我……” 虞初羽做好心理准备,这才重新看向桌上的人。 那人的穿着并不差,大概是常年不见光的缘故,浑身上下的皮肤都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惨白,也正是因此,让环绕在他周身的浅薄灰雾显得格外明显。 终于发现自己来时所为的目的,虞初羽精神一振,顿时将所有不适抛之脑后,快步上前。 “你是谁?谁将你弄成这幅模样的?身上这些灰雾是什么东西?” 不过没有太过靠近就被幽霁一把拉住。 “小心有诈。” 然而那人对他们的话根本没有丝毫反应,只是下意识地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去,视线甚至都不曾聚焦,口中重复着“杀了我”三个字。 眼见对方根本无法沟通,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说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人的身份,若是贸然将其带出去,也无法解释为何他们半夜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这时,虞初羽的视线突然被桌上男人右手攥着的东西吸引。 没等幽霁反应过来,她已经将东西从那只手中拿出来。 幽霁见状也凑过来,看清眼前东西的瞬间“咦”了声:“师姐,这和你之前披着的斗篷是一个质地吧?” 虞初羽摸着手中的黑布,迟疑着点了点头。 纯黑的缎面不带一丝纹路样式,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她手心。 第97章 第 97 章 虞初羽摩挲着手中的黑布,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无边雪原中呜呜咽咽的辽远狼鸣。 当初在寒川倒下的那一刻,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命回来,只依稀记得在彻底昏迷前看到的漆黑袍角。 当时她只意味是自己临时前臆想, 没想到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回到了千里外的昆仑巅境内,身上披着的正是那袭眼熟的斗篷。 只不过那时横遭巨变,正值心境大起大落之际,加之她一心想着离开昆仑巅,没顾得上深究, 后来虽也曾在途中打听,却没能发现任何线索, 没想到如今竟在此处再次看见这一布料。 要知道历来深入寒川的人屈指可数, 能在那种情况下将自己救出并送回昆仑巅, 绝对不是简单的举手之劳可以形容的, 如今又在此处碰上,这人和自己所在路线的重合度也太高了吧? 看着桌上被削为人彘的男人, 虞初羽一时间无法分辨背后之人的意图。 毕竟这手段未免太过凶残狠辣。 就在这时, 幽霁突然厉声喊道:“师姐小心!” 一股强势的力度从手臂传来。 虞初羽闻言正要回避, 幽霁已经眼疾手快地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扯。 饶是如此,也没能彻底避开那一击。 几乎是同时, 一道黑影极快地擦着她的手臂钉在远处的墙面上。 一道轻微的“呲啦”声在耳边响起, 回过神来,虞初羽上臂的衣袖已被撕开一条口子, 露出其下被那东西划破的皮肤。 一条黑线顺着溢出鲜血的伤口迅速没入其中, 没引起任何人注意。 “怎么样?”幽霁连忙去看她的伤口, 脸色满是紧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虞初羽没察觉什么异样, 加上伤口不大,便没放在心上。 “别担心,没事。”她说着走到墙边,微微用力,拔下嵌在墙面的那枚伤了她的玩意儿。 那是一枚三寸长一指粗的骨钉,通体漆黑,除了底下尖锐的钉角,钉身没有一丝纹路,但光是拿在手上,就能感觉到其中散发出的浓浓邪气。 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虞初羽因为玄雾的缘故,这些时日补了不少有关傀儡的知识,其中便有提及一种极为不人道的活人练傀法,而以此法炼制传来的傀儡就有这样一个特点,其头顶均会有枚与头骨相融的骨钉。 据说以此种方法炼制出的傀儡往往会因死前的怨气而威力翻倍,曾经有不少心术不正的傀儡师试图复刻此法,不过最终均因无法控制傀儡那滔天的怨气被反噬,自食恶果。 此前从季宁的话语中,虞初羽便依稀察觉对方所谓的师父便是众人口中的那位应无道。 而要说起傀儡师,这黄泉道的主人便是其一。 虞初羽看桌上那人的眼神带上几分审视。 事实上,除了段殷,没人能说清应无道是如何死的,也没人能说清应无道是否真的死了…… “你找死?” 幽霁目光冰冷地看向那个勉强保持人形的人彘,似乎在思索从何处下手才能让对方更加痛快。 方才这枚钉子是冲着虞初羽心口去的,显然是想置她于死地。 那人“桀桀”地怪笑两声,脸上透着一股求死的疯狂。 “你杀了我呀!” “杀了我!杀了我!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洞开的大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在月光都不愿光顾的深沉夜幕中,突然亮起了一点点绿色的幽光。 动静越来越大,从房间外的四面八方传来,给人一种被包围的不安。 虞初羽同幽霁背对背站在一起,警惕地望着屋外。 第100节 下一秒,伴随着一声古怪而尖锐的尖叫,外头的东西像是得到了什么指示,终于不再迟疑,一股脑朝屋内涌来。 等到第一个影子暴露在烛光底下,两人这才看清那些东西的模样。 那是一群似人非人的怪物。 说似人是因为他们有着同人一样四肢,而非人则是因为这些人的四肢千奇百怪。 一人的脑袋从中间被一分为二,上半部分是森冷的金属,下边部分是残存的血肉,中间用铁线缝合在一起,仿佛被随意拼凑组合的玩具,看着极为惊悚。 有的人双手成了镰刀,有的人身上嵌满圆珠,还有的人身后拖着一跳骨鞭似的长尾,摇曳拖地,所过之处留下一条深深的印记…… 眼前这些,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人形兵器。 虞初羽目光微凝。 不难看出,眼前这些“人”身上“携带”的武器本身就不简单,更别提这么多人,这么多武器了。 两人屏住呼吸,没有轻举妄动,力求节省体力,在在这些“人”发起攻击的一瞬间找到弱点一击制胜。 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近,眼见一把银刀就要从眼皮前划过,虞初羽立时拔出伏尘。 然而在出剑的一瞬间,她似乎察觉到什么,迟疑了瞬,到底还是收住剑势。 下一秒,面前的“人”径直同她擦肩而过。 接着,数十人皆是将他们当成空气。 虞初羽手中依旧紧紧握着剑,却努力克制着没做出任何攻击的趋势。 心头困惑越深。 “啊啊啊啊——” 惊恐的叫声从里边传来,带着几分撕心裂肺的沙哑。 只见所有的“人”都朝着桌上的被削得所剩无几的人彘涌去。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免误伤,所有“人”都默契地收起身上最具攻击性的“肢体”,只动用牙口在那人身上撕咬着。 人彘脸上终于浮现不可言状的恐惧,宛如寻求救命稻草一般朝二人的位置伸出手:“救、救救我……杀了……我……” 画面荒诞而诡异,一时间像是落入毫无伦理纲常的魔窟。 虞初羽胃部再次感到不适,舌尖泛起一阵干呕。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眼前,遮住她的视线。 “师姐,别看了。” “等等!”虞初羽握住他的手腕,突然注意到一缕不甚清晰的灰雾从那一个个“人”身上发散出来,尚未飘远便被他们正在撕咬的人彘吸收。 “怎么了?”幽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没看出什么异常,不解的问。 “是灰雾。”虞初羽喃喃道,脸上带着几分困惑,“从那些‘人’身上冒出来的灰雾。” 难道这东西是人为制造的? 原理又是什么?为什么这些人身上会产生灰雾?又为什么这些灰雾会被那个人彘吸收? 一堆得不到解答的问题一股脑涌上来。 虞初羽顿时感觉脑袋一抽一抽的疼,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不属于她记忆中的画面闪过。 然而那幅画面消逝得太快,任她如何绞尽脑汁,都无法复现。 这时,幽霁突然出声。 “师姐,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气味?” 虞初羽骤然从莫名的思绪中脱身,深深呼吸几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空中嗅了嗅。 “我没闻见什么气味。” 幽霁不信邪地又嗅了嗅,突然眉心一蹙,整个人顿时如临大敌,二话不说搂着虞初羽的腰迅速朝外奔去。 直到跑出数十米开外,身后的屋子毫无征兆地炸开漫天刺眼的红光。 - 虞初羽和幽霁站在隔壁峰顶向下望去。 只见火光呈破竹之势,几乎将下首的一切吞噬殆尽。 山上的草木,草木中的院落,院落中的屋宇,以及——屋宇中的人。 原本漆黑的夜幕被染得通红,形成晚霞般绚丽的绝景。 不过在这一绝景之下燃烧的却是无尽黑暗。 渐渐地,有人被此处的动静惊动,从一开始的无序到默契配合,采取补救措施。 然而任使他们用尽水系术法,却怎么也无法熄灭那火半分。 “那里有人。”幽霁突然指着一个方向开口。 虞初羽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却是迟了一步。 虞初羽:“看清楚模样了吗?” 幽霁迟疑地摇了摇头:“那人穿着红衣,整个人融在火光中,看不太真切。” 虞初羽脑海中立马浮现两个常穿红衣的代表性人影。 颜上月与世隔绝上百年,按理说没有理由来黄泉道上放火,但偏偏这火如何也熄不灭,十分符合离火道奉为圣火的“凤凰火“”——实际上的狐火的特征。 虽说凤栖梧也能控制狐火,但如此浩大阵势,除非对方藏拙…… 没能得出结论,虞初羽便感觉到有人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两人没再停留,迅速离开。 黄泉道的火烧了整整一晚,临近天明才堪堪熄灭,彼时,山上已是一片焦黑,生机全无。 原本野蛮生长的半人高杂草此刻已经了无踪影,山上的院落也被烧得只剩下一个轮廓,轻轻一触,便全然化为灰飞,最终什么也没剩。 第二日清晨,虞初羽起身开窗时,一阵清冽的凉风拂过鬓发。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转身出门,脚步骤然顿住,保持着当前的姿势后知后觉地朝外伸手。 不是错觉,温度真的降下来了! 不同于往日置身离火道时的灼人热气,此刻空气中甚至带着丝丝凉意,仿佛经年的火焰彻底熄灭一般。 第98章 第 98 章 虞初羽带着这份疑惑走出阁楼, 阁楼外是离火道派来清扫落叶的小童。 “仙人早。”小童看见她的身影,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虞初羽没忍住问了句:“此处可是设了什么阵法?温度似乎比往日低了许多。” “不只是这里,怕是离火道周边的温度都下降了。”小童回答, 将自己知道的尽数告知。 除了昨晚那场来源莫名的地道大火,从今早开始,离火道周边也出现了一间奇事。 所有的火山熔岩一夕之间尽数消失,只留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冷灰。 “不过应该算是好事吧,以后大家就不用担心睡梦中被天火波及了。”小童脸上透着几分天真的纯稚。 “嗯。”虞初羽笑着同他道别。 沿着山路下去,没走几步便看见幽霁的身影。 视线对上的瞬间, 只见少年眼睛一亮,远远朝这边挥手, 随后几步来到她面前, 递过手上的吃食。 “师姐, 我带了你喜欢吃的。” 虞初羽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 莫名有点像当初那只小狼狗,没忍住踮脚摸了摸他脑袋。 “谢谢师弟。” 幽霁配合地低下头, 一副任其施为的模样。 “小羽。”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虞初羽手上的动作一顿, 收回手朝身后看去。 微微颔首:“大师兄。” 两两相比, 亲疏立见。 幽霁见状眯着眼朝远处的人看去,视线中带着几分敌意。 虞初羽想到什么, 顿了下:“正好我也有件事要同师兄说。” 简祯闻言不自觉松了口气, 正要询问什么事,头顶突然有一群人搭乘着各色飞行法器齐刷刷飞过, 即便赶路也没能阻止他们分享八卦的热情。 “那可是十峰峰主之一, 竟然就这样轻易死了。” “谁会防着自己的徒弟呢?那人肯定是因此让相峰主放松警惕的。” 上方的声音随着距离远去, 但留下的信息却不少。 就这会儿的时间,还有人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朝同一个方向而去。 虞初羽一头雾水。 徒弟?他们是在说庄鸣吗? 可是昨日江黎不是前去搭救了吗, 难道没将人带出来? “小羽,你方才要说的是什么事?” 简祯等周围复归平静,这才将方才被打断的话又问了遍。 虞初羽回过神,脸上难得带着几分踟蹰:“大师兄此番来离火道,想必也是为了寻求第五峰的独特的炼器之法锻造右手吧?” 简祯没想到她会提及此事,一时有点意外,但还是承认了。 “这些年左手用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便。”他下意识解释道,见虞初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才会补上后半句,“不过父亲认为此事有碍修行,这才让我顺道考虑一番。” 虞初羽抿了抿唇:“师兄可否再等几日?” 简祯脸上浮现些许疑惑。 第101节 虞初羽:“我认识一位医术不错的朋友,不日便会抵达离火道,有……兴许有一定希望能治好师兄的手伤。” 幽霁眼帘微垂。 听完虞初羽的话,他这才意识到为什么明明此番所行的目的不再,对方却依旧迟迟不打算离开。 不过是小小手伤,至于她如此费心吗? 就算他的手废了又与她何干? 当初这人将她丢在寒川时可没顾及过她性命! 幽霁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抬头朝简祯的右手看去,语气中带着些许恶意:“众人皆知君子剑惯用左手,倒没想到原来是因为大师兄的右手废了。” “幽霁!” 还没等简祯开口,虞初羽冷声警告。 幽霁没想道她会如此反应,态度淡去,双唇紧抿,脸上多了几分受伤。 “师兄莫要同他计较。”虞初羽恢复往常的神色。 看着两人之间骤然出现的分歧,简祯心底突然涌出一股卑劣的庆幸。 他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无妨,我会等小羽的朋友来的。” 虞初羽微微颔首示意后,转身离开。 明明是两个人的路,路上却沉默得可怕。 虞初羽看了看他双唇紧闭,一副光明正大生闷气的模样,叹了口气,主动示软。 “抱歉,方才我不该凶你。” 幽霁偏过头,不去看她,心里却被哄好了大半。 虞初羽:“不过,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听见这话,幽霁心中的郁结顿时卷土重来。 他眼底眸色沉沉,气极反笑道:“连说都不可以吗?那哪天我要是废了大师兄的手,师姐岂不是就要同我刀剑相向?” 虞初羽脸色变了变,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轻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我欠他的。” 幽霁不理解:“之前师姐险些葬身寒川,再大的情谊,一命相抵,难道还不够吗?” “这不一样。”虞初羽垂眸。 幽霁不依不饶地追问:“哪里不一样?” “他有他的行事,我还我的恩情,二者并不相干。” 此事是她的心结,只有解开,她才能彻底斩断前尘。 幽霁停下脚步,一改往日的温顺,露出内里的乖张:“既然如此,我要废他的手也与师姐无关吧?” 虞初羽一时间有些头疼:“别做傻事。” 生怕他真就心血来潮同简祯打起来。 幽霁深深看她一眼:“师姐怎么就知道我是做傻事了?难道是觉得我不如大师兄?” “同门相残是会收到门规严惩的。” 虞初羽不知道怎么又扯到两人谁不如谁身上去了,只觉得心累。 “师姐可以说是这条门规的亲历者了,一群是非不辨之人所执的门规有什么遵守的必要吗?昆仑巅究竟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的?” 幽霁一时间没控制住分寸,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所说的话之重,移开视线没去看她,却也没有收回的打算。 “师弟若是看不下去,便别看了吧。”虞初羽淡淡道。 说完,率先抬脚离开。 幽霁站在原地,右手一点点捏紧,脸色难看至极。 - 腰间的玉听闪个没完,虞初羽带着些许烦躁一把将其扯过,随手点亮。 看清里头信息的那一刻,眉心一蹙。 一眼望去全是江淮催命般的连环讯息,内里大都是重复的呼救。 不过最顶上却是一条没有署名的留言。 【想救人,先杀人】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印入眼帘。 虞初羽压下疑惑,先朝此前人员汇集的方向赶去。 虞初羽一出现,江淮便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一拍她肩膀,语气里带着如释重负:“虞兄,你终于来了。” 大抵是叫习惯了,江淮即便知道她的真实性别也未改口。 他朝虞初羽身后看看,奇怪地问了句:“你师弟没跟来吗?” 虞初羽语气没什么起伏:“又不是劫法场,要这么多人做什么?” “也是。”江淮认同地点了点头,这才说起当下的情况,“昨日我们不是去救人嘛,结果在那姓穆的三言两语之下,我姐被下了降头似的,如今认定庄鸣杀了那相峰主,任我怎么说都不听。这不,如今一大早离火道就要对庄鸣进行审判,冲这潦草结案的态度,怎么看都有鬼。” 如今相泠已死,庄鸣拿着由相泠手骨制成的骨刀,偏又说不清刀的来源,可不就是死无对证嘛。 虞初羽心想。 “虞兄,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江淮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虞初羽:“……” 大抵从她的沉默中得到了大答复,江淮长叹一口气:“要不我们干脆劫法场吧。” 主打一个出其不意。 虞初羽闻言还有点奇怪:“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这种情况下还能无条件信任他?” 江黎还是他姐,按理说不应该更偏向她那一边吗? “社会主义接班人从来帮理不帮清,冤枉一个人算我江傲天输!”江淮突然一脸正色。 虞初羽听着这话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o.o?】 【Σ(っ°Д °;)っ】 【是我老乡啊!】 直到伏尘冒头,虞初羽终于意识到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种是不是买出来的合在一起就不认识的词汇,可不就是一样一样的嘛! 之前一个伏尘已经足够令她惊讶了,没想到还真有另一个异世来的灵魂。 虞初羽掩下心中的震惊,同伏尘说了声抱歉。 她如今的能力还承担不起伏尘暴露的风险。 伏尘摆了摆手:【没事,这家伙一看就是男频爽文看多了,还在做主角梦呢,感觉脑子不好使的样子,说不定会拖累我们。】 虞初羽:“……” 你们这老乡情多少有点冷漠了吧? 就在这时,人群传来一阵骚动。 两人被吸引了视线,朝那边看去,正好看见庄鸣手带枷锁被人推着朝审判台而去。 此处隶属刑狱司,离火道内部一旦有人触犯门规,均由刑狱司处理,同昆仑巅的执法堂职能相同。 而在正式出处罚之前,都会面向离火道内部人员进行一个公开审判,也同时也是给嫌犯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按理说,各门派对内自治,若涉及到外人,理应交由天目处置。 然而当初在炼器大会上,庄鸣曾明确表示自己是相泠的徒弟,于是现下离火道便借此将其定义为离火道内部的事端,排除了外部势力介入的可能。 庄鸣身上的烧伤本就未好,加之在刑狱司内没有得到良好的处理,如今身上裹着的白布下染开层层血色,同那纱布底下不经意露出的苍白面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虞初羽看着他被遮了大半的脸,轻“咦”了声。 脸上惊疑不定。 那眼睛的轮廓好生熟悉。 第99章 第 99 章 虞初羽仔细打量着庄鸣的五官, 这才发现之前不曾注意到的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察觉到这一点后,虞初羽怎么看都觉得他和玄雾的眉眼处处透着相似。 这两人莫不是存在什么关系? 不过玄雾如今已经离开了,根据季宁的打算, 想必两人会就此隐姓埋名,即便真有什么关系以后也未必遇得上,没有深究的意义。 虞初羽将此事抛之脑后。 庄鸣的身体状态虽然不好,但眼神中却闪烁着名为愤怒的火焰,从出来后视线始终死死地盯着一边高台上坐着的穆志明,直到经过他身旁时, 停下脚步,满脸敌视地扫了眼台上坐着的人, 最后视线定格在穆志明身上。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把我的刀还我。” “什么刀不刀的!还不快走!”身旁一名离火道弟子及不客气地说, 伸手重重推了他一把。 庄鸣本就是靠一口气撑着, 被他这一推差点没直接栽倒在地面, 等重新站稳后,依旧死死站在原地。 固执地重复:“还给我!” 穆志明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 不咸不淡地说:“我想你搞错了什么。如今你涉嫌杀害离火道的峰主, 那把刀便只是赃物, 哪里还有你的一说。况且,你能不能保住自己还两说呢。” “我说了我没杀我师父。” 穆志明没有同他对峙, 只挥了挥手, 身旁两名离火道的弟子立即上前将他压着往审判台的方向走去。 第102节 江黎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他被身后的人制住。 作为第三峰的代表, 她的出现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至少来看热闹的人已经对庄鸣的罪行信了八九分。 “听说相峰主的手骨都被他抽出炼制成武器, 就是先前大会上见过的那把诡异弯刀。” “这也太可怕了, 杀了自己的师父还日日将其骨头带在身边,这人怕不是什么变态?” “可惜世上又少了位地级炼器师。” “他那炼器的能力还是相峰主教的吧, 相峰主大概也想不到这回旋镖还能这样落到自己身上,所以说收徒之前还是得慎重,免得找了个白眼狼,不尊师重教也就算了,就怕落个死无全尸。” 江淮听到身边的议论,转过头一脸认真地发问:“怎么,他杀人时你在现场啊?” 说话的人愣了瞬,一时间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懵逼回答:“没,没啊。” 江淮:“那你就知道他给他师父分尸了?” 那人这才明白他这是遇到杠精了,顿时一副嫌恶的表情:“怎么?你还和欺师灭祖的人共情啊?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货。” “就你有嘴,上下一碰就给人定罪了?”江淮露出更夸张的表情,一副看智障的模样,“狄仁杰都没你会断案。” 对方一脸气急,虽然不知道不知道那什么杰的是什么人,但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他要没做那些事怎么会被公开处刑?” 江淮恍然大悟:“那你们这个不该叫审判台,应该叫认罪台,一上去就有罪,简直比什么栽赃陷害都好使。以前上去的人怕是都没有下来过的吧?” 那人被他带偏了一秒,想想还挺有道理,等再想反驳,人已经回过头不再搭理他。 “……” 虞初羽往瞥见他心满意足的神情,嘴角抽了抽,抬头朝台上扬了扬下巴:“和他吵赢了有什么好得意的,喏,上面的台子更大。” 江淮啧舌:“我又不傻。” “上面那些人不一样,他们又不是真的关心真相。”他顿了下,补充道,“哦,不对,我姐应该还是在乎的,就是脑子不好使。” 虞初羽:“……” “虞兄,你就没有什么办法吗?”江淮看着台上叹了口气。 虞初羽认真回答:“上去——” 江淮一脸期待:“然后呢?” 虞初羽:“带他走。” 江淮:“……” 虞初羽鼓舞道:“这种时候,行动力才是关键!” 江淮:我信了你的邪。 若庄鸣真是无辜的,离火道费这么多大的心思下套针对他能是为了什么? 或者说他们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据庄鸣自己所述,他身上的一切连带着这条命都是相泠给予的,最值钱的恐怕就是那把骨刀,但除了江黎,其他人似乎也没对这把刀表示多大的兴致。 除此之外……虞初羽能想得到的,只有他同玄雾的那份相似。 莫非是因为玄雾离开后,他们从哪里得知了二人的关系,想要用庄鸣作为替代? 眼前的一切仿佛蒙着一层雾,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思索中,虞初羽突然想起之前收到的那条讯息。 【想救人,先杀人】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里所谓的“救人”难道就是指庄鸣? 虞初羽一头雾水。 就在这时,台上之人的声音清晰可闻地落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搜魂吧。” “只要证明我没做过这些事,就能把刀还我了吧?” 现场一片哗然。 估计是第一次自己主动申请搜魂的,不少人被他的坦荡震慑,一时间开始怀疑是不是真冤枉人了。 江淮脸上却是一片急色:“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搜魂可以直面一个修士过往的所有经历,确实能验证他的清白,但相应的,这一过程极为痛苦,一不小心还会伤及被抽魂者的神魂,对其造成不可逆的伤害,重则神智丧失,沦为废人。 因为这一手段的歹毒,经各派协商后统一束之高阁,沦为禁术,只有一定权限的人才能接触到。 虞初羽朝穆志明的方向看去,不经意间注意到对方脸上一闪而逝的喜色。 她眯了眯眼。 怎么感觉这事正中这位穆峰主的下怀呢? 穆志明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不少:“想明白了?” 庄鸣不避不让地对上他的视线:“只要结束后你们把刀还给我。” 穆志明:“若能证明你的清白,我们自然会还给你。” 庄鸣没再犹豫:“好。” 穆志明没再迟疑,转头看向旁边一人:“赵长老,麻烦你了。” 一位看起来正言厉色的男子眉心不自觉皱起,两条纹路契合地落在两眼之间,仿佛这才是它们该待的地方。 他不认同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庄鸣:“搜魂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一旦开始就不能轻易结束了。” “自然。”庄鸣语气没有丝毫迟疑,脸上闪过几丝嘲讽,“况且,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证据吗?” 赵长老闻言缓缓起身朝他所在的位置走去,直到右手落在庄鸣头顶,没忍住复又确认了一遍:“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得到肯定的答复,赵长老终于没再多说,右手开始施术。 就在搜魂术发动的一瞬间,庄鸣脸色就“唰”地变得惨白。 赵长老右手搜魂,左手幻化出一片水镜,将所有画面投于其上。 不消片刻,水镜陷入一片漆黑。 众人屏息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一紧:来了。 夜黑风高,想必就是案发现场吧。 一息、两息、三息…… 一刻钟过去,水镜上依旧乌漆麻黑,连一丝波动也无。 “呃……是不是术法失效了?”有人嘀咕道。 赵长老脸上也是匪夷所思。 他的搜魂术绝对没有问题。 想了想,一咬牙直接将时间线往前拉了一大段,终于,水镜上的画面产生了变化。 一道人影出现在水镜中。 正是此番事端的核心人物——相泠。 所有人顿时屏住呼吸。 由于提取的是庄鸣的记忆,自然也是采取他本人的视线。 这一幕是自下而上的视角,相泠的脸出现在视线上方,脸上带着笑意,整个人显得高大又温柔,半点没有想象中的血腥场景。 相泠的脸在眼前放大,随即视野一阔,一副恍若梦境的景色落入眼底。 显然,视线的主人被高高举起。 相泠:“我的小阿鸣都会除尘术了呢,真棒!” “师父!那以后都由我帮师父打扫屋子好不好?” “好——”相泠一脸纵容,“那以后就要辛苦我们小阿鸣了。” “不辛苦!”小孩充满生机的声音传来。 赵长老意识到失手,时间不对。 于是又往后搜。 下一秒,水镜再次变为黑色。 赵长老一时间有点懵,只好又往前调。 依旧是副岁月静好的画面,视线主人至多不超过十岁。 往后,往前…… 来回几次,赵长老终于找到黑幕出现的临界点。 彼时相泠坐在床头,兴许那时的庄鸣并不清醒,眼前的画面也不甚清晰,只有声音落入耳中:“阿鸣,睡吧,等你醒来,就是真正的新生了。” 庄鸣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含糊:“师父,你要走了吗?” “嗯。” “那我要去哪找你?” 声音的主人停顿了下,这才温和开口:“若是想我,就去离火道吧。那是为师所在的宗门,到时候我收几个徒弟,届时,你就是他们的师兄了。” “那师父呢?”庄鸣的声音更小了,仿佛小虫子的嗡鸣。 饶是如此,另外一人坚定而又让人心安的声音清晰地落入耳中:“师父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画面戛然而至,其后便是深不见底的黑。 第100章 第 100 章 第103节 等黑幕褪去时, 落入眼帘的便是一把弯刀,其后便是这些时日来在离火道发生的种种。 搜魂并不受被搜魂者主观意识的影响,会切实展示神魂主人所经历一切。 而这漫长的黑幕则意味着, 庄鸣从孩童到如今,中间一大段时间几乎都是处于昏迷的状态。 但这怎么可能?! 不过再怎么匪夷所思,至少证明了相泠的死与他无关,甚至师徒二人的感情好着呢。 赵长老眼见没有什么继续的必要 ,正想结束搜魂,却被穆志明出声制止。 “再往前看看。” 江黎闻言想要制止。 此前是她着相, 如今知道是自己误会了,已是心中有愧。 穆志明看了她一眼, 不紧不慢地补充道:“说不定能从中找到有关相峰主下落的端倪。” 相泠看了神情痛苦的庄鸣一眼, 心中迟疑不决:“可是……” 穆志明见他动摇也没多说, 直接向赵长老打了个手势让他继续。 赵长老看着眼前身形淡薄的少年, 无声地叹了口气,手下的力道却一点点加重。 越是那种蒙昧时期的记忆, 提取的难度就越大, 自然痛苦程度也愈甚。 庄鸣咬着牙, 直至下唇鲜血淋漓,依旧没能抑制住喉间痛苦的低吼。 围观的人群开始出现不忍, 但很久就被再次亮起的水镜吸引了注意。 这次, 画面中的背景出现了极大的反差。 穆志明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久远中带着些许熟悉的场景,眼中情绪明灭不定。 - 相泠抱着襁褓面无表情地走在饿殍尸骨遍地路上。 放眼望去, 便是路过的野草也是枯黄的模样, 世界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生机, 只留下死气沉沉的麻木。 同周遭的人或物相比,相泠的模样实在是突兀到显眼。 在这人命如草芥的荒年, 连吃饱都成奢望,蓬头垢面也算不得什么,如今乍然出现一个衣着光鲜的,周遭之人的投来的眼神都带上了一抹贪婪的狼光。 除了投在相泠身上的,更多的目光则是垂涎地看着她手中的襁褓。 相泠恍若未觉地自顾自走自己的路,半点不受周遭的影响。 直到一个瘦到脱形以至于显得刻薄的中年男子拦住了她的路。 来人看清她面容的刹那,喉结不自觉地一滚,咽了口口水,一声“咕噜”声清晰可闻地在耳边响起,眼中泛着诡异的绿光。 “卖赤食吗?” 相泠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变过,仿佛看不见眼前还有一个活人,继续笔直地走她的路。 男人不满被忽视,眼神中带着几分凶狠,转过头就要暴露真面目。 然而还未来得及动作,眼前骤然洒开一大捧血雾,将他浑浊的眼球也染得通红。 久违的温热液体落在皮肤上,带着几分常年缺水后骤然接触液体的刺痛。 他后知后觉地低下头,惊恐地看着自己被利器从中间剖开的身体。 但也到此为止了。 他维持着那幅惊恐的表情死不瞑目地倒在皲裂的大地上。 周围观望的人群看见这一幕,脸上却不见丝毫恐惧,有的只是此起彼伏的吞咽声。 不过出于对死亡本能的恐惧,所有人看相泠的眼神还是带着畏惧。 眼见她没有处置男人的打算,最开始是一个人,紧接着剩下的人也一涌而上,抢夺着男人的尸身。 就连地上尚未凝固的鲜红液体也没放过。 相泠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些人形的怪物,缓缓抬起右手。 一阵火光过后,本就被头顶的硕大太阳炙烤的地面又上升了一个温度。 大地依旧是那副寸寸焦黄皲裂的模样,与此前留下的红褐色完美地融为一体,一阵风拂过,卷走了些许白色粉尘。 - 现场一片静默。 一人看完这一幕,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情不自禁地抱着双臂揉了揉。 “这都是些什么人?也太可怕了吧!” “那赤食……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这些年也没听说哪个地方闹灾荒啊?还是这么严重的。” “我倒是听说却魔大战前世间乱象频出,其中最严重的就是因连年大旱导致饥荒,那时候到处都是死人,易子而食的现象屡禁不止,这水镜里的画面倒同那时相似。”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就庄鸣那年岁,他神魂中怎么可能出现百年前的画面。”一人翻了个白眼。 那人也不在意,倒是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笑道:“也是。” 虞初羽注意到最后时刻相泠脸上浮现的漠然神情,显然有入魔的迹象。 很难想象这与之前画面中笑得温柔强大的女子竟会是同一个人。 “再往前。”穆志明死死盯着屏幕,眼神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紧张。 赵长老的脸上此刻也逐渐有冷汗滴落。 显然搜魂一事对他而言也并不轻松。 江淮看着庄鸣脸色隐隐开始泛青,心中焦急更甚。 “都证明第三峰峰主的死与他无关了,再这么下去是想要他死吗?!” 确实过了。 虞初羽看着穆志明一副心无旁骛盯着水镜的视线,下意识皱眉。 再继续下去就会留人话柄,离火道竟然就这样任由穆志明一意孤行? 水镜上的画面,再次一转。 落入眼帘的是一处清幽的院落,看布局更像是凡界的样式。 院落中,亭台草木,水榭兰亭,不一而足,被打理得极为妥当。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边缘一些花草隐隐出现了颓势,将谢未谢。 这次没了相泠的身影。 一男一女的对话传入众人耳中。 “夫君,如今世道动荡,你此行可要千万小心。”女子语气中满是愁绪,不知道想到什么,哀求道,“不如此番就别亲自去了。” 男子的语气带着几分纵容,宽慰道:“阿音放心,有这么多人保护我呢!正是因为世道动荡,我们这些衣食足的人才更应该出一份力啊。” “我不是不让你救人……”女子叹了口气,“只是我们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粮食,外头的人可不知道是将家底掏了大半,若是因此惹人注目……” “你呀就是想太多。”男子不以为然地笑笑,“放心,不出七日为夫便回来了,正好赶上我们家小阿鸣的满月酒。” 一双大手落在襁褓中婴孩的头上,极其小心地揉了揉。 被他轻松的语气感染,被唤作阿音的女子终于没再多说,只不过眼中的担忧却并未彻底褪去。 画面一转,第二人男人便启程了,阿音抱着小庄鸣到门外相送。 虞初羽眼尖地注意到大门上的匾额出现了一瞬,上面是四个飘逸的大字:流云山庄。 男人带着一家护卫启程了,后边几天风平浪静,阿音的神情却一日日地变得焦急。 在原定的第七日归期,阿音抱着庄鸣在山庄外眺望,然而直到夜幕彻底降临也没见到归来的车马。 “夫人,先回去休息吧,庄主一回来我们就马上通知您。”一个侍女轻声劝慰道。 阿音迟疑着点了点头,就在这时,一声马蹄声从远处依稀传来,紧接着就是马儿的嘶鸣。 伴随着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阿音心脏登时漏跳了一拍,急急转身想要前去一探究竟,但被侍女眼疾手快地拦下。 “夫人你还抱着小少爷呢!”她说着吩咐旁边的侍卫前去查看。 一道人影应了声“是”,极快朝不远处奔去。 深沉的黑夜中,没了视线的辅助,听觉仿佛得到了加强,任何轻微的声音都足以让人眼皮一动。 阿音听见了一种沉闷的,有点像布帛撕裂的声音。 “夜三?”见人迟迟没有归来,侍女心中有些不安,试探性地唤了声。 然而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阿音意识到不对,当机立断:“我们回去!” 侍女连忙点头:“对,对,夫人快进去。” 话音刚落,一道刺眼的光照来,打在两人眼帘。 阿音手里抱着庄鸣,下意识帮他挡去这道刺眼的光,自己则被晃得眯起了眼睛。 过了半晌,看清眼前的人后,两人不自觉送了一大口气。 这些都是山下的百姓,平日里互相都受过不少照拂。 侍女看向一个较为熟悉的妇人,语气中带着一丝稀奇:“许娘子,你们大半夜这是干嘛来了?对了,可有看见夜三,他不久前去查看情况,结果到现在都没回来。” 许娘子牵着一个小孩上前,眼圈红红的:“前几日山下来了一群流匪,将我们家里的粮食都抢走了,如今小孩实在太饿了,只能腆着脸上来讨些吃的。” 侍女是个感性的,闻言脸上登时露出不忍,转头去看自己庄主夫人。 阿音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也不可避免地心软。 不过想到夫君不在,尤其还是这种特殊时候,到底还是留了几分心眼。 “诸位在此稍等片刻,我这就让人去准备吃的。”说着给侍女使了个眼色,两人转身朝庄内走去。 也就是在转身的一瞬间,她突然瞥见一人将手往后藏了藏,一闪而过的衣袖仿佛湿了一大块,透着与别处不同的暗色。 第104节 第101章 第 101 章 阿音的心跳骤然加快。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鼻尖依稀飘来一抹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哇——” 突兀的哭声在静谧的夜色中毫无征兆地炸开,种种砸在所有人心头。 一直安静乖巧的小庄鸣毫无征兆地放声大哭起来。 阿音的呼吸有一瞬间的紊乱,连脚下的步伐都乱了几分, 紧接着越走越快,顾不得身后众人的反应,几乎是逃似的朝山庄内跑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身后传来七零八落的脚步声。 侍女也终于意识到不对,搀扶阿音的空隙,回头呵斥了一声:“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边高声呼救:“快来人!” 身后的人脸上露出同往日截然不同的狰狞表情。 “别让她们关门!” 庄内的数十名护卫听到动静及时赶来, 挡在阿音身前。 一主一仆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那群山下的百姓脚下却没有丝毫停滞,依旧不管不顾地朝他们扑来, 视线贪婪地望向山庄。 护卫到底还是担心伤到他们, 没有使用武功, 一来二去比起那些无所畏惧的百姓, 动作反倒受到更多掣肘。 眼见一人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铁锹,阿音心头一紧, 连忙让他们撤退:“先回来!关门!” 这些护卫都是由流云山庄打小培养起来的, 服从性极强, 闻言便迅速收势回退。 山庄的大门牢牢关上。 还没等在场众人松了一口气,下一秒, 沉闷的撞击声从另一头传来, 还有人的叫唤声:“开门!” “不是说给我们拿食物吗?关门作甚!” 眼见着大门无法撞开,外头的话音一变。 “相夫人, 我家孩子要撑不住了, 求求您可怜可怜, 给我们一口吃的吧。” “您要见死不救吗?” “明明有那么多闲粮赈灾,为什么偏偏不顾我们死活?” …… 察觉他们无法突破大门, 阿音这才勉强放下心来。 血腥味骤然变得清晰,她环视一圈,这才注意到一人脸上顺着侧脸蜿蜒而下的血线,顿时焦急道:“夜七,你的头!” 夜七直接抬手抹去脸上的血珠,一脸平静地回答:“属下无事。” 方才乱象之中没能彻底避开,不甚被那铁锹砸到。 “不过夫人,外面那些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护卫长表情浮现些许凝重,还没等阿音回答,很快便察觉哪里不对,“夜三呢?” 阿音脸色有点发白,但思绪却依旧清晰。 她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神情难看地说:“我怀疑,他已经被外面那些人……” 随着她将自己所做的猜测一一述出,在场众人均是沉默不语。 “那些人……怎么突然这样了?”侍女一脸茫然地喃喃道,一副受到巨大冲击的模样。 阿音哄着怀中的婴孩,直到哭声平息,才缓缓开口:“我听他们提及流匪一事,说是家里的粮食都被抢光了,先许和这有关。” “继大旱之后,形势更糟了。” 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阿音心想。 沉重的气氛在空气中无声蔓延开来。 没有人在这时提及尚且在外的庄主,因为在场的人知道,其中最为担忧的便是夫人无疑。 “那他们也不能这样啊。”侍女又急又气,“我们都说了给他们取食物了。况且夫人方才还抱着小少爷呢,多危险啊!” 所有人沉默不语。 因为他们已经隐隐意识到,那些人的态度根本不是讨食物那么简单。 夜一沉稳地对阿音说:“夫人先回去休息吧,这里由我们负责。” 山庄内的人大半跟着庄主出去了,除了日常照料的侍女小厮,只有他们十个留有身手,如今还少了个夜三。 在庄主回来前,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护好夫人的安全! 阿音看了眼怀中不安的孩童,迟疑地点了点头,随即看向夜七,叮嘱道:“你头上的伤尽快处理。” 夜七:“是。” 侍女扶着阿音回房休息,路上,还能依稀听见从大门处传来的动静。 见阿音朝那方向投去视线,轻声安抚:“夫人别看了,等他们喊累了,自然就会离开了。” 阿音长叹一口气:“希望如此吧。” 然而事实却并非二人所想。 接下来的时日,门外的人始终没有离开,喊声也从一开始的中气十足变得有气无力,到后边,祈求的声音变得稚嫩,听着便让人于心不忍。 阿音也是人母,联想到自己的孩子,到底还是心软了。 “让人多做些便于储存的饱腹食物,给他们送去吧。” 侍女也是心底一松:“夫人心善。” 眼看那些孩童在外边这般呼喊,难免于心不忍。 阿音:“不过还是多加小心,要有什么不对的,立刻让人回来。” 侍女应下,很快就吩咐厨房带着一大堆食物朝门口走去。 见他们打算直接开门,守在门边的两个护卫谨慎地拦下,一人三下五除二越到房顶,朝门外的人说:“我们夫人给诸位准备了食物,在此之前,还请诸位先退至五十米外等待。”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露出胜利的喜色。 “好好!多谢相夫人,多谢相夫人!!” 亲眼瞧着所有人都退开,才向下面的人使了个眼色。 多日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露出其中的锦绣祥和。 护卫密切关注这那些人的举动,防止意外发生,自然没有错过他们的蠢蠢欲动。 不过直到大门彻底打开,他们都没有做出任何异动。 厨房的下人这才抬着重重的食物朝门外走去。 就在他们弯腰的一瞬间,异象突生。 所有百姓终于按捺不住,一窝蜂朝这边涌来。 这些下人哪见过这种架势,加上这些时日越传越可怕的言论,都觉得外头这些人怕不是疯了。 “回来!”房顶上的护卫立马下令。 然而那些人时机挑得太好,下人手中的东西都还没放下,等回过神双方的距离已经拉得极近。 于是下人们也顾不上手里拿着的东西,随手一扔便火烧屁股似地往回跑。 事实证明护卫的担心并没有错。 那些人并未看散落在地的食物,反倒将目光死死投在大开的流云山庄门内,眼中充满了侵略感。 “站住,否则格杀勿论!”房顶的人厉声呵斥道。 饶是如此,那些百姓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眼见所有人敢在那群疯子前边先一步回到庄内,守在门边负责关门的护卫手心已经涔了一手心的汗,二话不说就要关门。 铁质的大门带着厚重的安全感,就要将剩下的人拒之门外。 忽然,合拢的趋势一顿,任凭他使再大的力气也纹丝不动。 “怎么还不关门?!”上头见迟迟没有动静,不解地朝下边喊。 底下众人皆是出了一脑门汗,终于有人眼尖地注意到大门旁侧立着一根铁质长棍,正是因为有这东西卡着,这才关不上门。 然而,不等他去取那根棍子,外头的人已经破门而入。 数百人宛若破坏性极强的巨浪,一拥而入,光凭这数量就瞬间将寥寥几人吞噬。 这些人明显来着来者不善。 护卫终于没再手下留情,目光冷冷地看着这群贪婪的鬃狗,手起刀落,便取了一人性命。 他们个个都是被流云山庄收养,一同长大的兄弟,彼此之间亲如手足。 如果说一开始他们还有一丝侥幸,想着夜三许是因什么事耽误了,但所有的侥幸都随着这些时日的过去一点点消磨殆尽。 终于,在这群人暴露的真面目下,真相已经不言而喻。 压抑已久的愤怒一股脑涌上心头。 杀了他们! 作为被专门培养的打手,双方的实力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然而还是架不住人多。 本以为死亡能震慑住这些人,却没想到反倒激发了这些人眼底的凶劲,一个个不要命地朝里头冲。 “里面的好东西肯定不少,只怕给我们大家伙分,日后都不愁吃喝了!” “如今天灾不断,一定是这些人为富不仁,触怒了老天爷,我们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第105节 “光天化日之下都草菅人命,谁知道这些钱是哪来的,杀了他们,为民除害!” 这些人眼睛猩红,口中兴奋地喊着,形容早已疯魔。 他们义正严辞地为自己的强盗行径借口,目光垂涎地从庄内的一草一木上划过,下手的动作也越发狠戾。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名护卫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 最严重的便是腹部的皮肉外翻,是由钉耙造成的。 平日里的农具成了行凶的杀器,正如往日无害的百姓成了今日的疯子。 这边发生的事侍女已经急急忙忙朝庄内传报,饶是如此,两名护卫还是不免担心庄主夫人和小少爷。 他们双拳难敌四手,不少人冲破防线已经朝山庄四处奔去,谁知道会不会撞上。 侍女上起不接下气地找到阿音时,眼泪已经糊了一脸。 “夫、夫人,快走!那些人闯进来了!” 自从出事后,夜一便一直守在阿音周围,见状凭空出现。 “怎么回事?” “来不及说了,夫人我们先出去避避吧!如今山庄内全是涌进来的百姓,他们疯了!” 就在这时,夜一目光锐利地朝墙后一角射去:“谁?!” 第102章 第 102 章 一道畏畏缩缩的人影从墙后站出, 抱着头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我!!”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衣衫泛白的小男孩,胆怯地将整个人藏在她腿后。 侍女看清这人的模样后警惕地挡在阿音身前, 神情不善地说:“许娘子?你想做什么?!” “我、我……”她顶着夜一冷沉的视线结巴了半天,最后把眼睛一闭,硬着头皮说,“相夫人若是找不到去处,可以先去我家避避。” 侍女:“你们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是的。”许娘子一脸着急,“相夫人于我有恩……” “所以, 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恩人的?”侍女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只惹人厌的虫子。 “我、我们只是走投无路了……” 夜一制止了侍女的继续输出,审视地看了许娘子一眼, 转过头对阿音说:“夫人, 此处确实不宜久留, 我先带您和小少爷离开。” 他说着朝上空发了一枚信号, 没过多久,又有两名护卫朝这边过来。 “其他人怎么办?”阿音面露担忧。 “这些人是冲着山庄的食物财物而来, 应该不会为难他们。” 不多时, 一辆朴素的马车从山庄后门驶出, 朝山下疾驰而去。 数日后。 许娘子从外边回来,小心翼翼地朝外看了一眼, 合上门, 这才往屋内走。 许娘子的丈夫早些年便亡故了,只剩下娘俩相依为命, 当年他们被强势的婆家人欺辱时, 还是阿音帮忙, 还留了这处院落,才让他们过上清静日子。 看见院内桃树下做着的人, 许娘子连忙上前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告知。 “山庄内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了,外头的人多,根本不够分的,到每户人家手上就只剩一点了。那些人认为您离开的时候带着了大批粮食,如今还在四处寻找您的下落。” 一护卫气急,拳头捏得紧紧的,额上有青筋暴起:“这群畜生!我这就去杀了他们!” 眼见他就要转身朝门外走去,夜一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冷静点!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夫人和小少爷的安全!” 那人身上的气焰这才冷却下来,脸上却浮现无能为力的萎靡。 咬着牙问:“可有其他人的下落?” 许娘子缩了缩脖子:“有两个护卫打扮的人死了,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意想之中的迁怒并为发生,眼前的男子只是用手捂住脸,深深吸一口气,再抬头,除了眼眶有些泛红,一切如常。 夜一见阿音一直没有说话,担忧地问了句:“夫人?” 阿音像是才回神,声音沙哑地问:“还是没有庄主的下落吗?” 夜一垂眸:“并未。” “不过我们已经让人暗中守在回山庄的必经之路上,若是庄主回来,一定第一时间联系上。” 阿音揉了揉眉心,满脸疲惫。 侍女端来一碗粥:“夫人,先吃点东西吧。” 许娘子看了眼,欲言又止。 阿音注意到她的神情,叹了口气:“如今食物不多,能省则省,我同你们一样吃些干粮就好了。” 说着将碗递给了一旁巴巴看着她们的小男孩,温柔地笑了笑。 她们出来得急,什么东西都顾不上带,还是后来夜一几个从庄外一开始给这些百姓准备的食物里搬了些,不过下手太迟,拿到的数量也不多。 而且这些时日迟迟未能降雨,天气已经越来热,内城河的水位也下降了不少,他们现下所待的院落没有井口,以后指不定连水都稀缺。 侍女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悄悄地掖着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要不是那群杀千刀的,夫人何至于受这种苦。 枉他们平日受了夫人这么多恩惠! 阿音的身形一日日消减,人也越发沉默。 日头越发毒辣,恨不得挤干大地上所有生灵的血肉。院里的食物也快要见底了,要是再这样下去,不等那些人动手,只怕他们自己就要先一步被困死在此处。 然而这种情况下,许娘子带回来一个更坏的消息,几乎将她击垮。 “这些时日以来,那些流匪一直没有动静,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流窜到别处祸害别人去了,没想到今天东边那几户人家就被洗劫了。听说前几日是因为他们做了一笔大单子,这才没空搭理我们,按时间,那时似乎正是庄主等人的队伍回来之际……” 许娘子担心相夫人一时接受不了,本来就是避着她同夜一等人说的,但好巧不巧,被她撞了个正着。 阿音径直推门而入,抱着庄鸣的手几乎在发抖:“你说什么?” 许娘子连忙宽慰道:“都是些没影的事,是我不好,都怪我瞎猜!” 阿音却如何也听不进去了。 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本就不是寻常事,要说没有预感都是假的。 这几日她每每被惊醒前,看见的都是自己夫君惨死的模样,心根本静不下来。 “夜一。”阿音死死抓着他的衣角,仿佛在抓一根救命稻草,眼睛红得吓人,语气却是不容置喙,“带人去查!” 夜一没有丝毫迟疑:“是!” 他知道,此刻已经没有劝诫的必要,不管是他们还是夫人,都需要一个答案。 不管就算要查也不能顾此失彼。 夜一郑重其事道:“今晚我就同夜四去那群流匪的落脚处一探究竟,以防万一,夜七会留下,在您周边护您安全。” “我待在院内不需要。你们此去危险,更需要人手,要不是阿鸣在,我宁愿同你们一起走一趟。”阿音说着眼眶又红了。 “便是为小少爷考虑,也应该让夜七留下。”夜一语气坚定,“今时不同往日。” 阿音闻言点了点头,没再同他争辩。 夜色四合时,两道人影从一处偏僻院落一跃而出,起伏间便没入夜晚天然的遮蔽中。 月朗星稀,一如生机断绝的人间。 小阿鸣已经睡下,阿音站在院中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突然有种走投无路之感,一时不知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地步。 后日便是阿鸣满月的日子,同夫君的那段对话还历历在目,短短几日却已是物是人非。 夜七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语气中带着几分凝重:“夫人,有好些人朝这里来了。” 阿音从神游中走出,听见这话心里漏了一拍,但很快冷静下来:“那些人未必是来找我们的,先别自乱阵脚。” 这些时日的遭遇让她迅速成长起来,如今已能勉强独当一面。 “我去将阿鸣抱来,你将其他人唤醒,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隐蔽的藏身之处。” 见他放心不下,阿音释然笑笑:“就这么点时间,不会出什么事的,这要着真出事,也只能算我们命该如此。” 夜七却听不得这话,满脸正色:“属下即便死也会护夫人少爷周全!” 阿音拗不过他,最终两人还是一同行动。 噼里啪啦的拍门声响起,将许娘子从睡梦中惊醒。 她推开门,便发现相夫人同她的侍女护卫衣冠完整地站在院中,脸上神色不明。 她整了整稍显凌乱的衣襟,视线频频朝大门处望去,神情惊疑不定,走上前压低声音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阿音抿了抿唇:“我们的行踪暴露了。” 许娘子立马将脑袋摇成拨浪鼓,慌里慌张自证道:“我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外头的喊话声传入众人耳中:“相夫人,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把食物藏哪了?平日不是以善人自处,如今要对我们见死不救吗?” 许娘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咬了咬牙说:“那相夫人你们赶紧躲起来,我去将他们打发走。” 一时间同往日的瑟缩判若两人。 阿音却摇了摇头,目光中带着一丝决绝:“我倒要看看他们找我究竟想要做甚!” 她说完转头看向身边的两人:“你们带阿鸣走。” 侍女脸色一变,神情比方才更显急切:“夫人这是做甚?我们为何不一起走?” “他们要找主事人,自然不会轻易让我离开。”阿音目光平静,目光扫及怀中的婴孩时,彻底柔和下来,却带着一抹无法消逝的悲伤。 随后,毅然决然地将眼前的骨肉递到侍女怀中。 “好好照顾他……”她突然语塞,脸上带着苦笑,“这世道怕是活着都已是不易,能平安长大就够了。” 第106节 她转过身,不再多看,毅然朝门口走去,只留下一道决绝的背影。 震耳欲聋的拍门声还在继续。 阿音恍惚间想起当初夫君辞别前笑着说她想太多的一幕,无声地勾了勾唇角,眸中尽是不奈何。 事实证明,她还是想少了。 天灾可怖,杀人犹用明刀,人祸可怖,冷枪暗箭诛心。 所以才有“欲行大善之事,必谙大恶之道”一说。 可惜他们明白得太晚。 可惜他们将人性想得太好。 第103章 第 103 章 木质的大门在眼前打开又合上, 直到将那道纤瘦的身影彻底吞没。 场外一片静默。 无数旁观者此刻均是身临其境,被水镜中那压抑的窒息感压得久久缓不过气。 有人看着这一幕气得直发抖,半晌才开口:“那都是些什么人啊?脸也太大了吧!” “真就是升米恩斗米仇啊。” “我就想知道相峰主什么时候出现, 赶紧把这群人一窝端了。光是看到他们的嘴脸我的拳头就要硬了。” “应该快了。”一人附和,“不过之前的画面中只看到相峰主带着庄鸣离开,那侍卫和侍女后面怕不是也……” “不要吧,那也太惨了。” 不知道是听见他们的对话还是赵长老自己灵力快维持不住搜魂,后续的进展陡然加快。 门外的动静在后半夜才彻底消失。 许是庄主夫人用近乎惨烈的方式说服了他们,终于让他们相信流云山庄已经彻底成了一个空壳, 根本没有莫须有的被藏匿的食物。 而身为侍卫长的夜一自那晚以后也没再回来,一时间, 这处院子仿佛成了一座被人遗忘的孤岛。 许娘子在第二日开门时受到惊吓, 一下子就病了。 眼看院内的食物一天天减少, 期间夜七出去过一次, 回来时整个人脸色苍白。 以前看史书时,所谓饥荒落在纸上也不过是一句“xx年, 饥”, 如今真正遇上了, 才知道这短短几个字中透出的绝望,以及病态。 原来吃人并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 他看着侍女怀中的小少爷, 又想起了夫人离开的那一晚, 一时间眼中浮现莫名的恐惧。 如果那晚的情形再发生一次,自己根本护不住小少爷。 城外的树皮都被饿到发慌的人啃光了, 露出狰狞的树干, 根本没有可供找寻的食物。 夜七沉默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找到侍女,开口便是:“我们离开这里吧。” 两人在许娘子的挽留中还是启程了。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世, 道如此,处处都是如此。 或者说,更糟。 天灾下的人不算人,因为光有人性是活不下来的。 于是侍女率先死在了作物死绝的荒地里。 等夜七找来时,她的尸体已经被围着的人群啃食得不成人形。 夜七眼神中已是死水般的平静。 因此,当他问及侍女的死因时,其余的人并未察觉二人有何交集,只是在心中哂笑这世道能管好自己的死活就不错了,竟还有人关心别人的是怎么死的。 后来夜七才知道,侍女为了一小把稻米自愿委身与一群男人身下,那群禽兽骗了人不够,完事竟直接将其杀害,好祭一祭自己一番云雨过后稍显空虚的五脏庙。 世间的妖魔仿佛伴随着天灾齐齐涌入人间。 夜七面无表情地杀了那**淫侍女的男人,面无表情地上路。 觊觎小少爷的,杀了。 拦路打劫的,杀了。 不怀好意的,杀了。 到最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杀什么人,为什么杀人了。 后来,他也死了。 水镜还在亮着,对着光照刺眼的日光,仿佛能透过镜面感受到天上那灼热的温度。 失去庇护的婴孩即便在盛世也未必能活下来,更别提这种人性泯灭的乱世了。 突然,光线一暗,一张放大的脸骤然出现在水镜上。 沧桑、贪婪,而又令人作呕。 所有人盯着这一幕呼吸一紧,然而还没等到后续,水镜陡然一黑。 虞初羽先一步察觉到不对,顺手扯过身边的江淮急急朝后退去。 江淮不明所以:“怎么了?” 场外的人正要表示不满,就感觉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息以审判台为中心朝外席卷开来,顷刻间朝他们压来。 嗡—— 眨眼间,现场众人如被割的麦子般倒了一大片。 所有人浑身上下如遭重击,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虞初羽和江淮也没有避免,不过由于两人当时在往后退,拉开了一段距离,倒是减少了一些伤害。 最为严重的要数站在庄鸣身边的赵长老。 一大滩血液自他口中喷出,溅了一地,整个人更是面如金纸,显示是受到了不可逆的反噬。 虞初羽撑着手从地面爬起来,脸上惊疑不定。 刚刚那一刻她分明感受到两股气息。 其中一道她并不陌生,和前几日顿悟时天道降下的福泽有异曲同工之处。 庄鸣身上究竟存在什么秘密,竟是连天道也要出手掩饰的? 另一道气息又是什么? 很快,前头就有人解答了她的后一个疑惑。 穆志明捂着胸口站起身,显然也受了不小的伤。 他的眼中带着不可置信,惊呼出声:“相泠!” 但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不,不对,是她留下的禁制。” 他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快步走到赵长老身边,没等众人看清便迅速拿出一枚丹药给他服下,须臾的功夫,赵长老的脸上就有了血色。 “快,再看看刚才那里,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顾不上当事人此刻的状态,态度强硬地说。 赵长老脸色不太好,自己刚受了这么重的伤便被要求赶场似的受下一场,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去。 “穆峰主,刚刚那一幕你也看见了,那道禁制根本不是我能破开的。” “再试一次。”穆志明毫不退让,“我助你。” 赵长老显然并不想答应,但不知是顾及什么,到底没再吭声,只默默地做好搜魂的起手势。 水镜泛开层层涟漪,似乎是在和什么东西抗争,迟迟没显示画面,半晌,涟漪终于褪去,画面变得清晰,正是之前看到过的相泠出场的一幕。 穆志明:“不对,不是这里。中间的呢?” 赵长老闻言咬着牙往前探去。 这一次,他的脸上很快就出现了冷汗。 但意料之中那两道禁制并未触发。 画面一转,又回到了阿音和男人的对话。 “不对,不对。”穆志明死死盯着水镜,“往后,我要的是这期间的画面。” 画面再次切回相泠。 折腾了许久,水镜却始终只在这两个片段之间徘徊,二者中间的部分像是被人徒手抹去,留下一段空白。 穆志明一松手,赵长老终于得以切断搜魂,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坐在地,身上已经被淋漓的汗液浸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江淮不知何时越过人群出现在审判台上,扶起被人用完就扔,此刻如同破布般无知无觉躺在地上的庄鸣,对旁边两人怒目而视:“此前他同意搜魂是自证清白,既然都知道他不是凶手,就为了一己私欲窥探他人记忆,怎么都不是正派所为吧?更别说搜魂这非人道的手段!” 穆志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脸色本就不太好,闻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我们离火道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置喙。” 庄鸣这时堪堪恢复意识,闻言硬撑起身,目光中带着执拗:“我只是我师父的徒弟,既然你们强行定罪时从未将我视为离火道的人,今后我也不会与离火道有任何关系。” “把我的刀还我,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踏入这里一步。” 穆志明死死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思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快向旁边被方才的气息波及尚未起身的离火道弟子一抬下巴:“给他。” 庄鸣接过他递过来的刀,在江淮的搀扶下不甚利索地朝台下走去。 “庄……师弟。”江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庄鸣脚步一顿,回过头无甚表情地看向江黎:“江师姐。” 见他回头,江黎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沉默半晌,才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庄鸣视线顿了顿,转身离开。 虞初羽朝台上看了一眼,也不动声色地离开此地,跟上两人的脚步。 瞧着前进的方向,意有所感:“这就要走了?” 庄鸣:“既然这不是我的归处,还留下做甚。” 第107节 早点离开也好。 想到穆志明对玄雾和庄鸣如出一辙的奇怪态度,虞初羽莫名总觉不安。 “你说什么?”庄鸣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虞初羽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想得出神不小心出了声,便顺势提了句:“小心那个穆峰主。” 江淮:“那你此后有什么打算?” 庄鸣抿了抿唇:“我想去找找这世上是否还存在我的家人。” 他被搜魂的时候并非无知无觉,那些水镜上的画面他也看见了,确切地说重新体验了一遍。 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难免意难平。 江淮张了张嘴。 水镜中的关于流云山庄的事迹太过惨烈,说实话,不只是他,只怕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不认为除庄鸣之外还有什么幸存者。 “做人还是要向前看,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情值得尝试。”江淮不太熟练地委婉劝慰。 庄鸣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正要开口,就听见虞初羽说:“若是如此,我倒是认识一个同你十分相似的小孩,没准你们之间真有什么联系。不过他如今已经离开了……” 庄鸣不经意听见这话,猝然停下脚步,脸上带着几分迫切,追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玄雾。” 第104章 第 104 章 虞初羽见他态度有些奇怪, 试探性问,“你见过他了?” 庄鸣点了点头。 虞初羽顿时意识到不对劲:“何时?” 庄鸣:“之前在地牢中,穆志明将他带来的。” 江淮左右看看, 一脑袋问号:“你们在说谁?” 虞初羽没顾得上回答。 那个时候玄雾应该和季宁离开离火道,怎么会和穆志明在一起? 季宁去哪了? “他如今在穆志明手里?”虞初羽脸上浮现些许凝重。 “没。”庄鸣摇了摇头,将当时的情形大致描述了一遍。 虞初羽听完后久久不语。 很显然,季宁和玄雾二人在离开时绝对发生了什么意外。 不过,玄雾在命门被握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威胁到穆志明? 要知道身为十峰峰主之一,穆志明的实力可没有什么水分。 庄鸣语气中多了几分迟疑:“日后若再见到他, 可否告知我一声?” 虞初羽应下,同他交换了玉听号。 眼见山门近在眼前, 庄鸣挣脱江淮的搀扶, 朝他们郑重地行了一礼:“就到这里吧, 多谢二位这些时日的照拂, 望日后有缘再见。” 虞初羽和江淮驻足在原地见他慢慢走远,正要离开, 就听见有对话声从山门外传来。 “都说了我们是来找人的, 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来找人?” “烦死了, 我能打他吗?” “别别别!别激动!我来交涉就好,您歇着。” 一道嗤笑声响起:“还有人专门到我们离火道哄小孩的。” “真的不能打他吗?保证不死的那种。” 虞初羽越听越觉得熟悉。 江淮见她朝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一时间还有些奇怪:“诶, 虞兄,你干嘛去呀?” 门外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 齐齐朝他们看来, 眼睛一亮。 “初初!” “阿羽姑娘!” “虞道友!” 虞初羽奇怪地看了眼同样一脸激动的值守弟子, 脸上浮现几丝困惑。 他凑什么热闹。 那名弟子讪讪地挠了挠头,转移话题道:“虞道友, 你认识这两人啊。” 虞初羽点了点头:“他们是我的朋友。” 饶因兰愤愤出声:“说了没骗你们吧!” 说着就要跨进离火道。 然而下一步还是被他拦了下来。 饶因兰顿时没好气:“诶,你这人怎么回事?不都说了我们认识吗?” 那名弟子还是不肯相让,歉意地看了虞初羽一眼:“虞道友,不是我要为难您的朋友,实在是宗门有令,这些时日不可随意进出。” 蓟南溪没好气地哼哼:“要不是初初在这,这破地方我还不想来呢。” 离火道弟子脸色有点难看,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秒,腰间的云听亮了下。 他打开一看,神色古怪地看了蓟南溪两人一眼:“上面同意了,你们进去吧。” 虞初羽听见这话不自觉抿了抿唇,忍住四下巡视的念头。 有人在附近盯着他们? 饶因兰没想这么多:“早这样不就好了。” 虞初羽:“走吧。” 四人转身朝里边走去。 路上,虞初羽向双方大致介绍了一番,隐去了蓟南溪的鬼医和龙族的身份。 倒是江淮目光灼灼地看着蓟南溪。 蓟南溪感觉被冒犯,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金黄的眼眸浮现出压迫感十足的竖瞳,带着天然的种族威压。 正等着看眼前的人惊骇出丑的模样,没想到对方更兴奋了。 江淮压低声音凑到虞初羽耳边:“虞兄,我觉得你这位朋友很不简单!” 虞初羽脚步一顿,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异常,就听见对方说:“金发,萝莉,黄金瞳。一看就是大佬后备役。没准还可能是龙族!” 虞初羽:“……” 猜得很准,下次别猜了。 饶因兰奇怪地看了看周围:“咦,幽兄怎么不在?” 虞初羽默了下,随即神色如常地说:“兴许是有事吧。” “真稀奇。” 倒是蓟南溪眼珠子咕噜一转,幸灾乐祸地说:“你们吵架了?” 那厮整天师姐长师姐短的,这回吵架不会在哪个角落哭鼻子吧? “没。”虞初羽言简意赅地回答。 不过这倒也提醒了她。 她看向蓟南溪:“我想让你帮我治个人。” 蓟南溪的小脸垮下来:“不会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病症吧?” 她是喜欢钻研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假,但这次的饶因兰的凌虚之体和幽霁的那有悖常理的血脉觉醒后遗症实在废了她不少脑力,这都还没缓过来呢。 更别说眼前还有个查不出病灶的患者。 她默默叹了口气。 虞初羽:“我师兄十几年前的断腕接回后右手就无法正常握剑,还有办法恢复如常吗?” 蓟南溪没有马上答复:“得亲眼看过后才能确认。” 虞初羽点了点头。 要真这么容易也不至于集昆仑巅之力还拖到现在了。 “他人如今就在离火道,等你们休息过后我再带他来。” 蓟南溪抬了抬下巴,一副傲娇的小孔雀模样:“我的诊费可不低。” 虞初羽:“一共多少?我替他给。” 蓟南溪眯了眯眼。 她好像知道这两人为什么吵架了。 “不急,等我看过再说吧。倒是你……”她故作老成地摸着下巴,“你身上的冰雪气息好像更重了。” 虞初羽动作一顿。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随着雪丹的削减,越靠近内核,越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庞大能量,而此前消融的部分,根本微不足道。 她有预感,想要消融剩下的雪丹,难度恐怕是此前的数倍不止。 蓟南溪见她皱眉,改口道:“这么久没见,也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第108节 虞初羽摇了摇头。 阁楼很快就到了,蓟南溪和饶因兰直接选了虞初羽所在的阁楼。 江淮见他们有话要说,便先行离开了。 蓟南溪一进房间便握住虞初羽的手腕,感知了一会儿后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满脸不解:“怎么会这样?” 按照她原本的预测,凤凰火后,虞初羽至少也能恢复到此前一半的实力,哪想到却只是磨了点皮毛。 虞初羽收回手,轻笑了声:“算了。” 蓟南溪强硬地将她手又抓了回来,撇撇嘴没好气道:“算什么算,这不是打我鬼医的脸嘛!而且世界之大,未必找不到其它能与之媲美的力量,就算磨也总能将其磨完。” “对啊对啊。”饶因兰附和,“阿羽姑娘别灰心,南溪连我的凌虚之体都有办法解决,想来你这也只是时间问题。” 虞初羽闻言注意力转移:“体质也能彻底改变吗?” “治标不治本罢了。”蓟南溪摆了摆手,举例道,“好比内设一个固定的容量,就是不能像普通修士那般升级扩容了。” 虞初羽见她嘴上说着不满意,实际掩饰不住的自得,不由目露好奇,转头看向饶因兰。 只见对方顿时化身南溪吹:“阿羽姑娘,你不知道南溪有多厉害!扩容算什么,我觉得我现在整个人就是行走的灵力体!” 虞初羽配合鼓掌,一脸不明觉厉。 蓟南溪:“天无绝人之路,待我这几日再好好想想。” - 火红的衣袍在猎猎长风中激荡,仿若燃烧跳跃的火焰。 “原来那些家伙都死绝了啊。” 衣袍的主人喟叹道。 语气里无悲无喜,仿佛只是听了个无关紧要之人的无关紧要的事。 “昔日,天道要你们死,如今,它又要你们活,不讽刺吗?”一道人影无声无息走到他身边。 “寄人篱下可不就是这样。”颜上月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 他席地坐下,双手撑在两侧,仰着头自下而上地去瞧那张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的脸。 “你倒是和她完全不一样。” 旁边同样穿着红衣的小女孩自来熟地坐到颜上月身边,捧着脸杵在膝盖上,好奇地问:“那熏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没等颜上月开口,一道冷漠的声音从斗篷中传出:“一个愚蠢至极的蠢货。” 小女孩第一次听他用如此刻薄的语气,神情中带着惊奇,不由更感兴趣了。 继续眼巴巴地看着颜上月,等待他的评价。 颜上月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黑衣人一眼:“听闻你们人族歌颂佛祖割肉喂鹰的慈悲,只能说,熏池比之更甚。” 小女孩一合掌:“哦!那不就是所谓的好人吗!” 说着朝另一边的人寻求认同:“玄雾,你说对吧?” 小男孩同样一身黑衣,与黑衣人站在一处,两边仿佛划开了泾渭分明的一条线。 他抬头,漆黑的瞳仁透出冷沉的质感,面无表情地说:“蠢货。” 小女孩顿时鼓起脸,指着自己,不可置信道:“你骂我!” 玄雾脸上分明没什么变化,眼神中却透露了许多。 嗯,你也是蠢货。 第105章 第 105 章 从蓟南溪那儿出来后, 虞初羽给简祯发了条讯息,告知一会儿见面的时间,随后有意无意地在阁楼内转了一圈后, 终于确定幽霁并不在这里。 她捏了捏眉心,一时间有些烦躁,不知不觉走到了空无一人的后山。 在离火道的温度降下来后,此处的枝繁叶茂的大树隔绝了上方的太阳,长久阳光的照射,透着一股森冷的凉意。 她寻了棵顺眼的大树, 径直坐下,背靠着树干眯起眼。 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 莫名地让她放松下来, 思绪难得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 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虞初羽像是睡着了, 连眼皮都不曾动过一下。 然而那声音却愈发猖狂,终于逼得她没好气地睁开眼, 然后——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幽蓝色兽瞳。 兽瞳中清晰倒映着她的脸, 此刻却透露出人性化的慌张。 虞初羽在它想要跑开前, 眼疾手快地揪住它后脖颈的软肉,眼神中带着些许不甚清醒的迷茫:“小白?” 小家伙僵直着身体, 避开她的视线。 虞初羽见它抗拒的模样, 将其放下,语气淡淡:“走吧。” 说完重新阖上眼没再理会。 然而过了一会儿, 始终没有听见小东西离开的动静, 睁开眼, 就见它垂着脑袋和尾巴,缩在原地, 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感受到她的视线,这才抬头,朝她以为不明地“嗷”了声,像是在控诉什么。 “你也太不讲理了吧。”虞初羽将其抱起放在怀中,顺着小家伙的毛,眼神中带着些许无奈,“当初明明是你先离开的。” “嗷嗷。” “如今人、妖两族的局势趋于紧张,别什么地方都进,免得轻易丢了性命。” “嗷。” 一人一妖不知所云地对了会儿话,虞初羽骤然安静下来。 小白抬头去看她,发现她的目光似无着落地望向远方。 “如果你实在没地方去的话,便跟着我吧。” 她的声音极轻,小白一时间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但还是极快地“嗷”了声,尾巴摇得极快,生怕自己错过什么。 虞初羽朝他晃动的小短尾看了一眼,轻笑了声。 “不过跟着我往后可就未必能安生了,给你一个后悔的机会。” 虞初羽自顾自地说,语气没有半点起伏:“毕竟,昆仑巅内想取我性命的人可不少。” - 最开始的异样,是从她修习术法开始的。 学堂内,台上的长老念着又臭又长的法诀,听得她昏昏欲睡。 作为霜月真君认证过的徒弟,还是天机峰峰主断定的未来掌门的命定的道侣,大抵这两个前缀给了那些长老她无所不能的错觉,于是所有教习长老对她的要求比寻常弟子都高了一倍不止。 这一日,教习术法的长老也毫无意外地点了她的名。 “小羽,你来复现一下这个术法。” 年幼的虞初羽挎着一张小脸,觉得这些长老一天到晚不干人事。 中级火系术法火弹术,你自己看看这是一个刚刚法术入门的弟子能使出来的吗? 她这么想着,理直气壮地表示:“我不会。” 方长老瞪了她一眼:“灵力运转方式明明我之前和你提过了的。” 虞初羽无辜地眨眨眼:“我是说法诀太长了,我记不住。” “法修要背法诀比这多多了,怎么人家就记得住?” “所以我不是法修啊。” “你!”方长老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 要真记不住也就算了,可这家伙分明是偷懒。 于是干脆下最后通牒:“什么时候学会了,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诶——”虞初羽一脸不满,正要说什么,眸光一动,狡黠地看着他:“是不是只要使出这个术法就行了?” 方长老看她表情就觉得这家伙估计又在憋什么鬼主意,不过术法一事也无法作弊,便迟疑着点了点头。 “对。” 听到他的答复,虞初羽得意地伸出手,对准无人的地方:“火弹术。” 一枚火球从她掌心发出,朝不远处的被她充当靶子的石块砸去,轰然将其击得分崩离析。 虞初羽转过头,眸光晶亮地去寻方长老:“怎样,我厉害吧……” 然而意想之中的惊叹并未出现,反倒对上了她从未见过的眼神,那眼神充满了震惊、怀疑,以及——厌恶。 后来的事情她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回过神时,她已经被方长老带到了掌门及一众面前。 耳边传来她听不懂也不想听懂的话。 “她是魔族!我们昆仑巅养着一个魔族的后代,传出去让其他宗门怎么看?” “谁能想到霜月真君会带回来一个魔……” “小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怎样的人难道诸位不清楚吗?” “我就说她平日性子顽劣,想来根本就是魔性难驯。” “逐出山门……” “……处死……” 所有的声音纠缠在一起,虞初羽只觉得茫然。她实在想不明白,怎么眨眼的功夫,自己怎么就成魔族了。 然而曾经那些熟悉的人脸一一变得狰狞,告诉她这并不是可以轻易揭过的玩笑。 茫然过后,心底终于知后觉地泛起一阵没来由的胆寒。 第109节 这些人是真的想她死。 恐惧一点点漫上心头,就在她以为自己今日再走不出这座吃人的大殿时,现场陡然安静下来。 不明所以间,虞初羽看见一道人影出现在殿外。 简祯探头朝里边看,发现她的身影后眼睛一亮,随即光明正大地走进来。 “小羽你在这啊,可让我好找。”他说着熟练地挡在虞初羽面前,“父亲和诸位长老怎么都在这?小羽之前还同我请教剑术呢,要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去练剑了。”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开口阻拦。 简祯见状,同以往一般心照不宣地牵过比他矮了一个头的小姑娘朝殿外走去。 长老们也不知道什么毛病,明明前一秒还被小羽气得吹胡子瞪眼,偏偏又忍不住隔三差五地逗她,经常搞得两败俱伤,最后都得他来领人。 虞初羽下意识地回头,对上那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即便没有传音,她也能清晰地意识到那一双双眼睛中蕴含的警告。 不该说的事情别乱说。 简祯无知无觉转头,目光关切:“可是冷了?” 说着就要将身上的外袍脱下。 虞初羽感受到身后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疯狂地摇头:“我,我没事。” 随即挣脱他的手腕,脚步踉跄了下,埋着头不管不顾跑开了。 “小羽!”简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地在身后冲她喊道,“慢点,别摔着了。” 虞初羽脑子一片空白,凭本能一口气跑回自己洞府,将自己一个人关起来。 她抱膝坐在墙角,在眼眶中蓄了许久的水花终于大朵大朵地低落下来,将地面砸出一团团深色。 她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自己怎么就成了魔族? 往日那些熟悉的长老为什么齐齐变了个人? 明明她还是她自己啊! 门外的声音不间断地传入耳中,是师兄。 她捂住耳朵,不敢去听。 生怕听见往日待她那般好的师兄对她恶语相向。 如果师兄知道自己是魔族,也会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她的吧。 毕竟,他们说过,师兄娘亲就是死于魔族之手。 乱七八糟的思绪起起伏伏,大抵是太累了,不知过了多久,虞初羽倚着墙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她同往常一般翻了个身,过了好一会儿,思绪回笼,整个人顿时一个激灵。 这才注意到床边还有一个人。 虞初羽看着与往日一般的熟悉面容,没由来打了个冷颤,低下头,同以往犯错时一般:“师……掌门。” 一只温暖的大掌落在她发顶。 男人醇厚的声音笑着说:“怎么?小羽不认我这个师叔了?” 语气里听不出丝毫芥蒂。 见她依旧没有反应,男人直接将其抱起放到腿上:“昨日可是吓到了?” 兴许是他的语气太温柔,虞初羽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 所有的委屈像是有了宣泄口,一股脑涌上来。 虞初羽将脑袋埋在他胸口,努力克制着声音,但其中的哭腔还是清晰可闻:“师叔,我真的是魔族吗?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别听他们胡说。”掌门低头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你师叔才是掌门,看谁敢赶我们小羽走。” 即便是这时,小孩还是抓住了重点,语气闷闷地说:“所以我真的是魔族?” 从男人的沉默中,虞初羽得知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往后几日,一切风平浪静,仿佛那天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是魔族的身份没有传开,那些长老果真没再找她麻烦,但虞初羽还是能感觉到哪里变了。 那是一种极隐秘的变化,一点点侵蚀着表面的平静,同样也侵蚀着她的内心。 她开始下意识地回避每一个同门,在周边筑了层厚厚的壳,壳上遍布密密麻麻的刺,将自己关在里面,是自我保护,也是自我逃避。 她变得时而乖张,时而沉默,张牙舞爪地恐吓每个靠近的人。 于是成功地逼退了大部分人。 ——除了两个例外。 第106章 第 106 章 听着洞府外再次传来的娇呵声, 虞初羽烦躁地用被子捂住整个脑袋。 “虞初羽!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偷懒!再这样下去你剑术都要输给我了!” “你看看人家简师兄!亏你还是霜月真君的徒弟呢!” 虞初羽掀开被子,气闷地走出洞府:“你是我娘吗?” 任瑶一脸得逞, 立马拽过她的手臂不让人逃走:“走!和我比剑!” “不要。”虞初羽扭过头,满脸烦躁,“你别来找我了。” “不行!你之前赢我的我还没赢回来呢。” “我认输我认输我认输……”虞初羽毫无感情地默念,“你数数赢回来没。” “……” 任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才不需要这种赢法。快点,你看看你最近落下了多少功课, 现在不好好学,以后遇上麻烦丢的可是命!” 虞初羽两眼放空, 不知道她拿来的这么多娘味发言。 走了一会儿, 一个丹峰的弟子迎面而来, 唤住任瑶:“小师妹, 师父寻你有事。” 虞初羽认得他,是丹峰峰主, 也就是任瑶父亲的亲传弟子。 “我等会儿再去。”任瑶想也不想地说。 对方一脸苦笑, 双手合十祈求道:“可是师父说是现在, 求求了小师妹,到时候师父又该把气撒我头上了。” 虞初羽立马接话:“真可惜, 那比剑就放下次吧。” 任瑶转头瞪了她一眼, 断然道:“不行!” 虞初羽“啧”了声:“那你要怎么办?” 任瑶:“你寻个地方等我,我马上就来!” 虞初羽敷衍地挥挥手:“行行行, 知道了。” 任瑶一把止住她就要离开的动作, 生怕人跑了:“你还没说在哪等我呢!” “后山。”虞初羽一脸不耐, 所行的方向却没有半点偏差。 任瑶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别进太里面, 我马上就来!” 虞初羽没回头:“知道了。” 身后没再传来任何声音,想来是那两人离开了。 虞初羽慢悠悠地朝后山走去,在外围便堪堪停了下来。 后山生活着不少妖兽,除了一些低阶妖兽,大多都有一定的灵智,加上忌惮昆仑巅的实力,基本不会在外围晃悠,其中高等妖兽更是盘踞在大山深处,除非自己的领地被侵入,否则轻易不会出来。 虞初羽估摸着距离任瑶到来还要一段时间,小腿一蹬,三两下便灵活地爬到树上,寻了个结实的位置躺下,闭目养神。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倒是比洞府内还适合休憩。 一片祥和中,一股恶寒毫无征兆地袭上虞初羽心头。 她迅速睁眼,狐疑地扫视了周遭一圈,却未发现任何异常。 不过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危机感却始终没有退去。 虞初羽不敢松懈,心中估算着离开的最短距离,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她慢慢地爬下树,左右看了看,一咬牙,一鼓作气冲了出去。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声微不可微的破空声,紧接着余光中似有残影一闪即逝。 快得近乎幻觉。 原本砰砰直跳的心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带着大脑也一片空白,只有身体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朝反方向扑去。 咔嚓。 一道金石般清脆的声音响起。 是齿关咬合的声音。 虞初羽脸色煞白地看向上一秒所处的位置,只见一只数米长的蜥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那双浑浊的黄色眼球中,黑色的瞳仁无规则地滚动几下,随后定住不动,死死锁定她当前的位置。 猩红而又细长的舌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做了个回卷的动作,像是提前感受眼前食物的滋味,令人不禁打个寒战。 是铁藤蜥! 那是一只巨型蜥蜴,足有成年人一般高,粗长的尾巴延展开来,长达数十米,爬行时巨尾无所顾忌地左右摇摆,重若千钧的力道甩在周边的树干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啪啪”声,留下被蹂躏得不成样的树干和满地树屑。 铁藤蜥同它的名字一般,身上的皮肤宛若虬结干枯的藤树,混在草丛间很容易就能被忽视,这也是为什么她方才没有发现这一妖兽的缘故。 被这样一头凶兽注视着,虞初羽不禁寒毛直立,身体几乎无法动弹。 她如今才堪堪炼气,在此之前只在玉玦上见过所谓的妖兽,还是迷你版的,如今乍然看见这一庞然大物,没被吓傻已经是她胆子大了。 第110节 虞初羽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死定了。 生死关头,视线从未如此清晰过。 她清晰地看着铁藤蜥后肢的肌肉有一瞬间的鼓动,下一秒,铁藤蜥竟真的动了。 虞初羽只觉得不仅嘴巴,连脑子都干渴得厉害。 不过来不及咽口水,眼前的凶兽便张开那尖利的嘴巴,分叉可怖的舌头朝她卷来,似乎要一口气将眼前的食物吞入腹中。 虞初羽知道仅凭自身的速度根本比不过铁藤蜥,于是躲避全靠扑,眼见爬不起来干脆在地上乱滚,毫无规律可循,一时间倒是让铁藤蜥无从下手。 不过同时,身上的伤口也在迅速增加,连衣物也被划得破破烂烂。 大抵命运就没想过站在她一边,在一次躲避中腿弯直直撞上一块巨石,一道清脆的腿骨断裂声传来。 虞初羽额上浸满了细密的汗水,嘴唇几乎被她咬烂,愣是将那一声痛呼咽了回去。 然而微不可闻的闷哼声还是被铁藤蜥捕捉到了。 虞初羽看着头顶避无可避的狰狞巨兽,浸满泪水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纤长的睫毛任命地颤了颤,随即死死合上。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耳畔反倒响起一声惊呵:“小羽!” 虞初羽猛然睁开眼,就瞧见一把长剑当空砸在铁藤蜥身上,顿时转移了那妖兽的注意力和仇恨值。 “师兄?”虞初羽一时间没缓过神来,待看清那孑然一人的身影,语气只剩焦急,“你打不过它的!快走!” 然而铁藤蜥却没给对方任何离开的机会。 铁鞭般的尾巴一甩,朝来人当空砸下。 简祯即便拿剑去挡,光是那股力道便震得他脸色煞白。 然而他却没有后退,抓住机会朝虞初羽的方向跑来,满是稚气的脸上带着强装的镇定:“是不是伤到脚了,上来,师兄背你。” 没等虞初羽反应过来,简祯已经仗着两人的身高差将她背在身后。 到底是小孩,即便上一秒出于担心让对方离开,真有人陪在身边后,再说不出让他离开的话。 恐惧和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但担心打扰到简祯,虞初羽连呼吸都带着克制,生怕自己成为累赘被抛下,手却诚实地牢牢环着对方的脖子。 “师兄。”虞初羽无意义地唤了声,似乎想要通过这两个字获得些许心安。 “我在。”简祯立即回应,顺带安慰道,“别怕,师兄会保护小羽的。” 虞初羽信任地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又应了声:“嗯!” 不过铁藤蜥显然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 简祯比她年长几岁,但也只是半大少年,虽然灵力招式比起成年人都不够看。 若不是铁藤蜥没将他们放在眼中,一直以戏耍的姿态逗弄着,两人估计见面的瞬间就得跪。 但显然,再有趣的玩具也有腻味的时候。 “啊——”眼见消失的铁藤蜥骤然出现在两人右侧,张着猩红的嘴巴,淌着涎水的锯齿眼看就要将她的脑袋一口咬下,虞初羽近乎失声地喊道。 简祯心头一跳,余光瞥见这一幕,目眦欲裂。 大脑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率先做出反应。 简祯左手拉着环在自己颈边的藕节似的小手,稍一使劲儿便顺力将小孩从背后环到身前,右臂抬起,以一种螳臂当车的姿态横于那锯齿之前。 下一秒,一道尖锐的剧痛从手臂传来。 正是锯齿嵌入血肉研磨的滋味。 然而这还没完。 铁藤蜥用上下齿关锁定这块餐前小菜,紧接着,伴随着齿关与骨骼的摩擦,一点点加大咬合力,然后—— 嗤—— 红红的温热的液体洋洋洒洒地兜头而下,一些溅到虞初羽的脸上。 她呆滞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才带着哭腔像刚学会说话那般结结巴巴地说:“师、师兄,手,疼。” “不疼。”简祯抽着气,明明小脸煞白,却用不知道哪来的硬气说,“趁着机会,我们快逃。” 说着单手抱着怀中的小孩快步朝后山外跑去。 铁藤蜥没急着追他们,只是打算先享受这部分美食。 虞初羽死死地看着它将那只手臂高高抛起,正要一口吞下时,眼神闪过无尽的愤怒和急切。 “不准!” 一道紫电凭空出现,直直落在朝铁藤蜥的眼睛上。 “嘶——” 伴随着一小股血雾,一道咆哮自铁藤蜥口中爆出,紧接着周遭的树木被铁藤蜥用尾巴拍得啪啪作响,恍若灾后现场。 虞初羽不死心地盯着落在地上的断臂。 不行,要让师兄把手臂接回来! 情急之中灵光一闪,往日里学的乱七八糟的术法起了作用。 虞初羽掐诀将那险落蜥口的断臂取回,牢牢抱在怀中,任凭身上被断臂的血液浸湿,一时间都忘了害怕。 然而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铁藤蜥。 蜥尾肆无忌惮地四处横扫,将无数的树干拦腰折断,森冷而浑浊的黄色兽瞳冷眼看着两个不知似乎的蝼蚁挣扎。 逃跑的阻碍大大增加,简祯为了避开身旁砸下的一棵断树,朝另一侧避去,没想到一个没注意,被脚下不知何时多出来的断枝拌了下,两人失重地朝地面摔去。 再回头时,铁藤蜥已经近在咫尺。 第107章 第 107 章 虞初羽被简祯护在身下, 透过手臂的缝隙清晰地闻到从铁藤蜥大张的血口中传来的腥臭味。 到此为止了吗? 黑曜石般的眼眸中倒映着即将落下的镰刀,亲眼目睹死亡的逼近。 “畜生尔敢!”一声充满威压的呵斥自头顶传来。 下一刻,眼前的庞然大物在视线中骤然缩小。 笨重的身躯被无法抗衡的力道裹挟着, 在将数十棵大树拦腰折断后,奄奄一息地撞倒在一棵参天古树之前。 没有铁藤蜥极具压迫性的遮荫,虞初羽眼前豁然开朗,对上正上方掌门盛怒的面容。 掌门的视线在看清两人血淋淋的模样时更为瘆人,尤其看到虞初羽手中的胳膊,眼底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 “师叔……”虞初羽看清来人的模样, 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情绪大起大落之下径直晕了过去。 - 等她恢复意识时, 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虞初羽还没反应过来, 耳边就传来一阵阵压抑的啜泣声。 没有技巧, 全是感情。 一时间虞初羽还以为是在给自己哭丧。 莫非她死了? 难道最后一刻看到的掌门只是她临死前的幻觉吗? 虞初羽顿时不想面对现实。 这时, 耳边的啜泣声反倒停了下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哽咽试探性问:“虞初羽, 你醒了吗?” 当事人这才一个激灵, 小心翼翼地掀开眼皮, 于是稀奇地看见丹峰的麻烦精哭鼻子的模样。 “你那是什么眼神?”即便上一秒还在掉金豆豆,任瑶的语气里还是带着几分色厉内荏。 虞初羽后知后觉地将晕倒前发生的事关联起来, 焦急地四下扫了一圈, 这才发现原来是在自己的洞府。 “我师兄呢?他怎么样了?手臂接回去了吗?”她顾不上回答,抓着任遥的手臂就急切地问。 多亏师兄照拂, 她身上出了一开始磕碰造成的挫伤, 后续都被护的好好的, 倒是师兄自己,光是那断臂的出血量, 就足以致命。 任瑶将她按回原位:“你别急,简师兄已经脱离危险了,我娘帮他把手臂接回去了。” 虞初羽的心刚要放在,就听见她开了个头。 “只是……” 但凡这话,总是藏着噩耗。 果不其然,就见任瑶不安地看了她一眼,声音不自觉缩小:“只是由于手臂是被暴力撕下,其中筋骨都收到了极大的损害,即便接回去,怕也不能同以往那般了。” “什、什么意思?”虞初羽只觉得喉间干燥得泛起一阵刺挠的痒意。 “我听他们说,师兄以后怕是拿不了剑了。”任瑶声音越来越小,头几乎埋到自己怀里,带着哭腔一个劲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不是我硬拉着你比剑,你也不会去后山,如果当时我没有离开让你干等,也不至于会撞上妖兽,都是我的错……” 虞初羽垂着眸,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师兄他……知道自己以后拿不了剑了吗? 一连数日,在昆仑巅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那日惊心动魄好过眼云烟,除了当事人再没有人知晓,然而每看见师兄在无人处咬着牙一脸不甘地练着拙劣的左手剑的模样,虞初羽脑海中的记忆就越发明晰。 关于外山为何会出现铁藤蜥那般残暴的妖兽已经不得而知,虞初羽只是后来从只言片语中得知那天掌门回来后发了很大一场火,更有好些资历深厚的长老莫名受了处分。 其中缘由她不敢深思,也没空深思。 她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弱小是原罪,她不允许、也不会让当日的事再次发生。 她来做师兄的右手,斩断他所有后顾之忧。 第111节 - 虞初羽回来时,远远就看见简祯倚在门口。 听见动静,他缓缓抬头,语调温和:“回来啦。” 虞初羽时间有些愣神,半晌才点了点头,轻“嗯”了声。 眼前的一幕骤然和过去岁月中的数百个相似画面重叠在一起,让人骤生时空错乱之感。 上一次类似的对话还是数月之前,大抵是中间发生了太多事,竟给她一种经年的错觉。 简祯远远便注意到她怀中抱着的一团东西,一开始还有些好奇,下一秒,那团白色便兀自动了动,探出头来,露出全貌。 简祯眼睛微微睁大,难得有些惊讶:“这是?” 虞初羽点了点头,证实他的猜想:“没想到又捡到一次。” 简祯轻笑了声:“你同这小东西倒也算缘分。” 话虽如此,他还是留了几分心。毕竟这里同北境可不止万里,单凭巧合绝对说不过去。只要这家伙没有恶意,自己也不想扫小羽的兴。 自哪日当中绝契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态度自然的对话。 但很快这份祥和就被一道身影破坏了。 看见苏茶从他们落脚的阁楼内走出,虞初羽眼底没有丝毫波动,打量了她一眼说:“苏师妹看起来似乎境界不稳,还是别在外面乱跑的好。” 苏茶露出几分苦笑:“我只是担心大师兄,师姐为何一直针对于我?” 虞初羽定定地看着她,直到将人看得发毛,这才不清不重地“哦”了声,让人一口气堵在喉间,不上不下,无从着手。 苏茶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整个人如芒在背,几乎被恐惧吞噬。 那天她挥剑朝她刺来时,就是用这种眼神看她的! 眼看虞初羽就要进屋,回过神来顿时恼羞自己被她的气势压制,一时间气血上头:“听说师姐带了两个年岁相仿的朋友进来,所谓的医修莫不是那两人之一?连唐长老都束手无策,师姐莫非拿师兄的安危当儿戏?” 虞初羽听着她说得义正严辞的话,转过身正想要开口,就听见一道熟悉的萝莉音从背后传来,语气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毒舌:“都束手无策了还瞎逼逼,你唐长老知道你到处说他无能吗?摊上你这么个弟子他得倒几辈子霉啊。” 这声音和话语太有辨识度,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只见一个金发小姑娘背对着阁楼而立,身后的光照在她身上,精致漂亮得如同货架上的玩偶——如果不开口说话的话。 苏茶一时间被她的话拐偏,不知该怎么接:“我不是那个意思……” 蓟南溪眨眨眼故意误解:“哪个意思?那什么唐长老没本事的意思?” “不是!”苏茶气急,口不择言,“关你什么事!” 蓟南溪好整以暇地环手抱胸,故意抬了抬下巴,“我就是你口中那个儿戏的医修,现在关我的事了吗?” 苏茶像是终于找到了攻讦点,欲言又止地看向虞初羽:“师姐,你是认真的吗?就算你还生师兄的气,也不能拿这事开玩笑吧。” 虞初羽没理会她,看了蓟南溪一眼,见她点头,这才对简祯介绍:“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医鬼,蓟南溪。” 她抿了抿唇,定定看向简祯:“师兄可愿信我?” 简祯点了点头:“我信。” “大师兄!”苏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那可是医鬼!久负盛名之辈! 怎么可能是这样个幼齿的孩童模样? 有人替自己造势,蓟南溪一时间歇了下来,还有闲暇看那讨厌的女人变脸。 正看得开心,目光移转间,突然对上一只幽蓝色兽瞳。 蓟南溪这才注意到虞初羽怀中抱着的东西。 只见那乖顺得不像话的白色团子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抬起头,明灭的兽瞳微眯,龇了龇一口小奶牙,暗戳戳以示警告。 蓟南溪克制着脸上的表情,还是没忍住抽了抽嘴角,眼神满是古怪。 “南溪?”虞初羽奇怪地唤了声。 “啊?”蓟南溪回神,这才注意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 虞初羽:“拜托你了。” 回到自己的本职,蓟南溪正色起来,朝简祯示意:“你跟我来吧。” “师兄,我跟你一起!”苏茶见缝插针。 蓟南溪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断,耐心早已见底:“要不你来治?” 要不是看在初初的面子上,她早在这人开口的时候就扭头走了,爱治不治。 要知道多的是人捧着大把的珍宝求她出手。 说完扭头就走。 简祯神情冷淡地看了苏茶一眼:“我有辨别能力,不劳苏师妹挂心了。” 苏茶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间不敢妄动,惹他不快。 见简祯同蓟南溪一起离开,虞初羽没有搭理一边地苏茶,自顾自地越过她在大堂内坐下,下意识地拿起一个茶杯把玩。 如果细看便能发现,那轻叩杯沿的指尖正在轻微地发抖。 下一瞬,食指指节处传来一道尖锐的刺痛。 虞初羽“嘶”了声,低头发现原本乖巧的毛团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报复性地一口咬在她手上,随即头也不回地跑掉了,身形快得几乎形成残影。 只剩几滴鲜红的血珠孤零零地滚落在桌面上。 第108章 第 108 章(新)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虞初羽随手从储物袋中拿出纱布, 一边心不在焉地给自己裹上,一边头疼地想着刚刚跑出去的小家伙。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拉过椅子, 不偏不倚地正对她坐下。 虞初羽抬头看去,对上苏茶意味深长的目光。 没旁人在场的时候,对方显然也懒得装了。 “大师姐真是好本事,”她一改方才的剑拔弩张,像是卸下一层伪装,颇具真情实感地说, “没想到连传说中的医鬼都能被你找到。” 她的眼底流露出由衷的钦佩。 虞初羽看着眼前与印象中大相径庭的人,蹙了蹙眉, 一时摸不准对方要整什么幺蛾子。 “都说人比人气死人, 师姐这运气真是叫我眼红。”苏茶直勾勾地望着她, 眼神同饿了好几天的狼垂涎地看着一块血淋淋香喷喷的肉骨头无异。 “你想说什么?”虞初羽被瞧得浑身不舒服, 直截了当地说。 “不过看师姐如今周身依旧没有半点灵力,想来怕是连医鬼都治不了你吧?曾经的天之骄子, 难道真的甘于做个废人?”苏茶感受到周身气压的下沉, 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随即俯身神秘兮兮地凑近,贴在她耳边用气音说, “我倒是有个法子能帮你恢复灵力, 不知道师姐想不想试试——” 虞初羽猝然伸手,将两人的距离重新拉开, 冷着脸说:“不必。” 眼前的苏茶给她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如果说以前是心理上的厌恶, 现在对方仅仅靠近便让她产生生理上的不适,像是洁癖的人沾上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 苏茶直起身, 眼神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甚至做了个细微的吞咽动作,语气却带着浓浓的割裂的遗憾:“是嘛,真可惜。” 眼前之人的此刻的举止实在太过古怪,虞初羽心中地打起了警铃,不动声色地观察苏对方。 莫不是被人夺舍了? 然而对方目光清明,半点看不出被控制的迹象。 “师姐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被观察的对象带着几分玩味点破她的动作,大大方方地任其大打量,看上去颇有几分坦荡的意味。 虞初羽被指破后神情也没有丝毫变化:“苏师妹倒是好演技,我竟不知你本性原是如此。” “师姐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她愉悦地眯了眯眼,不遗余力地在她心头戳刀子,“不然你也不会从那高高在上的大师姐沦落到如今灵力全无的废人了。” 虞初羽不置一词地看着她,突然间心念一动。 苏茶这是在激怒自己? 想到这里,虞初羽神态一松,恢复到波澜不惊的状态,甚至笑着回了她一句:“这么说来我还也得敢感谢苏师妹,让我早早地看清了那些人……还有你的真面目。” “——毕竟,不能一击致命的毒蛇等待她的只有被反杀的下场。” 苏茶那诡异的态度终于消失,开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是眼底流露出几分不可察觉的困惑。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些许动静。 没一会,蓟南溪和简祯一前一后从楼梯上下来。 后者的脸上依稀能看出几分克制的激动。 虞初羽手心沁出一层薄汗,心头隐隐浮现几分猜测。 没等两人靠近便站起身朝他们走去,看向蓟南溪问道:“如何?” “需要的材料到手就能开始治了。”蓟南溪变相地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 原本剧烈跳动的心脏猛地落回原位,长年笼罩在心间的阴霾骤然消失,让虞初羽有种仿佛踩在云端的不切实际的感觉。 她下意识抬头朝简祯看去,就见对方笑着朝她点头。 “蓟前辈很厉害,我现在几乎感觉不到右手有任何滞涩,想来治疗结束便能如常使剑了。” 虞初羽没敢放心太早,追问道:“都需要什么材料?” “清单已经列出来了,有些材料不易得,就算是昆仑巅,想要全部凑齐估计也得花不少时间。”蓟南溪耸耸肩。 眼看压了多年的心病有望根治,简祯显然心情放松了不少:“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不差这几日。这次还要多谢小羽了。” 虞初羽抿了抿唇:“本就是我欠师兄的。” 简祯脸上露出些许无奈。 小羽自小便认死理,事发后哪怕他一再强调不是她的错,但她还是坚持以自己的方式弥补,生生从曾经无拘无束的性子拧成了后来沉默寡言的模样,一连记了这么多年。 “比起失去一只手,我更庆幸自己没有来迟。”简祯直视着她的眼睛,分外认真地说。 第112节 虞初羽笑了笑,睫尾微敛,轻声道:“嗯,要不是师兄,我当时就应该死了。” 师兄搭上右手救她一命,是予她生恩。 为这生恩,她在昆仑巅沐了十数年的雪,代他执刀。 本以为这刀一拿就是一辈子,没想到她会“死”在寒川。 此前还一命,此后还一臂,她便再也不欠对方了。 本该是欢欣的时候,简祯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他将这股莫名的情绪压下,回到当前:“离火道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已是自顾不暇,再留下去恐怕不妥,你们后续有何打算?” 虞初羽只是说:“届时准备妥当,师兄给我传讯便是,我自会带南溪去前往昆仑巅。” 饶是如此,简祯还是敏锐察觉到她话里的含义,立时接话:“若是北上,不妨与我们同行。宗门传来消息,我们也是时候回去了。” 一旁隐身了好一会儿的苏茶,眼中闪过一丝暗芒,随即勾了勾唇角,应和道:“是啊,师姐,这样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虞初羽看了眼苏茶,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时候不早了。” 蓟南溪左右看看,直接下逐客令:“时候不早了,你们还不走吗?” 简祯又看了眼虞初羽,见对方确实没有开口的打算,这才站起身,朝蓟南溪微微颔首:“那便不打扰前辈休息了。” 眼见两人走远,蓟南溪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见虞初羽于唇前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下一瞬,一道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只见佛子拿着那柄形影不离的**杖缓缓从二楼步下。 在感受到对方气息的一瞬间,蓟南溪整个人就像只炸毛的狮子,金色的瞳仁收缩,隐隐出现竖直的迹象,身上非人的特征愈发明显。 她竟全然没有察觉到这人的气息。 然而佛子仿佛半点没有感受到她身上一触即发的攻击性,脸上还维持着一贯温和的笑意,单手竖于胸前,垂眸道:“阿弥陀佛。小僧只是路过。” 虞初羽一只手搭在蓟南溪肩膀上,不动声色地调整身形挡在她身前。 “这么晚了,佛子这是要出门?” 佛子点头:“此前离火道封锁时,小僧察觉到结界内曾有一瞬异动,如今事毕,终归放心不下,想去查看一番。” 虞初羽心下怪异。 随意一问,怎么还报备上行程了? 佛子说完,朝二人稍一颔首便径直出门。 虞初羽收回视线,看向身后的人:“没事吧?” 蓟南溪神色依旧不太好看,闻言抿了抿唇,这才开口解释:“那人对我有天然的限制。” 大概是残留的危机感作祟,她金黄的竖瞳迟迟未褪,不过除此之外,还带着些许茫然。 她敢肯定自己所记忆中的传承是完整的,莫说天敌,她就从未见过任何能够对龙族产生制衡的功法法器,刚才那佛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虞初羽也没料到竟会是这么一回事。 她对这位佛子了解不多,关于他的身世,只听说皈依佛门前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消息。 还是说,佛门中真有什么克制妖族的法门? 此外,对方临走前那番话也着实让人深究。 虞初羽想了想,做出决定:“我们明日便离开。” 蓟南溪没有意见。 她此行本来就是为了虞初羽身上的雪丹而来,既然接下这个患者,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更别说这对她医术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不过,对方的情况确实棘手,如今凤凰火起不了作用,她还没理清头绪,如何展开下一步治疗。 虽然此前隐约觉得有必要去北境一趟,但一南一北中间的距离委实不近,因此她本想好好规划一番,免得有所遗漏,再耗时返程。 虞初羽看出她的想法,解释道:“只是先离开的离火道。我那大师兄说得没错,这儿最近确实发生了太多事端,我们继续留下去不合适。” 而且,她总觉得后边还会出事。 “行,饶因兰一刻钟前出门了,等他回来我同他说一声。”蓟南溪利落点头,说着想到什么,话音一顿,“那幽霁?” “我去同他说。” …… 密林中,一道白色的影子如闪电般一闪而过,在漆黑的夜幕下,仿佛某些不可言说的诡异存在。 突然间,白影毫无征兆地朝地面摔去,这才呈现出原貌。 小小的白团摔到地面时弹了几下,最终止于一株大树前。 一阵红光过后,原本的毛团变得模糊,最终化为一个纤瘦的少年。 周遭不详的红光依旧没有消失。 少年身形蜷成一团,久久没有动弹,若仔细看却会发现,他整个人都在隐隐发抖。 朱唇被洁白的齿关毫不留情地碾磨着,渗出细碎的猩红,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将那痛苦的低吼扼在喉中。 饶是如此,依旧有来不及咽下的困兽般的呜咽从他喉间溢出。 第109章 第 109 章(新) 天色将明, 山间的雾气尚未退去,音音袅袅地,将整座山笼罩其间。 空渺的幽寂中, 一行数人的身影隐隐绰绰于山间浮现。 饶因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才含糊开口:“为什么要这么早走,我都没来得及休息。” 蓟南溪看上去一点都不受影响,耸耸肩:“怕麻烦呗,你也不想有人背后灵一样跟着我们吧。” 饶因兰打了个寒颤, 闻言下意识朝身后看了一眼。 清晨的雾气朦胧中透着丝丝凉意,倒真有种令人发毛的感觉。 确认没有多余的第五人, 这才松了口气, 用力点头:“那是该早点走。” “话说你此前去哪了?”蓟南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竟然夜不归宿。 “别提了。”饶因兰一脸萎靡, “有个人不知道从哪听说我是浮空殿的弟子,非拉着我说要见识一番, 让我给他卜一卦。” 蓟南溪:“你们还有这项业务?” 幽霁孤伶伶走在边上, 余光悄悄朝身侧扫去, 没想到直接对上对方的视线,身体一僵, 下意识偏头。 虞初羽目光落在他掩饰不住苍白的脸上:“身体不舒服?” 蓟南溪本来还在同饶因兰闲聊, 闻言顺口回答:“估计是生长痛吧。” 幽霁尚未回应,突然间目光一凌, 伸手挡在虞初羽脑后, 下一秒, 一道来自离火道方向的白光像是自投罗网一般撞入他掌心。 虞初羽一把握住他手腕:“可有大碍?” 幽霁摇了摇头:“无碍。” 说着将攥紧的拳心缓缓松开,露出那道白光的真面目。 只见一只皱巴巴的白色千纸鹤惨兮兮地揉成一团, 此刻正在身残志坚地摆正身体,见他们看过来,小小的黑豆眼中依稀燃起愤怒的小火苗。 蓟南溪凑过来,踮着脚伸出食指戳了戳,满眼好奇:“这什么丑东西?” 纸鹤仿佛能听懂似的,开始疯狂地煽动翅膀,用纸喙拼命去啄她冒犯的手指。 蓟南溪指尖一动,将它再次戳倒。 饶因兰定眼一瞧:“这不是传音纸鹤嘛。” 在云听盛行的当下,传音纸鹤早已成了时代淘汰的产物,不过他们浮空殿与世隔绝已久,因此一直保留这个联系方式。 幽霁扯了扯纸鹤的翅膀,没找到关窍,转头问他:“这要怎么用?” “为了避免消息被劫,只有到被传讯者手上才能开启。”饶因兰说着,捻着纸鹤的翅膀将其拿到自己手上。 “没反应,不是我。”他看了看剩下的蓟南溪和虞初羽,问,“你们谁来?” 蓟南溪抱胸无动于衷:“不可能是我。” 虞初羽将信将疑地接过纸鹤,下一秒,白光亮起,一道熟悉的男声从纸鹤内传出。 “小羽毛,是为师。” 虞初羽愣了下,这才将声音的主人对上号。 “霜月师尊?” “抱歉,我食言了,没想到会耽搁这么长时间。不过关于你身上的雪丹,我大概已经知道缘由了,只是若想消除,还需你再去一趟寒川深渊,去到雪丹出现的源头,到时候一切自会明了。我如今脱不开身,无法陪你一道前往,眼下你修为尽失,路途艰难,我已传信告知掌门师兄陈明一切,让其安排人手助你,另外,纸鹤内有我留下的一道灵力,能在关键时刻保你性命,务必平安归来。” 话音结束,纸鹤身上的白光收起,原本皱巴巴的身体已经恢复到完好的模样,借着周身萦绕的一层淡淡灵力飞到虞初羽肩上。 “师姐,太好了!”幽霁眼睛一亮,激动地看向虞初羽。 话刚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冷战,一时间神情有些别扭。 虞初羽弯了弯眸子,点头:“嗯。” 说着想到什么,看向另外二人:“你们……” 寒川深渊不比别处,光是极端的温度便能吓退一众修士,更别提其中的妖兽了。 消除雪丹本就是她一人的事,没必要牵连他们。 蓟南溪一脸傲娇:“在你身上的雪丹没解决前我是不会离开的,而且我也很好奇还有什么我没想到的办法,毕竟这可是我从医生涯中遇到过为数不多让我束手无策的难题。” 饶因兰饶有其事地说:“浮空殿常年冷清,下山前,我师父还特意叮嘱我带些朋友回去热闹热闹,除了你们,我可找不到其他能带回去的朋友了,阿羽姑娘不会不帮我这个忙吧。” “既然没有异议,那就这样定了,目的地寒川深渊,出发!”蓟南溪干劲十足地举起右手。 虞初羽看着他们的背影,声音轻不可闻:“谢谢……” “等等!——” 第113节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 众人回头。 白雾中,随着距离的拉近,两道身影缓缓浮现。 “是我们。” 熟悉的声音中,简祯和苏茶并行出现在他们视线内。 “师兄怎么在这?有事吗?”虞初羽直接忽视苏茶,径直向简祯询问。 大概是一路赶来的缘故,他的呼吸有些许急促:“我听掌门说了,你要去寒川深渊对吧,我同你一起!” 他晨起练剑时突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灵力,抬头便见一道白光自头顶掠过,当下认出是师尊从前惯用的传音纸鹤,便留了一份心,就在这时,便收到掌门的传信,得知来龙去脉后才意识到虞初羽一行人已经离开火道,这才顺着纸鹤的踪迹火急火燎地赶来。 本来只打算在云听上同苏茶说一声,让其自行回昆仑巅,没想到对方也追上来了。 小羽本来就对苏茶心怀芥蒂,想到这,简祯不免多了几分懊恼。 虞初羽:“不麻烦大师兄了。” 苏茶端着善解人意的模样附和道:“师姐,如今可不是逞强的时候,你一定也想早日恢复修为吧。” 不管两人如何不对付,这话终归说得没错。 简祯附和:“你如今实力有限,此去寒川危险重重,一个人如何应付?” 还没等虞初羽开口,幽霁一步挡在她前面,目光深处带着明晃晃的敌意:“谁说一个人?我们自会陪姐姐去,毕竟人一多,谁知道会不会被人背后捅刀子。” 简祯第一次真正将目光对上这位小师弟:“你若是真为小羽好,便该知道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你是觉得我一定不如你?”幽霁眸光沉沉,身上的灵力隐隐有暴动的趋势。 这时,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原本沸腾的灵力像被顺毛的大猫,毫无征兆地平息下来。 “姐姐。”幽霁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 虞初羽:“师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论师尊是如何同你们说的,这终究是我一人的事,实在不敢劳烦同门。” 简祯舌根发苦:“在小羽眼中,我们这些多年来的同门如今都比不上你这些相识不久的友人了吗?” “师兄说笑了。” - 溪水边,幽霁摘了岸边一朵硕大的莲叶,施展净尘术后,舀了一小捧水,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视线中,虞初羽正站在一棵挂着累累野果的果树下,抬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几乎要将枝桠压弯的通红果实。 “姐姐,水。” 幽霁走到她身旁,将手中的莲叶递过去。 虞初羽回神。 “谢谢。” 冰凉的溪水从喉间划过,顿时滋润了干涸的嗓子。 见她喝完,幽霁体贴地递上一块帕子,视线下意识扫了远处一眼。 虞初羽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朝那个方向看了眼:“不用理会。” 虞初羽本以为自己如此不给面子,想必会伤到那位自尊,就此离开,没想到到头来身后还是多了一串小尾巴。 “姐姐不喜欢的话,我去将他们赶走。” 虞初羽见他蠢蠢欲动,无奈道:“不必同他们浪费功夫,总归腿长在他们身上,我们还能限制他们行动不成?” 幽霁撇撇嘴。 倒也未尝不可。 “不说这个,你如今身体真无大碍吗?”虞初羽还是有些不放心,“若有什么不适……” 话未说完,幽霁毫无征兆地将她往身旁一拉,下一瞬,一个果实从她原本站立的地方猝然落下,砸在地上,化为一滩果泥。 想到刚刚眼前一闪而过的画面,幽霁眼神中带着不自知的茫然和讶异。 “姐姐,我好像……” 虞初羽看着眼前散发着幽远而神秘气息的金光,迅速伸手捂住他的眼睛。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幽霁顺从地闭上嘴,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长长的眼睫从虞初羽掌心擦过,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瘙痒。 虞初羽死死捂着那道金光,确保无法从指缝中泄露半分,这才郑重其事地开口:“记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知道了吗?” 幽霁隐约意识到什么,乖巧点头。 因为被遮住眼睛,所以他没瞧见虞初羽此刻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偏偏是眼睛! 不远处,苏茶看见他们此刻的动作,不由眯了眯眼睛,直到身后传来简祯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苏茶闻言侧过身子,露出前方的画面,无害地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大师姐和这位小师弟的感情可真好。” 简祯顺势看去,被二人亲昵的动作晃了一眼,沉默着收回视线,因此错过了苏茶眼中掩饰不住的垂涎。 第110章 第 110 章(新) 见他闭上眼不再有金光外泄, 虞初羽这才放下手。 再次叮嘱:“这能力过于逆天,切记不要在人前暴露,免得平白招惹祸端。” 幽霁乖巧点头:“都听姐姐的。” 悬了这么会的手微微有些发酸, 虞初羽像是才意识到什么,伸手比了比,惊讶道:“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幽霁眨了眨眼:“有吗?” 虞初羽盯着他的脸仔细打量了一会,肯定地点头。 脸上的线条轮廓也更清晰了。 “兴许是血脉觉醒的缘故。”幽霁移开视线,“姐姐还渴吗?我再去给你接点水。” 说着不等她反应拿过盛水的荷叶,快步朝溪边而去。 奇奇怪怪的。 虞初羽心想。 不远处, 蓟南溪指使着饶因兰用干木枝搭了个小型支架,上面串着几只刚惨遭命运毒手的鱼, 对其进行香料熏陶。 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 蓟南溪转头寻找两人的踪影:“初初, 鱼好了, 快来呀!” 虞初羽不再多想,应了声朝他们走去。 “咦, 幽兄没和你在一起吗?”饶因兰朝她身后看了看。 虞初羽掀开衣袍席地坐下。 “他去溪边取水了, 一会儿就来。” 蓟南溪将手中一只烤好的鱼递给她:“尝尝, 这可是我秘制的调料,可香了!” 虞初羽接过咬了一口, 顿时眼睛一亮。 蓟南溪得意地抬抬下巴:“好吃吧。” 虞初羽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夸奖:“手艺一绝!” 饶因兰虽然亲自参与了烹饪过程, 但实在无法将所谓的美味同自己方才粗糙的手法结合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立马就被香迷糊了。 很快幽霁也回来了。 天光将灭, 林间的风都透着股惬意的滋味, 晚风一吹,伴随着树叶摩擦的声音, 将浓郁的辛香吹出老远。 苏茶正好处于他们的下风向,即便辟谷依旧,此刻闻到这香味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用灵气随手摘了两个红得诱人的果子,简单清洗后看向靠在树上闭目养神的人。 “大师兄,你吃果子吗?” 简祯姿势都不曾改变,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必。” 不过因为这句对话,他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路上走来看到的果子,好像只有…… 他睁开眼,正想说什么,就见苏茶拿着一个眼熟的果子一口咬下。 随后,脸色一僵。 又酸又涩并且掺杂着浓郁腥味的不可描述的口感在苏茶舌尖炸开,直接炸得她头皮发麻。 顶着大师兄的视线,苏茶吐也不是,最后只能视死如归地咽了下去。 随即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对话。 “长点脑子吧,真要是什么好东西能留这么一林子?早被妖兽或路过的行人采光了。” “说的也是……” 仿佛故意的一般,那金发小女孩抬高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其实难吃也不算什么,主要这个果子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特性,因此得了个别名,叫鱼腥果。” 苏茶表情瞬间凝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她已经隐约感觉到身上传来的若有如无的鱼腥味,风一吹,感觉自己就像个被公开处刑的傻子。 她一时间控制不住表情,脸上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扭曲。 果然能和虞初羽玩在一处的人都同她一样讨厌! 虞初羽听不到她的心声,因此也没想到这都能赖在她头上。 几人临时吃了个晚饭歇息片刻后没有多做停留便启程朝传送阵所在的城池赶去。 余下的距离并不远,因此四人赶在辰时前进了城门。 只是今日城中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同。 每座城池几乎都定有宵禁,虽然对修士的限制不大,但到了这个时辰,基本街上很难看见太多人影,而现在,一眼望去,竟能看到好些修士行色匆匆地进出城门,若仔细分辨,依稀能从其服饰上看出好几个门派的影子,其中就有洛川书院和丹阳书院的长衫,且在发量普遍优秀的修士中,间或夹杂着几个蹭亮的光头,显得格外瞩目。 第114节 饶因兰见状迅速拉住一个从他们身旁经过的人:“兄弟,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看你们都这么急啊?” “你们这是几天没进城了?不知道吗,三天前,离火道被灭了!” 第111章 第 111 章 四人面面相觑, 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饶因兰懵逼开口:“什么叫被灭了?” 直到注意到对方的无语凝噎,这才堪堪找回理智,尴尬地摆摆手, 重新组织语言:“不是,我的意思是,究竟发生了什么?里边的人呢?” “离火道现在都快成魔窟了,里边的人就算活着估计也撑不了多久。”那人摇摇头,“你们要是有什么亲友在里面,也别抱太大希望了。” 然而话音刚落, 他就感受到一阵恶寒,一道分外不善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回头一看竟是洛川书院的人, 顿时缩了缩脖子埋下头快速遁走。 四人一个没留意, 就不见了对方踪影。 不过如今城内进出所带的全是事关离火道的消息, 不用过多打听,该知道的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三日前, 也就是他们离开那天, 离火道内突然涌现无数魔物, 时值午夜,除了值班弟子, 其余人在睡梦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还没来得及反应复又眼睛一闭,此后再也没有睁开, 等到余下的人理清现状着手整顿剩余战力时, 已经有四分之三的人员伤亡。 不过离火道内的魔物数量实在超乎他们想象, 如果不是有尚且留在离火道的佛子等人相助,死亡数量怕是还得再翻上一翻, 偏偏这个时候,上到掌门,下至峰主,门派内的主要战力全都不见踪影。 魔物的强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死亡的阴翳笼罩在每个人头顶。 若是来自外部的攻击,他们尚且还有门内前辈留下的护山大阵可供防御,偏偏,这些魔物从一开始就在离火道内! 没有人敢去细想其中深意,只希望自己的双腿能跑快点,再跑快点,离开这座几近沦陷的魔窟。 不知何时开始,周遭渐渐火焰四起,一些人看着眼前种种仿佛又回到了熔岩倒灌的那日。 不过这次,再没有人来救他们了。 不止如此。 等第一个人达到山门口时,却发现等待他们的竟是一道氤氲着强大灵力的结界。 一道将他们困死其中的结界。 身后的魔物煽动着漆黑的翅膀,铺天盖地朝他们涌来。 他们被夹在其中,进不得,退不得,如同不得挣脱牢笼的困兽。 绝望在每个人心底滋生。 有人崩溃大哭,拼命地用手锤打墙壁,哪怕骨节砸出斑斑血迹也不曾停止,不敢停止,卑微地祈求着几乎看不见的生的希望。 然而除了阵阵涟漪,结界不曾撼动半分。 直到被身后赶到的魔物彻底撕碎,才从那股魔怔中清醒过来,只留下满脸的不甘和无尽的怨恨。 几人听完后一阵沉默。 如今幸存者们退守一座峰内,结界一日不除,他们便被困一日。 各大门派得知消息都派出精锐前来支援,配合围剿魔物,毕竟那数量庞大的魔物一旦放出,后果不堪设想,虽然对不起离火道,但不少人都在暗自庆幸那道结界的存在。 不知道江黎和江淮如何了。 到底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间,说不担忧是假的。 就在这时,余光瞥见简祯朝他们走来,心里有了隐隐的猜测。 “小羽,掌门有令,让我回离火道支援,另外一些长老和同门如今也在路上,恐怕寻不出多余的人手与你同行,按掌门的意思,寒川一行,须得延后几日。” “任务要紧,师兄不用放在心上。此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此行有他们陪我已经足够了。” 简祯过来前就已经预料到了虞初羽的答复,闻言抿了抿唇:“我会尽快赶过的。” 虞初羽没放在心上,倒不如说正合她意。 正打算目送对方离开,就看见苏茶裹得严严实实凑到她跟前贩临别前的最后一贱。 “师姐,路上千万小心呀,比起修为,还是人没事更重要,你也知道寒川深渊深渊不比别处,何必连累这些道友与你一同犯险呢。” 虞初羽愣了下,哪来的鱼腥味? 她下意识地捂了下鼻子,就见苏茶脸色一青,破防地跑了出去。 吃了完整一瓜的蓟南溪没忍住笑出声。 作为距离离火道最近的传送城池,如今各方势力的人马都朝这边赶来,未免到时候人多乱起来,四人一一致同意不作停留先行离开。 - 曾经在登天阁比试中给众人带来重大噩梦的火山顶,一个头戴兜帽的人踩在早已冷却的火成岩上,猎猎长风吹起他宽大的黑袍,远远看去仿佛一根凭空扎在天域的旗帜。 漆黑,不详。 山顶的风委实太大,兜帽不经意间被掀开一道口子,露出其下一双深邃得宛如幽潭的眸子,漠然地看着底下再次烹烤在烈火中的离火道。 “燎原的火就要烧起来了……” 风声带走他近乎呢喃的话语,仿佛只是一声幻听。 一只魔物无声无息地从他背后蹿出,只剩下兽性的丑陋眼球中流露出贪婪和垂涎,它咧开大口,毫不留情地朝眼前之人一口咬下。 然而下一秒,黑衣人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右手准确无误地掐上它的喉咙。 黑色的雾气从双方接触的地方凭空出现。 几乎是眨眼的瞬间,魔物便已身首分离,失去支撑的脑袋和笨重的肢体迅疾地朝地面坠去,尚未消失在视野便在半空中被蔓延的黑雾湮灭殆尽。 然而在黑衣人手下不堪一击的魔物却成了底下尚存之人的噩梦。 魔物皮糙肉厚且没有疼痛的概念,除非一击毙命,否则受再重的伤都会遵循本能继续攻击,偏偏普通手段很难将其彻底杀死,更别提如此庞大的数量。 如今的离火道已经成了人间炼狱,放眼望去尸骸遍地,残肢横飞,无数人的鲜血将地面染成近乎黑褐色。 最高峰内,凝重而压抑的气氛笼罩在整个殿中。 此处原是掌门居所,往日也做议事之用,因此殿外设有防御阵,在魔物遍地的离火道内才终于让人有了一口喘息的余地。 然而此刻殿内的血腥味却并不比外边淡多少。 能够活着突破魔物的防线来到这里的人数甚至不到双十,其中,原本行止随心的付明轩此刻也是万分狼狈,本该拿笔的右手只剩被血染红的空荡荡的袖管。 他所擅并非攻击,若不是夏昭意帮衬,只怕连性命都未必能保全。 不过此刻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夺去视线。 只见穆辛闻提着剑从议事台上走下,剑身上还在往下淌着血。 滴答,滴答。 落在每个人本就紧绷的神经上。 在他身后,包括掌门在内的离火道一应高层已经没有丝毫声息,横七竖八地凌乱陈尸在各处,依稀能从他们扭曲的身形中看出其死前的挣扎。 刚从殿外进来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的凤栖梧见此场景目眦欲裂,朝掌门所在的位置奔去。 “父亲!” 他顾不及其他,将剩不多的灵力一股脑地朝掌门体内输去,却如泥牛入海,溢散在空气中。 “穆辛闻,你怎么敢!!” 震怒之下,凤栖梧突破自己的极限,异火从他周身冒出,将他裹成一个巨大的火人,炽热的温度瞬息之间席卷整个大殿。 其余人脸色大变:“少主,快住手,防御阵会撑不住的!” 然而此刻的凤栖梧已经听不进其他声音,一心只有烧死眼前的杀父凶手。 穆辛闻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 就在异火舔上他身躯的一瞬间,赤红的焰火连带着灼热的温度全部凭空消失,仿佛一场偌大的幻觉。 佛子若有所感地朝门外看去,就见一道身影逆光而来。 他眼睛微眯。 “是冥炎尊者!”有人惊呼,语气满是找到主心骨的欣喜。 上方的凤栖梧却目光不善地看着来人:“师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七峰峰主的视线漠然从他身上扫过:“你是要余下弟子因为你那愚蠢的私情陪葬吗?” 凤栖梧浑身掩饰不住的戾气:“可他杀了我父亲,离火道的掌门!” “人是我杀的。”冥炎尊者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凤栖梧却半点不信。 想不清冥炎尊者为何要为对方开脱。 穆辛闻手上滴血的剑和出来的方向,无一不在说明他和身边的惨状脱不了干系。 穆辛闻抬手理了理被方才的火焰燎过的头发,无意中将手上的血迹擦在脸上,使他一如往日温和无害的笑容带上了几分惊悚感。 “少主误会了,这上面只有我师父一人的血。” 凤栖梧眼皮一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一具被摧残得不成人样的尸体,从他脸上依稀能辨出几分第五峰峰主穆志明的影子。 他促然抬头,对上冥炎尊者毫无回避的视线。 所以,他的父亲,包括殿内的其他人,真的都是他杀的? 凤栖梧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数不尽的魔物,弑师的同门,满派的尸体。 从午夜睁眼以来一切都变得陌生至极。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一切莫不是他的一场梦? 第112章 第 112 章 第115节 冰原小镇还是原来的模样, 常驻着尚未放弃寻找渡生花的佣兵,白茫茫的世界中,仿佛连时间都一并冻结了。 不同的是, 此前无孔不入的寒意如今已无法侵扰她半分。 四人因为来得早,没有过多耽误就直接进了寒川。 饶因兰兴致上头,抓了把雪。 看着细碎的雪米似流沙般从他指缝滑落,不由惊讶:“这里的温度好像和我们浮空殿也没差多少,就是风大了点,怎么外边传得那么凶险?” 因为雪丹的缘故, 虞初羽如今对温度的感知并不明显,听他这么说便以为浮空殿本身气候恶劣, 没怎么放在心上。 倒是蓟南溪因为此前一直生活在南境的缘故, 初来乍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不过到底是龙族, 蹦哒两下就适应了。 第一次见到雪破觉新奇, 蓟南溪好奇地尝了口,被冰得打了个寒颤, 下意识喷出一团龙息。 一瞬间, 身前数米内的积雪尽融, 露出底下黑黝黝的冻土。 蓟南溪顿觉不妙,心虚地捂住嘴, 就见虞初羽蹲下身。 “怎么了?”她凑上前。 虞初羽伸手捻了捻地上的雪粒:“雪层变薄了。” “天气回暖了吧。”蓟南溪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这里是终年积雪的北境, 不应该是这样。”饶因兰也意识到不对劲,大胆猜测, “不会是和阿羽姑娘体内的雪丹有关吧?” 虞初羽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偏偏又摸不着。 “前面有流水声。”幽霁无声无息开口。 虞初羽收回思绪, 视线落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一时间有些懊悔。 当初应该不顾对方反对将人留在冰原小镇上的, 他现在的状况看上去实在太糟糕了。 幽霁像是读到了她的心声,眸光微垂,带着几分病态的破碎感:“姐姐就是算不同意我也会一个人跟来的。” 虞初羽神色颇有些无奈。 “别离我太远,实在难受一定要和我说,不要硬撑。” 幽霁眼睛一亮,下一瞬就身体力行地将两人的距离缩到最短,巴巴地望着她的手。 下一秒,饶因兰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 “阿羽姑娘,你快看!这儿竟然有个湖泊!” 虞初羽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传音转移,顺着对方所在的方向寻去。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汪碧蓝色的湖泊,前后延伸数尺有余,虽然不大,但出现在寒川却足以令人震惊。 “是山上的雪化了吗?”饶因兰正摸着下巴思索,突然间打了个激灵,就对上了幽霁充满敌意的眼神。 饶因兰身体一僵,小心翼翼挪了挪位置,直到拉开安全距离,立刻凑到蓟南溪旁边寻求温暖。 “我怎么觉得幽兄像是想扑上来咬我?” “自信点,把‘像’字去掉。”蓟南溪拍了拍他的肩膀,怜悯道。 饶因兰“嘤”了声。 他也没做什么啊! 你们生长期的妖都这么不讲理的吗? 看着眼前的湖泊,虞初羽骤然灵光一闪。 “是寒川冰魄!” “这个我好像在哪听过。”蓟南溪思索片刻,最后还是决定不为难自己。 “当初苏茶从寒川深渊拿走了一样东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便是这寒川冰魄,也正因此,才会引得冰殿塌陷,而这整个寒川,便是昔日的大水频发之地。”虞初羽自顾自说着,一边将一切连了起来,“如今平衡被打破,往日的坚冰已经开始融化,一旦这万里冰川会再度化为洪水,必将成为人间的一大灾难。” 饶因兰听完不由睁大了双眼,一脸焦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若真如此,必须尽快让她将东西还回来啊!” 虞初羽摇摇头。 “怕是不行,当时看到她取走东西的只有我一人,真要对峙起来,以我的风评,我那些同门恐怕是不会信的。” 饶因兰:“那怎么办?” 蓟南溪身为妖族面对此事自然也没有多大共情:“左右这寒川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化,先去将初初身上的雪丹解决了吧,说不定能有什么意外之喜呢。” 幽霁在一旁跟着点头。 “走吧。” …… 一路上风平浪静。 很快几人就到了当初被雪丹推平的冰原上。 曾经可容纳一人进入的缝隙早已不见踪影,只有一大片绵延数丈的开阔冰原被四面屹立着的高不见顶的冰川呈聚拢之势包围其中。 虞初羽闭上眼,仔细回忆当初雪丹出现的方向,摸索着寻去,最终站在最北面的冰川前。 此刻饶因兰终于感受到所谓的渗入骨髓的寒意,不禁抱了抱胳膊。 “怎么突然变冷了。”他嘟囔了句。 “这里边有着和你身上的雪丹如出一辙的气息。”蓟南溪将手搭在冰面上,细细感受一番后肯定道。 “很强,但是也很……虚弱?”她一时间也有些茫然。 虞初羽闻言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便绕着冰面寻找可供进入的洞口。 然而几人找了一圈却连裂痕都没见到。 整个冰川像是一座浑然天成的艺术品,没有一丝冰裂。 蓟南溪找了一会儿便失去了耐心:“不如直接用我的龙息开出一条道吧!” 虞初羽迟疑了下,还是点头。 然而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此前直接将地表冰层融化的龙息此刻却没有半点效果。 饶因兰身手在龙息接触的冰面上摸了摸,没有半点热意。 “连一滴水都没有蒸发诶。”他惊奇道。 蓟南溪不可置信地睁大眼,顿时不服气了:“刚刚力道小了,重来!” 这次她没再控制力道,直接调动最大程度的龙息,朝冰面吹去。 然而现实直接给她扇懵了。 “怎么回事?”她茫然地看着眼前没有“伤到”半点皮毛的冰层,眼中全是自我怀疑。 虞初羽低头思索。 这冰川隔绝了外界的攻击,但,如果是与它本源的气息呢? 这样想着,她试图调动体内的雪丹。 往日怎么尝试都一动不动的雪丹此刻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毫无征兆地从她体内跃出,如鱼得水地在冰原内打转,下一瞬,竟直接没入冰川。 蓟南溪看得一愣一愣地:“这就……好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反应过来,去探虞初羽体内的灵力。 没了雪丹的压制,灵脉已经开始缓缓吸收空气中的灵力,依照这个速度,再次凝成金丹只需要此前一般的时间。 虽然这个结果很莫名其妙,但也勉强算是可以接受。 正当她这般想着,原先没入冰川的雪丹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所有人心头一紧。 幽霁本就离虞初羽极近,见状直接将人挡在身后,一脸敌意地望着眼前的雪丹,眼神中渐渐浮现一层凶光,像是一头领地被侵犯的野兽。 雪丹完全没有被威胁的自觉,依旧绕着两人周身乱转,颇有几分挑衅的滋味。 虞初羽拉住幽霁的手:“等等,它好像是想传递什么信息。” 幽霁像只被顺毛的狮子,瞬间凶光尽敛,恢复成一头无害的小猫。 雪丹顿时上下移动,仿佛在点头。 将对方理解了自己的意思,雪丹移动冰川前,下一瞬,白光大亮,原本浑然天成的冰面此刻竟开出一条通道。 虞初羽:“你是要我们进去?” 雪丹凝滞了一瞬,随即又上下移动。 虞初羽略一沉吟,便决心进去一探究竟。 此前牵着的手忘了松开,虞初羽和幽霁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冰川。 饶因兰和蓟南溪没有多想,就要跟上。 下一秒,眼前浮光掠过,前者被晃了一眼,直直撞到冰面上。 饶因兰吃痛地“唔”了声,捂着鼻子眉眼皱成一团。 蓟南溪没顾上他,脸色一变,快步上前在冰川上用力拍了拍,但原来的洞口已经全然不见踪影。 “初初他们不见了!” - 虞初羽走了几步便意有所感地回头,就发现偌大的隧道中只有她和幽霁的身影。 洞口消失了。 幽霁脸上没有半点变化,默默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一点。 虞初羽偏头看他:“可是难受?” 饶是她不受寒意影响也能感受到里面的温度比外面低了不是一点。 幽霁眨了眨眼,没有否认。 “嗯。” 第116节 虞初羽将方才聚集的些许灵力汇集于手心。 些许热流顺着两人相交的手腕传递。 “撑一下,我们快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幽霁在的缘故,此前两人并没有遇到任何幻境,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这时一个极为庞大的殿宇,抬头望去,殿顶足有数丈之高,任何人类步入其中都会下意识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一株冰蓝色的巨树扎根于殿宇中间,高度几乎可与整个大殿媲美,繁茂的冰蓝色枝叶在不可触及的殿顶放肆生长,将目之所及处尽数铺满,呈现出令人震撼的美感,一时间令人分不清这是真实的树木还是人为精雕的艺术品。 整个大殿说是专为巨树而建也不为过。 虞初羽望着眼前一幕久久不能回神。 半晌才不自觉呢喃:“这是什么地方……” 声音出口的那一瞬,因这巨大而空旷的殿宇,回音显得极为清晰。 就在这时,苍天的巨树无风而动,冰蓝色的枝片相触,发出玉石相撞般清脆的音色。 “你来啦——” 一道幽远的声音从殿宇四周传来,短短的几个字却像是历经数万年岁月,光是听着就令人情不自禁代入无尽时光中的悲凉和孤独。 第113章 第 113 章 虞初羽还没做出任何反应, 就感觉眼前一晃。 不知何时,幽霁已经反客为主,挡在她身前。 幽蓝色的眸子出现些许异化, 凶狠地望着殿中央的巨树。 虞初羽心头一跳。 南溪此前提过,生长期的妖族临近成年这段时间,体内的兽性被激发,行事全凭本能。 担心他当场上去把树刨了,虞初羽连忙伸手虚虚拉住他衣角。 就在这时,巨树的冰蓝色枝干摇摆得更厉害了, 发出清泠泠的玉石声,引得整座宫殿发出震动。 下一瞬, 一道柔和的光晕闪过。 只见漫天枝干化作星星蓝光, 从头顶洒落。 偌大的巨树凭空消失, 取而代之的, 是一只巨大的形似白鹿的生物,将整座殿宇填得满满当当。 “白鹿”通体雪白, 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 头顶的鹿角散发着隐隐幽蓝, 宛若冰晶凝成的玉枝,一眼望去, 仿佛透着无言的圣洁和美好。 虞初羽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有一瞬间的愣神,半晌思绪回笼, 若有所思:“兆水之兽……夫诸……” “白鹿”——或者说夫诸——缓缓低下头来, 澄澈剔透的鹿眼对上她的视线。 硕大的兽瞳干净得宛若剔透的宝石。 “你终于来了。” 与先前别无二致的独特声线再次在这空间内响起, 亲昵之余透着无言的委屈。 这是一个极为漂亮的生物。 然而这份漂亮在双方巨大的形体差异下变得极具压迫感,更遑论对方身上散发的若有若无的强大力量。 幽霁焦躁更甚, 几乎控制不住身上的敌意。 虞初羽紧紧攥住他手腕。 夫诸觑了幽霁一眼,像是扫过一个无甚威胁的物件,很快就移开视线,看清虞初羽后,眼中有失落一闪而过,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焦急。 “她呢?为什么不来见我?” 虞初羽愣了瞬。 许是她脸上的迷茫太过明显,夫诸像是意识到什么,默了瞬。 “不是她让你来的……”它声音减弱,许久才回过神来,“如今是何年月?” 虞初羽迟疑了下,告知具体时间后补充了句:“距离前辈所在的时代恐怕已有万年。” 话音落下的瞬间,虞初羽明显感觉到对方情绪变差。 “万年……”夫诸眼中的欣喜尽数褪去,连头上鹿角的光泽都暗淡了几分,像只被人遗弃的小兽。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这么久了,她竟一次都不曾来看过我……” “所以,她只是单纯不要我了……” 夫诸魔怔地自言自语。 原本温润的鹿眼一点点染上浓郁的恨意,它缓缓对上虞初羽的视线,突然像是找到了宣泄口:“骗子!你们这些骗子!都该死!” 一股危险气息迎面而来。 毫不掩饰的攻击性顿时击溃了幽霁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一时间兽性占了上风。没等虞初羽反应过来,人就如离弦之箭般跃出,只留下手中的一截布料。 短短的一瞬间,眼见攻击就要落下,原本一动不动的白鹿漠然抬头,没等虞初羽理解发生了什么,就看见幽霁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数米后的冰墙上。 “幽霁!” 虞初羽目光一厉,顿时伸手拔剑。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短促的惊呼。 【卧槽——什么情况?!】 就在虞初羽右手搭上剑柄的前一刻,伏尘擦着她的指尖飞出,平日只受她驱使的伏尘剑此刻莫名出鞘,顺着夫诸发起攻击的鹿角斜插在她身前几步的位置,像是出手制止双方这场无谓的争斗。 【怎么回事?】虞初羽惊疑不定。 【不知道啊,刚刚那一瞬间,我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伏尘咽了咽口水,惊悚道,【不会是鬼上身吧?】 就在这时,夫诸盯着几尺外的墨剑,眼中情绪翻涌。 “熏池?”它近乎肯定地开口。 剑尖没入地面,没再出现任何异动。 夫诸却像是认定了什么:“熏池,我知道是你!” “你终于舍得出现了?怎么,怕我杀了她?” 没有得到回应,它烦躁地来回踱步,引得殿内一阵晃动。 “说话呀!” 虞初羽见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迅速挪到墙角将幽霁从一堆碎冰中挖出来。 看清幽霁的伤势的一刻,虞初羽目光冷沉地睨了远处的巨鹿一眼,一阵阵杀意止不住涌上心头。 眼前的人浑身脊骨断裂,若不是体内有道力量护住他心脉,在生机断绝前助其自愈,只怕幽霁在经受那一击的瞬间就已经命丧当场。 虞初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活了上万年的上古异兽不是如今的他们能够对付的。 如今夫诸无暇他顾,但如果就此离开,以后再想拿回伏尘剑只怕难上加难。 眼下所谓的“熏池”没有动静,他们这两只池鱼随时可能被殃及。 虞初羽思绪一转,在脑海中给伏尘支招:【你能不能控制剑身在地上写几个字?】 伏尘一脸为难:【臣妾做不到啊。】 虞初羽鼓励道:【你之前不还整了个万剑归一的场面吗?】 伏尘小声逼逼:【可当时动的也不是我啊……】 虞初羽:【算了……退下吧。】 伏尘:【qaq】我是个废物真是对不住了。 “为什么不搭理我?”迟迟未能得到回应的夫诸并未像虞初羽所想那样恼羞成怒。 眼中的恨意褪去,整只鹿如霜打的茄子,只留浓浓的委屈,率先让步。 它将脑袋埋得低低的,凑到伏尘剑前,眼神中尽是眷恋:“就算你将我困在这里万年,我也没有怪你,我只是好想见你,想等你亲口跟我解释……我不是真想杀他们,对不起,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伏尘剑终于有所反应,剑身发出阵阵嗡鸣。 只见无数道细小的光团从剑身上溢出,在半空中融合汇聚。 下一瞬,一声轻叹落入众人耳中。 夫诸下意识屏气,双眸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一幕,直到万年岁月中朝思暮想的面容真真切切呈现在眼前。 大滴大滴的泪珠无意识从眼尾中滑落,砸在地上溅起朵朵水花,无声地诉说着委屈。 “呦呦,又胡闹了。”极近温柔的声音中透着无尽的纵容和无奈。 砸落冰面的泪珠越发密集了。 又是一声轻叹。 由光团聚拢而成的人影看上去有些模糊,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消失。 见夫诸不敢妄动,熏池抬起手,隔空轻轻抚上它低垂的头。 “以后可不能再如今日这般行事了。” 夫诸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鹿眸微眯,一如往日二人为伴的时光。 安抚好夫诸,熏池转过身,隔着数米的距离望向虞初羽,尚未开口,眼中便已溢满歉意。 果不其然,虞初羽听见她说:“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那是一个漂亮得没有丝毫攻击性的人。 清浅的眸子一眼望得见底,却又仿佛带着无尽的包容,眼波流转间透着莫名的悲悯,一如真正的神祇。 看着眼前这个极大可能是她先祖的前辈,虞初羽心中并未有丝毫触动。 第117节 同生死挂钩的麻烦不是一个歉意能勾销的。 “那只小妖也算是因祸得福,经此一遭,身上的血脉之力提炼得更加精纯了。” 许是出于某种补偿心理,熏池指出她身上的异样,温和询问:“你的灵力和现有灵脉并不相符,可是出了什么意外?我虽是一缕残念,或许能帮上一二。” 送上门的机会自然没有错过的道理。 虞初羽没有隐瞒。 “此前陷入绝境之时,一枚雪丹凭空出现,取代金丹落入我体内,也因此导致我灵力尽失,这才顺着踪迹寻到此处。” 随着她的复述,夫诸的视线开始左右游移。 熏池很快注意到它的异样,轻飘飘看了它一眼。 夫诸耳朵耷拉下来,低着头,没什么底气地说:“对不起,我当时以为熏池回来了,太过兴奋,现在想来,你当时可能正处于血脉觉醒的阶段,被我打断了……” 它越说声音越低。 虞初羽完全想不到事实竟是如此,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她抿了抿唇:“所以我身上的灵力连带修为只能从头再来了?” 熏池眼中怜惜愈盛:“若是血脉觉醒,倒是能一举恢复修为,甚至更上一层。” 虞初羽想到之前拆筋剥骨死的疼痛,不禁打了个寒颤。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更别提那般深刻的记忆。 正当她做着思想准备之际,一道自渺远天际而来的空灵钟声落入众人耳中。 咚—— 咚———— 咚—————— 一连四十九道钟声后,世界复归往日的沉寂,只有耳边萦绕的阵阵余音,所有人的神思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虞初羽心下惊疑,不清楚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见熏池抬着头,似乎透过厚厚的冰墙望向某处。 想到蓟南溪和饶因兰还在外头的冰原上,不由心生担忧,顿时不再犹豫。 世间绝大部分麻烦,都源于当事人的实力不济。 “烦请前辈相助。”虞初羽朝略微出神的熏池拱手。 …… 同一时间,各地修士听着近在耳畔的钟声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遥望天际,眼神或迷茫或凝重。 - 离火道。 沾满献血的剑锋直指付明轩望着天际略显涣散的目光,裹挟着凌厉杀意迎面而来,最终刺入他身后魔物的头颈中。 简祯拔出长剑,斜睨了他一眼,语气不太好:“这种时候出神,是怕活太久吗?” 付明轩收回视线,歉意地笑笑:“抱歉。” 很快重新投入眼下的任务,专心摆阵。 - 昆仑巅。 常年银装素裹的凌霄峰主殿内,男人高坐上首,支着一只手撑着脑袋,似是闭目养神。 此间万籁俱静,唯有殿外轻不可闻的落雪声。 男人眼睫轻颤,意有所感地睁开眼。 几乎是同一时间,绵远而深邃的钟声在这近乎荒芜的空寂中回响。 男人遥遥望向殿外,眼中盛满看不清的情绪:“万年了,世间最后一位圣人也走向终路,此间的仙路真的断绝了吗?” - 寒川深渊。 蓟南溪在一开始的戒备后很快收回视线,眼中带着迷惑,偏头问身旁的人:“这是哪来的钟声?” 就见饶因兰整个人愣怔在原地,身体隐隐发颤。 饶因兰张了张嘴,却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 他无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被蓟南溪扯了扯衣角,才晃过神来,勉强扯了扯嘴角,却看不出丝毫笑意,沙哑着开口:“抱歉,我得先离开了。” 第114章 第 114 章 虞初羽望向熏池, 眼神坚定。 既然对方开了这个口,想必定是有办法助她血脉觉醒。 熏池收回注意,清浅的目光柔柔落在她身上, 显然并不意外她的决定:“如此,我便助你一力。” “只是有个不情之请。”她语气一顿,偏头去看身侧的夫诸,看着对方虚蹭过来的脑袋,抬起的手又放下,眼中情绪浮动, “我想让你带呦呦一起离开。” 虞初羽闻言下意识蹙眉。 熏池看出她的抗拒,声音不疾不徐, 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你是我后人, 我离开后, 你于它而言便是最亲近的人, 而且它实力不差,能保障你的安全, 若是你担心无法掌控它的力量, 我也可以加以制衡。它心性单纯, 有你看顾着不至于惹出什么麻烦。” “它将我师弟伤成那样,芥蒂未消, 你觉得我以后能善待它?”虞初羽不为所动, 直言不讳道。 而且另一方也不见得乐意。 毕竟没有人喜欢受制于人,兽也一样。 虞初羽顺势抬头, 只见夫诸安安静静地伫立一旁, 鹿眸微垂, 视线落在某一点,似乎默认了熏池的安排。 “你不会。”熏池温柔地看着她, 眼中带着令人看不懂的深意,“带上它吧,浩劫将至,你会用到它的力量的。” 虞初羽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用词:“浩劫?” 熏池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时候不早了,开始吧。” …… 刺骨的寒风中,鲜少有人踏足的冰原腹地再次多了几个生面孔。 一人冻得直打哆嗦,拢了拢外袍,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怨气:“也不知道那位虞师姐在想什么,身上没点修为还敢一个人来这找死,倒是连累我们跑一趟。这寒川这么大,她要死在哪被雪一埋,怕是整个昆仑巅的人来都不一定找得着。” “谁让她是虞初羽呢。”旁边的下垂眼接话,“要不是因为离火道一事,大师兄怕是都亲自来了。” “卡着这种关头找死,她这不是添乱嘛,真以为她还是当初的大师姐吗?”开头的人嗤笑道。 “别说这些废话了,云层聚集,看样子似乎要变天了。”一路上相对寡言的第三人不耐烦打断,眉头紧蹙。 要知道,冰原上任何异常气象都是会要人命的。 另外两人听到这话心中一紧,也没有闲心抱怨了,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一个落脚点避难。 然而上天似乎并没有给他们准备时间的打算。 眨眼之间,厚厚的阴云铺满整个寒川,整片天空被压得极低,低到几乎抬手就能感受到头顶云层内滋滋作响的雷电,令人头皮发麻。 “怎么突然就变天了,看这架势,我们几个今天不会折在这吧。”怕冷的咽了咽口水。 “不对,”寡言的男子尚且保持几分冷静,看着远处成漩涡状的云层,和云层后蠢蠢欲动的雷电,若有所思,“看样子更像是劫云。” “什么人会在这儿渡劫……”对方下意识接话,随即睁大了眼,一个荒唐的猜测在心头成型。 他转头去看下垂眼。 四目相对中,双方都从彼此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脸上的震惊和怀疑。 他舔了舔唇,语气有些干涩,讪笑道:“也不一定,说不定就有哪个道友想法独特呢,对吧。” 还没得到想要的回应,远处的雷劫已经轰然落下。声势之浩大,几乎要将整个寒川纳入攻击范围。 手臂粗的紫电不间断落下,劈在同一个位置,偌大的天幕撕开一个巨口,仿佛要将地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反抗者连同整片冰原吞噬殆尽。 三人很快就无暇关注渡劫之人的安危了,因为光是雷劫的余波就已经让他们自顾不暇。 此地委实不是渡劫的好地方,雷劫带起的异象助长了冰原的雪势,庞大的灵力波动中狂风四起,目之所及处一片雪虐风饕,白茫茫一片,也算是另一种伸手不见五指了。 偏偏溃散的紫殿被风雪一裹,如幽灵般满冰原穿梭,令人防不胜防。 不知过了多久,在他们几近力竭,差点以为自己要就此殒命时,雷劫终于意犹未尽地收手了。 厚厚的劫云如潮水般褪去,天光大霁,露出雪域本来的模样。 天空仿佛被水洗过一般,澄澈得看不出此前狰狞的模样,一道道冰晕自天际尽头亮起,恍若白日星辰。 “结、结束了?”一道声音讷讷开口,明显心有余悸,“就这雷劫的架势,那谁……不会被劈死了吧?” “走吧,活要见尸。” 另外两人点点头。 然而还没等他们迈开腿,整个人就一个踉跄坐在地上。 脚下的冰原开始剧烈晃动。 “又怎么了?!”一人的声音中几乎带着崩溃。 一抬头,就对上两位同门骤然紧缩的瞳孔。 他头皮发麻地顺势望去,只见远处或大或小的雪山顶部,炸开一朵朵雪白的雪雾。 雪崩了—— 偏偏四面都是雪山,环绕着他们如今所处的冰原。 “还等什么,快跑啊!!” 人在天地的伟力下实在过于渺小。 即便他们拼尽全力,也抵不过瞬息而至的雪色。 三人布满惊恐和绝望的神情定格在冰雪倾覆前的最后一息。 完了。 第118节 一种玄妙的律动自某一点荡开。 世间仿佛有一瞬间的静止。 随即,在他们震惊的目光中,咫尺间倾泻的冰雪以一种近乎悖于常理的姿态向天际倒灌。 不知何时,片状的雪花凝滞在半空,寒川积攒了上万年的雪色自地面升起,于半空汇聚。 三人失神地看着眼前堪称神迹的一幕,久久不能回神。 漫天的冰雪中,一道影子缓缓浮现。 冰雪为肌玉作骨。 不是仙人,胜似仙人。 无尽寒川于她掌心汇聚,化为一柄泠冽刺骨的冰剑。 剑名—— “饮山雪。” 于累累污名中,他们看见了神明。 - 近来四境事端频出,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闹得各地人心惶惶。 “如今各派齐聚浮空殿,连皇室都一反往日不介入任何修真门派事务的态度,特意派人前去吊唁,你说,这天下不会真要大乱了吧?”一道显耳的声音从街边茶肆传来。 “那可是天底下最后一位圣人,即便身死,能一睹遗容也是好的,多些人又有什么奇怪。而且我听说啊,那天枢老人是因为窥探天机遭到反噬,这才……”男子压低声音,隐晦地做了个动作,“所以,说是吊唁,其中也未必没有探究的意思。” “就是,只要那些门派别自己打起来,还能怎么乱?总不可能魔族入侵吧。”旁边的人无所谓地笑笑,一脸不以为意。 “也不是不可能啊,不然你说离火道那么多魔物是哪来的。” “说起来寒川也出现了怪事,那么厚的冰层,眨眼之间全部融化了,至今没有一点雪花落下,那可是极北之地啊!这世界不会真要完了吧?” “管他呢,天塌了自有高个顶着,要那些修士都无能无力,我们这些普通人还是安心等死好了。”背对着大街坐着的人摆摆手,一副看透生死的透彻模样。 其他人被他装得一脸牙疼,下一秒就见对方一哆嗦,打了个毫无形象喷嚏。 男人双手抱臂不解:“怎么突然这么冷?” 一抹白影自他身后悄无声息地掠过,没入人群。 “任师姐,你在看什么呢?” 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语气中带着疑惑。 任瑶收回视线,看着眼前同峰的方师弟,笑着摇了摇头:“方才有个人影瞧着有些眼熟,大概是我认错了。” 对面的人见她笑得温柔不自觉开始脸红。 “方师弟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任瑶主动询问。 “哦,对对对!”师弟连忙回神,脸上更臊,“浮空殿通道开启了,谢堂主让我们过去汇合。” 任瑶点了点头。 “走吧。” 方姓师弟走在她身旁,不动声色地看了任瑶好几眼,暗暗在心里打气,斟酌着挑了个自认为最有吸引力的话题,做好心理准备,侧过头神情自若地开口:“这几日不是有传言说寒川的冰雪融化了嘛,如今终于联系上其中一位前往寒川的同门了,你猜怎么着……”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 虞初羽回头,若有所觉地望向来时的方向。 没等她发现什么,怀中的白团子动了动,露出粉嫩的鼻尖,随即,一双幽蓝色兽瞳缓缓睁开,带着些许迷茫望着眼前陌生的街景。 “醒了?”虞初羽轻声道,抬手顺了顺它身上睡糟的毛。 白团愣愣抬头,看清人脸后眼睛一亮,爪子拽着衣领几步爬上肩头,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往她脸上蹭,然而没蹭两下,恍若挡不住突如其来的困意,眸子一闭,险些凭空栽了下去。 虞初羽像是早有预料,适时伸手接住,轻手将其放回怀中,长睫之下,是同雪色一致的冷意。 右手不自觉落到腰间的饮山雪上,摩挲着其上的纹路,掌心一点点收紧。 第115章 第 115 章 天山脚下, 有一片常年被云雾笼罩的幽静之地,林中央是一方偌大的寒潭。 白日里,寒潭之上总是氤氲着缕缕白气, 然而每及子时,其上的雾气总是莫名其妙地褪去,潭水如镜,倒映着皎洁的月光,仿佛连通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故得名栖月潭。 几日前, 那道响彻四境的钟声过后,此地的云雾毫无征兆地散去, 与此同时, 一道石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寒潭边。 应许道。 顾名思义, 一条通往浮空殿的应许之路。 此刻的栖月潭一改往日的冷寂, 各方势力齐聚于此,环着清幽的寒潭相对而立, 一向独来独往的散修眼下也三五成群地抱团取暖, 有些加入无妄楼的阵营, 争取一席之地。 “这浮空殿如今都只剩一个人了,架子还摆这么大, 是真不怕得罪人啊。”树梢遮挡间, 隐约可见一抹紫色,娇俏的嗤笑声传来, 语气中满是嘲弄。 “急什么, 没见那几位都没开口嘛。”树下的人闻言搭话, 视线不住往旁边的几大门派为首之人扫去。 最初开口的人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朝某一方向扬了扬头:“那些各派砥柱自恃身分不予计较, 不过有人怕是坐不住了。” “区区一个声名不显的小门派,竟然让本王空等这么久!”一众冷面持刀的大内侍卫包围中,一个穿着亲王冠服的男子眼中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戾气。 “去,给本王掀了那石碑!既然通道迟迟不现,本王就自己掘出一条道来!” 为首的侍卫长正要接令,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缓步而来。 “王爷。” 侍卫长见来人摆手,敛眉无声退下。 发令者眯了眯眼,神色不善地看向来人:“何家主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见谅,此行意义非凡,陛下令臣督促殿下,莫要冲动行事。”何逐风好脾气地拱手。 但这幅姿态落在对方眼中似乎适得其反。 “若是本王不答应,你待如何?”一道裹挟着森然怒气的声音,冷冷开口。 数米开外,谢鼎之斜撑着手闲闲倚靠在乌漆木椅,阖上的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朝嘈杂处望去。 旁边的弟子见状颇有眼力见地上前一步,俯身说明:“堂主,那是皇室此次派来的凛王,当今天子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有天子撑腰,平日里在皇城行事不忌,此人骄纵惯了,如今怕是觉得被浮空殿下了面子。” “好歹是来吊唁的,如今的王朝到底根基太浅。”谢鼎之声音听不出起伏。 弟子揣测着他话里的意思:“堂主,可要派人阻止?” “不必了,别忘了此行的目的,”谢鼎之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寒潭之上,抬了抬下巴,“而且,通道这不是就开了嘛。” 一道涟漪自寒潭中心漾开,所有人意有所感地抬头。 只见原本的寒潭化为星河模样,自上而下望去,如身立九天,一股坠空之感自心头蔓延。 一道宛若水流铸成的阶梯自星河中心凭空出现,向下延展,深不见底,仿佛通往九幽之地。 有人看着眼前这堪比仙家手段,眸光闪烁。 “通道开了……” 最开始动的是散修,三两步迈入其中,顺着阶梯而下。 渐渐地,有人发现其中的玄妙之处。 明明是向下的阶梯,不知不觉间,竟欺瞒过他们自身的意识,变成了向上的趋势,漫步星河之中,倒真有种“登天”的感觉,不愧是浮空殿。 其余势力本来还抱着观望的态度,就见那些散修方走三四台阶便彻底消失在众人眼中。 “莫非是空间阵法?”一人满眼惊艳,抚着下巴喃喃道。 - 穿过星河长阶,眼前豁然一亮。 带看清眼前一幕,众人皆是心神一震。 无边天际被分为两半,左手三日临空,右手星月同辉,交界处彼此侵蚀,此消彼长,如同一个偌大的太极盘。 阴阳割昏晓。 在这宏伟的奇观下,伫立着座座殿宇。 琼楼玉宇,莫不如是。 众人面面相觑,正想动脚朝远处的殿宇而去,下一瞬,天旋地转,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一座大殿之内,旁边是同样惊魂未定的同伴。 从彼此的眼神中,不难发现,原本的轻视均已荡然无存。 这就是浮空殿的底蕴吗? “这就是所谓的浮空殿?看上去也不怎样,尽耍这些糊弄人的把戏。”一片寂静中,一道毫不客气的声音突兀响起,话里话外尽是轻蔑。 哪来的出头鸟? 其余人表面不动声色,视线纷纷朝声源处飘去,心中一哂。 待看清那人的身份后,却是一点也不意外了。 原来是那位凛王,怕不是被凡界的权势捧傻了。 在场的人无一接话,均抱着看好戏的心思等着如今浮空殿的主事人开口。 “吵死了,吊唁就要有吊唁的自觉,你爹没教过你吗?”一道稚嫩的声音从前方响起,语气满是嚣张。 众人讶然抬头,眼前竟是一个小女孩。 区区一个小女孩也敢这般冒犯自己。 凛王神色冷沉:“冒犯皇室者,杀!” “殿下。”何逐风站在他身旁,语气尽是不赞同。 凛王冷冷觑了手下一眼,眸中杀意尽现:“耳朵聋了?” 侍卫长不动声色看了何逐风一眼,没见他有实质的制止,便独自出列朝前方的小女孩攻去。 看着眼前不到他腰身的小孩,眼中有一瞬间的怜悯,随即化为漠然。 第119节 尽量让她死得没有痛苦吧。 剑光似闪电般划过,朝那纤弱的脖颈划去。 萧止蹙眉,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却被身边的人制止。 “师叔?” 然而师长并未给多余的解释,只吐出两个字:“不急。” 萧止迟疑地站在原地。 电光火石之间,伴随着金玉撞击之声,一道影子倒飞出去,狠狠砸在白玉砖上。 “噗——” 侍卫长吐出一大口血,满脸惊忌惮地望着前方。 “龙?!” 话音落刚,就见原本杀意凛然的凛王脸色一白,不自觉后退一步:“怎么可能?龙族早已绝迹了。” 众人哗然。 然而上方的小女孩毫不掩饰身后未收回的尾巴,施施然拿出一把椅子大刀阔斧地坐下。 “好歹在别人的地盘,多少给本尊放尊重点?懂?” “多有得罪,在下给阁下陪个不是。”何逐风满脸歉意上前一步,语气尽显诚挚。 他缓缓抬头,对上对方视线的同时,微微一笑:“不过在下同浮空殿后人有过一面之缘,也对我等人族圣人之死深感遗憾,只是不知道阁下如今是以何身份站在这的?” 底下之人听了他这番话纷纷心念一动。 顿时有人开口。 “对!你一个妖族怎会在此?莫不是将那浮空殿的弟子如何了?!” “我们人族之事岂容你这只妖插手!” “我们妖族怎么了?”一道裹挟着灵力极具穿透性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带着攻击性朝殿内涌去。 殿内的声讨顿住。 各方势力的领头人皱眉,出手护住己方的人手,化去那道音波攻击。 一些实力不足的散修避之不及,脸色一白,耳中渗出淅淅沥沥的血液。 来者不善。 众人朝殿门处望去,只见一众带着明显兽类特征的妖族堂而皇之地朝他们走来,为首之人生得一双幽绿竖瞳,微张的双唇间依稀可见一条细长猩红的蛇信。 为首之人眼神中带着几分灼热,隔着众人望了眼前方的蓟南溪,念及来意很快又收回视线,学着人类的姿势超众人拱手:“吾等奉妖王之命前来吊唁。” 所有人怒目而视。 “玄虺,”青羽书院的领队长老笑眯眯地看向为首之妖,“说好的人妖两族互不掺和彼此的事务,尔等此举这是在同我们宣战吗?” 一些人听到这个名字心念一动,脸上露出几分讶异。 “虽非同族,但吾等敬仰天枢老人已久,此番不过前来吊唁,洛长老的帽子未免扣得太大了吧?”玄虺神情自若地望向她,显然两人认识。 “你一上来就攻击,还敢说不是来闹事的!”洛锦身后的第一个小辈不服气地冒头。 “早听说人族人杰地灵,族内的小崽子好奇试探一番,没想到伤了几位,实在过意不去。”话虽这么说,但众人从他脸上看不到丝毫过意不去的迹象。 玄虺身后一个长着黑翅的少年视线受伤的几人身上,发出一声嗤笑,显然就是他口中的小崽子。 此前还各怀心思的一众修士此刻一致对外,愤怒地看着眼前的妖族。 殿内霎时间气氛凝滞,仿佛一触即发。 蓟南溪完全想不通这群人怎么说着说着就杠上了,眯着眼不耐烦地盯着两方人,心里暗暗决定等会儿就将先那出手一方当作儆猴的鸡。 正想着,她意有所感地抬起头,轻若无闻地“咦”了声,随即眼神一亮。 双方对峙之中,有人率先察觉到异样,下一瞬,漫天风雪裹挟着无边寒气自殿外灌入。 两道身影背着光一前一后朝殿内走开。 前者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旁若无人地穿过对峙的双方,走到蓟南溪面前。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抱歉,我来晚了。” 第116章 第 116 章 昆仑巅队伍中的些许人听见这道声音, 神情一动,意有所觉地朝黑衣人的方向望去。 “堂主。”一人不动声色地向谢鼎之示意。 谢鼎之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嘴唇轻启:“等。” 其余势力的人看着眼前莫测的形势, 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持观望态度,按兵不动。 不少人思绪浮动,纷纷猜测眼前这两人又是什么来路。 如今妖族莫名出现在人境,前面还有一只数万年前就该绝迹的龙族,而这两个莫名出现的黑衣人又疑似与那龙族熟识,这一切, 莫不是妖族计划好的? 在突然出现的外族面前,各方压下原本的心思, 神情凝重。 就在这时, 他们看见走在后头黑衣人直直走到玄虺, 像是印证着他们心中所想, 顿时心里一沉。 然而,在他们看来谋划一切的玄虺此刻却并不轻松。 一股久违的战栗感涌上心头。 他死死看着中途莫名改变方向向他走来的黑衣人, 眼皮直跳。 只见那人步步朝他逼近, 及至跟前, 全然感觉不到他的紧绷似的,一道噩梦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呦, 小蛇, 好久不久。” 玄虺浑身一僵,眼中带着强压的镇定。 直到对方摘下帽子, 露出那张异常艳丽且有辨识度的面容, 几乎是同时, 玄虺那抹墨绿的兽瞳骤然缩成一条竖线。 “绛、澜。”他咬着牙一次一顿道。 他身后的妖闻言,微微睁大眼眸, 心中满是惊涛骇浪。 人群中,一名身穿青羽书院文士袍的一名学子注意到周围细微的抽气声,小声询问:“夫子,这绛澜是什么来头?” 被唤作“夫子”的女子一贯微阖的眸子缓缓睁开,脸上笑意不再,那只拿着羽扇的手一点点收紧,垂在身侧。 她顾不上教训平日里没有认真听讲的门生,凝重开口:“妖族三大妖鬼之首,猫鬼绛澜。” 玄虺死死盯着绛澜:“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大没小。”绛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绛澜拖长音,“好歹叫我一声爹吧。” 所有人:“……” 玄虺显然习惯了她的不着调,黑着脸拿掉她的手。 绛澜浑不在意地朝他身后看去,轻笑道:“呦,这群小妖长得还挺符合姐姐心意。” 玄虺拉着她的手臂将人扯回跟前,虽然有一堆问题想要追问,但显然此处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谈话地点,于是话音一转:“和你一起来的那人是谁?” 绛澜像是终于意识到当前的形势,微微侧身,视线掠过众人如临大敌的模样,一脸无辜地眨眨眼:“别紧张,不过是路上遇到个熟人,结伴来吊唁的,何况我们人妖两族交好多年,我也没理由对你们动手不是?” 众人却并没有因为她这话而放下警惕。 没有魔族这个共同的敌人,这些年来,人妖两族的摩擦逐渐加深,就差一个导火线就能撕破脸,这种情况下,妖族显身浮空殿未必不是一个信号。 何逐风看向侧着身,对着另一侧的黑衣抬了抬下巴:“既然如此,您这位熟人不妨摘下帽子,大家也好认识一下。” 绛澜显然意识到对方这话主要不是对她说的,耸了耸肩,无动于衷地抱胸站在一旁,一副“与我无关”的神情。 众人的视线顺势转移。 上方的人意有所感地偏过身,对着他的方向缓缓褪下帽子。 如瀑的雪丝瞬间倾泻而下。 “许久不见,何……家主。”虞初羽微不可察地顿了下,很快接上称呼。 何逐风愣了下,显然没想到那个黑衣人会是她,反应慢了一拍,随即轻松笑道:“没想到是虞姑娘。” 虞初羽朝他点了点头,复又转身看向蓟南溪。 “我急需见天枢老人一面。” 话音一出,所有人愣了一下。 其中蓟南溪的反应尤为明显。 “天枢老人不是合道了吗?”底下有人窃窃私语。 “谁说不是呢,不然我们跑着一趟做甚。这人莫不是从哪个山沟沟里出来的?” 随即他们就看见刚刚还一脸嚣张的龙为难地挠挠头。 “可是……” 一些人将这一幕看在眼底,顿时思绪浮动。 闭了好长时间嘴的凛王像是终于找到了把柄,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出头:“什么情况?浮空殿莫不是拿这么多人当傻子?” 话刚说完,就看见蓟南溪危险的视线,谨慎地退回何逐风身后,遮住自己的身形。 蓟南溪收回视线,正要说什么,突然间像是感知到什么,顿时将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众人就像来时一样,只觉眼前一晃,便置身于一处无垠的草原。 极目望去,一座凉亭坐立在视线尽头,在遍地的绿野中本该显得突兀,却又让人觉得和该如此。 在场的都是修士,即便再长的距离也应该能看清亭子的模样,但此刻所有人仿佛视线受阻一般,怎么看都只能看见亭子的轮廓,以及庭中坐着的隐隐绰绰的人影。 虞初羽看清周遭的景象后便率先朝亭子的方向而去。 其他人缓过神来的瞬间,率先注意到的便是自己荡然一空的灵力修为,顿时满脸惊骇,抬头看见几张同样惊恐的脸,意识到大家的处境是一样的。 第120节 想明白这一点后,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跟上虞初羽的步伐。 他们倒要看看这浮空殿到底在搞什么鬼。 虞初羽堪堪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走到亭子前。 几步之外,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坐在亭中,右手捻着一枚黑子悬于石台上,放下,随即又从瓮中取出一枚白子。 石台上,一张庞大的棋局一点点补充完整。 虞初羽站在原地,态度恭敬地俯身作揖:“晚辈虞初羽,有一事请教尊者。” 等其他人赶来时,听见的便是这话。 人群中,谢鼎之眼睛微眯,审视的目光落在亭中之人身上。 旁边有年轻点的晚辈一时震惊得忘了控制声音:“这么年轻为什么叫天枢老人?” 眼见周围的人纷纷投来视线,顿时一臊,赶紧将头埋了下去。 任凭亭外如何骚动,亭内的人依旧八风不动地坐着,落棋的速度没有半分改变。 渐渐的,所有人下意识闭上嘴,现场静得只剩风掠过草原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最后一枚白子落下,亭中的人缓缓站起身,转过身来。 一张清俊的少年面容缓缓呈现在众人面前。 “咦。”人群中一道短促的惊疑声响起,仿佛风声带起的幻觉。 何逐风看着眼前带着熟悉的面容,一股同此前如出一辙的懵逼感涌上心头。 “饶因兰?” 话音出口的瞬间,何逐风看着对方眼神中仿佛浸着无限寰宇的眼眸,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拱手。 “望都何氏家主何逐风,多有冒犯,望尊者海涵。” “饶因兰”微微抬了抬手,顷刻间,一股轻柔而不可抗拒的力量从虞初羽和何逐风手上传来。 “不过是老夫留下的一缕残魂在我徒儿身上附着片刻,不必介怀。” 此话一出,直接坐实了他的身份。 “同是修仙之人,老夫不过是占了年岁的便宜,当不上你们这句尊者。”“饶因兰”说完望向虞初羽,叹了口气:“你所求之事,老夫也有心无力,命轨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嗷呜?”虞初羽整想开口,一道小兽的叫声从怀中传来,下一刻,一只白团冒头,眨巴着眼茫然环视这代周围陌生的景象。 “饶因兰”的视线落在白团身上,眼中星图流转,无尽的可能性凝成一条时间链,一抹诧异自他脸上缓缓浮现。 须臾,他地闭上眼睛,一抹血泪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青草之中,沉默片刻,道:“或许……也不是不可能。” 虞初羽连忙追问:“怎么说?” “饶因兰”缓缓伸出食指,点在小家伙额心,下一瞬,一道白光没入其中。 “阴阳两生叶,枯荣未定时。” 不远处的玄虺盯着那团白团看了半天,露出思索的神情,听到“饶因兰”的话像是想到什么,目光一凛,迅速转头朝旁边的绛澜看去,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后者感受到他的视线,朝他惑人一笑,看不出任何异常。 玄虺心下犹疑,就见“饶因兰”朝着他们的方向微不可见地颔首。 “你认识人族这位天枢老人?”玄虺看向身旁的绛澜,径直传音。 下一瞬就见对方抬起手臂,顿时神情一僵。 绛澜明显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戏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那双轻若无骨的手落在了他头顶。 “乖,大人的事小秃蛇少管哦~” 玄虺嘴唇一抿,半晌还是没忍住问:“你之前一直呆在人界?为什么?” 绛澜面带微笑地给了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物理终结了这个话题。 天枢老人的出现给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一些势力按捺住自己的小心思,没了虞初羽的追问,现场一时间鸦雀无声。 突然,一个穿着紫衣脸戴面具的女子毫不避讳地笑着开口:“听说尊者是因为窥探天机才横遭此祸,不知,什么样的天机有此等威力?” 此话一出,其余人纷纷朝其投出了敬畏的目光。 莽是真的莽,但这问题确实问到他们心坎里了。 “饶因兰”感受着底下众人的暗潮汹涌,眼帘微阖,那蕴含无尽星辰的眼眸中浸着一丝似嘲非嘲的悲悯。 “我看到,浩劫将至,无人幸免。” 第117章 第 117 章 听到这个回答, 在场的人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何谓浩劫?”有人迟疑着问。 “饶因兰”缓缓抬头,透过眼前一碧如洗的天空,那惨烈的景象再次在脑海中浮现:“黑水倒灌, 恶意蔓延,众生炼狱。” “这黑水又是什么东西?”临渊谷中,一人问道。 “世间至污至浊之气。” “这气……这黑水总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吧?既然尊者已经预见,我们只要从源头解决问题不就好了?” “饶因兰”无声叹息:“若真是这般简单的事,便不叫浩劫了。” “怎会如此?”洛川书院中有人质问,“若真像您老说的那样, 那此间尘世也迟早不复存在,天道岂会置之不理?” “饶因兰”:“天道并非置之不理。尔等可知, 何为自万年前开始此间灵力渐稀?” “古籍上说, 万年前, 所有的上古遗族和神兽相继陨落, 只是不知何时开始,渐渐地, 就传出了‘大清洗时期’这一称呼, 莫不是和这场浩劫有关?” “关于这场浩劫, 真的没有一点线索了吗?”一散修不死心地问。 比起追究浩劫的源头,他更想知道怎么活下来。 “连天道都晦之莫深的浩劫, 不是老夫能窥得全貌的。”饶因兰摇了摇头,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若真有一线生机, 我想, 便只可能是奇迹了。” “我的时间到了——”说完, 无数的蓝色光点不受控制地自饶因兰身上散出,朝上空升去。 在最后一刻, 原本疏远的声音中带上几分郑重和欣慰,视线落在两个人身上:“我这徒儿日后还烦请你们多加照顾,老夫在此谢过了。” 说罢,天枢老人依附在饶因兰身上的残魂彻底溢散。 眼看饶因兰就要倒地,两双手一左一右适时将其接住。 虞初羽无言地看了会儿上空的光点,这才收回目光,对旁边沉默了许久的蓟南溪说:“这边可有房间?先送他去躺一会儿吧。” 蓟南溪点了点头。 周围的人乍一得知这噩耗,此刻没了天枢老人在时的压迫感,反而激烈地讨论起来。 各方分别给自己的宗门或势力传递消息,除此之外,无一人打算离开。 毕竟浩劫不是一方的事,如今各方势力云集,正是群策群力的好时机。 眼看虞初羽两人要走,昆仑巅一行人人突然有了动作,几步拦在他们身前。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虞初羽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队伍中,不仅有路上撞见的任瑶,还有许久未见的向以菱,后者看向她的眼中带着明显的担忧。 虞初羽心中划过一丝疑惑,最终目光落在最远处的谢鼎之身上:“这是何意?” 任瑶站在最前方,一枚羲和印自她掌心缓缓浮现:“虞初羽,你涉嫌杀害两名同门,重伤一人,执法堂现决定对你拘押待审。” 虞初羽见她拿出羲和印,有一瞬间的错愕。 一个根正苗红的医修,加入执法堂属实出人意料,毕竟那可是典型的狼人聚集地,更别说成了其中掌印。 听到她后边的话,虞初羽更是莫名其妙。 “我什么时候杀人了?苏茶死了?那另一个又是谁?” 毕竟除了苏茶,她属实想不到自己还有哪个想杀的人。 “你竟然还想着对苏师妹动手!果然心肠歹毒!”一个男弟子顿时怒目而视。 “所以死的不是苏茶啊。”虞初羽脸上明明白白地露出一抹遗憾。 “你!”对方眼中的火烧得更旺了。 任瑶睨了那同门一眼,随即转头对上虞初羽视线:“此前你是不是在寒川?” 虞初羽:“是又如何?” “数日前因离火道内动乱,原定与你同行的大师兄等人前去增援,没想到你等不及,孤身前往寒川,掌门得知此事后因为担忧你修为受限,另派了三人前往寒川助你。”任瑶调出一枚影像石,三张面容自半空中呈现,“这几张脸,你可曾见过?” 虞初羽盯着人像,脑海中多了点印象。 当时因为夫诸兵解,涵盖整个寒川的庞大能量失控,引得雪山崩塌,她记得,当时自己就从雪崩中救下过三人,若是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他们。 于是干脆点头:“确实见过。所以他们怎么了?” “还装。”有人不满嘀咕。 任瑶平静陈述:“这三人如今却二死一重伤,活着的那人捡回一条命后便向门内传讯,说是你动的手” “若我真想他们死,当时雪崩时就不会出手,何必多此一举。” “你想说你还救了他们?”此前在路上与任瑶同行的方师弟嗤笑,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满口谎言之人,“多大脸啊,若真雪崩,你一个修为尽失的废人怕是得死在最前面。” 先前得知黑衣人是虞初羽后,包括他在内的许多昆仑巅弟子顿时放下警惕。 毕竟在他们眼中,虞初羽一个被唐长老盖棺定论无法修行的废人,即便这次在寒川中得了什么机缘,最多也不过是获得重修的机会。 至于来时的风雪,怕不是借着什么厉害的法器虚张声势。 毕竟她可是霜月真君的亲传弟子,得一些东西护身也是正常。 “这话说得好笑。”虞初羽弯了弯眼眸,笑意却不及眼底,“既然我都是废人了,还能一举杀死两个同门,重伤一人?莫非昆仑巅特意派了三个废物都不如的人来助我?” “这……”方正噎了一下,“事实如何,回到昆仑巅我们执法堂自会调查清楚。” “如何调查?凭那个人证吗?只怕我跟你们走后,就再也出不来了吧。” 第121节 虞初羽心中一阵清明。 莫名其妙死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成了人证,要说这里面没有端倪,她死也不信。 看来那群老家伙是等不及想要弄死她了。 任瑶:“身为昆仑巅弟子,抗拒执法堂传令的后果想必你也清楚,若是如此,我们只能强来了。” 蓟南溪听了一耳朵,眼见他们打算动手,金色的瞳孔微眯,身上隐隐有龙威溢出:“你们这手伸得有点远了吧,这里可不是你们昆仑巅,有我在,你们尽管试试!” 站在人群后的谢鼎之终于开口:“这是我们昆仑巅的家务事,你虽为龙族,然年岁尚幼,不会是我的对手。我保证,有我在,在事情明晰前,不会让人动虞丫头一根手指。” 此话一出,其余弟子神情微动,心中匪夷所思。 向来铁面无私的谢堂主莫不是在维护虞初羽! 虞初羽抬手,制止了蓟南溪的动作,对着不远处的谢鼎之郑重行了一礼:“谢堂主身为执法堂的堂主职责所在,我不叫您为难,执法堂管的是昆仑巅的弟子,既如此,我虞初羽今日自请逐出昆仑巅。”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虞初羽不疾不徐补充道:“此前我掩护队伍离开寒川几近陨命,修为尽失,也算是还了昆仑巅这些年的养育教导之恩。至于大师兄手上的伤,等材料齐全南溪依旧会前去替他治疗,但此后,桥归桥路归路,若贵派当真坐实了我杀人一事,尽可对我出手,不过到时候,我自也不会再顾念同门之情。” 旁边临渊谷的队伍中,一个穿着潦草浑身写着“落拓不羁”的男子随意往后梳了把散在鬓边的潦草碎发,摸着胡茬未修的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有点意思。” “虞道友冲动了。”旁边的萧止眉心微蹙,“她剑心澄澈,不是敢做不敢当之人,既然如此为何不回去说清楚?” 唐随习惯了这个脑子中只有刀的师侄偶尔问出的蠢问题:“这世间,哪有这么多非黑即白的事。” “啊?”萧止茫然抬头。 唐随看着他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凝噎一瞬,正要回头,突然灵光一闪:“不如将人拉来我们临渊谷吧。” 他越想眼睛越亮:“这小姑娘一看就天赋异禀,而且和昆仑巅八字不合,一看就是我们临渊谷遗落在外的好苗子啊!” 萧止:“啊??” 唐随一掌拍在他背上:“啊什么啊,没看到他们手上还提着浮空殿的人嘛,趁机会好好表现一番,给师叔弄几个房间来。” 然而没等他有所行动,就有人率先走过去。 何逐风劝解道:“好歹还在浮空殿的地盘上,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既然事情还没弄清楚,虞道友也表示脱离宗门了,此事便暂且打住吧。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浩劫一事。” 余下大部分人也跟着应和。 “是啊是啊,我刚才就注意到,这位小友对尊者口中的浩劫一事似乎并不意外,有些事还需要她替我们解惑呢。” 任瑶见状目光询问地看向谢鼎之,见他点头,袖摆一挥收起羲和印,率先往后退了一步。 其他弟子便也跟着后退,让出路来。 虞初羽同蓟南溪对视一眼,带着昏迷的饶因兰离开。 “那个……”人群中一道声音踟蹰开口:“浩劫一事事关重大,需要大家共同商讨,这房间……” 蓟南溪“啧”来下舌,嘟囔了句“哪里不能商讨”,但手里还是拿出一枚手掌大的银钟,轻轻一晃。 顿时,偌大的草原一空,恢复原本的宁静。 她长舒一口气:“终于清静了。” 第118章 第 118 章 虞初羽收回神识, 挥手将面前悬浮着的玉玦归回原位。 她倦惫地捏了捏眼窝,目光触及膝上趴着的睡着的毛团,眸光清浅, 伸手一下下拂过它雪白的毛发。 似乎是对这个顺毛的力度感到满意,小家伙舒展了下身子,睡得更香甜了。 “阴阳两生叶,枯荣未定时……”虞初羽轻不可闻地默念。 天枢老人给出的这两句话可以说十分的清晰明了,如果她的思路没错的话,解开幽霁身上封印的关键, 就在于他的妖族血脉。 只不过在得知浩劫一事的当天,那些妖族便回去了, 就连绛澜也一同离开, 所以她这几日一有空闲便在藏书阁内查阅妖族的相关信息。 浮空殿的藏书阁很大, 里面的玉玦不可胜数, 连一些早已绝迹古籍都有记录其中。饶是如此,她翻遍来万妖谱和异兽录, 依旧没有找到同幽霁妖身相似的妖, 加上幽霁觉醒了上古遗族的血脉, 妖身可能也有一定程度的改变,更是加大了寻找的难度。 虞初羽暂且作罢, 抱起白团, 起身离开。 没走几步,就看见穿着一袭青衣的女子盘腿坐在地上, 周围环着一圈的玉玦, 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 正好对上虞初羽的视线。 对方似乎还没回过神来,脸上明显愣了下, 随即维持一贯的笑意,眯着眼友好地冲她颔首示意。 那日过后,除了妖族一众,其余的人都就在浮空殿留了下来。如今天枢老人不在了,对他们来说,超脱于任何势力之外的浮空殿成了商讨浩劫一事最好的聚集地。 这些天,虞初羽时不时就会在藏书阁遇到查阅古籍的她,一来二去,就有了这点头之交。 走出藏书阁,就见饶因兰从远处直奔自己而来。 “阿羽姑娘,你果然在这。”他松了口气。 “怎么了?” 饶因兰带着她边走边说:“离火道出事了,听外面传来的消息,像是浩劫前兆。” 虞初羽动作一顿。 又是离火道?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正殿内,彼时各方此次带队的领队已经都到齐了,就连洛锦也先他们一步坐在位置上。 既然商讨点定在了浮空殿,自然没有绕过主人家的道理,因此作为浮空殿独苗的饶因兰自然也有一席之地,顺便拉上了虞初羽和蓟南溪。 毕竟特殊时机,掌握的信息越多越好。 - 一日前,离火道。 此前突然出现的魔物潮在悄无声息中带走了无数弟子的性命,加上后来掌门及一众长老身陨的消息传开,颓势更是不可阻挡,一些幸存的弟子纷纷脱离宗门,去寻更好的去处了,给这个原本强大的宗门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站在山门上一眼望去,尽是因打斗摧毁的建筑,残垣断壁,无一处完好。 留下来的弟子伤好后走出房间,望着眼前破败的宗门,眼中流露出些许茫然,直到看见宗门内各处活跃的身影,这才松了口气,自觉加入其中,准备重建工作。 “少宗主。”江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凤栖梧看着下边的人影,身形纹丝不动,半晌,一道极为沙哑的声音顺风传开:“我已经不是少宗主了。” “你仍可以是。”江黎直截了当,“穆辛闻和青冥尊者并没有接手离火道的意思,眼下的离火道需要一位主事人。” 凤栖梧背对着她,脸上露出一抹嘲意。 “没有接手离火道的意思。”复述着江黎刚说过的这句话,他缓缓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带着几分声嘶力竭:“他们杀了掌门,一句没有接手离火道的意思,怎么?要我跪下去对他们的慷慨施舍感激涕零吗?没有接受离火道的意思他们为何杀我父亲!” 江黎微微蹙眉:“调查表明当初那些魔物的存在确实和同掌门和穆长老有关,若非他们,离火道也不会遭此重创。” “仅仅是有关,他们根本没理由放出那些魔物!” “他们想做什么我确实不知,但在离火道内暗地饲养大量魔物这对离火道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凤栖梧张口,正要说什么,突然间,一道明显的震感从脚下传来。 两人瞬间收敛心神,戒备地四下望去。 只见数百米外的火山上,一道黑雾自山口缓缓冒出。 “火山又喷发了?”江黎面色凝重。 远远望去,冒着黑雾的正是当初颜上月栖身的火山。 可是那座火山不是前不久才喷发过一次吗? 凤栖梧没有接话,没等她反应便已一跃而下,迅速朝那个方向赶去。 他之前还看到有几名弟子在那个方向打转。 凤栖梧一边赶路,一边调动体内的异火。 若是火山喷发,自己应该会有察觉才是,但此刻他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心中困惑愈甚。 难道只是冒些火山灰,还没到真正喷发的时候? 不多时,他就感受到身后传来的灵力波动。 江黎也跟过来了。 两人赶到时,正看见一名弟子神情慌张地往外跑,见到二人后明显松了口气。 他在两人之间看了看,视线触及凤栖梧时又迅速收回,最终只对江黎道:“江师姐。” 江黎:“里面什么情况?” 那名弟子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脸上也带着茫然:“火山冒烟时我正在外围,出来就看见你们了。” 就在这时,一道呼救声从不远处传来:“救命啊,快来人啊!有没有人?” 凤栖梧和江黎不约而同地朝声音来远处赶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两道身影缓缓在他们眼前出现。 两人仿佛被血淋过一般,看上去极为瘆人。 凤栖梧视线从二人身上扫过,最终定格在其中一人上。 他上前无声地接住那人。 江黎见状也忙急着去扶另一人,就见对方摆了摆手,干脆往地上一坐,喘着气道:“我没事,只是有点力竭了,身上的血都是师弟的。” 凤栖梧将人平放在地上时,人已经昏迷不醒了,几人这才看清对方受了多重的伤。 整个右半边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一般,呈现一圈狰狞的燎泡和腐肉,整条右臂已然消失不见。 “几个宗门的医修还在,我去请他们。”江黎反应迅速,御剑离开。 凤栖梧划开触及伤口的衣物,简单处理后看向席地而坐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长舒一口气,缓了这一会儿脸上还是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 “当时我和师弟正在山顶周围寻找地焱石,这种材料有助于增加建筑的强度。察觉到火体震动时,我便想到可能是火山要喷发了,急忙转头去寻师弟。” “他当时离火山口比较近,加上那一块地势比较崎岖,那一震差点让他失足跌进火山里去,幸好最后抓住了一块凸起的岩石。看到这一幕,我连忙上前搭把手拉他上来。这中间我顾忌着火山喷发一事,往里面瞧了眼,并没有在里面看到岩浆,只看到了一层黑雾。” “我当时都以为这是普通的火山灰,而且山壁没有一点热度根本不像要喷发的样子,想到可能只是普通的地动,不由送了口气。等师弟终于爬上来,半个身体趴在山口喘气时,我这才注意到那黑雾也已经不知不觉漫到火山口了。” 第122节 “不过我们二人都没放在心上,正想说虚惊一场,就看见那黑雾舔上师弟靠近山口一侧的身体,下一秒,整条手臂化为血雾……” “所幸那黑雾蔓延的并不快……”他说完停顿了片刻,“后来就是我带着他逃跑的事了。” 男人狠狠抹了把脸,手上的血迹沾到脸上,逶迤出一条条狰狞的痕迹。 凤栖梧沉默片刻,站起身:“你看好他等江黎回来。” “你去哪?” “去见见那黑雾。” 坐在地上的人张了张口,最终看着那抹远去的红影,什么都没说。 - “诸位怎么想?”何逐风目光探寻地落在众人身上。 各大代表朝坐在昆仑巅位置上的谢鼎之看去,神情各异。 按理说,昆仑巅身为修真界第一大宗门,此事应该由他们牵头才是,如今被世家的人揽去,看来局势要变了。 谢鼎之神色泰然:“昆仑巅无异议。” 有了这个开头,其余的人纷纷开口。 “临渊谷无异议。” “慈悲崖无异议。” “……” “浮空殿,无异议。”饶因兰垂眸,掩住其中的情绪,右手不自觉握紧,其上青筋迸发。 “既如此,从今日起,便于浮空殿成立无上学宫,迁至中洲,招各方子弟,集中师资,培育后备力量,以待浩劫。” …… “虞初羽。”一道平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虞初羽回过头,便见身着青衣,浑身上下都透着书卷气的洛锦朝自己走来。 “方才我说的对黑水的封印进行复刻或加封一事,你怎么看?”洛锦笑道。 “洛前辈在藏书阁呆了这些时日,想必已是确认过其可行性,才会提出。”虞初羽不卑不亢道。 她知道洛锦在暗示什么,不过对方的试探在她看来并无意义。 当时她询问天枢老人时并没有避讳众人,如今离火道中初现黑雾,那寒川的事也迟早会被翻出来,只是她没想到洛锦能这么快联想到这一点。 洛锦深深看了她一眼,须臾又眯着眼笑道:“那就预助我们成功吧。” 虞初羽站在原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抬头看向浮空殿头顶晨昏分割的天空,举起怀中还在沉睡的白团。 她无声动了动唇:众生。 第119章 第 119 章 三年后。 沐星台上人头攒动, 一条不知道绕了几个弯的队伍壮观地罗列其上,所有人每隔几息便有序地往前挪一个位。 “这队伍也太长了吧。”排在队尾面容粗犷的男子望着眼前的人海瞠目结舌。 他左右看了看,显然是个站不住的急性子, 光这会儿的功夫就像跳蚤上身似的,动作不断,身体就没闲着。终于,没忍住拍了拍前者一人的肩膀,好奇地同他攀谈起来,“兄弟, 你是来算什么的?” 前边的人从他来时就注意到身后动静不断,哀怨地回过头, 揉了揉自己如遭重击的肩膀, 娃娃脸上写着无语:“大哥你猴子转世啊。” 吐槽完指着前面看不见尽头的队伍, 好心劝道:“这排到我们估计还得个把时辰, 看你也不是耐得住的,趁现在还没等多久, 该放弃就放弃吧。” “不行, 为了终身大事, 个把时辰我还是等得起的。”大哥非常坚定。 “算姻缘的?”娃娃脸看了看他不羁的容貌挑了挑眉,眼中闪烁着好奇。 “害, 不是, 我有对象。”大哥左右看了看,凑上前压低声音说, “就是, 我俩那方面不太匹配, 我实在受不住,就想来问问大师有没有什么办法。” 一句话, 让娃娃脸震撼了三次。 看着大哥脸上浮现的红晕,他木这一张脸机械回头,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疼自己还是被赋予极大信任的大师。 “兄弟,你还没说你来算什么呢?” 娃娃脸毅然决然地走出队伍。 “大哥,我想明白了,这世上迷惘的人太多了,同他们相比,我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需要的不是占卜,而是决心。这个位置就让给你了!” 说着郑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大哥满意地上前一步。 前边的人若有所觉,好奇转头:“诶,你跟那人说了什么,他怎么离开了?” 大哥憨笑:“哦,说是尿急下回再来。” 队伍尽头,身穿一袭深蓝色晨星袍的饶因兰坐在蒲团上,身前是一方乌木矮几。 他缓缓睁开眼睛,刹那间,似有一道星光自他眸底划过。 矮几前,梳着双平髻的女子双手十指交叉紧紧合握着,目光一眨不眨地看向饶因兰,见他睁眼这才开口:“大师,怎么样?” “你的灵宠是应该自己离家出走的。” “怎么可能?”女子瞪大眼睛,“天地可鉴,我就差把它当祖宗供着了,怎么会离家出走呢?” “算了,这不重要。大师,你能算出它现在在哪吗?” “两公里外的一座拱月桥下。” 话音刚落,头顶的星空中有光弧闪过。 女子顿时警觉,充分听取前辈的经验之谈,迅速起身后退:“多谢大师,我知道了!” 下一秒,一道金灿灿雷电,似乎瞄准了位置,直直地朝饶因兰头顶劈来。 即将落在饶因兰身上的前一刻,一道剑气自百米外横贯而来,生生将这道雷电劈散。 众人只觉一阵泠冽的风刮过,下一秒,一道人影便出现在饶因兰身旁。 身后排着的长队中,有人见状有些不满:“诶,怎么还有人插队呢?” 旁边的人闻言回头:“别抱怨了,那可是虞初羽,平日里想见都未必能见到呢。而且她和饶大师二人交情匪浅,怎是你我可以比拟的,终归等了这么久,不差这一会儿。” “阿羽。”饶因兰目光欣喜,连忙招呼她坐下,一边拿出储物袋中的清风露,倒了一杯递到她跟前,“何时回来的?看样子,此番出行还算顺利?” 虞初羽抬手设下一道隔音结界,这才开口:“一切顺利,‘钥匙’已经拿到了,如今就差找到界碑的位置。” “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我前些日子就已经算好了。”饶因兰脸上带着几分了然,说着一边将人界全境舆图递过去,一边问,“他如今还是那样吗?” “嗯。”虞初羽应了声,接过舆图,视线落在他圈起来的地方。 “这次我和南溪同你一起去。” 虞初羽没有回答,指着上面圈出来的位置,眉心微皱:“界碑就在中洲?” “对,应该就在中洲最西边的城池附近,有什么问题吗?” 虞初羽拿出一支笔,依次在纸张的几个位置落下,随后将其两两相连,勾勒出一个五芒星。 饶因兰凑过去看了眼,眸中一条条星痕闪过,自行得出了答案。 “黑水的封印点?” 虞初羽目光落在他眼眸上,释然一笑:“本来只是猜测,看来事实确实如此了。” “你的望星术看来大有进益,至少活口是没问题了。”虞初羽说着揶揄地看了眼密密麻麻的队伍。 饶因兰歪着头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别说,以后要是流落街头,没准我真能靠这门手艺接济你们。” “那到时候就仰仗饶大师了。”虞初羽笑了笑。 “不过,在此之前,你如今的境界真的没有问题吗?” 从来的那一刻起,她便清晰地感受到饶因兰周身浓郁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灵力波动,换做寻常修士,若非突破修为,早就爆体而亡了,得亏他是天虚之体。 “你身上的容器是不是快要满了?” “南溪已经在找新的容器了,估计过段时间就能解决了。”饶因兰神色轻松地笑笑。 “那就好。”虞初羽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时候不早了,你先忙吧。” “诶,你还没说什么时候动身呢!”饶因兰连忙问道。 “这次就不必麻烦了,寻找界碑的具体位置还要一些功夫,到时候我找了再通知你们。”虞初羽背对着他摆摆手,眨眼便消失在沐星台上。 - 得知界碑的大致方位,虞初羽没急着动身。 此前为了寻找绛澜和云栖坊的位置,她离开已有一段时日,这次若能找到界碑的位置,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好歹去和蓟南溪打声招呼。 如今妖族形势不明,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想将他们二人牵扯进来,只打算在找到界碑便自行前往。 走在星辰道上,路上往来的学子均穿着无上学宫白底红边的制服,一些人脸上还带着被和风细雨滋润出的天真。 当初成立无上学宫时各方便定下规定,金丹之前,学子不可擅离学宫,所以,一部分修为不足的人至今不知道,如今的外界成了什么模样。 虞初羽从他们身边走过,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很快,试炼场便呈现在眼前。 尚未走近,便听见里头有争执声传出,其中一道声音隐隐还带着几分耳熟。 果不其然,下一刻,一个熟悉的名字落入耳中。 “佘紫月,这是比试!你下如此重的手,莫不是想杀人?” “抱一丝啊抱一丝,我们‘邪修’比较死脑筋,做什么事都喜欢全力以赴。都说剑修皮糙肉厚,实在没想到有的人这么脆。” “别转移话题,你方才调用蛊虫分明是朝肖若命门上去的!” “诶,真是奇了怪了,你们剑修比试可以用剑,我就擅长巫蛊之道,不用蛊还上去跟你比剑吗?贱不贱啊。” 虞初羽一进来就看见佘紫月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对面几人脸红脖子粗地瞪着她,脸上写满气急败坏。 第123节 双方对比过于鲜明,虞初羽没忍住多看了几眼,但下一秒就被一道热切的招呼声吸引了注意。 “初初!” 循声望去,只见蓟南溪从原本坐着擂台一角上跃下,正激动地朝她招手,脚下还踩着一层薄薄的瓜子皮,从她面向的位置判断,显然此前也在看戏。 对峙中的双方听到声音下意识地抬头。 佘紫月看到来人不禁挑眉:“呦,这不是虞大忙人嘛。” 另一头的人见状却是愣了一瞬,看向虞初羽的眼神带着几分复杂。 “许久不见。” 虞初羽应了声,算作回应。 视线在另一方身上停留一瞬后,随即无甚异样地收回目光,径直朝蓟南溪走去。 佘紫月眼珠子一转,看向对面明显带着几分失神的几人,脸上写满不怀好意,仿佛生怕他们熄火似的,闲闲开口:“哎,别看了,再怎么看人家都和你们昆仑巅没关系了,难不成还要她替你们出头不成?” 她话音一转,故作语重心长:“不过你们这喜欢污蔑人的习惯真的要改改了,都有一个前车之鉴摆在眼前了,怎么还不吸取教训,我要真想杀人,蓟教习早就出手阻止了。” “对吧,教习?”她抬头朝蓟南溪的方向扬声道。 见后者配合地点头,顿时扬了扬眉。 昆仑巅的几人眼中带着隐忍,却一反常态地没再言语。 三年前,继虞初羽被指控杀害同门一事没多久,被视作死亡的其中一人竟然重新出现,否认了虞初羽杀人一事,指认当初存活下来的人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众人才明白这是一场针对虞初羽的阴谋。 只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揪出幕后之人。 但虞初羽那日脱离昆仑巅的决心并没有改变,不过昆仑巅那边却始终没有对此事做出回应,因此在一些人看来,二者之间仍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佘紫月看着他们隐忍的表情,心情愉悦地贩完最后一个贱:“下次注意点,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向我们一样好说话的。” 虞初羽听见佘紫月拿自己做筏子,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比这更过分的这人以前也不是没做过,而且嘴长在别人身上,自己还能把她缝起来不成。 没成想旁边突然冒出一人。 “大师姐。”苏茶看着她欲言又止。 虞初羽停下脚步,定定地看向她,脸上带着几分稀奇:“也不知道你眼神不好还是脑子不好。” 苏茶脸色微变。 “要说大师姐,早在我从寒川回来就不是了,而如今,我更是连昆仑巅的人都算不上,这么难改口,你是在昆仑巅待不下去了想投靠我?” “我不是……” “不是就离我远点。”虞初羽一锤定音。 说完没给她一个眼神利落走开。 苏茶低下头,整个人看上去透着有几分萎靡。 那几个昆仑巅的弟子见状连忙安慰她。 但也有人对虞初羽的态度表示不满:“算了,苏师妹,人家这是瞧不上我们呢。” 佘紫月悠闲地从台上走下来,晃到她们身边时听到这句话,饶有介事地点头附和:“确实,狗喜欢吃屎,长得再可爱,人看了多少也会有些隔应。” 虞初羽听到身后的动静,噗嗤一乐。 不得不说,佘紫月确实是个人才。 尤其在气人方面。 第120章 第 120 章 “你瞧见没, 他们方才的表情也太好笑了。”蓟南溪肆晃着脚,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你如今好歹也是他们的教习,别太过了。”虞初羽颇为无奈, 提醒道,“而且佘紫月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要真闹出人命,难免不会攀扯到你身上。” “放心,我当时都看着呢,有分寸。”蓟南溪扬扬金灿灿的脑袋。 “那就好。” 虞初羽笑了笑。 此处位于无上学宫最高处, 放眼望去能将整个学宫收归眼底。 蓟南溪想到什么,转过头, 巴巴望着她:“你不会刚回来就要走吧?” “差不多, 毕竟找到界碑的具体位置还需要几天时间。” 蓟南溪双手撑着下巴, 闻言沉吟片刻, 闷闷道:“既然这样,我趁这几天回一趟南溪泽好了。不过先说好, 找到界碑一定要通知我们, 到时候我们和你一起去。” “可是南溪泽出了什么问题?”虞初羽避重就轻地问道。 “我之前不是提过我的传承记忆有问题嘛, 最近脑海中偶尔会有一些零碎的画面闪过,就想着回去看看, 说不定能记起什么。”蓟南溪不以为然地摆摆手, “不是什么大事。” “外面入魔的人越来越多了,你孤身前往……” 虞初羽话未说完, 就被蓟南溪打断:“放心吧, 我可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龙。” 虞初羽扶额。 就是这样才更让人不放心好吗? 许是看出了她眼中的无语, 蓟南溪福至心灵:“大不了到时候我拉上饶因兰一起,那边材料多, 正好可以帮他换个容器。” “这样也好。”虞初羽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 望着底下一片祥和的景象,此刻却让她颇有些心绪不宁。 再在这里待下去恐怕会出问题。 - 中洲城外。 一条数公里长的队伍自城门口向外延展,队伍两侧是大大小小的摊贩,叫卖声和往来的人潮声络绎不绝,经年累月下来,这进城的必经之路都发展出了新的商机。 尚未进城,便已人声鼎沸,一派繁华至极的景象。 虞初羽从修士的通道进入。 同她以前去过的其他城池不同,这里秩序俨然,每隔一段时间便有巡城的守卫路过,一路走来不见半点乱象。 就在这时,虞初羽腰间的灵兽袋动了动。 不多时,一颗毛绒绒的脑袋自行从灵兽袋中探出,幽蓝色的兽瞳望着周围的景象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虞初羽若有所觉,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醒了?” 她自言自语般道,脚下却没有半点停顿,朝城中传送阵所在地走去。 自从浩劫一事公布以来,除最基本的防御阵外,凡是人口上万的城镇都开始设立传送阵,为灾难来临时多留一条退路。 然而小家伙一点也不安分,直接攀附着她的手臂几下爬到她肩膀上,蹭了蹭她脖颈后这才满意趴下。 虞初羽留了份心神,确保它安全无虞后便没在管它。 走了一阵,虞初羽渐渐停下脚步,抬头望去,一道人影背对着她站在前方。 那人缓缓转身,露出一张风流肆意的脸。 “许久不见。”何逐风视线在她周身转了一圈,随即笑道,“看来你修为又进益不少,果然,我看人的眼光一向不错。” “何城主谬赞。相比你合并五大世家,成立中洲城的事迹而言,我涨的这点修为属实算不得什么。” 虞初羽神色如常,暗地里不动声色地展开神识,查探周围是否留有埋伏。 过了一会儿,心里有些意外。 一个人都没带? 虞初羽心下困惑,琢磨他的来意。 “在其位谋其职罢了。”何逐风轻笑了声,眼中闪过一抹令人看不清的情绪。 “别担心,我此番不过是给你带个消息。毕竟——我曾经也是真心拿你们当朋友的。” 虞初羽识趣地没有对这个话题进行追问。 毕竟如今双方立场不同,有些事太较真就没意思了。 何逐风没有卖关子,直接开口:“洛锦已经将黑水的封印阵研究透彻,随时可以对原有的封印进行修复。但如今存在一个问题,那封印必须以上古遗族为阵眼,方能生效。” “所以呢?”虞初羽不为所动,“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也是支持洛锦一方的做法。” 何逐风没有立即回答,迈开腿朝她走来,直到距离她两三米的位置才停下脚步,视线落在她肩膀上看了好一会儿。 虞初羽目光一凌,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些许不善。 何逐风感受到她的戒备,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不打算做什么,笑了笑。 “虽然我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若因此失去一个人才,未免太过可惜,而且天枢老人不也说了还有机会嘛,既然如此我何不做个人情。” “多谢。”虞初羽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半晌,像是接受他的说法,微微颔首,“既然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便绕过他,朝传送阵走去。 传送阵的光芒亮起,没多时,人影便从视线内消失。 何逐风望着传送阵那重归暗淡的线条,轻声呢喃:“后会有期。” - 越往西走,风沙越大。 此处地域辽阔,虽然还在中洲的疆域范围内,但和来时中洲城的繁华有序完全没法比。 这里充斥着混乱和暴力,所有的黑暗都明晃晃地在烈日底下曝晒,却得不到丝毫驱散。 但这,才是浩劫将至前,人界大多数城池的真实模样。 虞初羽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块牛乳糕递到肩膀上,又给自己拿了一块。 第124节 明明都没有视线交流,一人一兽间却透着说不出的和谐。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几个凶神恶煞,打着赤膊的大汉三三两两地从各个街巷中走出,一些人手中还拖着铁棍,砍刀等凶器,其上还带着淋淋血迹。 他们不动声色地将虞初羽围在中间,缩紧包围圈。 包围圈外,一个衣着普通的男子绕过巷子时路过,见到这一幕顿时脸色惊恐,见他们没发现自己,连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后退几步,随即拔腿就跑。 人群中,一个看上去就像背负了好几条人命的光头走上前:“新来的?” 虞初羽站在原地,自顾自地吃着手上的牛乳糕,用眼神示意他们“有屁快放”。 但光头显然没有这么强的理解能力。 他上前一步,一掌拍掉虞初羽手中的牛乳糕。 糕点落在地上,掉了一地残渣。 光头一脚踩在裂开两半的牛乳糕上,原地碾了碾:“让你吃!老子特么跟你说话呢,聋了不成?” 还没等虞初羽开口,肩上的白团子率先炸毛,恶狠狠地冲他龇牙。 “嗷!——” 光头阴沉着脸,眼中闪烁着骇人的红光:“哪来的白毛畜牲,都没巴掌大还敢在老子面前瞎叫唤。” 说着朝小白伸出手去,周身杀意凛然。 眼看就要掐住那畜生的脖颈,下一瞬,一只骨节纤细的手钳住他的手腕。 那双手明明看上去弱不堪折,偏偏力道大得出奇,任凭他如何使力都不得寸进。 光头脸色越发难看,配上他那因使劲而涨红的脸,活像一颗濒临爆炸的人头气球。 他咬着牙,目眦欲裂地看了眼周围没眼色的手下,吼道:“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我杀了她!” 顿时,所有人一拥而上。 虞初羽捏着他的手反向一折,清脆的骨裂声在众人耳边响起,没等光头痛呼出声,那只手就已经握上了他脖颈,在他惊骇和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轻飘飘地折断了他的颈骨。 眨眼之间便取了光头性命。 其余人见状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意识到他们这是提到铁板了。 但对方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们还没来得及调转方向,便觉得身体一轻,视线不受控制地上移——看到了自己没了脑袋的尸体。 片刻后,虞初羽握着剑柄向身后一甩,直到剑上的血珠尽数甩落,重新恢复森冷剔透的剑锋,这才收剑入鞘。 她重新迈开步伐,离开这片死寂的街道,身上未曾沾染一片血污。 “嗷?”肩上的白团拱了拱她的脖颈叫唤了声。 与此同时,一道迟疑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姐妹,你没事吧?】 虞初羽察觉到他们的担忧,直接开口:“没事。” 【你应该在无上学宫内多待一段时间的。】伏尘没忍住,多说了一句,【在这样下去,小心真的走火入魔。】 【我心里有数。】 伏尘听她这固执己见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里骂骂咧咧。 你有个屁的数! 气到闭麦。 虞初羽缓缓呼了口气,试图平复因杀人而起伏的心神。 浩劫明明未至,却已经让世人领会它的可怖之处。 不知从何时开始,越来越多的人变得暴躁易怒,这一点,在凡人身上展现的尤为明显。 不仅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恶劣的情绪开始潜移默化地改变人的思想。于是,越来越多的恶意自人心滋生,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屈从于内心的私欲将其付诸现实,这就导致各地乱象频发。 而这种恶意,落在修士身上便成了所谓的心魔。 偏偏恶意无形,让人不知从何防起,这几年下来,似乎唯独无上学宫内从未外出过的人未曾受其影响。 她此前为了寻找绛澜,一直在各地走动,直到如今端倪渐显,心中并不意外。 要抓紧时间了。 饶因兰给她画出的界碑大致范围包含了三座城池,其中之一便是她先下所处之处。 虞初羽找了间客流量相对较大的酒楼坐下。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目光凶恶的伙计端着茶水过来往桌上“砰”地一放,顿时洒出一大片水。 他随手拽过肩上搭着的毛巾,在桌上胡乱揩来两下:不耐烦催促:“要吃什么快说。” “嗷!”小白跳到桌上,小小的爪子用力在桌上拍了拍,却没拍出一点声响。 凶眼伙计乜了它一眼,发出一声轻嗤。 虞初羽默默伸手擦擦了擦脸上溅到的水渍,眼见小白就要炸毛,连忙给它顺了顺,将其安抚住,一边对着伙计随口点了几道招牌菜。 真闹起来,这饭怕是不用吃了。 眼见他要离开,先一步开口:“等等,和你打听件事。” “咋地?吃个饭还得给你讲个饭前故事呐?”伙计眼睛眯起,本就凶恶的目光看上去更加不善。 虞初羽熟练地掏出银子。 下一瞬,一道灰影从眼前掠过。 凶眼伙计拋着手中的银子,上下掂量了下,利落收入囊中,大爷似的扬扬下巴:“问吧。” “……” 虞初羽用力握了握拳。 总觉得这座城池的人似乎格外得欠呢。 她深吸一口气,放平心态。 “这边最近有没有什么古怪的事发生?” “怎么没有。”看在银子的份上,凶眼伙计张口就开始叭叭:“坠楼的老鸨冒黑雾的井,失踪的小妾谁治谁死的病……你想了解哪个?” “……” 虞初羽被他过硬的业务能力折服。 押得很好,下次别押了。 像是看出她的不满意,伙计不耐烦得“啧”了声,敲了敲桌子:“说具体点。” “比如……”虞初羽看着他的表情试探道,“在熟悉的地方莫名迷路之类的。” 界碑并非切实可见的石碑,寻常手段起不了作用,它更像是一处移动的坐标,而这坐标所在位置,便是通向另外两界的入口。 如今魔界被锁,只要找到界碑,利用绛澜给的‘钥匙’,便能直达妖界。 而石碑是三界交汇之处,所以它在的位置,周边往往会出现空间重叠的现象。 “之前好像确实在哪听过类似的事来着……”凶眼伙计托着下巴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重重一敲,“想起来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发生在逐日城。” 虞初羽闻言顿时眼睛一亮。 就是这个! 逐日城正好在饶因兰所给的范围内,离这就隔了一个城池。 问清楚来龙去脉,虞初羽快速扒拉了几口饭,就迫不及待地赶往落日城。 她没注意到,在她踩上传送阵,被传送走的一瞬间,整座城仿佛接触不良一般闪了下。 - 昆仑巅。 任瑶独自一人站在凌霄峰脚下,抬头望着空中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眼神放空。 须臾,一道人影从山道上缓步而来。 等对方走近后,任瑶向前一步,与其同行。 她侧过头,状似好奇地问:“父亲,掌门这是生病了吗?” 任鸣瞪了她一眼,训斥了句:“小孩子家家的别什么都好奇。” 任瑶半点没被他这不疼不痒的训斥唬住,耸耸肩。 安分了没一会儿,她又凑近压低声音道:“真要说起来,不是唐姨的医术更好嘛,掌门怎么找您啊?” “小兔崽子,埋汰你爹是吧?”任鸣故作生气,抬手作势要打。 任瑶见状飞快一躲,泥鳅似的溜走了,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只有远远的声音传来:“知道您嫌我烦,那我就走了,学宫那边刚给我发了任务呢!” 直到拉开了好一段距离,任瑶才拿出玉听。 只见一道红色加粗的紧急任务浮现在最顶上。 【中洲以西一城池一夜之间彻底消失,城中百姓全部下落不明】 第121章 第 121 章 事关一城百姓, 无上学宫内未离开的金丹以上的弟子都收到了紧急调令,要求他们前往调查救援,苏茶也在其中。 她看着玉听上任务, 眼中闪过一抹慌乱。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诶,你也收到消息啦!” 看清佘紫月的那刻,苏茶脸色隐隐有些难看。 果不其然,就见佘紫月微微凑近,阴阳怪气道:“难得有机会见你出学宫, 这次应该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吧?毕竟,这金丹以上还总是赖在无上学宫不出去的, 总不会是贪生怕死吧。” 苏茶默默咬牙, 努力维持笑容:“学宫发布的任务, 自然不会有意外。” “那就好。”佘紫月冲她眨了眨眼, 愉悦离开。 不多时,一道流光自上空划过, 朝西方而去。 第125节 按照云舟的速度, 傍晚便能到达目的地。 苏茶自从上了云舟, 便一直待在房间未出去一步。 若是此刻有人在此,便会发现, 随着她周身真气运转, 丝丝缕缕的黑气自她体内析出。 就在她打算将这些黑气汇成一团排出体内时,黑气仿佛活过来一般, 突然间脱离控制, 猛地涌回她体内。 苏茶如遭重击, 瞬间吐出一大口血。 顾不上胸口的闷痛,她脸上写满了惊恐:“为什么连寒川雪魄都不能压制了, 这些黑气到底是什么鬼!不,我不能入魔!” “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什么我没想到的办法……” 她喃喃自语,身上透着一股神经质。 无数负面情绪涌上心头。 各种嘈杂的声音在她脑海叫嚣。 就在她头痛欲裂时,脑海中突然有一道灵光闪过。 对了! 自己的心魔是虞初羽,只要她杀了虞初羽,是不是就不会入魔了? 她越想越觉得合理。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动念的时候,一道红光自她眼中一闪而过。 云舟平稳地行驶在云间。 残阳西落,将整个天幕都染成橘红相间的灿金。 就在这时,有惊呼声从船舷处传来。 “出什么事了?”附近听到声音的人顿时心头一紧,浑身戒备。 “你们看!”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 只见无边无际的戈壁滩间,赫然出现一个绵延数十公里的巨坑,坑底距离地面足有百米之深,仿佛被人用巨勺在这片无垠的土地上舀了一个缺口。 云舟落下时,戈壁滩上已经站着几个人。 萧止、任瑶便在其中。 “几位先来一步,可有发现什么线索?”率先从云舟下来的人问。 任瑶记得此人名叫温泽宇,是川陵温氏的人,如今在学宫学子中颇得人心。 她摇了摇头:“我们都才刚到不久,正要下去看看里面是否还有活物。” “这情况也太诡异了吧,这么大的城池,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一个体形圆润的胖子咽了咽口水,还没开始就打起了退堂鼓,“要我说这哪是我们这些学子能解决的。” 又是一个世家子弟。 任瑶压住心中的不耐,温温柔柔地提议:“一座城池凭空消失总该有些动静,不如诸位去看看周围有没有住着什么人家,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线索。” 这话一出,胖子顿时眼睛一亮。 这可比在这坑底瞎晃悠安全多了。 但他没有急着答应,率先看向温泽宇,征求他的意见。 温泽宇眸光闪了闪,温声道:“也好。” 其他人都没有意见,纷纷跟上。 这些人大多都是刚入金丹,第一次出任务的,对他们而言,危险系数自然越低越好。 只有两人站在原地没动。 任瑶这才发现,苏茶也在,不由多看了几眼。 难得她今天这么安静。 “我身体有些不适。”感受到任瑶的视线,苏茶主动解释。 配上她此刻微微发白的脸色,倒是挺有说服力。 而佘紫月一向我行我素,其他人早已习惯了。 这边,温泽宇带着众人走了一段路后缓缓停下。 小胖子疑惑:“怎么不走了。” 温泽宇慢条斯理地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叠精致的蒲团,分给大家:“戈壁滩上哪有什么人家,都坐下休息吧。” “啊?”胖子脸上全是茫然,“那我们来干嘛?” “任瑶不都说了,让我们找线索啊。” 胖子挠了挠头,眼中的迷茫愈盛。 温泽宇:“但本来就不存在的线索,自然就没有找的必要了。” - 夜幕降临。 任瑶等人将坑底翻了个遍,回到云舟时,温泽宇一行人已经在上面了。 萧止抱着刀站在舟头,望着深坑的位置,陷入沉思。 什么样的伟力能让一座城池凭空消失,什么痕迹都不留? 就在这时,他耳朵动了动,依稀捕捉到了什么声音。 他用刀柄戳了戳一旁共同守夜的人:“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啊?”那人神色迷茫,闻言侧过耳朵仔细辨别了一会儿:“没有啊,应该是风声吧。” 萧止没有说话,又听了一会儿,随即往前走了几步:“不对,却是有声音。” 没等对方反应,他便从舟头一跃而下,朝声源处寻去,不一会儿,就提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人回来了。 其他的人纷纷被惊动,出来查看。 “他是谁?”任瑶皱眉。 看萧止回来的方向明明是大坑,可是他们傍晚明明查过了,若真有这么一个人,不可能没人发现。 萧止:“我去时,他旁边有个洞,似乎是从洞里爬出来的。” “洞?那是不是还有其他活着的人?他们是不是也在洞中?”任瑶上前一步,追问被带回来的人。 “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她的逼近,那人顿时发出一阵尖叫,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似乎想以此逼退她。 “任师姐,你吓到他了。”苏茶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她小心地上前一步,放轻声音:“放心,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不是坏人。” 然而那人并没有因此给她面子,依旧尖叫着挥手,险些拍到她脸上。 任瑶看着眼前的闹剧,缓缓扯了扯唇角,目光中透着关爱智障的柔光,提醒道。 “苏茶,可能你忘了,但我确实还是个医修。” “所以,让让。” 苏茶:“……” 她还真忘了。 毕竟哪个医修能爆锤一众剑修啊! 任瑶上前一步,直截了当地将人打晕,才开始查看情况。 “身体没问题,只是惊吓过度,失魂了。” 说着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枚丹药扔给一个围观的师弟。 “磨四分之一的粉,泡水给他喝下。” 萧止见这边处理好,抱着刀主动往外走:“我去看看那洞里还没有人。” 任瑶:“我和你一起去吧。” - 虞初羽刚到那伙计说的位置,突然眼前景象一变。 瞬间置身于一座迷宫似的围墙。 “不对啊,界碑周围只是会出现空间重叠的现象,没说还带迷宫的。”她自言自语道。 而且她身上带了“钥匙”,按理说只要出现在界碑周围,就会被自动吸入,可她站这这么一会儿也没见有什么反应啊。 难道找错地方了? 小白前不久又睡过去,被她装进灵兽袋了,如今只有她一人。 虞初羽试着往前走,没绕几下,便拐进了一条死路。 她想了想,后退几步,随即一个冲刺踏上围墙,直接在上面行走。 然而,墙面仿佛会延伸一般,本该只有几步的高度,却怎么也走不到底。 虞初羽脚下一蹬,脱离墙体后轻飘飘落在地面,仿佛只是后退一步。 “啧。” 她不信邪地拔出饮山雪向眼前的灰墙劈去。 然而,剑光落在上面,连一条白痕都没有划出来。 “咦?”虞初羽语气中带着几分惊奇,上前几步,摸上那道围墙,若有所思:“是禁制?” 这下麻烦了。 登高和暴力突破等作弊方法被限制,虞初羽只能被迫脚踏实地。 就在她走错了第十三条路时,一声类似野兽的瘆人咆哮声从某个方向传来,连脚下都能感受到声波带来的震动。 第126节 虞初羽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决定去声音传来的方向看看。 总好过她一个人无头苍蝇般在这迷宫瞎晃。 走着走着她就发现不对。 似乎那道声音每响起一次,这座迷宫就会变换路线,而且,这路线似乎还会离声音越来越近,就像是……那道声音在故意引她前去。 在咆哮声再次响起的一瞬间,虞初羽猛地朝后退去。 几乎是同时,一道飓风扑面而来,利爪的破空声在耳边响起,险险落在她脚尖前方一寸的位置。 虞初羽挥开激扬的尘土,终于看清那咆哮声的主人。 一只几乎要化龙的魔蛟。 结合这座迷宫内的禁制特性,一个猜测呼之欲出。 有人在这饲养魔蛟? 想到这种可能,虞初羽眼神微沉。 魔蛟显然没想到自己的会失手,发出一声暴怒。 然而它周身被铁链锁住,只能在给定的范围内活动,愣是拿虞初羽没办法,只能无能狂怒。 虞初羽却没想就这么放过它。 视线扫过墙面上喷溅式的褐色印记,以及角落中的一根断指,虞初羽几乎已经确定已有不少人葬身这条魔蛟的腹中。 一旦魔蛟出世,首先遭殃的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更别提这背后饲养魔蛟的人居心叵测,用人肉激起了魔蛟的凶性,开了口欲的魔蛟根本没有停下来的可能。 饮山雪出鞘的一瞬,周围的温度骤降。 片片的雪花无声落下,触及到魔蛟的一瞬间,顿时化作一小块寒冰,将接触面冻结。 魔蛟站起身,甩了甩身体。 一时间,叮叮咚咚的声音响起,冰块落了一地。 虞初羽抓住时机,握着剑朝它尚未成型的逆鳞处刺去。 魔蛟察觉到她的意图,粗壮且布满黑鳞的尾巴直直朝剑刃拍去。 虞初羽身形一变,灵活地从蛟尾中穿过,瞬间来到它面前。 一把剑倒映在魔蛟眸中,下一瞬,兽血飞溅。 虞初羽疾退几步。 “嗤——” 一道热油下锅的声音传入耳中。 只见被血溅到的地方顿时冒出一阵阵白烟,顷刻间已经腐蚀出了一个洞。 竟然有毒。 虞初羽顿时有些唏嘘。 还好自己跑得快。 魔蛟被刺伤了一只眼,顿时失控,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原本牵制它的锁链被拽得哗哗作响,仿佛随时会被挣断一般。 “有点难搞。”虞初羽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头大。 眼见魔蛟又是一个暴起,虞初羽突然眼皮一跳,下一秒,她眼睁睁地看着魔蛟身上一条锁链没入墙体的位置出现一道裂痕。 “轰——!!” 一时间,沙石漫天。 一晃眼,原本的迷宫消失不见。 “吼!!——” 魔蛟挣脱了。 虞初羽瞬间头皮发麻,一抬头,就对上一只森冷暴虐的兽瞳,其中杀意尽显。 虞初羽想也没想,迅速御剑,身形化作一道光从空中划过,顷刻间消失在天际。 魔蛟意料之中的血色更盛,蛟尾重重砸在地面,生生在地上砸出一条数米深的沟壑。 它压低身体,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脑袋抵着地面发出阵阵低吼。 就在这时,一根骨尖从它后背的血肉中破出。 “哗——” 一阵风刮过,偌大的翅膀在它身后展开,几乎遮挡了月光。 魔蛟先是适应性地动了动翅膀,随即开始用力,一阵振翅过后,瞬间穿过云层,化作闪电朝虞初羽离开的方向追去。 虞初羽御剑离开后便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察觉到魔蛟追上来的时候,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头越发凝重。 魔蛟被困的位置距离落日城太近,所在那里动起手,难免误伤到城中百姓。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魔蛟都到了生翅的地步。 她咬着牙,进一步提升速度。 再离远一点。 然而魔蛟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还没等虞初羽反应过来,一阵劲风刮过,瞬间将她扇飞数千米。 “砰!!———” 巨大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戈壁滩上炸开。 虞初羽自地上爬起来,嘴里吐出一口血。 “倒是比我自己御剑还快了。” 就是有点费人。 就在这时,她察觉到什么,转头朝不远处望去,眉心微蹙。 有人? 没等她进一步验证,魔蛟瞬息出现在眼前。 虞初羽顿时顾不得其他,直接对上魔蛟。 云舟内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纷纷出来查看。 在铺天盖地的巨蛟面前,人类的身躯委实过于渺小。 饶是如此,现在魔蛟前面的人影也没有丝毫退缩。 二者很快战在一处,但他们的速度太快了,视线只能捕捉到几分残影,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以他们为中心,在绝对的力量下,周遭的一切都化为齑粉。 看着这一人一蛟惊天动地的战斗,云舟上的众人心中全是震撼。 等任瑶和萧止爬出巨坑时,便亲眼目睹了魔蛟被看下头颅的一幕。 虞初羽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蛟血。 衣袍连带着血肉被腐蚀了一大片,几乎可见内里的森森白骨,比起魔蛟也没好到哪去。 唇齿轻动。 下一瞬,魔蛟身上忽地冒出一大团火焰,将其庞大的身躯笼罩其中,顷刻间便烧干了蛟血。 等火焰殆尽,虞初羽一挥手,将剩下的东西收进储物袋。 做好这一切后,她转过头,朝云舟所在的方向望去。 一房间内,那道视线透过窗户似乎直直望进一双惊恐的眼中。 坐在床上的人开始发抖。 一开始还是小频率,渐渐地,仿佛整副骨骼都开始颤抖,上下牙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等苏茶注意到他时就见他苍白着一张脸,眼珠死死盯着虞初羽的方向,嘴里呢喃着什么。 苏茶微微凑近,才听见他嘴里不断重复着的话。 “是她!是她!她又来了!她又来了!” 第122章 第 122 章 虞初羽坐在一块石头上处理着小臂处因魔蛟血而腐蚀的腐肉, 感受到两道气息靠近,她动作一顿,口中还咬着绑带一角, 微微抬头掀起眼帘。 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来人面容的刹那,不禁眉尾一挑。 还是俩熟人。 任瑶看见她此刻狼狈的模样,目光轻哂,下意识就要动唇。 不过很快就意识到现场还有第三个人,只好将原本奚落的话语咽了回去。 虞初羽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三下五除二包扎好伤口, 开口道:“暂时死不了。” 任瑶只当没听见,扬了扬下巴:“要帮忙吗?” 除了手臂, 虞初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有不少, 显然方才的一战并不像看着那般轻松。 “算了, 我惜命。” 刚说完这句话, 虞初羽突然觉得浑身发毛,抬头一看, 发现萧止正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 虞初羽心中顿时划过一道不好的念头。 果不其然, 下一刻, 熟悉的话语扑面而来。 “待你伤好,务必同我比试一番!” 第127节 虞初羽抽了抽嘴角:“再说吧。” 好不容易摆脱这个话题, 她松了口气, 颇有些不解地问:“你们怎么在这里?那艘船上也都是学宫的人?”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不少人下了云舟朝这边过来, 正好听见了这句话。 同温泽宇一起的胖子诧异道:“咦?你难道不是为了任务来的吗?” 虞初羽一脸茫然:“什么任务?” 温泽宇见她确实不知, 开口解释:“两日前, 此地的一座城池连带着城内上万百姓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于是派我们前来调查。” “城池?”虞初羽匪夷所思, 神识铺开,这才注意到远处地面上的一个巨大深坑。 “所以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 “朝夕城。” 虞初羽顿时脑子一空,满脸不可置信。 “怎么会?我昨日……”她突然话音一顿,“眼下是什么日期?” 莫非自己已经在迷宫中待了一天一夜? 得到具体的答案后,她还有些恍惚。 任瑶注意到她的停顿,追问道:“既然你不是为了任务而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条魔蛟又是怎么回事?” “找东西。”虞初羽一语带过,将迷宫内发生的事大致描述了一遍。 “会不会,这朝夕城的消失也是那饲养魔蛟的歹人所为?”一人听完她的叙述后大胆猜测。 温泽宇思索片刻点点头:“确实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虞初羽眸光微垂,若有所思。 自己当时根据酒楼伙计所给的信息,跑到落日城寻找界碑,当晚朝夕城就消失了,莫不是真像他们说的一样是有人设计好的? 温泽宇视线落在虞初羽身上,态度和善:“羽姑娘身上还有伤,不如随我们到云舟上稍作休息,我们这么多人,你要找什么东西,我们说不定也能帮上忙。” 虞初羽:“那就麻烦了。” 任瑶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温家野心不小,许是见何家眼下在何逐风手中如日中天,隐隐有凌越各世家之上的意思,有些坐不住了,小动作不断,温泽宇身为温家默认的继承人,也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在无上学宫中广交各派弟子,颇有些笼络人心的手段。 …… 夜深人静。 云舟内,一扇门缓缓打开。 苏茶左右看了看,深吸了口气,目的明确地朝某个方向走去。 温泽宇见到来人,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虽然他自认长得不错,但也不会自恋到以为苏茶这是看上自己投怀送抱来了。 他之所以擅长笼络人心,靠得便是这看人的本领。 在他看来,苏茶此人全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虽然表面看上去温温柔柔,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条极擅伪装的毒蛇,一不小心便会沦为她掌中玩物。 毕竟,能在世家中混出头的,没几个真正的蠢货。 看着眼前之人,温泽宇心中隐隐戒备。 二人此前并未有过任何交集,实在想不到对方有什么理由在大晚上来找他。 “关于朝夕城,我得到了一条重要消息。”苏茶直接开门见山。 “夜色已深,有什么线索也该明日大家都在的时候说吧?” “情况紧急!” 看着她脸上的迫切不似作假,温泽宇将信将疑,侧过身让她进来。 “说吧。” 苏茶直接扔下一记重磅炸弹:“虞初羽便是造成朝夕城消失的罪魁祸首!” “??” 温泽宇一脸懵逼。 啥玩意儿? “昨日萧止救上来的人亲口说的。” 温泽宇下意识皱眉:“那人如今神智不清,他说的话怎么能信。” “怎么不能?”苏茶反问,“他只是因为某些事,或者某个人,惊吓过度,但恰恰如此,他见到虞初羽时那种切实的恐惧反而不可能作伪。” 温泽宇蹙了蹙眉,却并没有被她这三两句话轻易说服。 而且他听说过二人之间的纠葛,难保苏茶不是趁此机会借刀杀人。 “有一件事,大概你不知道,”苏茶施施然道,“虞初羽,是一个货真价实的魔族。” 温泽宇瞳孔骤缩。 “怎么可能?” 苏茶坦言:“这是我从掌门那儿听到的,在整个昆仑巅都是一个秘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说是吧?”她直直看向温泽宇,为虞初羽的所作所为给出一个完美理由。 温泽宇心乱如麻。 “事关一座城池,一次性派出那么多学子足以见得学宫对这件事的重视,若是能解决此事,必定能给你带来不少助益。” 温泽宇抬头,直视她的眼睛:“为什么和我说?若是论起实力,萧止才最可能拦住虞初羽吧?” “他拦不住。”苏茶摇头,“而且他们二人相识,以萧止的性格很可能就跑去同虞初羽当面质问了,到时候只会打草惊蛇。” “而且,你认识的人多。” “人海战术?你想让他们去送死?”温泽宇质问道,一时间没控制住声音。 笃笃笃。 突兀的敲门声乍然在门外响起。 温泽宇浑身一激灵,心脏瞬间扑通狂跳。 就见苏茶似乎毫不意外,无比自然地前去开门。 随后,一个隐约有些眼熟的少年走进来。 “事情办好了?”苏茶问。 “嗯,东西已经掺进疗伤丹药中了。”少年说完,又有些迟疑地看向苏茶,“师姐,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会不会是个误会?” 苏茶垂着眸,光影照在她脸上,映出挣扎的假象:“事关一城性命,若不是师姐所为,我事后自会同她赔罪。” 听到这话,少年神情顿时放松不少。 温泽宇:“你给她下药了?” 苏茶点了点头:“避免不必要的伤亡,确保——万无一失。” 温泽宇沉吟片刻:“我会给其他人传讯,将虞初羽的房间包围。” 浓郁的夜色下,涌动着无声的暗潮。 苏茶同温泽宇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来到床边。 下一刻,一道杀意凛然的灵力朝床上的人影瞬息落下。 虞初羽猝然睁眼,利落翻身避开那道攻击。 轰—— 整张床瞬间化为齑粉。 虞初羽也猝不及防地摔到地上。 方才动作间牵扯到伤口,动作一顿,这才没能在床塌前离开。 她抬起头,看清眼前的人影。 苏茶想杀她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旁边还有一个温泽宇。 她动作一顿。 不,不只是温泽宇。 神识外放,房间外所有的气息都一清二楚地呈现在她脑海中。 虞初羽缓缓起身:“这是什么意思?” 苏茶手中抱着原本放在床头的两把剑,自觉她翻不出什么浪花,一时愉悦,好心解释了句:“你用手段抹除整座朝夕城,怕是没想到会有一条漏网之鱼吧?” 虞初羽一脸莫名其妙。 也不管她听没听懂,苏茶给了温泽宇一个眼色。 后者见状立即下令:“拿下她!” 下一刻,门外众人蜂拥而入。 虞初羽望着眼花缭乱的招式铺天盖地地朝她招呼来,神色漠然。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一道强大的灵力波动自她周身荡开。 突然间,虞初羽眉峰一蹙。 【这种灵力消失的感觉是不是很熟悉?】苏茶的声音施施然在她脑海中响起。 是传音入密。 虞初羽穿过人群对上那双戏谑的眼睛。 只见苏茶红唇轻动。 【可惜,这次连剑都不在你手上了。】 第128节 虞初羽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毫无征兆地冲她一笑。 苏茶看见这一幕,眼皮一跳。 还没来得及安慰自己虞初羽在故弄玄虚,就听见一道清泠泠的声音清晰地落在耳边。 “饮山雪。” 声音响起的瞬间,一阵彻骨的寒意自掌心蔓延开来。 苏茶脸色大变,连忙想要松手,然而此刻,那柄银白剑鞘周身氤氲着缕缕寒气,极低的温度下,已然同她手心粘连在一起。 偏偏长剑感受到召唤,发出阵阵嗡鸣,其上传来的巨力生生将二者撕开,霎时间,苏茶捂着血肉模糊的手心发出一声惨叫。 脱手的饮山雪斜插在地上,寒气消失,血色顺着剑鞘滑落,没入地面,周围空出一片。 显然不少人被这柄剑吓到了。 虞初羽身形如电,穿梭在各道攻击中,卓越的身法加上出其不意的攻击顿时逼退了一群人。 面对一众忌惮的眼神,虞初羽不着痕迹地调整呼吸。 此前同魔蛟一战中受伤不轻,加上苏茶做的手脚,她此刻的状态委实算不上好。 不过也多亏了那一战,让他们对自己的实力有所畏惧。 在恐惧面前,即便他们想到这个可能,也始终会心存疑虑,动作间难免多了几分畏缩。 如此,她便有机会。 温泽宇靠近苏茶,脸色难看:“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她如今灵力尽失,身上还带着伤,撑不了多久。”苏茶看着被众人围攻的虞初羽,眼中有一抹猩红闪过。 她不顾手上的伤,突然间实力大增,各种法术不要钱地朝虞初羽身上落下,招招致命,凌厉的攻势一时间将其他人都逼退几步,以免被波及。 “你们在做什么?”萧止看着眼前的一幕眉心紧蹙。 旁边是同样姗姗来迟的任瑶。 两人都没收到任何消息,加上屋内的禁制,一时间也没发现什么不对,直到这边的动静越来越来,这才被惊动,路上双方遇上,这才一同赶了过来。 温泽宇看见他们突然眼睛一亮。 “二位来得正好!快帮忙拿下虞初羽,她同朝夕城消失一事有关!” 萧止想也没想地反驳:“不可能,她不是这样的人。” 温泽宇:“只要她是魔族,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怎么可能?!” 萧止脸上满是震惊和茫然,反观一旁的任瑶表情却无甚变化。 “看来你也知情。”温泽宇看着任瑶的态度,心中顿时放下大半,看来苏茶确实不是诓他的。于是转头诚恳地对萧止说,“如此,萧兄相信我不是胡言了吧?” 萧止被这个消息冲得心神震荡,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任瑶没理会二人的争执,抬头看着前方二人激烈的交锋。 眸中露出一抹惊奇:“苏茶能耐了?竟然孤身一人对上虞初羽。” 而且这越打越疯的模样,还是以往那个装模作样的小白莲吗? 温泽宇:“虞初羽如今身上并无灵力。” 任瑶闻言动作一顿。 萧止闻言只觉得心中一阵不舒坦,抿了抿唇道:“你们早就计划好的?” 他上前一步,想要阻止眼前激战的两人。 继续下去只怕虞初羽身上的伤会更重,而且他还是不相信她会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 温泽宇察觉他的意图,伸手阻拦:“别忘了我们此番的任务调查朝夕城消失一事,人捉了还可以放,若真是她所为,让她逃了你能负责吗?” 萧止正要回应,就在这时,一声闷响从远处传来。 虞初羽身形不太稳当地站在一旁,周身纱布缠绕的位置隐隐有红色渗出。 她的呼吸声控制不住地加重,血腥味在嘴巴中蔓延,每吸一口气肺部都像是被烈火灼烧一般。 在她身前数米的位置,苏茶重重摔在戈壁滩上,身下是被砸出的深坑。 苏茶顿时吐出一大口血,没顾上身上的疼痛,竭力喊道:“她已是强弩之末,快动手!”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一道身影率先从他们眼前中掠过。 “我来吧。”一声轻笑在风中散开。 顷刻间,任瑶就来到达虞初羽面前,拳头紧握,裹挟着猎猎长风,毫不留情地朝她身上落去。 相比术法,纯粹的肉搏更具冲击力。 和苏茶不同,任瑶体术卓越,强势的攻击下,虞初羽只觉得身上的伤口崩裂得更加严重,偏偏对方攻势迅猛,丝毫不给她脱身的机会。 她咬着牙,一边打一边不动声色地朝伏尘剑所在的位置靠近。 眼见她握上剑鞘,任瑶攻势丝毫未停,右腿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度,裹挟着凌厉的破空声,重重朝她扫去。 刹那间,一股巨力从腹部袭来,虞初羽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 半空中,虞初羽突然感受到什么,咬着牙推开一截伏尘剑鞘,尖锐的剑鸣响起,霎时间,所有人腰间的刀剑不受控制地震动,其中插在云舟上的饮山雪动静尤为剧烈,一阵嗡鸣过后,兀自挣脱地面,倏地朝虞初羽的方向飞去。 下一瞬,一道涟漪自浓厚的夜色中漾开,将虞初羽连同飞来的长剑一同裹入,刹那间,所有气息消失殆尽。 在陷入涟漪前的最后一刻,映入虞初羽眼帘的是任瑶平静无波的眼神。 第123章 第 123 章 “怎么回事?”苏茶迅速朝虞初羽消失的方向奔去, 却摸了个空,脸色极为难看。 其他人纷纷赶来。 温泽宇看向任瑶:“方才你离她最近,难道没有察觉到什么吗?” 任瑶对上他的视线, 语气不善:“你在怀疑我?” 温泽宇抽了抽嘴角:“你想多了。” 自己下多重的手心里没数吗? 他略过这个话题,“事已至此,先将这边发生的事上报给学宫吧。” 另一边。 砰—— 虞初羽重重砸在地面,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她吐出喉间淤血。 任瑶那厮下手未免也太黑了,专挑她伤口的位置来,果然医修才是最可怕的。 好不容易缓过来, 确认两把剑都在附近,身上的灵兽袋也完好无损后, 虞初羽这才松了口气, 这才抬头打量起周围的情况。 只见前方数十米开外的位置矗立着三座巨大的石碑, 形成一个三角, 石碑直入云霄,一眼望不到尽头。 虞初羽眼睛一亮。 看来是因为她身上带着“钥匙”被界碑所在的这方空间感知到了, 这才将她纳入进来。 虞初羽没急着上前, 重新处理了崩裂的伤口, 盘腿坐下开始运功疗伤。 妖界那边情况不明,在进去前, 有必要调整好自身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 虞初羽缓缓睁开眼睛,起身朝界碑处走去。 离她最近的碑文上, 用上古文字写着两个大字, 观其形状, 依稀能辨认出一个“人”字。 右边,一座相差无几的石碑上却缠绕着粗壮的漆黑锁链, 锁链看不出质地,不过依稀能感受到上面涌动的可怖能量。 如今人、妖、魔三界唯有魔界被封,这座界碑通往的方向呼之欲出,而上面的锁链显然就是那道锁住魔界通道的封印。 虞初羽抬起头,视线扫过一处时,突然间瞳孔骤缩。 只见四五米高的位置,其中一截铁链处布满细密的裂痕,定眼看隐隐有白光自裂缝处透出。 就像碎过后被人用胶水重新粘连在一起一般。 封印出问题了吗? 她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想要看清楚那裂痕,下一秒,一道光幕自地面亮起,将她逼退几步。 虞初羽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转身朝妖界的界碑走去。 这一次,光幕没再拦她。 很快,一股吸力自石碑上传来。 虞初羽只觉得身体一轻,灵魂仿佛飞起来一般,周遭的一切飞速朝身后倒流,眼前只剩下模糊的色块。 这种感觉颇为稀奇,在这里,时间的概念仿佛消失。 虞初羽沉浸在这种玄妙的感觉中,突然间,异象陡生。 身侧的空间骤然撕开一道裂缝,伴随着削魂削骨的罡风,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中探出,直直朝她抓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虞初羽尚未来得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手捏着原本挂在她腰间的灵兽袋重新缩回裂缝,紧接着,裂缝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修复完全,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虞初羽瞳孔急缩,不顾身上被划开的伤口伸手去抓,但还是迟了一步。 但空间的平衡已然被那道裂缝带出的罡风破坏。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所有色块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揉在一起,变得污秽而混乱,最终化为一片压抑漆黑,将其中唯一的活物彻底吞没。 通道,塌了。 - 一道庞大的龙影自千米的高空中振翅飞过,将途中的白云瞬间绞碎,露出澄澈湛蓝的天空。 山野间,正望着天空发呆的小女孩看见这一幕,顿时睁大眼睛,小手在身侧胡乱摸索了一番,摸到身旁之人的衣袖后疯狂拽动:“快看!是白日流星诶!” 第129节 一旁的小男孩被拽得不耐,应付地抬了抬脑袋,瞥了眼道:“瞎了吗,那是龙。” 小女孩一点以不介意他的冷漠,笑嘻嘻道:“是吗?差不多吧。” 龙背上,饶因兰脸色惨白,看上去奄奄一息。 下一秒—— yue~ 他刚发出一个音节,蓟南溪仿佛后背装了雷达似的,愣是在周围呼啸的猎猎长风中捕捉到这几不可闻的动静,刹那间,整个龙鳞炸开。 “你敢吐我身上试试!” 太过激动,龙身在空中一个倾斜,顿时给饶因兰带来了更大的伤害。 “快了快了,你再忍忍!”蓟南溪危机感十足,迫切之下速度竟又提了一番。 “别……”饶因兰伸手,没来得及阻止便被更加猛烈的风灌了一大口,差点眼前一黑。 “呼——”蓟南溪化为人形,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语调轻松,“到了。” 饶因兰一只手搭在只剩一茬的树桩上,整个人仿佛虚脱一般,再看一眼眼前遭受飞来横祸的林子,颇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本以为缓一会儿就好,不知怎的,心口处一阵胸闷气短,最终白着一张脸坐下。 蓟南溪显然也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连忙凑近查探:“你心脏也跳得太快了吧?以前也没听说你有胸痹之症啊。” 饶因兰深吸了几口气,重新站起身:“走吧。” 想到自己方才那速度确实有亿点快,加上人族那在她看来纸糊般的体质,蓟南溪不免有些心虚:“要不你再坐坐?” 饶因兰面色有些迟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感受着心头那没来由的紧迫感,抬头看了看明亮的天空。 以他如今的水平,望星术只能在布满星辰的夜晚才能施展。 “啊?”蓟南溪望了眼南溪泽的方向,抓了抓脑袋,“不会吧,到这基本就是我的地盘了,总不至于有人埋伏吧。” 饶因兰想了想,从储物袋中翻找出一个龟甲。 归聊胜于无。 他握着龟甲的手突然一顿。 蓟南溪注意到他的动作,奇怪地问:“怎么了?” 饶因兰手心朝上,摊开手,只见上面静静躺着裂成两截的龟甲。 蓟南溪睁大眼睛,眼神中写着不解:“那什么……你这龟甲也太劣质了吧?” 饶因兰不接受这个污蔑:“这是万年玄龟一脉后嗣身上蜕下来的龟甲。” “好竹也会出歹笋,没准你手上拿的正好是这一族的小废物。” 两人大眼瞪小眼。 “迷信要不得。”蓟南溪往他背上一拍:“走了,我和鱼鱼他们说了今日回来,估计还在等着呢。” 二人乘舟渡过南溪泽,朦胧雾色中,熟悉的岛屿轮廓映入眼帘。 “那些家伙竟然不出来欢迎我。”蓟南溪鼓起腮帮子嘟囔道。 “可能没想到我们来得这么早?” 眼看只有数米的距离,蓟南溪直接从小舟上一跃而下,轻松跃到岛上。 等饶因兰下来时,她正站在岸边等着,脚下不自觉地踢着小石子。 “你好慢。”蓟南溪见他过来,开口抱怨。 “怎么不先过去?” “啧,走了。” 看着蓟南溪脸上的表情,饶因兰若有所思。 总不会是近乡情怯吧? 二人一前一后朝岛内走去,很快,一座同记忆中无甚差别的院落出现在他们眼中。 蓟南溪推开门,和她想象的不同,院子内一片寂静,丝毫没有活动的痕迹。 “那些家伙怎么不在?” 她将信将疑地走进去,抬头嗅了嗅,却没有闻到一点气息。 饶因兰在院子和各屋中转了一圈,回到原地冲她摇了摇头:“没看到那些水族的影子。” “这里很不对劲。”蓟南溪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 太干净了。 按理说,就算鱼鱼它们离开了,但好歹在这生活了这么长时间,不至于一点气息都没留下,更何况,她当初离开时特意留下的一缕龙息也感受不到了。 这种情况,倒更像是被人特意清洗过一般。 那些家伙虽然聒噪了些,但好歹也算是她的部属。 “你的望星术……” 饶因兰摇了摇头,伸出手指了指天空:“现在不行,至少得等天黑。” 距离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急也没用,蓟南溪没忘记自己一开始回来的目的,便干脆带着饶因兰朝院落底下的石室走去。 “这底下真的是龙族的埋骨之地吗?” 饶因兰摸着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制成壁面。 想起蓟南溪的原型,很难想象那些体型庞大的龙族尸骸堆积在暗无天日的地底的模样。 “我也没见过。”蓟南溪抿了抿唇,“要不是传承记忆,我都不知道这里会和龙族有关。” 在此之前,她曾经想过自己或许是被龙族遗弃的。 毕竟一条龙竟然对医术感兴趣,和怪胎无异,而且相比记忆中的龙族,她属实有些弱了。 虽然世人都说她是世间最后一条龙,但她此前总觉得,其他龙兴许只是不曾在人前露面,但总归还是有的。 毕竟她这只最弱的龙还在,其他的龙没理由会死。 饶因兰注意到她低沉的心情,有意转移注意:“这也算是你们龙族的圣地了吧,我跟着进来真的合适吗?” “左右它们都死了,那我就是龙族最大的,爱带谁进来带谁进来。” 蓟南溪撇了撇嘴,一脸无所谓,又成了往日里那个我行我素的小姑娘。 “到了。” 饶因兰看了看周围空无一物的石室,顿时一头问号:“不是说在这底下吗?要怎么下去?” 蓟南溪顿了下,迟疑道:“或许,砸下去?” 饶因兰:“??”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蓟南溪直接握起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朝地面砸去。 嗡—— 一道沉闷的声音以蓟南溪拳心落下的位置为中心朝四周震开。 几乎是同时,地面从里到外依次亮起层层光符,将整个石室包裹其中。 “通道打开了?”蓟南溪维持着半蹲的姿势,脸上难得露出几分茫然。 这地面和石壁用的是同一种材料,以前她在这石室内怎么用力都无法破坏半分,如今是不是太轻松了点? 难道她在这三年里实力突飞猛进了? “不对,是阵法!快离开那里!”饶因兰失态地大喊。 蓟南溪闻言听劝地想要起身离开,下一刻,周身的力气仿佛被吸走一般,整个人踉跄了下。 饶因兰快步跑到她身边将其扶住。 地上的阵法没有消失,莹莹光晕缓缓流淌着, 蓟南溪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饶因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几道人影凭空出现。 看着眼前几人,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心脏缓缓下沉,此前不好的预感终于在此时应验。 第124章 第 124 章 “这里是南溪泽,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饶因兰看着眼前几道熟悉的人影,沉声道。 最终,视线落在为首之人身上。 青羽书院既定的下一任山长, 青衣狐——洛锦。 一个在却魔大战中,凭一己之力让魔界两大魔主自相残杀,最终两败俱伤的人族第一军师。 “路上确实费了不少功夫,多亏有那只小水母带路。” 洛锦吟吟一笑,在满身书卷气的浸染下,始终给人一种亲和无害的感觉,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同二人话家常。 “你把他们怎么了?”蓟南溪顿时炸了,金黄色的瞳仁竖起, 带着浓浓戾气森然望着她。 “我不喜欢杀生。放心, 不过是让他们离开一会儿。”洛锦宽慰道, 语气真挚地说, “你们只需要担心自己就好。” 饶因兰见她这副一切尽在把握的模样,脸色有些凝重。 从院子里被消除的气息, 到这石室里这绝非一日设下的阵法, 显然是他们一早就准备好, 等着他们入瓮的。 不过,南溪说过, 以往这间石室都是闲置的, 要不是此次传承记忆里面闪过的片段画面,他们根本不会到这下面来, 如此, 这些人又怎么会在这提前准备? 难道那些传承记忆也是他们做的手脚? 饶因兰:“你不是在修复离火道的封印吗?来这里做什么?” “有件事想请这位龙族的小姑娘帮个忙。”洛锦客客气气地说。 第130节 蓟南溪感受着身上流逝的力量, 咬牙:“你就是这么求人办事的?” 洛锦像是没感受到她一触即发的情绪,不紧不慢开口将话语补全:“离火道的封印还需要一个阵眼, 我想,龙族正合适。” “我合适你大爷!”蓟南溪一脸暴躁。 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挣脱饶因兰的搀扶,直接挥舞着拳头就要朝洛锦脸上招呼去。 洛锦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跟在她身旁的一人上前一步,轻描淡写地握住蓟南溪的拳头。 “南溪!” 饶因兰神色极冷,眼底的怒火几乎压不住,死死看向洛锦:“你这么做,学宫知道吗?”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洛锦平静回视,“浩劫当前,牺牲在所难免,一切为了大义。” 蓟南溪油盐不进:“关我屁事!” “这里是龙冢。”洛锦低下头,莫名来了句。 饶因兰目光一凝。 她果然知道! 蓟南溪重重挥开手:“所以呢?” “昔日龙族在浩劫前携全族献阵,为世间生灵力挽狂澜,”洛锦看着蓟南溪的眼神淡漠,像是看一件彻彻底底的失败品,“到底是漏网之鱼。” 蓟南溪险些咬碎一口牙。 她没忍住冷笑一声:“怎么?我龙族欠你们的?羊毛也没有逮着一只薅的道理吧?欺软怕硬的事,还给你做上优越感了!” “拿那只狐狸没办法就来我这道德绑架,要脸吗你!” 洛锦无动于衷:“无论如何,你今日都走不了了。” 蓟南溪眼神发狠:“你尽管试试!” 她径直化为龙形,庞大的身躯瞬间将整间石室占了大半。 吼—— 震耳欲聋的龙啸声在南溪泽上空响起,一时间引得地面震颤,整片湖泽自内向外泛起圈圈涟漪。 石室内,洛锦放下手,在她身前,一道淡青色的屏障顺势散去。 哪怕做好防御,直面这道龙啸依旧让洛锦为首的四人面色发白。 滴答。 一道血珠从洛锦耳中溢出,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地面。 洛锦随意擦过颌角,伸手看了看指尖沾的血迹。 耳膜破了。 果然,龙族还是有点麻烦。 饶因兰此刻也没好到哪去。 虽然没有正面遭受这道音波攻击,加上蓟南溪有意照料,不像对面几人那般狼狈,但石室本就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在这里,声音仿佛有了形态,直接立体环绕似的久久不停,根本不是人能躲得了的。 蓟南溪也意识到这一点,不敢继续,但她如今身上力量被吸走了大半,即便是原形之下,也有些力不从心。 “饶因兰,你出去,碍手碍脚的。”她一掀龙尾,将人往出口处甩去。 “一起走!”饶因兰抱住她的尾巴不放,“你快变回来!有这阵法在你实力受限,我们先离开!” “这么多人怎么走啊!”蓟南溪暴躁甩尾,忍无可忍道,“出去搬救兵啊蠢货!” 说着一个巨力直接将人抛了出去。 眼见一人就要逃离,一人看向洛锦,请示道:“要不要我去将他追回来?” “不必,封印要紧。”洛锦摇了摇头,看向蓟南溪,“而且,他们的救兵自身都难保了。” “这话什么意思?”蓟南溪质问道。 “虞初羽魔族身份被揭露,据说还毁了一座城池,昆仑巅掌门懊悔自己引狼入室,亲自下令,全界通缉虞初羽,所以,她怕是指望不上了。” 蓟南溪沉默许久,突然笑出声。 洛锦好奇:“你笑什么?” “我现在觉得,这浩劫倒也未必是坏事。” 一道金光闪过,蓟南溪重新化为人形。 绑带消失,金色的头发散落至脚踝,灿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之人,透着股审判的意味,似人非人的气息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其他人手持武器,身形紧绷,纷纷严阵以待,唯有洛锦依旧淡然自若。 “怎么不拖时间了?” 蓟南溪收起攻击的姿态,直接盘腿坐下:“有必要吗?” 从她那拳落下起,自己就已然同脚下的阵法绑定在一起,成了镇压封印的一环。 “没有。”洛锦诚实回答,看向她的眼神带了点不同的意味,“所以你是故意的?” 蓟南溪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见她这般,洛锦倒是多说了句:“封印并非死亡,龙族年岁漫长,说不定哪天你们还能见面。” 洛锦没得到回应也不生气,转过头对其他人下令:“开始吧。” 随着一阵灵力波动,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下,一道传送阵倏然亮起。 从南溪泽上空向下望去,清风徐徐,偶有几条湖鱼冒出水面,泛起一圈涟漪,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画卷。 突然间,一座岛屿上传来一声闷响。 只见岛上一座院落毫无征兆地向下塌陷,激起一阵飞土。 待成埃落定,原本的院子已经面目全非,在它之下,数不尽的龙族遗骸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 这便是龙冢的真面目。 - 【醒醒!】 【快醒醒!】 脑海中的声音越来越大,虞初羽一个激灵,骤然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呼吸。 好半晌,那种挥之不去的溺毙感才有所缓解。 思绪回笼,她猛地坐起身。 灵兽袋被那只突如其来的手抢走了! 【你终于醒了。】伏尘明显松了口气。 【这是哪里?】 虞初羽环顾周围。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身下空无一物,整个人悬浮的空中,或者说,周遭的一切都是飘着的。 放眼看去,率先落入眼帘的,是一片虚无的白,而在这片纯白之中,漂浮着千奇百怪,毫无规律可言的物件。 有细碎的石子,咬了一口的糖葫芦,也有损坏的法器,灵气溢散的下品灵石…… 不一而足。 【我也不清楚,刚刚那通道被黑暗吞没后,眼前突然就出现一团白光,然后你就在这了。】伏尘解释道,随即懊恼地“哎”了声,【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前面有个人!】 【前面?】 虞初羽极目望去,别说人影,连一个活物都没看到,不禁一脸疑惑:【多前面?】 【就前面啊。】伏尘颇为不解,正想要说出具体的距离,突然话音一顿。 她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所谓的前面到底是多远。 这里……好像没有距离这个概念…… 虞初羽见她说不出来,也意识到这里的古怪。 她没有怀疑伏尘所说的真实性,想了想,抬脚朝前走去。 总不至于一下子出现两个倒霉蛋,说不定那人会知道离开的办法。 她往前一迈,下一秒,整个人仿佛四肢不协调似的朝旁边栽去。 说是栽,其实也只是换了个悬浮的姿势。 但这一脚也暴露出,在这个古怪的地方,走路似乎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虞初羽坚持不懈地尝试了好一会儿,然而越是急切越是错误百出,最终默默坐下,抱着腿开始怀疑人生。 她连路都不会走了?? 这到底什么鬼地方! 心中的烦躁一阵一阵地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周遭悬浮着的物件纷纷便左右两侧移开。 她若有所感地抬头,只见一道人影稳稳地踩在虚空用,缓缓朝她走来。 来人身披一件暗淡的灰色斗篷,宽大的帽沿将他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看上去与这空间如出一辙的古怪。 这样一个凭空冒出又遮遮掩掩的人,即便虞初羽有所求,按理心中也会带着有所戒备。 但在看到这人的一瞬间,她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不知不觉间便卸下心防。 “许久不见。”一道失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语气中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怀念。 虞初羽:“你认识我?” “嗯,”那人点了点头,“我们是朋友。” 虞初羽闻言在脑海中将认识的人都筛了一遍,也没有对应的人选。 狐疑开口:“既然是朋友,又为何要遮遮掩掩?” 第131节 “因为规则不允许。” “规则又是什么?” 这下,灰衣人不再回答了。 虞初羽没再纠结他口中的“规则”,不管对方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高深莫测,于她而言,当务之急便是从这里出去。 也不知道小白怎样了?那夺走她灵兽袋的人究竟意欲何为。 虞初羽:“那换个问题,我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我就是来帮你离开这里的。” 虞初羽脸上拂过一抹讶色。 只见对方指尖微动,在虚空划出一个一人高的长方形,下一瞬,线条内的景象一变,露出山林一角。 “踏过这道门便是妖界界内了。”灰衣人顿了下,轻声道,“一路顺风。” 虞初羽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间还有些不真切。 就……这么简单? 她朝门内靠近,就在踏过那道门时,转过身看向灰衣人:“我现在有些相信我们真的是朋友了。” “这个空间未免太安静了,若日后你一个人待得无聊了,也可来找我。” “多谢,还有,后会有期。” 说完她踏出这边空间。 灰衣人站在她身后,如同空中漂浮着的千奇百怪的物件,被遗落在这偌大的时空夹隙里。 “后会有期。” 他轻声呢喃。 第125章 第 125 章 望着眼前格外宽敞的街道和来往兽类特征明显的行人, 虞初羽终于有了置身妖界的实感。 这里的妖虽化成人形,身上却往往保留各自的种族特征。有的头顶毛茸茸的兽耳,有的脸颊保有鳞片, 还有些直接保留本体的兽爪。 许是受原形的影响,路上的妖什么发色都有,虞初羽顶着一头白发行走其中也不显突兀。 这里的建筑不像人族那般精美雅致,反而透着股原始的粗犷和豪迈,在大小上也翻了几番,看上去格外恢宏大气, 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很快虞初羽就意识到这放大版建筑的原因。 只听见不远处的屋宇中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 墙壁被生生撞开一大洞, 顺着洞口望去, 依稀能看见里头一只粗壮狂暴的黑背巨熊合掌向下, 猛地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往来的妖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淡定地从那屋前走过, 倒是有些人瞧见虞初羽, 若有所感地耸耸鼻子, 在空中嗅了嗅,随即露出一抹不爽的神情。 “啧, 又是一个人族。晦气!” 虞初羽动作一顿。 果然, 和妖族在人界的处境一样,人族在这只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偏偏眼下小白还下落不明。 在通道中, 来者目的明确, 直接夺了她腰间的灵兽袋就走, 显然是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虞初羽不禁联想到她此行的来意。 对方会不会和天枢老人当初那句谶语有关? 毕竟当初也有妖族在场,消息肯定都传回妖界了, 若是涉及到对方的利益,定然会对他们这边的情况有所关注,如此,才能说通她一进通道就被拦截的事。 不过对方既然选择带走灵兽袋而不是当场摧毁,可见小白对他还有用。 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个用处的时长能拖到她找到小白。 只是对方当时只露出了一只手,其他信息一无所知,但光从对方能破开妖界通道的空间这一点来看,也必定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为今之计只有从那些实力高强的妖身上下手,逐一排查。 而想要从这些妖口中打探消息,恐怕以她人族的身份并不合适。 虞初羽脑海中想着事,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僻静处。 好巧不巧,几道密谋的声音落入耳中。 “我打听过了,到时候城主府西面会有十息的换防时间,届时,我们就趁着这个机会悄悄潜进去,埋伏其中,等他病发就将其当场绞杀!” “不愧是老大!”旁边的人顿时鼓掌。 “哼,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不自量力。我们妖族的城池,哪里轮得上一个小小人族做主。” 虞初羽动作一顿,脸上写满诧异。 这座城的城主竟是人族?! “人族奸诈,冒充成妖当上城主指不定有什么阴谋,多亏老大及时发现!” “是啊是啊,等我们立下大功,这城主非老大莫属。” 吹捧声滔滔不绝。 虞初羽没再停留,心念一动,调转脚步朝城主府的方向而去。 刚靠近,虞初羽便注意到两只元婴修为的妖守在大门处,锐利的目光带着审视从来往的妖身上扫过。 眼见这二人的视线就要扫过来,虞初羽注定迈开腿刚要朝城主府的大门走去。 下一瞬,一道气息从背后传来。 虞初羽目光一厉,直接握住来人的手侧身一拧,回过头,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她瞳孔一缩。 还没来得及反应,来人便快速捂住她的嘴,猛地将她拉到墙后。 一护卫奇怪地往这方向多看了几眼,确认没有异常后收回视线。 虞初羽拉开捂在她脸上的手,一脸错愕地看着眼前两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徐漱虚握着脱臼的右手一脸痛苦面具:“虞师妹,要不你先帮我把手接回去。” 虞初羽神色尴尬:“抱歉,我刚刚没看清。” 说着手下动作却半点不含糊,没等徐漱做好心理准备,右手便已经利落接上。 徐漱新奇地转了转右手,感觉不到任何不适,不由伸出大拇指:“这手艺和丹峰那群家伙有得一拼啊!” 眼见二人就要聊上,杜秋然打断道:“这里不好说话,我们先换个地方。” 虞初羽跟着两人左拐右拐穿过小巷,眼前的景象越来越熟悉。 这怎么……这么像她来时的方向? 这时,几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妖从不远处一间院落内内大摇大摆地出来,顺着他们的方向迎面而来。 瞧见他们后,一旁的猴妖注意到自家老大脸色不善,极有眼色地上前一步,往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道:“看什么看!一股人酸味,都熏到我们老大了,滚滚滚!” 声音极为耳熟,正是一盏茶前喊着“老大威武”的气氛组。 就在虞初羽以为双方就要这样对上时,就见徐漱动作熟稔地从储物袋中放出一小提纸包,以及一把香蕉。 徐漱态度极好:“抱歉抱歉,几日未见诸位风采更盛,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就连一身反骨的杜秋然也没发火,还暗戳戳抹了对方毛茸茸的尾巴,脸上带着意犹未尽。 猴妖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接过他们的“贡品”:“算你们识相!” 说完殷勤地将东西递到为首的虎妖面前。 虞初羽一脸懵逼,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徐漱二人走到一座不起眼的院落前,推门而入。 ——就在方才几只妖的隔壁。 “好了,在这就可以说了。”杜秋然释然道。 虞初羽想起自己路过时听见的清晰密谋,一时间充满怀疑,只好做出最后的妥协:“要不去屋内吧。” 二人没有意见。 虞初羽没忍住好奇:“徐师兄,你方才给的是什么啊?” “兽喜丸,你之前见过的,不过那些是改良版,专门为小红准备的,没想到妖也挺喜欢的。” 虞初羽一言难尽。 所以这是在拿灵兽的零嘴在投喂妖族吗? 略过这个话题,几人很快谈及正事。 “你是说,师叔如今就是这座城的城主?”虞初羽顿时被这消息砸了一脑袋。 徐漱点点头:“当初师父闭关失败后就从昆仑巅消失了,不过彼时你修为尽失,我怕你知道后会更受打击,便瞒了下来。后来我和阿然意外在西境边缘发现师父的踪迹,机缘巧合下被带到了妖界。” “师叔如今是什么情况?”虞初羽不解。 闭关失败轻则灵力反噬,重则伤及神志。 从师叔毫无征兆离开昆仑巅来看,保不齐是后者,但若真的伤及神志,他又是怎么当上这城主的? 难道妖族只看武力不看脑子? “师父身负双魂的事你是知道的,”见虞初羽点头,徐漱继续开口,语气中充斥着复杂,“按理说,那本身就是师父的身体,受到小红的魂体影响才会变成那副模样,但偏偏小红化形了。” “如今小红意识占主导地位,还成了一大妖主,我们劝也劝了,打又打不过,只能跟着留在妖界寻找机会唤醒师父。” 杜秋然想起被吐口水的悲惨经历,忿忿附和:“怪不得我一直看那家伙不顺眼,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虞初羽和徐漱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达成共识。 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师叔/师父也干过那种事为好。 “所以小红到底是什么来历?”虞初羽若有所思。 徐漱摇头:“不清楚,我隐约记得师父在变成那副模样前最后一趟去的是西境。” “师父之前说它是神兽,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杜秋然吐槽了句,偏过头好奇地看向虞初羽,“倒是小羽你怎么会来妖界?” 第132节 “其中缘由有些复杂,归根结底是为了救人……妖,但中途出现了意外,他中途被劫走了。”虞初羽神情懊恼,突然间她想到什么,抬头问,“你们在此处呆了些时日,对妖族内的高手可有了解?这里面有没有谁是能够撕裂时空的?” 徐漱沉思了会儿:“妖族一向推崇强者为尊,从上到下分别是妖王妖后,三妖鬼,以及各大妖主,或许还有些不喜欢纷争的隐士强者,还有一只直属皇室的部队,这些人应该都能做到这一点。” “你忘了,还有个妖界少主呢!听说他身边有一名死士,是妖皇特意安排来保护他性命的。”杜秋然补充道。 虞初羽眉心皱起。 人数太多了,而且这些人不少分布在妖界各地,光是寻找起来就有麻烦,何况各个修为还都在她之上。 徐漱:“可有看清对方的原形?” 虞初羽摇摇头:“对方只伸出了一只手。不过他既然对幽霁出手,双方之间一定有什么瓜葛。” “幽霁……”杜秋然思索片刻,突然瞪大眼,“就是那个长得极漂亮的小师弟?他竟然是妖?” 虞初羽一脸疑惑:“师姐同他认识?” “在招生大会上见过一面。”杜秋然八卦道,“你们成了?” “什么?” 杜秋然闻言眨了眨眼,战术后仰:“没什么没什么。” “你若想从这些妖身上下手,眼下倒是有个机会。”徐漱突然开口,“一周后便是妖王寿辰,届时,除了行踪不定的三妖鬼,其余各方都会前来贺寿。” 虞初羽闻言若有所思。 照目前来看,若是她接下来几日一直找不到线索,这确实会是最好的着手点,但这时间未免长了点,届时小白都不知道会怎样。 而且,既然是妖王的寿宴,自然得验明身份,显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进去的。 正想着,她察觉徐漱和杜秋然对视一眼,不由问道:“可是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徐漱沉吟片刻,正声道:“有件事我们想请你帮忙。若是成了,或许,你就不用费心如何进入寿宴了。” 第126章 第 126 章 “唤醒师叔?”虞初羽反问。 徐漱点点头。 “小红对身体的掌控也不是绝对的, 每隔三个月魂体就会经历一次动荡,那时是师父意识最活跃的时候,也是双方争取主导权的机会, 若是趁机干扰小红,等师父的意识占据上风,应该就能重新获得身体的掌控权。” “今晚,正好是第三个月。” 徐漱继续说:“当初在灵兽峰就师妹你能克住小红,到时候,一旦小红占上风, 你来威逼,我进行利诱, 双管齐下, 总能干扰一二, 剩下的, 就看师父自己了。” 杜秋然左右看看,伸手指了指自己:“那我干啥?” 徐漱顿了顿:“你离远点, 万一刺激到小红, 得不偿失。” 杜秋然:“……” 虞初羽举手, 问出一个关键问题:“既然是威逼,不知道师叔……不对, 小红如今的修为是?”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 师叔当初在昆仑巅时便是合体期。 只见徐漱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语气中带了抹心虚:“妖界能被称为妖主的, 至少也是渡劫期。” “至少?” “应该是大乘。” 虞初羽默了一瞬, 忍不住扶额:“威逼一个大乘期, 徐师兄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魂体动荡之时也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威胁性不大, 只要能在此之前搞定,就没什么大碍。”徐漱说着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张符箓递到她面前:“不过以防万一,这是高级传送符,一旦有什么不对,直接用它脱身。” 虞初羽迟疑着未接:“那你们?” “我一个利诱的,用不上。”徐漱笑笑,将符箓往她手里一塞。 “如今我们二人在城主府帮工,带你进去并不难,不过卧房周围都有人值守,想要悄无声息地进去怕是不太容易。” 虞初羽想了想开口:“也许……西面会有十息的换防时间,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进去。” 两人齐刷刷看向她,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 “你怎么知道?” 虞初羽眨眨眼,如实相告:“我来时经过这里,正好听见隔壁那些妖正在密谋杀害城主一事。” “嘶——”杜秋然抽气,“就我们路上遇到了那群妖?” 虞初羽点头。 “他们当时提过一句‘等他病发’,依我看,大概率也是今晚。” 徐漱皱了皱眉,显然没想到会凭空冒出这么一个不确定因素。 见他犯难,虞初羽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我有一个想法。” - 无边夜幕中,一道灵力陡然穿透云层,在妖皇宫上方荡开。 正伏案办公的妖王若有所感,锐利的眸子仿佛穿透殿宇,直直朝天空望去。 很快,有内侍匆匆来报:“王,东宫传来讯息,少主突破了。” 妖王略显失态地搁下手中的笔,倏忽站起身,连说了两声“好”,随即大喜道:“走,去东宫看看!” 此刻的东宫灯火通明,一派欢喜的景象。 “父王。”谛莘听到通禀快步上前,“您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听见你修为恢复,孤自是坐不住。”妖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亲眼看见他周身涌动的灵力,眉眼中满是欣慰,拍着他的肩膀语气感概,“没让孤失望。” 谛莘这些年来眼中的阴鸷第一次彻底散去,又变回了以前那个让人挑不出错的完美少主。 自三年前的某一天开始,他身上的修为无故飞速倒退,一直跌到炼气,自此,无论他如何修炼修为都不得寸进。 要知道,妖得天独厚,不少妖族的幼崽自出生起便有筑基修为,他自己当初更是金丹起步,是妖族数百年来公认的天才,如此落差,对生来便站在权力顶端的他而言无疑是一场噩梦。 这些年来,妖王也陆续将族内擅医者召集了个遍,却始终无人能寻出其中病灶。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他这个少主,暗中另外物色接班人,导致如今的妖界暗潮涌动。 毕竟现任妖王子嗣单薄,妖后当年产子时上了根本,这些年来只有谛莘一个孩子,加上妖王和妖后伉俪情深,不容外人插足,一旦谛莘真的废了,这少主的位置势必旁落,所以若是他们族内有优秀的弟子,将来将其扶上王位也不无可能。 谛莘后退一步,郑重其事地对妖王行叩拜礼:“是儿臣不好,这些年让父王担忧了。” 妖王亲自将他扶起。 “都过去了。”妖王脸上笑容舒畅,“还没来得及问你,今日怎的突然突破了?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父王。” “大抵是之前心性出了岔,儿臣如今已经找到关窍,想必不出几日,便能恢复到从前的修为,或许还能更上一层呢。”谛莘神色轻松道。 “那就好。这几日也去看看你母后,她一直为你担心呢。” “儿臣知道的。” 殿内,妖王和少主和乐融融,一派父慈子孝的景象。 没有人不识趣地上前打扰。 隔着一扇屏风,斑斑血迹在木板上溅开,一直蜿蜒到一只金色的笼子前。 等到妖王离开时,谛莘转身往屏风内走去。 他站在笼子前,伸出手将黑布扯下,瞬间,笼子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只见一只巴掌大的小兽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趴在里面,从它身上微弱的起伏来看,似乎还有一口气在。 爪子上,雪白的毛发被血迹打湿结块,一捋捋地固定在那。 谛莘就站在那,定定地看着它,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一道黑影凭空出现,却也没有出声打扰,宛若一柱石像般静默立在原地。 半晌,谛莘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带它下去处理伤口吧。” “是。” 黑影上前正要提过笼子,就听谛莘又补了句:“换下的血先留着,若是它命大,届时便给它换上吧。” 黑影的动作一顿,站在原地。 谛莘显然极为了解他:“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 黑影闻言,用毫无波澜的声线道:“斩草除根,方能永绝后患。” 谛莘轻笑了声,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 城主府内。 靠徐漱的掩护,虞初羽一番乔装打扮后,顶替杜秋然的身份顺利进了城主府。 果然,今晚府内护卫的值守格外严密,其中大部分分布在中圈,就位置来看,环环相扣,彼此间都能互相监督。而越靠近卧房的位置,反而没什么人手,显然小红对这些护卫也留了一份心,不想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他们面前。 二人来到西面,蹲在西面的一棵观赏树上观察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同虞初羽听到的一样,每两队队伍换防时,会有十息的操作时间。 等到下一次换防,两人迅速穿过值守圈,进入卧房周围的中空地带。 临到关头,徐漱反而举棋不定起来。 “师妹,你真的有把握吗?要不还是我来吧,到底是大乘期,即便再虚弱也难保没有什么底牌。” “放心好了。”虞初羽宽慰道,“而且那家伙除了行事乖张点,本性倒也不坏,不会下死手的。” 徐漱脸上还是带着遏制不住的担忧:“一切小心。” 虞初羽点点头。 察觉到几道身影靠近,连忙道:“那我先过去了。” 她前脚刚离开,几道鬼鬼祟祟的影子便落在他们此前躲藏的观赏树上,将整棵树站得满满当当,从这个角度望去,简直一览无余。 徐漱盘算着时间,眼看他们就要借换防的机会动身,迅速握着一枚石子朝一妖的腿上打去。 “嗷——”那只妖疼得顿时嚎了一声。 第133节 在原本寂静的夜幕中,仿佛一道清晰的示警。 正在换防的两只队伍顿时目光一厉,二话不说齐刷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就看到一群蒙着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妖的妖,朝他们前进的方向来看,显然是冲着城主卧房的方向去的。 两只队伍默契地围成一圈,将这群来路不明的妖团团包围。 “拿下!”领队喊道。 所有护卫一拥而上。 不过那群妖既然敢谋反,实力自然也不俗,即便在数量上不占优势,打起来依旧隐隐占了上风。 两对护卫感觉到吃力,正打算向其他人发信号求救,就在这时,卧房方向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透过窗户,所有人看见屋内有一道白光亮起,持续了好几秒这才消失。 被其他妖唤作老大的虎妖皱眉,脸色极为难看:“是传送阵。” 竟然让他逃了! 果然是卑鄙无耻的人族,都是没骨气的软蛋! 猴子一路划水,一直在暗戳戳往自家老大的身边靠近,确保自身安全,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嘴上却在痛斥:“太卑鄙了!不过人不在,再打下去也是白费功夫,依我看不如先就此撤退。” 虎妖虽然咽不下这口气,但也知道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咬着牙正要点头。 就在这时,妖群中有声音响起:“老大,这不对劲啊!” 虎妖沉声问:“怎么说?” “按理说那人族正是虚弱的时候,旁边还安排了这么多护卫,这时候离开,不是更危险?” 虎妖沉思片刻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是调虎离山之计!人一定还在里面,给我冲!” 护卫首领闻言也深感有理,眸中露出坚定的神情。 如今妖主的安全就系在他们身上了,定不能让这些贼妖上前一步! 双方不约而同开启混战。 徐漱煽动完毕,在一群热血上头的妖中默默逆流勇退,深藏功与名。 就在这时,一根熟悉的尾巴晃入眼帘,从方向来看,似乎同他目标一致。 避无可避,眼见双方就要撞上,徐漱心脏一跳,赶紧低头。 猴子光顾着躲避眼前的攻击,露了身后,等察觉撞到什么东西的时候顿时身体一僵。 就在它难过地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时,背后突然递过来一根香蕉。 猴子:“??” 徐漱故意压粗声音:“估计还有得打,吃根香蕉垫垫胃。” 猴子顿时松了口气,只觉得遇到了同道中人,一时间感动得稀里哗啦:“谢了,兄弟,回去以后我一定在老大面前给你多说说好话!” 他说着转过身,就要好好记住他兄弟的模样,却发现身后空无一妖。 第127章 第 127 章 小院内, 杜秋然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张杌子上,双手托腮,神情专注地盯着身前地面上画着的繁复阵法。 下一刻, 阵法上突然亮了一瞬。 杜秋然顿时一个激灵,屏住呼吸坐直身体。 在看见两道影子出现的瞬间立刻启动地上阵法。 瞬间,一道屏障沿着阵法的线条亮起,将两道人影包裹其中。 完事后,杜秋然靠近光屏小心翼翼地伸手敲了敲,不放心询问道:“小羽, 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虞初羽的声音从里面响起。 说实话,虞初羽现在还有些云里雾里。 当时她进入房间时, 就见一道身影背对她而坐, 仿佛完全没感受到有外人的进来。 紧接着, 耳中传来一段对话。 “嗷——!轻点!再用力我就要裂开了!” “忍着。” “不行, 我受不了了!” “实在不行你把我打晕再继续吧!” 虞初羽:“……” 其中一道是师叔的声音没错,另一道声音却极为陌生, 估计是化形后的小红。 虞初羽木然地听着这让人浮想联翩的对话, 觉得情况似乎和他们想象的有很大出入。 顾及师叔的颜面, 她轻咳一声:“打扰了。” 房间内陡然一静。 那道背对着她而坐的身影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怪异的面容, 仿佛由两张不同的脸拼凑而成, 左右的五官虽然出挑却又各不相同,此刻还在不停变幻着。 在旁边泛黄烛光的照射下, 更让人毛骨悚然。 虞初羽下意识倒退一步。 然后就看见那骇人的模样陡然一变, 直接变成了她熟悉的羊头, 偏偏脖子以下还保持着人形。 “……”虞初羽沉吟片刻,“这是什么新奇的娱乐方式吗?” 谭弋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自己的师侄, 顿时表情一僵。 他伸手捂脸。 完了,他都不敢想象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是什么样了。 就在这时,小红尖叫:“啊啊啊啊,你别松手啊!!” 谭弋顿时回神,快速解释了句:“我在帮他固魂,其他的等会儿再说。” 虞初羽快速梳理了下现状。 “知道了,不过现在外面有点乱,我先带你们换个地方。”在行动前她提前确认,“传送符会影响你们固魂吗?” 谭弋:“不影响。” 话音落下的瞬间,虞初羽就启动了徐漱给的传送符。 杜秋然看着眼前的光幕如临大敌,就听见里头虞初羽说:“师姐,把阵法撤了吧。” 杜秋然顿时更急了。 完蛋,小羽是不是被威胁控制了! 那她是撤还是不撤? 万一撤了那臭羊岂不是更加无所顾忌? “师姐?”虞初羽的声音中带着疑惑。 就在杜秋然六神无主时,院门被推开。 徐漱微喘着气从外头进来。 杜秋然顿时像是见到了主心骨:“徐漱!怎么办小羽被控制了!” 徐漱呼吸一滞。 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果然他不该让虞师妹去冒险的。 里头的虞初羽:“??” 随即意识到什么,好笑道:“师姐你在说什么?我真没事!” 徐漱:“师妹?” 虞初羽应了声,解释道:“事情和我们之前想的不一样,师叔,要不你吱个声?” 谭弋:“不能撤!” 谭弋满脸抗拒。 他一点都不想多几个人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尤其这两个还是他徒弟。 他不要面子的吗?! 然而抗议无效。 等阵法撤下,徐漱和杜秋然看到眼前一幕沉默了。 半晌,杜秋然扑哧一乐:“别说,这造型还挺别致。” 小红顿时不乐意了:“怎么,你对我原形有意见?” 谭弋咬着牙,额间渗出冷汗:“你专心点!我一人拉不住!” 徐漱疑惑地看向虞初羽;“他们这是?” 虞初羽:“在帮小红固魂。” 小红气急败坏:“不准那样叫我!小爷有名有姓,名叫时昼!” 杜秋然:“所以师父一开始就没有被夺舍?” 虞初羽:“应该是的。” 徐漱:“小红的魂体如今是什么情况?” 小红:“是时昼!!” 谭弋感受到骤然减轻的负担,一时间有些惊奇。 难不成,强烈的情绪波动能够减弱封印带来的拉扯感? 第134节 正想着,不管是他还是小红,原本被紧拽的灵魂陡然一轻,像是另一头的线断了一般。 看着两人突然安静下来,虞初羽面露担忧。 “师叔?” 谭弋喃喃自语道:“难道封印破了?” 小红用同一张脸应了声。 他作为被封印的当事兽,感觉更为清晰。 虞初羽不解:“什么封印?” 谭弋回过神来,长叹了一口气:“上一次浩劫中,为了封印黑水,上古神祇熏池在人界设下了四道封印,小红便是西境的阵眼。” 小红:(▼ヘ▼#) “#@?……” 徐漱和杜秋然一直待在妖界,虽然对浩劫一事有所耳闻,但对人界如今具体的情况却不甚了解。 徐漱闻言面色凝重:“那人界岂不是要有大麻烦了?” 虞初羽神色淡淡:“那封印已经持续了上万年之久,总有破的一天,不过或早或迟罢了,何况在这之前,东境的封印就已经破了,师叔不必太过自责。” 谭弋既然知道那道封印的意义,却依旧帮小红固魂,显然已经做好了承担封印破除的后果。 饶是如此,等事情真正发生时他还是不由陷入沉默,心头涌着挥之不去的负罪感。 - 西境,无尽海。 放眼望去,漫天的黄沙铺展到天际尽头,几乎模糊了地面和天空的边界。 炙热的烈日烘烤在金黄的沙粒上,让本就难耐的温度更上一个台阶。 恶劣的环境加上匮乏的生存资源,让此处成了人人敬而远之的无人区。 但就是这么一处浩瀚如海的黄沙尽头,却坐落着修真界的佛修圣地——慈悲崖。 坐于黄沙之巅,背对千仞之崖。 在袅袅香烟中,向北望去,隐隐可闻合欢宗内的靡靡之音。 两个最为违和的宗门偏偏相互毗连,在无尽沙海中演绎肃穆与荒诞。 大雄宝殿内,身披鲜红袈裟的佛子双目紧闭,左手虎口处挂着一串佛珠,双手合十端坐于蒲团之上。 下一瞬,手中的佛珠毫无征兆地断裂。 木质的珠子哗啦啦落在地面,四处迸进,在原本静默的佛殿中显得尤为突兀。 蹲在柱子后面悄悄打着瞌睡的小沙弥顿时一个激灵,看清眼前的景象不由睁大眼,连忙上前帮忙拾捡。 小沙弥转动着灵动的眸子,压低声音说:“云梵,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等我帮你重新串好,保证师父们看不出来!” 佛子站起身,朝他笑笑:“好,那就拜托你了。” 说着迈步朝殿外走去。 在他踏出大雄宝殿的一瞬,一道焦急的声音响起:“崖下的封印破了!” 站在崖边向下望去,只见底下黑气翻涌,正以不疾不徐的速度向上蔓延,眼看就要没过悬崖,一道悠远的梵音落下,金色的光晕笼罩在慈悲崖上,将妄图逃逸的黑气死死压下,怎么也越不过这道屏障。 周围的一众佛修齐刷刷松了一大口气,原本凝重的气氛瞬间纾解。 “是慧远大师!” “大师这是出关了吗?” “太好了!慧远大师果然有办法克制这些黑气!那是不是说明我们有希望度过浩劫了?” 佛子一袭鲜红袈裟,来到崖顶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很快便注意到,璀璨的金光底下,随着时间的推移,里边的黑气变得越发浓稠,不知疲惫地重复着撞击的动作,在光幕上留下阵阵涟漪。 即便在满目的灿金中,他的身影也极为显目,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他。 一打着赤膊的武僧友善笑道:“师弟,你来晚了,师父都出手了。” 佛子笑着应了声:“没来迟。” 在武僧困惑的眼神中,他随着转过身,朝虚空缓缓行了一礼,开口道:“弟子云梵自请坐封崖底,净化浊气。” 他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然而除猎猎风声外,周遭再无其他声音。 众人齐齐一静,全然不明白眼前是什么情况。 黑气,不是被慧远大师镇压住了吗? 武僧看了眼黑气的方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登时眼皮一跳,开口制止:“师弟,你这做什么?就算要净化黑气,也合该从我们这些师兄开始才是!” 佛子纹丝不动,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 武僧急了,朝另一个方向劝道:“师父,师弟不知轻重,您可别由着他胡来啊!”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渺远的叹息落入众人耳中。 佛子听到这声叹息仿佛得到了回答,朝虚空郑重鞠了一躬,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径直向着崖底一跃而下,袈裟翩跹,恍若一团耀眼的火焰,只身没入黑暗。 下一瞬,原本还在金光下挣扎的黑气骤然一顿,随即仿佛被什么力量拉住一般,尽数没入向崖底。 慈悲崖下浑浊的黑雾陡然一空,落入眼帘的是同往日别无二致的峭壁险峰,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众人臆想出的错觉。 武僧跌坐在地,望着崖下一脸失神,随即一咬牙,打算下去一探究竟。 就在他踏空的一瞬间,一道金光闪过,不容抗拒的力道从身前传来,将他挥回崖边。 那道虚无的声音终于开口,说了自出现以来第一句话:“智行,今后你便在这崖边日夜念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智行愣了下,随即郑重应声:“是!” 第128章 第 128 章 虞初羽敲了敲门, 得到应声后,推门而入。 屋内的人轻咳了声,随即道:“小羽啊, 找师叔有什么事?” 虞初羽睨了他一眼,无语戳破:“小红。” 小红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卧槽,你怎么认出来的?” 明明他都变换声音了! 不对! “都说了叫时昼!” 此刻一人一兽一改昨日诡异的二分面容,恢复到了往常正常模样,是小红化形后的样子。 他生得一双圆润的杏眼,长相精致中带着些许稚嫩, 一头奶白微蜷的长发松松垮垮扎在脑后,看上去颇具异域色彩。 小红毕竟是上古异兽, 就魂体的强度而言不是谭弋能比的, 因此直接影响了这具身体。 虞初羽没有多做解释, 径直问:“师叔呢?” 小红撇了撇嘴:“昨夜消耗太大, 还没缓过来吧。” “那你怎么没事?” “我天赋异禀。”小红得意地扬扬脑袋,“你要找他明天再来吧。” 虞初羽全然没有离开的迹象, 拉开凳子坐下:“不用, 我找的就是你。” 小红闻言来了几分兴致, 贱兮兮道:“有事求我?” “嗯,求你。”虞初羽干脆利落, 没有半点犹豫。 小红一噎, 不禁有些郁闷。 怎么这么不得劲呢? 他没好气道:“说吧。” “我想去妖王的寿宴。” 小红恍若未闻地站起身,微微扶额, 做出一副虚弱的模样:“果然不应该强撑, 昨夜遭了这么大的罪, 合该修养几日的,我先去趟趟。” 虞初羽快步闪现到身旁, 眼疾手快地按着他的肩膀往下一压,将他重新按回座位。 冷酷无情道:“不差这一会儿。” 小红顿时没骨头似的脸朝下瘫在桌上,拒绝对话。 虞初羽好声好气地说:“你都是妖主了,来宴会带几个侍从有什么奇怪的。” “可其他侍从也不是人啊!”小红闷声反驳。 虞初羽语出惊人:“我也可以不是。” 小红耳朵一抖,一个激灵坐直身体,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似的,看她的眼神写满震惊。 难不成她还有什么隐藏身份? 下一秒,小红眼睁睁地看着她周身的气息一变。 无尽的寒气在房间内蔓延开来,所有家具上渐渐浮现一层白霜。 小红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话音中甚至都带上了一丝结巴:“夫、夫诸?” “你变性了?!”他尖声到走调。 虞初羽:“……” 她一脸无语地看着小红,实在想不通对方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你们认识?”虞初羽打断他偏得十万八千里的脑洞,缓缓开口。 “见过几面。”小红总算回过神来,“你身上怎么会有它的气息?” 虞初羽一挥手,满室的寒气散去,在空中凝成一柄剑,回到她手中。 第135节 “不奇怪,这是它全部灵力所化。” 之前是她想岔了。 妖族警觉的是人族的气息,若是能掩盖这股气息,至于本身是不是妖族就不重要了。 小红就是前例。 上古异兽终归也不算妖,却在妖界混成了妖主。 “那它……”见虞初羽点头,小红一时间有些愣怔。 只是几秒的时间,他便恢复往常模样。 毕竟觉醒时便已得知过一轮昔日好友死敌的死讯。 虞初羽回归正题:“既然人族气息一事解决了,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行吧。”小红见无法推脱,不由一脸郁闷,“先说好,到时候妖皇宫内大能云集,要是惹了众怒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在这么多妖面前保下你。” “放心,我有分寸。” 小红一脸怀疑。 - 一晃眼就到了寿宴前一天。 这期间虞初羽也尝试过借小红如今的势力打听有关幽霁的消息,但仍旧一无所获,只能寄希望于这次的妖王宫之行。 眼看妖王寿辰将近,本就繁华的王都此刻更是满城喧嚣,到处都充斥着庆典的热闹气息,路上往来的妖脸上洋溢着笑容,就连见面的招呼语都成了“吾王长存”,看得出现任这位妖王颇得民心。 比起如今动荡的人界,妖界仿佛完全没受到浩劫的影响。 徐漱和杜秋然一路上跟着小红的队伍,眼看隔着一条街就要到妖王宫了,又叮嘱了虞初羽一番。 杜秋然:“进去后务必小心,露出破绽就推到小红身上。” 时·耳聪目明·大乘修士·昼:“……” 小红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徐漱:“如今王都内鱼龙混杂,消息最是流通,我们在外面也会帮着打听,一旦有什么线索便通知你。” 虞初羽:“有劳师兄师姐了。” 杜秋然拍拍她的肩膀:“什么劳不劳的,到时候找到小师弟,我们一起回昆仑巅!同门嘛,主打一个整整齐齐。” 虞初羽愣了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就他们离开的时间来算,应该确实不知道某些消息。 她尴尬道:“那个,杜师姐,实不相瞒,我已经退出昆仑巅了。” “啥玩意儿?”杜秋然一脸懵逼,随即想到什么,顿时一脸不忿,“是不是他们逼你的?” 虞初羽摇摇头:“是我自己决定离开的。” “那肯定也是他们做了什么。”杜秋然皱着眉嘀咕了句。 不然以小羽的性子,怎么也不会主动开这口。 徐漱除了一开始的意外,很快便想通了,笑着说:“没事,我们算我们的。在我们心中,这份关系永远不变。” 说实话,如今昆仑巅的氛围确实变得大不如前。 他们灵兽峰的弟子自师父离开后便尽量降低存在感,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两耳不闻峰外事,这未尝不是一种自保,便是当初为虞初羽的遭遇打抱不平,发出的声音也被众人的洪流淹没,掀不起一点风浪。 “总之,万事小心。” 虞初羽郑重颔首,看着二人身影一晃,没入妖群之中。 “小羽。”车辇内的声音传来。 虞初羽听到呼唤,一个闪身跃入其中。 旁边的护卫见怪不怪,行进的速度丝毫不变。 虞初羽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壳子换人了,明明是反问的句式,语气里全是肯定:“师叔,你都听到了?” “嗯。”谭弋应声。 “你不怪我吗?”虞初羽眨了眨眼。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谭弋懒洋洋地开口。 “师叔英明。” 谭弋伸手推开她的脑袋:“别跟我来这套。先说好,进了王宫,尽量待在小红身边……” 虞初羽出声打断:“那我还怎么调查?” “那也得有命在,而且小红会帮你的。” 小红气鼓鼓:“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虞初羽也一口拒绝:“那不行,堂堂妖主要一直跟着我未免太显目了。” 谭弋揉了揉额角,一连头疼:“那你行事千万小心,一旦人族的身份暴露,直接报你师父的名号,拖延时间等我们过来。” 虞初羽听了一耳朵的小心,脸上满是不解:“虽然人、妖两族如今形势紧张,但也不至于到发现一个人族就要当场击杀的程度吧?” “而且浩劫都要来了,两族合作不是必然的事?怎么还会如此排斥?” 谭弋沉默片刻,凝重道:“它们可能找到了在浩劫中独善其身的办法。” 虞初羽一愣:“什么办法?” 谭弋没有回答,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所以,这就是他们警惕,甚至不惜错杀人族的原因。” 虞初羽追问:“所以是真的有这个方法吗?” 不过她很快想到,即便真有这么一个办法,定然也是无可复刻,或者说,具有很强的局限性,否则妖族早就拿这个办法同人族置换条件,而不是如此藏着掖着,生怕被一个人族发现。 毕竟同存于世,一个种族的覆灭对另一个种族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谭弋摇头:“我不知道,消息被锁在王宫内。” 虞初羽不理解:“师叔你身为妖主都不知情,其他妖又怎么会相信?难道他们不担心这一切都是王室中人策划的一场骗局?” 谭弋掀开车帘,示意她朝外头看去:“自入王都以来,你有什么感触?” 虞初羽顺势朝熙攘的群妖看去,感概道:“他们太放松了。” 全然没有浩劫来临前的恐慌。 相比之下,人界大多数城池已是一片混乱。 不对,虞初羽突然灵台一清。 如果非要说的话,倒是有一座城池可以与之媲美。 何逐风执掌的中洲城。 “但实际上不止王都,整个妖界都是如此。”谭弋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觉得他们为何如此放松?” 正巧这时,一妖从车辇边路过,不经意对上虞初羽的视线。 显然她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干净的笑容,右手搭在心口,缓缓行了一礼:“吾王长存。大人也是来参加陛下的寿宴的吧?可惜我们这些小妖无法在寿宴上一睹陛下的英姿,这是永生花,大人可否替我献给陛下,愿陛下如此花一般,永生长存。” 她说着小心翼翼地从花篮中取出妥善放置一旁的紫色花卉,从车窗边递给虞初羽。 这是一只再弱小不过的兔妖,但即便她口中的大人,脸上也没有丝毫畏色。 虞初羽看着她明媚的笑容,下意识接过那捧花。 帘子落下,虞初羽看着手中花束有片刻的出神。 “是信任?” “或者说信仰。”谭弋接道,“妖王一脉溯其根源,身上带有一缕上古神兽白泽的血脉。白泽为瑞兽,虽不是妖却世代庇佑着整个妖族。浩劫一事事关全族,王室不会拿整个妖族开玩笑,所以只要他们说有办法,那些妖便会无条件信任,而非深究。” “想要深究的,只可能是走投无路的人族。” “我知道了。”虞初羽垂眸,随后由补充了句,“我会小心的。” 谭弋满意的点点头,正要将身体掌控权交给小红,就见虞初羽举起手。 “我还有个问题。” 谭弋闻言不禁咬牙:“说!” “我该怎么证明我师父是我师父?总不可能我说了他们就信了吧。” 谭弋:“……” 不知不觉间,队伍已经到了王宫的大门的前。 虞初羽怕再待下去将师叔气出一个好歹,纵身一跃跳出车厢。 大概是时间挑得好,正好赶上入宫高峰期,前后左右的车辇全都堵在一起。 “少主竟然亲自在宫门口相迎。”旁边队伍中,一道诧异的声音响起。 在听了谭弋那一段话后,虞初羽现在对所谓的妖王无比好奇,眼下听见是他儿子,也下意识顺着旁人的视线望去。 然而在看清那所谓的少主的一瞬,整个人愣怔在原地。 “幽……霁……?” 第129章 第 129 章 虞初羽隔着人群愣愣地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对方若有所觉地偏过头, 直直对上她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一会儿后,礼貌一笑。 虞初羽霎时间心中一片翻江倒海, 几乎忘了身处何处,直到同样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意识到队伍已经排到了头。 “想必车内坐着的就是玄淆城新任妖主时昼吧。久仰大名。”那张同幽霁别无二致的脸略过周遭一众护卫直直朝车内望去,身上透着浑然天成的矜贵。 车帘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掀开。 时昼踱步而下,不经意看了虞初羽一眼,随后站到那人面前。 “你是少主?”时昼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他。 第136节 不是说如今的妖族少主修为倒退, 许久不出现在人前了吗? 虞初羽听着他堪比挑衅的话,眼皮一跳。 “第一次进宫, 难免陌生, 本宫为你带路。”妖族少主直接用言语回答他的问题, 做了个“请”的姿势。 时昼扫了眼后头的队伍, 挑眉:“似乎还有不少来客。” “宫内的侍从不是摆设,用不着本宫亲自候着。”谛莘笑笑。 虞初羽抿了抿唇。 即便眼前这位妖族少主表现得再亲和有礼, 也无法掩饰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上位者的傲慢。 他和幽霁完全不同。 即便两人长着近乎一摸一样的脸。 虞初羽落后一步, 心不在焉地听着前边二人的对话, 自顾自出神,突然前面的脚步一顿。 谛莘转过身对上她的视线:“这位姑娘对我似乎很是好奇。” 虞初羽愣了下, 还没想好如何回答, 就听他勾了勾唇,再次开口:“巧了, 我也是。” 虞初羽心口一紧, 呼吸有一瞬间的错乱。 时昼接过话:“这是我家亲卫, 时羽。” 谛莘看了虞初羽一眼,没在多问, 转过身无事发生般继续带路。 将人带到安排的住处后,谛莘便从容离开,一刻也没有多留,仿佛真就是单纯给他们带路。 虞初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时昼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一脸狐疑。 “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虞初羽收回视线,朝院内走去:“他在拉拢你。” “看出来了。”时昼耸耸肩迈步跟上,看见她回过头一脸惊奇的模样,不由炸毛,“你这是什么表情!” 虞初羽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所以你有什么打算?” 时昼“嘁”了一声:“随他去呗,我又不可能一直呆在妖界。” 虞初羽听到这话还有些意外,沉默片刻后道:“若妖族真有办法躲过浩劫,你留在这里或许会更好。” 不然以他上古异兽的身份,大抵也会成为人族算计的对象。 “这不还有谭弋嘛,他肯定放心不下人界。”时昼双手一摊。 “嗯,也对。” 沉默一阵后,虞初羽毫无征兆开口:“要不你接受他的拉拢吧。” 时昼:“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虞初羽如实回答,“不过取得他信任后调查起来更方便。” “行……”时昼突然一噎,猛地抬头,“不对,你要查谁?!” - 谛莘离开后正打算回东宫,远远看见一名太医在宫人的带领下走来。 看见他经过,宫人连忙停住步伐,恭敬行礼:“少主。” 谛莘看了眼,询问道:“可是有人受伤了?” “回少主,并未有人受伤,安太医是遵陛下指令照例来给王后请脉的。” 谛莘想了想,说:“我同你们一起去吧。” 母后近些年来身体渐渐欠佳,此前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也让她伤了不少神。 然而等几人来到妖后寝宫时,却被告知一刻钟前,王后提着糕点离开了。 许是去找父王了吧。 谛莘如此想着,便打算先行离开。 刚迈出宫殿门槛,站在太阳底下,谛莘眼前突然黑了一瞬,脚步不由晃了下,眼见就要身形不稳,下一瞬,一道坚定的力道从小臂间传来。 一道黑影凭空出现,站在他身旁,仿佛一座巍然不动的大山。 见他站稳,黑影适时松手,仿佛一道真正的影子,无声且无息。 殿内的宫人看见这一幕吓了好一跳,见谛莘被影子及时扶住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连忙拉着还没来得及坐下的太医上前。 “少主可有什么不适,正好安太医在此,不如让他给您瞧瞧?”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思绪繁重的缘故,今日这种情况确实偶有发生,瞧瞧也是好的。 谛莘伸出手:“那便有劳安太医了。” “少主折煞老夫了,”安太医诚惶诚恐,不敢耽误,连忙检查起他的身体状况,随即露出一抹讶色,“少主的身体似乎比此前还强劲不少。” 谛莘闻言笑着收回手:“如此说来是没什么事了?” 安太医有些意外。 少主什么时候这么性急了? 想到这,怕自己耽误少主时间连忙道:“确实看不出异样,可能是最近过于劳累,少主多注意休息。” 谛莘点了点头,便带着黑影离开了。 等离开所有的视线,他回头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影子,问道:“有事?” “王后来东宫了。” 谛莘脚步一顿:“方才怎么不说?” 不过他也没想得到什么回答,在此开口:“母后她没发现什么吧?” 影子:“都处理好了。” “都说母子连心,总归要小心些。”谛莘笑笑,敛下眸子自言自语道:“就差最后一碗血了,不能出任何差错。” - 东宫内。 一位美貌又不失端庄的女子接过侍女斟好的茶,轻轻润了润红唇。 她眉宇间带了抹若有若无的病气,周身无言的气度却让人无法直视,正是妖后第五聿华。 妖后朝外边望去:“莘儿还没回来吗?” “少主一早便去宫门口迎接那位新任妖主,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回来了。”她身后的大宫女安抚道。 第五聿华抚了抚心口。 不知为何,来到东宫后总觉得一阵胸闷。 大宫女注意到她的动作,妥帖地吩咐人将窗户打开。 第五聿华站起身。 大宫女:“王后?” “坐久了腿有些麻,起来走走吧。” 大宫女闻言安静跟在她身后。 不过王后今日举止确实有些奇怪,眼下仿佛在找什么东西似的。 第五聿华在东宫四处转着,眼见就要推开书房的门,就听见身后一道笑吟吟的声音传来。 “母后来我这就是为了看书不成?” 第五聿华转过身,就见自己儿子一副委屈作态:“我这可比不上您的曲墨楼,好歹给我留几本孤本吧。” “臭小子。”第五聿华往他额上一点,笑骂道,“我还能贪你几本孤本不成。” “正巧我前些日子得了一本《行舟集》,您要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第五聿华顿时眼睛一亮,连忙追问:“可是靳闽之的《行舟集》?” 谛莘笑吟吟:“正是。” “给我看看!” 谛莘向前一步走到书房前,径直推开门。 随着木门开合,书房内的一切尽数展露在众人眼中。 谛莘回过头去挽第五聿华。 “本想着过几日给您送去,没想到您闻着味儿就来了。” 其余侍从心照不宣地止步于书房之外。 第五聿华故作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臭小子,没大没小,竟然都敢取笑你娘了!” 谛莘笑嘻嘻:“儿臣不敢。” 将第五聿华带到书房隔间的茶室坐下后,谛莘起身从一旁的书架内取出一本书。 第五聿华接过后直接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一时间,周遭只余簌簌的翻书声。 谛莘早已习惯第五聿华这看起书便心无旁骛的模样,扫了眼书架的方向,直接坐下处理起手头的事务。 混沌的意识回笼,幽霁挣扎着睁开眼,这个动作仿佛一个信号,身上登时传来一阵阵绵密的疼痛。 他眨了眨眼,除了疼痛,身体几乎提不起丝毫力气。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底,作为那个以折磨妖兽为乐的变态的玩具的时候。 幽蓝色的兽眸扫过黑暗。 不过眼下这场景似乎也差不多。 他一时分不清这一切是梦境还是现实。 第137节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遥远的声音落入耳中:“臭小子,没大没小,竟然都敢取笑你娘了!” 幽霁顿时身体一僵,咬着牙强撑着一股力气朝声音的出处死死望去。 但眼前的黑暗实在太过浓稠,没能透进丝毫光亮。 饶是如此,幽霁依旧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他记得这道声音。 不知道别的妖是否如此,但他确实记得出生以来的所有事情。 记得自己自出生起便被双亲抛弃的茫然,被赶尽杀绝时刀剑相向的绝望,被欺骗时的无助,被折磨后的麻木…… 新生儿孱弱的身躯没能限制他的灵魂,却让他眼睁睁看着至亲朝自己露出屠刀却无能力。 他记得生来所有的漆黑和不幸。 而所有的不幸,很大程度上,便是那女人亲自带来的。 她给予他生,却令他生不如死。 他受她的孕育而生,在她的仁慈中苟活,最终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滋生出无边恨意。 那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第五聿华。 第130章 第 130 章 送走了第五聿华, 谛莘重新回到书房。 在门合上的瞬间,黑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 谛莘:“将他带出来吧。” 黑影依言走向书架。 幽霁听着去而复返的动静,眼睫微动。 很快, 机关转动的声音响起,此一次和外头不甚清晰的对话声不同,仿佛近在咫尺。 齿轮转动,咔哒咔哒的声音刺激着耳膜,等一切复归平静时,幽霁感受到一股微弱的风拂过鼻尖, 下一瞬一道白光陡然穿透黑暗。 幽霁缓缓合上眼眸,重新趴了回去, 一动不动。 很快他清晰地感受到脚下的微晃, 自己很大可能被关在一个笼子里, 如今正被提溜着转移位置。 “开始吧。”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笼子被打开, 一只手捏住他的后颈将他提了出来。 幽霁从始至终都没有动作,仿佛真的失去意识一般, 事实上, 他身上仅剩的力气也确实无法支撑他做出任何反抗。 而且, 那个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的家伙给他一种很强的危机感。 尖锐的东西划破肢体。 幽霁生理性地痉挛了下。 原来身上的伤都是这么来的。他无甚表情地想。 随着血液从体内缓缓流出,连带最后一丝力气也消耗殆尽, 无尽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所有的声音逐渐远去。 这一刻, 幽霁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生机正在一点点流逝。 随着体内最后一滴血液流出, 那来自灵魂深处若有若无的牵引感终于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般, 彻底消失。 就在他意识彻底消失的前一秒, 一股热流缓缓注入他僵硬的四肢。 - 寿宴安排在晚上,戌时正式开宴。 不过毕竟是王室宴席, 宁早毋迟这个道理大家还是懂的,因此这个时间点不少妖都陆续到了。 虞初羽跟在时昼身边充分感受了一番新晋妖主的分量。 来“久仰”的妖就没有断过,不少人还打起了结亲的注意,缝里插针地向时昼吹捧自家的女眷,连带着一旁的自己都受到了不少关注。 不过如此一来,众目睽睽之下她再想要不动声色地脱身离开就难了。 时昼脸上渐渐浮现几分不耐。 当又有一人带着自己据说对他“仰慕已久”的女儿前来拜会时,时昼终于不忍了,一把拉过身后的虞初羽。 对方见状一脸不解。 时昼:“你女儿有她漂亮?” 那妖僵笑着摇了摇头,恭维道:“妖主就是妖主,连麾下的亲卫都是天人之姿。” 时昼丝毫没有见好就收的打算。 “那你女儿是比她能打?” 对方摇头的动作更加僵硬了。 “既没她漂亮又没她能打,我要你女儿有什么用?难不成我是什么收垃圾的不成?” 虞初羽感受到四面八方的眼神都往他们的方向飘来,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脸。 时昼这厮的嘴怕不是淬了毒? 得亏他是大乘期,不然很难想象出去后不会被群殴。 其他的妖旁观了这一幕,终于意识到这位妖主的耐心有限,原本打算上前示好的脚步一转,毫不突兀地换了个方向,神色自然地同其余人攀谈起来,只是余光却时不时往时昼和虞初羽身上瞄,眼神中带着几分若有所思。 明明围着的妖群散开了,虞初羽却感觉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越发多了,不由一阵头疼。 突然间,殿内的谈话声不约而同降了下去,只见无数侍女端着酒盏菜肴鱼贯而入,一一摆放在众人身前的小几上。 这时一个穿着不同规制服饰的侍女走到虞初羽身边:“这位大人,侧殿为您安排了座位,请移步。” 虞初羽注意到站在其他妖主身后类似亲卫的妖也在其他侍女的带领下朝侧殿走去,便点了点头,同时昼对视一眼后跟在侍女身后离开。 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后,虞初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侧殿内的其他妖。 刚刚在主殿上,三大妖鬼并未出现,而四大妖主中,其中一位妖主乃是孤身前来,所以如今侧殿中除了她以外,只有两位妖主的亲卫。 不出意外的话,这两亲卫的修为均在她之上,极有可能是渡劫。 除此之外,殿内还有一位合体,一位化神,其余的都是元婴修为。 许是因为同为妖主麾下,她的座位和那两位疑似渡劫期的妖分在一处,于是殿内出现了奇怪的一幕——从门口到殿内,声音逐渐递减,气氛也全然不同。 虞初羽缓缓呼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道对话声通过神识落入她耳中。 “狮崖大人。” “让手下的人去东宫看看,少主为何还未到。” “是!” “等等。” “大人还有何吩咐?” “将那处的人手再增一倍,绝不能出半分纰漏。” “可是大人,如此一来,这寿宴上的布防势必会有所削弱。” “有我在。” “是。” 就在这时,狮崖莫名察觉一抹异样,侧头冷呵:“谁?!” 虞初羽呼吸一滞。 只觉得那双锐利的虎眸仿佛透过虚空对上她的眼睛。 她迅速撤回神识,心脏跳得飞快。 就在这时,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搭上她的肩膀。 虞初羽猛地回头,对上一双狭长惑人的眸子,眸子中带着几分深究的趣味。 看着像是一只狐妖。 是坐她旁边的渡劫期。 “这殿内有这么热吗?看你身上似乎出了不少汗。”他递过来一方帕子,“不介意的话可以擦擦。” 虞初羽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动,内里不动声色平复自己的内息。 方才确实有些冒险了。 她手心中全是汗。 若是换作别人,怕是已经察觉对方拒绝的意图,但男人却自顾自地将帕子放在她身前的案几上,径直在她桌前席地坐了下来。 “你好弱啊,怎么当上那位新晋妖主的亲卫的?”他将脸凑近,一脸真诚地说着冒昧的话,想是真心在请教什么问题,漂亮的眸子中泛着切实的困惑。 虞初羽一脸平静地拿起桌上切炙肉的匕首,在他不解的眼神中,下一秒,匕首毫无征兆地从贴着他的脸庞,直直插进案几上。 嗤—— 这边的动静瞬间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注意。 殿内齐齐一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 虞初羽仿佛没感受到周遭宛如实质的目光,看着男人的眼睛淡然道:“把你的媚术收回去,否则,下一次划破的可能就是你的脸了。” 男人单手抵着桌沿撑直腰背,狭长的眼眸微眯,简单的动作却看得周遭的人心惊胆颤,总觉得下一秒,他对面的人就要血溅当场了。 “黎西,够了。”这时,隔着一个座位的渡劫缓缓开口。 被唤作黎西的男人顺着声音望去,同那人对视了一眼后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虞初羽时眉眼一松,仿佛看不见她还握着匕首的手似的。 第138节 语气一如先前的热络。 他好奇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的媚术对上我修为之下的人就没有失效过,你是第一个。” “看来能得那位妖王看中的人,果然还有什么独到之处的。”他上下打量着虞初羽。 虞初羽真就回答了:“你不符合我的审美,所以你的媚术对我来说莫名其妙。” 其他人咽了咽口水,这和当众说人丑多作怪有什么区别! 所有人纷纷不再交流,一时间,满殿只剩下二人的说话声。 黎西显然没料到是这么一个答案。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 下一瞬手中直接化出一枚镜子,认真地对着自己的脸照起来。 随即得出一个结论。 他满脸凝重,像是看一个病入膏肓之人:“你审美是不是有问题?” 虞初羽没再理他。 这时,她瞥见一名侍女端着托盘朝她这桌走来,心念一动。 因为黎西坐在前面挡着,侍女只好单手端着托盘站在虞初羽身侧微微弯腰给她摆置酒壶。 然而许是托盘上的酒壶摆放位置有所倾重,整个托盘直接朝虞初羽的方向倾斜而去。 侍女满脸惊恐,根本来不及反应慌得手足无措。 眼看就要砸在对方身上,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眼疾手快地伸过来,将托盘牢牢托住,顺势稳住了上边的几只酒壶。 “小心些。”黎西朝侍女微微一笑,随即看向虞初羽,“砸到时羽就不好了。” 侍女的脸顿时一热:“是,多谢大人。” 哗啦—— 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右手还提着未放下的酒壶,此时,壶盖已经落在地上碎成几瓣,壶中的酒却是尽数倒在了虞初羽衣襟上。 黎西狭长的眼眸睨过侍女,先前的笑意已经消失,变得面无表情,极轻地“啧”了声。 侍女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忙不迭地跪下,连连磕头:“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虞初羽略一挥手,用灵力将她托了起来:“不是什么大事,换身衣裳就好了。” 侍女诚惶诚恐:“我这就带您去更衣。” 虞初羽点了点头,跟着她离开,一直到离开偏殿,身后那道黑沉的视线才彻底消失。 穿过一道回廊,虞初羽敏锐地察觉到一阵整齐地脚步声,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一支二十余人的队伍从对面经过,为首的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玄虺。 虞初羽微微一顿,借着柱子掩住身形,直到双方相对而过,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 很快那只队伍就在她反方向消失。 她状似好奇地问:“那是?” 侍女本就因她的松口多有感激,闻言回答道:“那是陛下直属的玄羽卫,为首的是玄虺大人。” “宴会都要开始了,这时候往西边去,可是出什么问题了?” “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侍女垂眸,小声提醒道,“不过近来西边的防卫确实有所加强,大人这几日在宫中最好注意些。” 虞初羽笑着对她颔首:“多谢。” 侍女脸色一红,连忙低下头继续带路。 “就是这了,大人换完衣服唤我一声即可,我就在外头等着。” “不必,到时候我自己回去即可,你忙去吧。” 侍女迟疑了片刻,见她神情坚定这才应下。 虞初羽当着她的视线合上门。 转过身朝屋内走了几步,大致扫了眼里头的布局后,视线落在窗户上。 就在这时,突然头皮一紧。 不对,这里有人! 然而她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 几乎在她意识到不妥的瞬间,双手的麻筋被挑直接脱力,紧接着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着她的脖子,猛地将她砸到墙上,磅礴的杀意毫不掩饰地向她涌去。 第131章 第 131 章 剧痛从后脑袭来, 沿着后背迅速蔓延至全身。 虞初羽眼前一黑。 一阵窒息中,她努力睁开眼,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 然而在视线聚焦的瞬间, 瞳孔紧缩。 她挣扎着开口,涨红着脸吐出断断续续的词句:“少……少主,这……是何……意?” 很快她便注意到对方双眼猩红,显然状态不对。 不过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被掐死了。 双臂勉强恢复了点知觉,虞初羽咬着牙抬起手, 想要掰开他的五指,但使出的力气却少得可怜。 但这种充满反抗意味的举动更加刺激了对方。 只见一抹血痕从他眼尾渗出, 划过姣好的面容, 落入地面。 使他更添疯狂的色彩。 “放、开……” 虞初羽抬起脚, 眼神发狠地提起膝盖朝他下腹撞去。 谛莘像是提前预料到一般, 左手大力向下一按,直接将着一击化解。 眼看虞初羽脸色发青发紫, 掐着她脖子的手莫名松了几分力道, 不多不少, 起码让她不至于窒息。 “你也选他……” 谛莘凑得极近,声音却低得轻不可闻, 要不是耳边传来的湿热的气流, 虞初羽甚至会以为是幻听。 “你在说什么?”虞初羽皱眉,嗓音沙哑。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颈边骤然传来的尖锐疼痛。 嘶—— 虞初羽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眼睛却因为震惊睁得老大。 锐利的兽齿划破皮肤, 顺着脆弱的脖颈毫不留情地一口咬下去。 温热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将谛莘本就浓滟的唇染得愈发的红,也衬得他愈发妖异, 仿佛一只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咕咚。 一大口吞咽声在此刻的空间内显得格外清晰。 明明是平日里稀松平常的声音,然而一旦想到对方口中吞咽的是自己的血液,总会让人脊背发寒。 虞初羽再顾不得其他,找到拔剑的机会右手迅速搭上剑柄。 这时她才意识到手背处传来的一阵阵灼烧般的痛觉。 伏尘被拔开一小截。 虞初羽顿了下,抿着唇将其收回鞘中。 如果不是感觉到体内血液还在不断流失,就二者此刻亲昵地姿势,不知道还以为是在调情。 不过比起方才杀意凛然的样子,谛莘此刻确实安静了不少,不知不觉间,那只钳着她脖子的手已经松开,只是轻轻搭着。 虞初羽找准时机,一拳打在他腹部,趁他松口之际将剑鞘往他嘴里一塞,一个擒拿将他反手制住,死死压在地面。 “冷静点了吗?”虞初羽气息微乱。 然而身下的人却没了动静。 虞初羽没放下警惕,捏着他的下巴转过头来,发现他脸上一片潮红,唇边呼出灼热的白气。 她心念一动,整个房间温度骤降,满室的冷气模糊了视线,仿佛来到冰天雪地。 然而谛莘身上的温度却没有降低半分,反倒因为冷热交融,睫毛和发丝上化出一片水雾。 确认对方却是没有搞事的力气后,虞初羽松开手,摸了一把脖子。 还好,没伤到大动脉,周围的血液被吸得差不多,倒是没再渗出血来,只沾了手残留的血迹。 她垂下眸犹疑地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妖,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走吗?】伏尘疑惑的声音响起。 【若是有妖发现他们的少主意识全无地躺在这里,定然会彻查,到时候他们就会知道我也曾因为换衣服的缘故,在这房间内出现过。】虞初羽回答。 虽然这样说着,她心里却清楚,这个理由根本说不过去。 不过伏尘被唬住了,认真思考起来:【那不然我们把他搬到隔壁……的隔壁?】 虞初羽没有回答。 “好冷……”谛莘口中溢出几声呢喃,嘴唇冻得发紫。 他弓着腰,手上和额间都布满青筋,依稀能听见身体中骨骼摩擦的声音。 虞初羽眼睛微眯。 这种情况,瞧着似乎有些像血脉觉醒。 她定定地看了会儿他的脸,挥手正要撤去满室的寒意,突然,一股无法言说的圣洁气息席卷而来。 第139节 虞初羽走到窗边,小心打开一条缝隙。 透过缝隙,她看见远处一道白光冲天而起,仿佛一根天柱,将天空和地面连在一起,整个夜空被照得透亮,光是远远看着,都让她有种喘不出气的感觉。 那是什么东西? 虞初羽心中骇然。 很快,周围陆续走出几只妖,显然也是远处白光的动静惊动。 未免引人注意,虞初羽轻轻合上窗,转过身,眼前赫然立着一道身影,竟是方才还倒在地上的谛莘。 虞初羽呼吸一紧。 就在她满脸警惕,以为又要费一番功夫时,谛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上她的手腕。 下一刻,两人齐齐消失在房间内。 - 眼见时间已过却迟迟未开席,在座位上坐好等待的众妖不禁左右面面相觑,少数开始窃窃私语。 时昼往嘴里扔了颗葡萄,嚼吧嚼吧后噗噗吐出几颗籽。 注意到众人投来的视线,他眉峰一挑:“怎么,你们吃葡萄不吐籽?” 另外三名妖主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其中一人还皱了皱眉,显然是对他此举感到不喜。 时昼站起身,怕了拍压皱的衣袍。 “看来这宴会还有的等,腿都坐麻了,我出去醒醒神。” 这时,一个长相阴柔的男人也跟着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既然如此,不妨带我一个。” 正是四大妖主之一,南尧。 时昼看了他一眼,无所谓笑笑:“也好,这样就不会无聊了。” 就在他们迈出大殿的刹那,两道磅礴的灵力自二人周身同时升起,疯狂地相互挤压着,直接带起一阵妖风,眼见这股妖风就要席卷进殿内,下一瞬,殿门处一道屏障亮起。 一位妖主缓缓收回手,动作连贯地端起桌上的酒盏递到唇边。 妖王隔着一块半人高的晶石将宴会厅内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抬头看了狮崖一眼,眼中带着天然的威势:“让玄羽卫的人去走一趟,提醒南尧注意分寸。” “是。” “还有,少主还没来吗?” “回陛下,卑职不久前在东苑附近见过少主,已经派人去找了。”狮崖说着顿了下,还是毅然决然地开口,“毕竟是陛下寿宴,错过时辰就不好了,陛下和娘娘不如先行开宴?” 妖王眉峰骤起。 沉声道:“再等等。” 狮崖闻言,默默行了个礼出去了。 虽说陛下和少主父子情深是好事,但此番为了少主拖延时间未免太过了些,这让那些赴宴的众妖怎么想。 等他离开后,第五聿华缓缓开口,脸上写着无奈:“狮崖说的不无道理,你对莘儿太过紧张了,在王宫内还会出现什么意外不成,何况还有那位跟着,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希望如此。” 就在这时,妖王率先察觉到什么,抬头望去,就见一道白色光柱在视线范围内缓缓升起。 妖王霍然起身,脸色凝重得可怕:“意外真的发生了。” “狮崖!” “命所有玄羽卫围住落泽殿,不允许任何活物进出!” 第五聿华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仍有一丝理智在:“那个地方连你也轻易进不去,你说有没有可能……” 妖王摇了摇头:“说到底,当初先祖只是得那位大人赐血,连后代都算不上,如今数万年过去,那滴血早就不知道稀成什么样了,怎么可能弄出这么大动静。” ”你且在这等着,我去瞧瞧情况。” 第五聿华拉住他的衣袖,脸上的表情坚定:“事关整个妖族,我同你一起。” 妖王搭上她的手。 “好。” 百名玄羽卫倾巢而出,将落泽殿包围得严严实实。 玄虺站在最前面,脸色凝重地望着殿内,垂着右手不住地往下滴着血,细看就能发现其上除了模糊的血肉,还有因灼烧而成的狰狞伤痂,看着极为可怖。 这是他方才情急之下想闯进殿内造成的伤口。 只要进不去这殿内,就算有再多的玄羽卫也只能束手无策地守在殿门外。 - 谛莘的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的瞬间,周遭已经换了样。 记忆中,这样的事情似乎也曾发生过。 虞初羽回过神,还没来得及打量自己所处的位置,就见身侧的谛莘脸色雪白,直挺挺地朝她倒来。 虞初羽迟疑了一瞬,还是没有移开脚步。 然而接住谛莘的瞬间,对方陡然睁开眼,那双宛如深渊般的幽蓝色眸子定定望着她,仿佛要望进她的眼神深处。 虞初羽莫名打了个寒颤,就见对方莫名冲她笑了下,撑着力气站直身体。 他的视线落在她颈上,指尖擦过那瘆人的淤痕,明明动作极轻,虞初羽却感觉伤口处泛起一阵细密的灼意。 谛莘垂着眸,仿佛居高临下,又仿佛带着无尽的歉意:“方才伤到你了。” 很快,他又补充了句:“我会对你负责的。” 虞初羽没搞懂这两句话的逻辑,但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属实太过逼仄,以至于令她有些神智不清。 她猛地后退几步,同时将人推开。 然而下一秒,自己就被一个力道带得一个趔趄。 她这才注意到,对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还未松开。 没等她挣脱,谛莘已经拉着她往前走。 她这才发现眼前矗立着无数道棂星门,仿佛陷入某种循环,一眼望不到尽头。 许是身旁这位的动作太过娴熟和谐,虞初羽鬼使神差地唤了声:“幽霁……” 谛莘回过头,神情没有一丝变化,非要说的话,还带着微微疑惑:“你说什么?” 虞初羽骤然回神,移开视线:“这是什么地方?” 谛莘白着一张脸,笑着回答:“我说我不知道,你信吗?” 虞初羽抿着唇没再说话。 终于,穿过最后一道棂星门,无边的寒气朝他们扑面而来。 眼前赫然出现一座巨型玄冰棺,棺椁无盖,透过透明的玄冰,依稀可见里面趴着一只巨大的雪白妖兽。 那是一只极为漂亮的妖兽。 洁白如雪的皮毛宛如丝绸,又像是渡着一层月辉,浑身散发着圣洁的白光;头顶一对晶莹如玉的龙角,如桂枝,又如珊瑚,像是与生俱来的王冠。 背后巨大的翅膀此刻呈合拢装,连带着毛绒绒的尾巴盘在一起,削弱了原本高大威严的形象,仿佛只是一只贪睡慵懒的大猫。 或者说,像是一只随时能够醒来的大猫。 虞初羽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巨兽,一时间失了言语。 第132章 第 132 章 腕间一轻, 虞初羽低头看去,只见谛莘已经气息微弱地倒在地面。 在他身下压倒了一大片幽蓝剔透的不知名花朵。 这些花开满整片空间,仿佛呼吸般一下一下闪烁着微茫, 恰到好处地照亮整个视野。 虞初羽一时间有些茫然。 带她来的当事妖都晕过去了,自己要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黑了一瞬。 虞初羽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起,所有的花朵一改之前无序的闪烁,渐渐化为同频。 整个空间仿佛活过来一般, 以无名花的明暗为心跳,一下一下, 在无风无澜的空间内逐渐变得清晰。 不是幻听, 真的有心跳声。 虞初羽眼皮一跳, 望向前方的巨型棺椁。 那趴卧着的巨兽毫无征兆地动了下, 站起身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随即轻轻一跃, 从棺椁中跳了出来, 巨大的体型在足下肉垫的消音后愣是没发出半点声响。 站在同一水平面后, 庞大的身躯瞬间带来了更大的压迫感。 很快虞初羽就注意到一丝不对。 巨兽的眼睛竟然是闭着的。 除了凛然的威压和浩瀚如江海的灵力,从这只巨兽身上, 她感受不到丝毫生机。 所有的动作仿佛只是设定好的程序。 饶是如此, 看着这一庞然大物直直朝自己走来,要说没有压迫感是不可能的。 然而巨兽每走一步, 身形便缩小一分, 在距离他们不到半米的时候, 已经只有巴掌大小。 虞初羽怔怔地看着巴掌大的白团。 白团脚步未停,依旧朝谛莘走去, 直至没入他的身体,二者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咚—— 巨大的心跳声在整个空间内响起。 但这一次,心跳明显是从谛莘身上传来的。 第140节 谛莘的神情变得愈发痛苦,下一瞬,一道白光在眼前炸开。 虞初羽被这巨大的光芒晃了眼,即便闭上眼前,视觉内依旧白茫茫一片。 她依稀能感觉到,这道光同先前夜空中的光柱同源,但却比那更亮。 光芒将整个夜空照得恍同白昼。 不知过了多久,白光终于散去,原本谛莘躺着的位置,如今却盘着一只同房才棺椁中无二的雪白巨兽,只是体型缩小了一半。 下一瞬,巨兽缓缓睁开眼,幽蓝深邃的眸子直直对上她的视线。 片刻之后,一只毛茸茸的巨爪朝她迎面伸来。 虞初羽眼皮一跳,奋力躲开还是被压个正着,直接扑在地上,要不是对方没使力,她恐怕就要撒手人寰了。 “谛莘!”虞初羽恼羞成怒。 “抱歉,一时没注意。” 虞初羽将信将疑,依稀觉得方才这家伙脸上似乎闪过一抹恶劣的笑。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少主带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化形的?” 谛莘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知道方才那白色巨兽是什么吗?” “什么。” “那是白泽的躯体。”谛莘自顾自说着,“白泽为神兽,世间有且仅有一只。如今,这只白泽便是我。” 虞初羽皱眉:“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要知道,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何况他们满打满算才见过两次面,完全不到可以倾诉秘密的时候。 蓝色的兽眸定定地望着她,里边仿佛流淌着某种不可直视的深流,又像是蛊惑人心的星海。 “我可以为你所用。” 哈? 虞初羽一脸匪夷所思。 不是,他图什么? “图你。” 听到这声回答,虞初羽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虞初羽沉思片刻。 自己如今的实力在同龄人上确实算得上出众,但好歹是妖族少主,眼界不会这么浅,如此一来……只可能是冲着时昼去的! 自己明面上好歹算是时昼的亲卫,比起赤裸裸的拉拢,从自己这下手,打感情牌,徐徐图之,更有可能事半功倍。 想清楚这一点,对方方才的话里的含义也明了了。 ‘为你所有’ = 合作共赢。 “少主想要如何?” 谛莘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同我缔结魂契,背叛者,魂飞魄散那种。” 虞初羽眼皮一跳,全然没想到他会玩这么大,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 堂堂少主,轻易赌上性命,这合理吗? 她抿了抿唇,试探着问:“如果我拒绝呢?” “知道太多的人,你觉得能有什么下场?” 虞初羽心中全是错愕。 是口误吗? 不然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装作不解地问:“少主在说什么?” 谛莘:“如今宫中全面戒备,你说要是让他们发现其中混入一个人族会怎样?” 虞初羽心底阵阵发寒。 巨兽雪白的脑袋在她眼前放大,居高临下地说出结论:“只有和我结魂契,你才能活。” - 落泽殿外,黑羽卫如潮水般从后往前朝两侧分开,露出一条通道。 玄虺注意到动静,转过身看到携手而来妖王妖后,连忙行礼。 在他们身后,跟着衣衫稍显不整的时昼和南尧。 两人当时看见白色光柱顿时被吸引注意,不约而同地边打边往往这个方向挪,结果路上遇到了妖王的队伍被拦了下来,便跟着过来看热闹(划掉)看有什么能效劳的。 妖王摆摆手制止了玄虺行礼的动作,问:“现在什么情况?” “回陛下,那光柱出现得突然,期间各处都有侍卫守着,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妖王见玄虺有几分欲言又止,开口道:“还有什么想说的?” 玄虺:“期间曾察觉有道气息一闪而逝,不知是否错觉,不过卑职试过了,殿门处的禁制依旧生效。” 妖王闻言注意到他手上的烧伤:“先去处理下伤口吧。” “是。” 就在这时,又一道白光自落泽殿上空亮起,然而这一次,白光没有局限于落泽殿,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外扩散,直接将头顶的夜幕完全驱散。 在场众妖顿时心神大震,瞠目结舌地看着天空。 片刻愣神后,黑羽卫迅速反应过来,立刻重振队列,齐刷刷将妖王一行人围在中间,一副如临大敌地模样。 众人精神紧绷地站在白光内。 一秒,两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众人面面相觑。 白光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快。 抬头看着复归黑暗的天空,众人眼神中浮现些许茫然。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退开吧。”妖王的声音响起。 黑羽卫闻言迅速照做,整齐划一地让开一条路。 第五聿华面带忧色地看了他一眼。 妖王抬起右手,示意其他人停在原地,独自一人朝落泽殿走去。 “陛下,”狮崖出声制止,“如今情形未知,即便是您想要进入也要付出代价,独自进入未免太过冒险。” “事关妖界存亡,这是孤的职责所在。” 妖王心意已决。 他往前走了几步,骤然化出原形。 一头高大威猛的天狼凛然朝落泽殿走去。 即将触及殿门时,他缓缓停下脚步。 下一瞬,一道古朴的气息自他周身传来,荡开一阵强劲的气浪。 站在前列的妖首当其冲,被这气浪刮得一个踉跄,就在他们顶不住要栽倒时,周遭突然一静。 原来在场的两位妖主不约而同地升起一道屏障。 时昼看了南尧一眼,撇撇嘴。 早知道就不费这份力气了。 他重新将视线投向不远处,惊讶地发现天狼的身前多了一道玄奥繁复的符文,在那符文的作用下,紧闭的殿门发出吱呀一声,缓缓被推开一条小缝。 但仅仅是这么一条手指大小的缝隙,却已经耗费了天狼大半灵力。 就在他怀疑照这样下去是否真能开出一条足以通行的路时,大门豁然往后一敞。 时昼:?? 众妖:?? 感情妖王刚刚是在演他们? 然而看到妖王同样愣在原地,甚至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看自己时,他才意识到这应该不是妖王的锅。 突然,有一只妖发出惊呼:“那是什么?” 众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错愕地发现竟有两道身影从落泽殿内缓缓走出。 妖王离得最近,殿门打开的一瞬便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此刻看清那两道身影,眼睛还是不由睁大。 虞初羽和谛莘甫一出门便对上了众妖不可置信的眼神。 殿门在他们出来后缓缓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众妖这才骤然回神。 妖后快步上前,一脸担忧地打量着谛莘,确认他没有受伤后长舒一口气,这才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里面。” 她对落泽殿的情况也不甚了解,只知道里边涉及王室的密辛,非妖王不可入内。而且根据妖王此前的透露,这一秘辛甚至同妖界的安危有关。 谛莘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让母后担心了。当时血脉觉醒,不知怎的,一眨眼便出现在此处了。” 妖王此刻也已经化为人形。 身为妖王,他更能感受到谛莘此刻的变化。 除了震惊,他心头更多的是身为父亲的欣慰和自豪。 “好!好!”他愉悦地拍了拍谛莘的肩膀,满是引以为荣。 第141节 不过视线触及到一旁的虞初羽时,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少主身负王室血脉尚且能进去,为何你也在此?” 谛莘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儿臣当时觉醒血脉时她正好在旁边,于是被一同拉了进去。” “这样吗?”妖王眼神中还是带着困惑。 按理说非天狼一族的妖根本不可能进去才是。 妖王:“即便如此,里边涉及王室密辛,她……” “她同我签了魂契,父王大可放心。”谛莘接话。 此话一出,众妖登时睁大了眼。 时昼顿时炸了,顾不上眼前的是不是妖族少主:“这是我亲卫!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话音一落,众妖视线齐刷刷一转。 南尧突然间想到什么,看时昼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 第133章 第 133 章 此话一出, 众妖登时睁大了眼。 时昼顿时炸了,一时间顾不上眼前的是不是妖族少主:“这是我亲卫!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话音一落,众妖视线齐刷刷一转。 南尧突然间想到什么, 看时昼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 “胡闹!”妖王脸色一沉。 谛莘低垂着眸,一副乖巧听训的模样,说出的话却让妖王心头一梗:“木已成舟,父王您看开点。” 虞初羽颇为费解。 不是,为什么他们反应这么大?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人吧? 妖后终于反应过来,动手去拉妖王, 顺势给了谛莘一个“包在我身上”的眼神。 “好了好了,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见。而且, 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不是吗?先让莘儿讲讲里面发生了什么吧。” 妖王冷哼了声, 生气地拂袖而去, 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冷声道:“跟上。” 看着眼前一家三口争执却不失和谐的画面, 虞初羽一时间觉得有些刺眼, 不由蹙着眉移开视线。 时昼见自己就这么被他们忽视了, 一脸不可置信,气鼓鼓地去拉虞初羽。 然而尚未碰到她衣角, 旁边就伸出一只手死死握住他的手腕, 力道之大仿佛恨不得将他骨头捏碎似的。 他一抬头,就对上一双阴郁森冷的眼。 谛莘笑意不达眼底:“时妖主, 注意分寸。” 时昼气笑:“那你怎么不知道分寸?” 虞初羽默默后退一步, 朝妖后行了一礼后, 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谛莘意有所觉,眸光沉沉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当事人走了, 双方自然没了继续对峙的理由,妖后上前一步,笑着对时昼说:“宴会快要开始了,时妖主先回去落座吧。” 旁边的南尧闻言眼珠一转,大手揽上时昼的肩膀,搂着他往回走:“走走走,回去喝两杯。” 黑羽卫也在不知不觉中收队。 妖后看着谛莘迟迟未收回的视线,失笑道:“走吧,不差这一时。” 虞初羽刚回到自己的位置,就感受到身旁投来的探究视线,是黎西。 她倒了一杯酒润了润唇,就有一位衣着不俗的侍女走过来,不卑不亢地说:“大人,娘娘给您重新安排的座位,还请挪步。”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纷纷朝这边看过来,脸上是止不住的惊异。 她这出去一趟究竟干了什么大事? 虞初羽自己也有些惊讶。 重新从偏殿会到正殿,又受到了一波注目礼。 本以为自己的座位最多也是被安排在末尾,没想到那侍女一路领着她越过时昼的位置,最终在首位下方的一独立席位旁停下。 很快,数名侍女端着案几菜肴,短短几息就在旁边重新设了一席。 虞初羽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大为震惊:难不成这就是少主近臣的优待? 她定下神来,眸光微动。 若真如此,后续的调查势必事半功倍。 也不知道妖王同谛莘聊了些什么,没过一会儿殿外就传来内侍的传呼:“陛下到——” 随后,妖王、妖后以及少主谛莘的身影依次出现在众妖的视线中。 殿内所有妖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右手搭在胸前,微微俯身:“参见陛下。” 直到妖王领着妖后走到上座,右手朝下微微一压,众妖才重新坐回去。 谛莘走到她旁边的位置坐下,转过头,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 妖王提着酒壶倒了满满一杯,朝着众妖举起酒盏:“方才发生了些事,耽搁了诸位时间,孤自罚一杯。” 说着仰头一饮而尽,随后将酒盏倒置。 底下众妖诚惶诚恐地举起酒盏回敬。 妖王放下酒盏,笑吟吟地看向众妖:“趁着这寿宴,孤有一件喜事要宣布。” 他说着,满脸笑意地看向谛莘。 众妖注意到妖王的视线落在少主身上,心中连连猜想。 听说少主前些日子修为恢复了,难不成要借着这个机会明确他下一任妖主的身份? 这样想着,一些私下里耗费大精力培养自己优秀后辈,企图分一杯羹的妖脸色有些难看,心中也多了几分不服。 少主到底虚度了几年时光,就算如今修为恢复,也不过是回到从前的水准,以后如何还不一定呢。 何况此前修为倒退的原因还没找到,难免再次发生,就凭这一点,现在就选定继承人未免过于草率。 妖王自然没错过底下众妖的神情。 他在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是一派气定神闲,不疾不徐地开口:“适逢今日吾儿血脉觉醒,可谓双喜临门,此乃我妖族幸事,当与诸位共享!” 啪嗒—— 一道筷子落地的声音响起。 一妖甚至顾不上失礼,颤着声音连忙追问:“敢问陛下,少主觉醒的血脉是……” 难不成…… 妖王朗声证实他的猜想:“正是庇佑我妖族的神兽,白泽。” 那妖顿时喜极而泣:“天佑我妖族!” 其余众妖回过神来,震声道:“天佑妖族!” 妖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这才到哪,要是你们知道孤的儿子是白泽的时候怕不是要震掉下巴。 谛莘含笑的视线扫过众妖,最后落在高台上的妖王和妖后身上。 妖王不经意对上他的目光,轻咳一声,端着架势高冷地移开视线,虽然气消了大半,但一时间还拉不下面子。 “如此,今后一些妖族事务,孤将逐渐交由少主处理,诸位可有意见。”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虽然没有直接宣布少主下一任妖主的身份,但也差不多了。 不过这一次,众人再没有任何异议,也不敢有异议。 “我等定当听从陛下旨意,全力辅佐少主!” 众妖齐声道。 就在这时,一道骇人的压迫感毫无征兆地在殿内荡开,强大的气浪直接掀倒了所有案几,一片混乱中,凛然杀意赫然朝某一方向而去。 这下子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离得最近的妖主反应迅速,在对方即将得手之际,千钧一发,将其拦了下来。 闪烁着寒芒的匕首正对着谛莘的脖颈,只差一点就要划破他的皮肉。 谛莘被虞初羽拉着后退一步,看清手持匕首的人,不由在心中轻笑了声。 “影子?!”妖王看着底下穿着一身严实黑衣的人,想到谛莘差点就此殒命,顿时震怒,“你这是在做什么?!” 黑影冷冷看着谛莘眼底的戏谑,双目猩红,沉声道:“他不是少主。” 妖王沉着脸:“你在胡说什么?” 虞初羽本以为是妖族内部出了什么问题,却发现妖后此刻竟有些愣怔,呆呆地看向谛莘。 她心中一紧,手下的力道也重了几分。 见谛莘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虞初羽以为自己下手重了,连忙松手。 但谛莘的脸色却更难看了。 眼底依稀带着一抹疯狂。 他死死抓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仿佛一只毒蛇一般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你已经同我缔结魂契了。” 都这种时候了,关魂契什么事? 虞初羽莫名其妙。 妖后终于意识到什么,急切地问影子:“那莘儿呢?他如何了?!” 第142节 这一问,让连带着妖王在内的众妖一脸茫然。 “谛莘”被唤回注意,眸光晦暗地将她脸上的担忧尽收眼底,唇角带着冰冷而嘲讽的笑意。 妖王皱眉:“聿华,你在说什么呢?我们莘儿不就在这里吗?” 他不信邪地看向“谛莘”,却发现对方只是冲他浅笑。 影子死死地看着“谛莘”:“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少主如今意识全无。” “谛莘”眉心微蹙,像是有些无奈他的倒打一耙,漆黑的鸦羽投于眼睑之下,在他白皙肤色的衬托下透着几分破碎感:“和我有何关系,你应该说说,他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此话一出,间接承认了他的身份有异。 虞初羽茫然地眨眨眼,试探道:“……幽霁?” “你要喜欢,也可以把我当做谛莘,你看,你们都没发现,不是吗?”幽霁摩挲着她的手腕,力道一点点加大,在白皙细腻的腕骨间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痕,“只有一点,以后可不能再放弃我了,不然,是真的会魂飞魄散的哦。” “我什么时候……”虞初羽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禁哑然。 对幽霁而言,他的记忆前一秒停留在寒川,同自己一处,下一秒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苏醒,身边还有一个随时会危及他性命的对象,也难怪会以为自己抛弃了他。 “抱歉,不会有下一次了。” 那头,妖王似乎终于想到什么,嘴唇轻颤,不可置信地看向第五聿华。 第五聿华率先一步开口,声音中透着几分哑意:“陛下记起来了?当年我怀的是双生子。” “可他明明被孤下令……”妖王的话凝塞在喉中,“双生子寓意不详,你糊涂啊!” 被冠上“不详”的幽霁毫无波澜地站在原地,平静地欣赏他们变化的表情。 虞初羽站在旁边,心中却堵得厉害。 “你……”妖后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儿子,终于,对谛莘的担心压倒了一切,“莘儿他毕竟是你哥哥,我们的错与他无关。” 妖王却没了耐心,看向幽霁的目光带上几分狠意,陌生至极:“来人,将他拿下!” 霎时间,无数黑羽卫一拥而入,将森冷的兵刃齐刷刷对准幽霁。 方才出手抵挡影子的妖主不知想些什么,站在原地未动,一时间,同幽霁、虞初羽和影子四人一起被围了起来。 众妖听了这么些王室秘辛,此刻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全都屏住呼吸默不作声。 妖王眸色沉沉:“连竺,你这是何意?” “陛下,不可。”连竺语调平平。 连竺的实力在四大妖主中居于首位,甚至快到与三大妖鬼比肩程度,说的话份量不轻。 妖王勉强压下盛怒保持理智,咬着牙质问道:“此子是为不详,而且残害妖族少主,你说,有何不可?” 然而不等连竺回答,幽霁施施然开口:“因为他知道,血脉觉醒的是我,哦,不对,准确地说,如今的我就是白泽。” 这下,所有的妖都惊呆来,就连黑羽卫中的一些妖也产生动摇。 连竺在片刻错愕后,目光变得更加坚定,脚下微移挡在幽霁身前。 如今的天狼一族之所以能称王,便是因为曾有白泽的一缕血脉,如今在正主面前,如何选择不言而喻。 幽霁弯着眸,笑吟吟道:“妖族视双生子为不详,但如今我为白泽,这真正不详是谁,想必诸位都心知肚明了吧?” 第134章 第 134 章 “不会的, 莘儿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妖后完全无法接受。 “胡言乱语!”妖王震怒,双眼猩红,“定是你对莘儿做了什么, 才有这觉醒的血脉!” “有这位影子在,我可做不了什么。”幽霁看了黑影一眼,嘴角拉平,视线晦暗地对上妖王,仿佛寒潭里的深水,透着彻骨的含义, “倒是你那好莘儿,觊觎我觉醒的血脉, 抽了我一身的血给他自己换上。但鱼目就是鱼目, 你看, 这不就遭报应醒不过来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听得虞初羽一阵发寒, 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戾气。 她想过幽霁被带走后可能遭遇的事情,刚刚得知他无恙还莫名取代了谛莘的妖主身份时松的一大口气, 如今全堵在了心口。 她伸手去握幽霁的手:“等事情结束, 我们便离开。” 幽霁愣愣低头, 看见彼此握住的手,朝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好。” “走?”一股骇人强大的威压赫然从头顶压来, “你们走不了了。” 连竺出手抵挡, 淡然的眉眼微微蹙起:“妖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可是白泽!” “那又如何?害了吾儿就别想全身而退!” “他也是你儿子。”连竺有些匪夷所思。 哪个儿子不是儿子, 就当养废了换一个就是, 况且, 他不知情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嘛。 虞初羽上前一步,冷声道:“堂堂妖王, 难道只是个为了一己之私弃全族于不顾的蠢货?” “小小亲卫,也配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词!”妖王正愁出不了气。 幽霁有连竺护着,他一时下不了手,但区区一只无名小妖。 然而下一刻,就见包围圈中又凭空多了一道身影。 时昼啧了下舌,嘴上嘀咕着什么但还是替虞初羽挡了这一击。 “拿小辈耍威风就没意思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好歹这还是我的部下呢。” 虞初羽默默咬牙。 说谁是狗呢? 就在这时,突然指骨一痛,抬头就见幽霁唇角噙着一抹笑,一双幽蓝色的兽眸定定地看着时昼。 很快,幽霁收回目光,将她拉到身后:“姐姐,这种事我来就好。” 下一瞬,随着光芒亮起,一只漂亮至极的白色巨兽赫然出现在他原来的位置。 吼—— 巨兽右爪在地上一拍,发出一声示威的低吼。 声音不大,但在场众妖听到后纷纷脸色一白,不受控制地匍匐下身去,心中本能的臣服。 其中四大妖主和妖王受到的影响最小,饶是如此,也不过是借着自身强大的修为生生压住了身体的本能。 这就是来自血脉的绝对压制。 直到声音消失,众妖仿佛从水里出来一般,浑身被汗水浸湿,一些实力低微的侍女甚至直接晕了过去。 这下,所有妖都对幽霁的白泽身份深信不疑了。 许是不想再遭受一次溺毙的痛苦,底下的妖在不敢装聋作哑,纷纷开口朝台上妖王高呼:“陛下三思!!” 妖王被众妖架在火上,脸色几番变化,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 他不敢去想自己当年所做决定的对错。 比起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自然是活着的白泽对妖族的意义更为重要,就凭这一点,他就不能拿幽霁如何。 而且,身为妖王,本就该万事以妖族全族的利益为先,哪怕是放弃自己的孩子。 否则他当初也不会轻易舍弃幽霁。 但毕竟谛莘在他膝下多年,积攒道多年的父子情分到底让他冲昏了头,竟这样不管不顾起来。 看着底下僵持一片,妖王阴沉着脸,一拂袖,径自离去。 但有时候,什么话都没说,本就是一种妥协。 - “什么情况?”时昼不可置信地指着眼前的幽霁,“你要找的妖就是他?” 幽霁眉眼弯弯,笑得一脸纯良。 随即凑到虞初羽面前,态度良好地认错:“之前误会姐姐了,姐姐不会生我气吧?” “嘶——”时昼顿时发出一声清晰的抽气声,眉眼都皱在一起,一副牙酸的嫌弃表情。 这妖怎么狗里狗气的。 他不忍再看,转头询问虞初羽:“对了,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你们要去哪?”幽霁幽幽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回人界啊!还能去哪?”时昼大咧咧的,全然没注意到他语气的不对,“对了,你如今是白泽,应该不跟我们一起离开吧?毕竟妖族应该也不会轻易让你离开。” 幽霁看他的眼神愈发不善了。 “姐姐去哪我就去哪?”他冷声道,看向虞初羽后语气瞬间变得可怜兮兮,“姐姐之前说带我离开,不会是骗我的吧?” 虞初羽总算有了开口的机会,顺毛道:“自然。” 幽霁心满意足地闭上嘴,敛下眸,借着浓密的鸦羽掩饰其下的晦暗。 时昼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来时一个祖宗,回来又多一个。 感情这玩意儿还会繁殖啊! 不过事已至此,再纠结也无用:“迟则生变,既然要离开,自然越早越好。” “你说的对。”虞初羽沉吟道。 “自然,”时昼扬了扬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 “是上一句,”虞初羽脸上带着些许凝重,复述道,“他们不会让幽霁轻易离开的。” 幽霁:“妖族于我而言,什么都不是。” 虞初羽摇了摇头:“但你对他们来说可谓举足轻重。” 她看向时昼:“来时你曾和我说过,妖族可能找到了在浩劫中独善其身的办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方法应该和落泽殿内的白泽尸首有关。” 时昼一脸不解,指了指幽霁:“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幽霁虽然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但很快就意识到来龙去脉,回答道:“因为那具白泽尸首没了,不是说了吗,如今世上,只有我一只白泽了。” 时昼睁大眼:“所以他们要想度过浩劫,不就会……” 第143节 “就会想方设法留下我。”幽霁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时昼:“……”(▼ヘ▼#) 你还挺骄傲是吧! 幽霁站起身:“如今那些妖主都在,外面还有黑羽卫守着,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今晚折腾这么久,姐姐一定累了吧,先去休息吧。” 虞初羽点了点头:“也好。” 幽霁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视线一眨不眨地看向时昼。 “你不走吗?” 时昼没好气地哼了声:“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夜色之中,在他们身前,一团灵光飘在半空充当照明。 幽霁落后一步,姣好的面容在光影的作用下显得明暗不定。 在他右手,一道幽蓝色的微茫无声亮起。 就在这时,时昼突然回头,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幽霁顿时眼眸弯弯。 看来彼此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时昼一脸抓住了他的把柄的表情:“对了,你还是昆仑巅弟子吧,那按辈分,你应该喊我一声师叔!” 此刻的他仿佛一只胜券在握的公鸡,抖着头上的鸡冠。 幽霁的笑容僵住,他歪着头,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师叔?” 时昼顿时觉得身心舒畅,看他的眼神顿时顺眼了不少:“诶!乖师侄!” 幽霁定定瞧了他一会儿,确认他的傻样不是装的,顿时失了兴致,抿着唇绕过他径直离开。 屋内,等他们走后,虞初羽起身前去关窗。 做完这一切,一转身,就瞧见桌边多了一个人。 “嗨——” 只见黎西举起一只手,笑吟吟地同她打招呼,神态无比自然。 虞初羽站在原地,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心中默默盘算着如果自己此刻呼救,在援兵到来之前,自己在他手中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 这里不是偏殿,需要顾忌的不多。 黎西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顿时举起双手示意:“放心,我没有恶意。” 顺带还眨了眨他那双无辜的狐狸眼。 想到偏殿内发生的事,连忙补充了句:“这次我可没有使用媚术哦。” 虞初羽没说信或不信:“你来干嘛?” “你是人族吧。”黎西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直接打了虞初羽一个措手不及。 虞初羽听出他语气中的斩钉截铁,但她清楚这种时候绝对要咬死自己的身份,正想反驳,就听他又来了句。 “我也是。” 虞初羽懵了下,才连起他的话。 你是人族吧。 我也是。 虞初羽:“……” 不大喘气你是不会说话吗? 但是这种动摇敌心的话术她也不是没有见过。先取信于人,然后在对方自爆后直接来个反转,一举揭穿。 于是虞初羽毫不犹豫回答:“我不是。” 这下轮到黎西沉默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坚定地说:“你是!” “我不是。” 黎西忍无可忍:“别装了,我见过你!” 虞初羽油盐不进:“长的好看的人总有些相似之处。” 黎西咬牙,自证道:“我真是人族,早在却魔大战后就潜伏在妖界了。你是昆仑巅的弟子对吧,当初我同你们掌门传讯时还见过你。你是为寻找度过浩劫的方法而来的吧。” 虞初羽对他的身份信了几分,闻言如实回答:“这还真不是。” 眼见黎西脸上露出几分龟裂,虞初羽连忙补充:“别激动,我相信前辈你是人族了。” 黎西闻言长舒一口气,继续说:“妖族中应该确实存在某种能帮他们度过浩劫的方法,不过具体的只有王室清楚,我此番来就是为了提醒你不要打草惊蛇,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虞初羽神色复杂:“可是我已经知道了。” 黎西:……嗯?! 第135章 第 135 章 第五聿华站在门外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房间, 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终于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敲了敲门。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 房内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第五聿华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茫然。 她回头同身边的女官确认:“他……确定是在这个房间吗?” 女官原本肯定的表情此刻也变成了狐疑,猜测道:“会不会是还没回来?” “可是这么晚了……”第五聿华轻声呢喃,想了想,伸手轻轻一推。 门开了。 但里面什么也没有。 - 黎西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突然他猛地抬头,转头喝道:“谁?!” 几乎是同时, 抬手便是一道灵力朝窗户射去。 本以为对方会因为暴露逃跑,却没想到一道身影直接从窗外一跃而入, 直直朝他攻去, 招招杀机尽显。 黎西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 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很久没好好打一架了。 虞初羽看清来人后诧异了一瞬, 眼见黎西下手毫不留情,连忙出声喝止。 “黎西住手!” 黎西虽有些迟疑但还是收回了攻击, 下一秒眼皮一跳, 就见对面的人勾了勾唇, 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凛然一掌直直落在他胸口, 力道之大直接让他砸在墙上。 “艹!”黎西抽了口气, 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墙站起身,视线在眼前的双方之间左右看看 , 一副受到偌大欺骗的表情。 没想到罪魁祸首低垂着脑袋, 抢先一步开口:“姐姐, 对不起。他大晚上出现在你房间里,我以为他要对你不利。” 黎西顿时拳头硬了。 方才那一掌下来的时候, 这厮明明还朝他挑衅地笑了下,当他眼神不好吗? 虞初羽感受到黎西身上散发的怒气,上前一步挡在幽霁前面缓和道。 “他如今修为还不稳定,刚刚没来得及收手,这才不小心伤到前辈,不过想必以前辈的实力,定是无甚大碍。” 对上对方真诚的眼神,黎西一口血含在喉咙里,只能憋屈地“嗯”了声。 一时间什么也不想说,含糊道了别,匆匆离开。 鬼知道一只都没成年的小妖力气怎么这么大,再待下去他都觉得自己要出内伤了。 虞初羽看向去而复返的幽霁,不解地问:“怎么又回来了?” 幽霁眸光清浅,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出一片漆黑的鸦羽,轻声说:“我怕明日睁眼就看不见姐姐了。” 虞初羽哑然片刻,无奈道:“所以你本来打算在我门前守一晚上?” 见他真就点了点头,虞初羽不由扶额。 一盏茶后,两人合衣躺在一张床上。 感受到身旁无法忽视的灼人视线,虞初羽叹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无奈转头。 “真就不打算合眼了?” “对不起。”幽霁委屈巴巴地认错。 虞初羽干脆翻身,认真地直视他的眼睛:“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妨给我讲讲你以前的经历吧。” 这下轮到幽霁避开视线了:“那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经历。” 或者应该说,糟糕透顶。 “可我想知道你的过去。” 幽霁耳尖动了动,终于对上她的视线,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姐姐一定想不到,很早以前,我们就见过面了。” 当年,妖后于却魔大战中诞下被视为不详的双生子。 战时本就容不得一点风吹草动,更别提双生子一强一弱,一方强就会吸收另一方的气运,不利王储。为免引发动荡,妖王下令秘密处死孱弱的幼子,并将知情人一一封口。 没想到霜月真君路过,撞见谋杀现场,他本不欲多管闲事,但偏偏他怀中的婴孩在此时哭出声,霜月往前走了几步,最终还是在对方刀口落下时没忍住回头,出了手。 许是刚接手了一个婴孩,听到哭声,兀地就心软了。 不禁物伤其类起来。 小妖命大,因此留了一条性命。 第144节 就霜月的实力而言,护住两个孩童并不困难,因此,即便彼时战火纷飞,也并未影响到他们多少。 但熊熊战火终究会烧到他们的生活。 霜月身为人族数一数二的战力,自然无法置身事外,得知人界情况危急后,他只能在宗门的催促中赶了回去。 战场上刀光剑影,为免伤到两个小家伙,临走前寒月寻了一处安全的地方,又设下重重保障。 以霜月的实力,设下的保障自然不是谁都能轻易破解的,但有一点,他们低估了妖族要杀小妖的决心。 眼见外头的妖就要闯进来,小妖咬着牙,跑了出去,孤身引开了那群妖。 他想将生机留给那软软的人族。 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只妖告诉他,妖后后悔了。 于是他又活了下来。 因为妖后的后悔。 他想要回去找那两个人族,但是他们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因为妖后的后悔是有条件的,她要他离得远远的,许是怕他强留,所以将他的路都规划好了。 他被交给了一只前往人族的妖。 一个妖贩子。 他的生母亲手将他推进深渊,成了摆在货架上可供挑选的商品。 他的妖身还算讨喜,但私底下参与买卖妖族的,多是为了他们异于常人的俊美人形,等新鲜劲儿过了,迟迟无法化形且桀骜不驯的他便遭到了买主的厌弃。 他不知道自己被辗转了多少回,遭了多少毒打,又被灌了多少药汁。 每当看见那些人比他还急着让他化形时,就忍不住地好笑。 他们不知道,他身体内储存的每一分灵力都不属于他自己,哪怕所有的苦味都残留在他的味蕾中,汲取的营养却在源源不断地滋润着他远在妖界的同胞哥哥。 后来,他被一个小少爷看中,他默默等待着自己被冷落一天,期望着终有一日能够逃离命运的魔爪,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迈入的是更深的深渊。 那小少爷表里不一,最喜欢虐待灵兽,能从他手里出去的,只有死物。 无尽的不甘和恨意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滋生,他不想成为死物,所以只能让他们成为死物,于是,他将这些年被割的共计三万六千九百一十二刀尽数还了小少爷满门。 从地狱爬了出来。 然后,见到了曾经那个软软的人族。 …… - 妖王宫外。 徐漱刚推开客栈房间的门,就看见杜秋然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不由猜测:“得到那位小师弟的消息了?” “何止,已经找到他了。”杜秋然连忙将虞初羽传递出的消息告知,“兴许不日我们就能回人界了。” 听到这话,徐漱浑身一轻,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 “那就好。他们有说何时离开吗?” 杜秋然摇摇头:“似乎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就在这时,外边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正踩着木质楼梯朝三楼逼近。 客栈老板诚惶诚恐地迈着小步跟在旁边:“官爷,您透个底,这究竟是在做什么啊?小店一向遵纪守法,保证没犯一点事!” 徐漱和杜秋然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朝窗边挪去。 杜秋然刚搭上窗沿,还未来得及动手打开,就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转头对徐漱摇了摇头,做了个口势:外头也有。 徐漱心中一沉。 被夹抄了。 领头的没搭理客栈老板,几步将其甩在身后,其余的虎卫也毫不客气地从他身边经过。 楼梯并不狭窄,但这么多妖一拥而上,难免显得拥挤。 客栈老板被一个大力撞得趔趄,差点没扑在楼梯上,顿时也不敢阻拦了,缩在一旁免得误伤自己。 来到相应的房间前,领头直接一脚踹开大门,下一瞬,身后的虎卫齐刷刷涌进房间,将其占了个水泄不通。 “怎么会是空的?”一虎卫不敢置信。 首领打开窗,确认外面守着的妖没看见任何进出的身影后,断然下令:“搜!” 这时,客栈老板探头探脑地朝房间望来,看清里面的景象后不由“咦”了声。 离得近的虎卫耳朵一动,锐利的视线朝他扫去:“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客栈老板被他的态度吓到,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有,就是奇、奇怪这里面的租客明明都回来了,怎么如今都不在。” 虎卫不耐烦地啧舌,摆摆手让他离远点。 还以为是什么有用的线索。 一番搜索后,虎卫始终一无所获,只好撤离。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微不可闻的落地声响起,紧接着,两道人影缓缓凭空浮现。 杜秋然长舒一口气:“幸好还有两张隐身符。” 徐漱没有放松警惕,来到窗边后,轻轻打开一道微不可见的小缝,紧接着,一只蚂蚁大小的飞虫从他指尖飞出,透过那条缝隙向外飞去。 他稳稳地维持手中的动作,很快,小飞虫就回来了。 他终于松手,转身道:“附近都是眼线,想要离开这间客栈恐怕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至少先离开这间房间,否则他们再来一次就真的暴露了。” 杜秋然认同地点点头。 确认过门外没有虎卫的眼线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然而转过身的瞬间,齐齐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136章 第 136 章 议事殿内, 到场的妖比昨晚寿宴上的还多。 各族代表齐聚于此,将整个议事殿占得满满当当,但此刻的现场却是一片沉寂。 众妖眼观鼻鼻观心, 目光时不时扫向稳坐一旁的连竺。 昨晚这位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连竺终于开口:“听说他从小便在人界长大,如此,和人族走近些也不算什么。再说人、妖两族本就没有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何来勾结一说?” “浩劫当前,你敢说那两个人族不是冲着妖族的秘法来的?”妖王冷声道。 “那两人是跟着时昼从玄淆城来的,那地方本就鱼龙混杂, 未必和白泽有关系。”一妖小心翼翼开口,“不如将他们带来对峙一番?” 妖王冷哼一声:“他们消失了。能在王城凭空消失, 就凭他们两个人族还做不到这一点。” 他看向连竺, 眼神中带着明晃晃的怀疑。 连竺并未顺着他的话为自己开脱, 反而一脸平静地对上妖王的视线:“既然谈到浩劫, 正好大家都在,可否请教陛下, 这所谓的秘法究竟是什么?是否真的能挡住浩劫?甚至于……它还在吗?” 妖王看着连竺不偏不倚的目光, 意识到他许是猜到了什么。 他眸光幽幽:“自然是在的, 而且,就和诸位口中的白泽有关。” 一妖满脸惊喜, 迫不及待开口表态:“既然如此, 那我们就更要留住白泽了!” “如何留?”妖王的目光缓缓在众妖身上扫过,将他们脸上的迷茫收归眼底, “他没对妖族恨之入骨就算不错了, 你觉得他得知原委后会过往不咎地伸出援手?” 众妖齐齐一默。 这一点他们此前不愿多想, 现在被妖王点破顿时感觉被泼了一盆凉水。 “但他终归是妖族……”一道声音弱弱响起,“而且按理说白泽生性纯善, 只要我们动之以情……” 说这话的妖昨日并未赴宴,看到其余妖族的神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另一道声音开口:“那陛下的意思是?” “活的留不住,死的还不容易吗?”妖王端坐高位,周身萦绕着王者的威慑。 “不行。”连竺断然开口,不避不让地对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那是白泽。” “便是妖族覆灭,白泽也必须活着。” “这是整个妖族欠那位的。” “但他始终不是那位大人,他是我儿子。”妖王不偏不让,目光带着浓浓的压迫感,“一个冒牌货,如何比得上妖族全族?” 最后,他看向其余众妖:“孰轻孰重,我想诸位自有定论。” 连竺视线变得极冷,连所谓的“陛下”都不称呼了:“妖王,好自为之。” 说完拂袖而去。 在妖王那一番煽动下,他几乎可以肯定众妖最后的选择。 若不是国师失踪…… - 幽霁远远看见院中坐着的妖后,眸色浅淡,但还是朝她走了过去。 第五聿华的发丝上还沾着丝丝霜露的水汽,显然是在院中坐了一夜。 此刻,她若有所觉地回过头,看着幽霁的瞬间眼睛似乎亮了一瞬,连忙站起身朝他们快步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的动作却慢了下来,未染丹朱的双唇此刻显得有些苍白,看上去气色不佳。 她张了张唇,又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说:“之前依稀听见他们唤你幽霁,是这个称呼没错吧。” 幽霁神态自若地点点头,看她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有事吗?” 第五聿华被他恍如对待陌生人的态度刺痛,脸上露出怅然若失的神情,苦笑道:“你昨晚还叫我母后……” 幽霁:“因为那时我还是‘谛莘’。” “你也是我孩子。”第五聿华刚说完这话,就对上幽霁似笑非笑的眼神。 不知为何,一道危险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眼皮骤跳,几乎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第145节 第五聿华:“你这些年……” “很不好。”幽霁轻声打断,他眨眨眼,脸上还带着浅笑,仿佛口中说的只是一个玩笑。 第五聿华几次三番被他出乎意料的回应打了个措手不及,本就不知该说什么的她此刻更加不知道如何反应。 幽霁主动开口:“你不问问我都经历了什么吗?” 第五聿华的心跳动得更加厉害,脸色也渐渐发白。 她依稀意识到所谓“不好”的分量,但面对幽霁笑吟吟的面容,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让她不由自主地追问。 “发生了什么?” 幽霁却没再回答,幽蓝色的眸子明暗不定地落在她脸上,细细端详着她的表情。 在第五聿华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时,他突然笑出声。 顷刻间,又仿佛变脸般,兴致缺缺地移开视线,自言自语道:“姐姐还在等我。” 眼见他就要离开,第五聿华一个急声唤住:“等等!” 幽霁回头,森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带着你怀里的莘儿滚远点,否则,我不保证他还有再醒来的机会。” 第五聿华顿时僵在原地,后背津出一身冷汗。 幽霁到时,就看见虞初羽和时昼有说有笑地站在院门外,他远远站在,眼中的眸色愈发浓重,心底的戾气如何也收不住。 看见虞初羽朝他招手,脸上条件反射般扬起一抹笑意。 走近后状似不在意地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虞初羽突然伸手捧住他的脸。 幽霁愣了下,就见她端详了一会儿后轻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心头仿佛忽然燃起了一把火,灼烧着五脏,疼得他忍不住闭上眼。 他低下头,缓缓将脑袋抵到她颈肩,仿佛一只委屈巴巴的大狗。 时昼一副没眼看的表情,忍不住“啧”了声。 “她来找我了。” 湿热气流扑在虞初羽颈间,带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时昼完全状态之外,好奇道:“谁啊?” 杀伤力这么大? 虞初羽瞬间明白过来,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不喜欢她我们以后就不见了。” 一句“我们”让幽霁极为受用。 他抬起头,眼圈周围泛着一层红意,为他姣好的面容更添一抹艳色。 虞初羽毫无征兆地被蛊了下,随即状若无事地移开视线,轻咳一声,正色道:“走吧。” 幽霁奇怪:“去哪?” “出宫。” 一刻钟后,狮崖带着一众玄羽卫从另一个方向而来,将院子团团围住。 彼时几人已经到了宫门处。 然而甫一靠近,就被一名侍卫拦了下来。 侍卫不动声色地看了幽霁一眼,垂着眸回答:“陛下有令,近日宫门不许随意进出。” 幽霁眸光变幻,正要做些什么,察觉到衣袖上传来的力道,偏过头,就见虞初羽对自己摇了摇头,随即眼神朝他身后示意。 他抬头望去,看见一道身影正不疾不徐地朝他们缓步而来。 幽霁眼神微眯。 是昨晚那人。 黎西看向时昼,没个正形般招呼道:“这不是时妖主嘛,这是出去?” 时昼对他并没有印象,不过对方既然提到这一点,他很快反应过来,正好借力打力,便点了点头,端着高冷的模样冷眼睨来侍卫一眼:“这不,被拦下来了。” 侍卫迅速重复:“近日宫门不许随意进出。” 说着给黎西使了个眼色,希望他配合点。 陛下确实说了不能随意进出,但对象仅限于时妖主和他的亲卫,以及旁边这位同少主容貌相同的少年。 黎西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上前就搂住他的肩膀,丝毫不见外:“那都是一刻钟之前的事了,小兄弟兴许是还没收到最新通知吧。我还急着赴约,行个方便?” 侍卫疑惑地对上他的视线,就见对方眨眨眼,肯定地朝他点头。 所以,禁令解除了? 黎西说完,拍拍他的肩膀,极其自然地出了宫门。 趁侍卫还有些懵逼,虞初羽反应迅速:“我们也有急事,就先走了。” 侍卫招手的动作顿在原地,最后若有所思地挠挠头,重新站回岗位。 黎大人都这样说了,定是没错的。 虞初羽一行走出宫门,刚过一个拐角,就见一架马车停在空地前,掀起的车帘后露出黎西的面容。 直到在马车上坐定,时昼终于露出茫然的神情。 “所以,你们认识?” 虞初羽迟疑了瞬,点了点头,随即做了个极简的解释:“他是人。” 毕竟昨晚才认识,了解有限。 虞初羽看向黎西:“我们还要找人,这是要带我们去哪?” 黎西冲她抛了个媚眼,在幽霁杀人的眼神中获得犯贱的满足感,这才回答:“去和你们要找的人汇合,然而,送你们离开妖界。” “师兄和师姐在你那?” “嗯哼。”黎西得意地扬了扬头,“如果被不是我的部下找到,恐怕他们就要落入妖王的手中了。” “部下?那些妖会因为你下的令违抗妖王?”虞初羽满脸狐疑。 黎西神秘兮兮地眨眨眼:“我背后有人。” 虞初羽不置可否。 就黎西这样的渡劫大佬来妖界卧底已经够离谱了,很难想象还有大能同样心血来潮。 很快,马车就在一处僻静的街巷中停下。 一行人下了车。 时昼走在最前面,得到黎西所指的方向后率先去推门。 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吱呀”的轻响。 随着木门的敞开,一道身影印入眼帘,随即是一张熟悉至极的面容。 四大妖主之一,南尧。 第137章 第 137 章 时昼脑子一抽, 没等身后众人反应过来迅速伸手将门关上。 虞初羽看着他的动作,一脸迷惑:“怎么了?” 时昼故作淡定:“开错门了。” 黎西最后一个从车上下来,听到这话抬头看了眼, 确认道:“没错,就是这间。” 时昼看他的眼神瞬间不对了:好家伙,双面间谍! 黎西看到他的表情,很快意识到什么,眉峰一挑:“放心吧,自己人。别耽搁时间了。” 时昼想了想, 依稀记起昨晚黎西确实曾跟在南尧身边。 这样想着,不由松了一口气, 再次推门。 下一瞬。 砰—— 花开二度。 “不是, 你玩呢?”黎西没好气咋舌, 说着饶过他直接自己上手, 下一秒,一句“卧槽”脱口而出, 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 虞初羽和幽霁这才看清里面的景象。 只见南尧和连竺站在一处, 被这边的动静吸引, 全都转头看过来。 四大妖主,现场就占了三。 虞初羽心中一紧, 朝黎西投去质疑的目光。 黎西一脸冤枉。 “他不是敌人。”南尧及时开口, 表情凝重,“先进来吧,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几人对视一眼, 还是进了门。 真要动手, 这扇门也拦不住。 大门在身后合上,时昼率先发问:“你方才说的时间不多是什么意思?” 说着忌惮地看了眼连竺:“还有, 他怎么在这?” 连竺仍是一贯的面无表情,见他提及自己,言简意赅道:“我来保护白泽。” 南尧看出他们的疑惑,解释道:“妖王说服了众妖,只怕过不了多久,全妖界的妖都要来杀他了。” 南尧的视线落在幽霁身上,指向非常明确。 第146节 感受到连竺不满的视线,他又迅速补充了句:“当然,不包括他。” 虞初羽脸上多了几分愣怔,皱眉道:“为何,妖族要想度过浩劫应该需要他吧?” 南尧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回答道:“妖王断定他不会出手相助,比起活的,死了更容易掌控。” 幽霁站在一旁没忍住轻笑出声:“他还挺了解我的。” 南尧一时无语:“有点紧张感行吗,这可真是全界为敌了。趁对方的人手还没调度完毕,赶紧出城吧!” 时昼:“等等,还有俩人呢?” “哦,还在屋里绑着呢!”黎西随口道,余光瞥见时昼不善的眼神,连忙解释,“害,我之前和他们解释是友军,结果他们死活不信,没办法只好先绑起来了,这不忙起来给忘了。” 很快,徐漱和杜秋然就揉着手腕出来,看到虞初羽一行人才彻底放下心来。 很快,通过刷连竺的脸,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顺利驶出王城。 甫一出城门,两辆马车直接凌空而起,眨眼便消失在天际。 距离界碑最近的城池便是时昼所辖的玄淆城,以马车内几位大乘期的速度加持下,最快也要三个时辰才能到达。 刚驶出百公里,车身突然一个颠簸,朝外望去,一道足有数十米长的风刃呈光速自百米横空劈来,一路上将高空的云层搅得细碎。 仅仅是余波便有如此威力,不难想象,若是真让这道风刃落下,两辆马车恐怕会在瞬息间绞成齑粉。 后座的南尧起身掀起车帘,就见连竺从前边的车厢内缓缓走出,抬手间,一道灵力涌出,直接抵消了风刃,激起一阵狂风。 连竺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打不过他。” 说着面无表情地直视风刃来时的方向,往前走了一步,凭空踩在云层间。 他回头朝马车的方向看了眼,一挥袖,两辆马车的速度硬生生往上提了一度,如流星般消失在天际。 速度太快,南尧只来得及看见一抹金色朝连竺迅速逼近。 是狮崖? 他凝眉暗忖,心中惊骇不已。 看来自己之前还是低估了妖王宫的实力,没想到一个玄羽卫首领的实力竟然能和身为妖主之首的连竺媲美。 还没等他细想,车璧外传来一阵滋滋的声响,等他意识到的瞬间,马车底下已经被腐蚀出了一个洞,而且还在越发变大。 他当机立断将腐蚀的边缘削去,洞口这才停止扩大,但高空的风已经通过洞口灌进车厢,破坏了原本的平衡,马车的行驶路线瞬间变得歪七扭八,速度也一下子降了下来。 从破开的洞口朝外看去,南尧发现一片绿色的薄雾被风裹挟着朝马车的方向蔓延过来,当机立断将驾车的任务交给黎西,瞬间从车厢消失。 再看时,薄雾已经消失,站在南尧身前的,是玄羽卫中名声不显的玄虺。 黎西忙着操控被破坏的马车,根本无法动弹,只能在车厢内大声喊道:“别死了!” 南尧听到他的声音勾了勾唇,背对着车厢摆了摆手。 玄虺一双竖瞳直直看着他:“没想到四大妖主中竟出现了三个叛徒。” 南尧眼下主要是拦住他。 到他们这个层次,若真打起来,三天三夜也未必能决出胜负,因此比起立马动手,他倒不介意同玄虺唠嗑唠嗑:“好好一条蛇怎么活成狗了呢?怎么,不顺着那位妖王就是叛徒了?要我告诉你他为什么会是妖王吗?” “陛下所行不过是为了整个妖族。” “白泽还救过你们全族呢,说好的信仰说杀就杀,别把忘恩负义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玄虺捕捉到他的用词,目光一凛:“你不是妖族?” 南尧朝他恶劣地笑笑:“你猜。” 玄虺目光瞬间冷下来,眼中顿时漫上一层杀意。 另一头,随着时间的推移,马车颠簸得愈发厉害。两道影子如闪电般在天际划过,在这无法估量的极限速度下,车身所遭受的风势也变得愈发猛烈,没一会儿,木质的车厢便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隐隐有散架之势。 原本破开的洞口如今蒙着一层半透明的胶质物体,中间的位置已经开始隐隐发白。 杜秋然一脸担忧又不失肉疼:“面面虫要撑不住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道布帛裂开的声音响起。 胶质物体从发白处裂开的瞬间,原本延伸开来粘在洞口的半透明胶质仿佛失去粘性一般,整个一松,如同漏了气的气球被风一下子吹远。 黎西驾车的动作一下子变得吃力,忙不迭喊道:“那啥虫的赶紧再来一个,我撑不住了!” 杜秋然也着急:“那可是濒危灵兽,你以为是什么大白菜啊!” 黎西:“那咋办?!” 徐漱的声音还算冷静:“只能弃车了,去前面的车厢挤挤吧。” 而且他们这边这么大的动静,正常来说小羽他们没道理不知道,如今前车静悄悄的,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黎西闻言松了一大口气,连忙道:“你们靠近点,我带你们过去。” 下一瞬,高空中极速行驶的马车突然一滞,随即直直朝下方落去,在这之前,一道白光从车厢一闪而出,直直落在前车的辕座上。 杜秋然站在外头朝下看了眼,顿时觉得手脚发软,哆嗦着去掀车帘。 才刚掀起一角,一股浓郁的魔气扑面而来,吓得她一时间忘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下意识倒退一步,差点踩空。 徐漱及时将人扶助,左手抵着杜秋然方才掀起的帘子,这才看清里面的景象。 “卧槽!”黎西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满脸惊恐,“她不会是在这关头走火入魔了吧?” 只见虞初羽额角渗出层层冷汗,闭着眸,眉心紧蹙,唇角上还沾着尚未干涸的血迹,仿佛正在全力抵抗着什么。 车厢内的魔气在她周身萦绕飘浮,时而没入她体内,时而又从她身体中钻出,肆无忌惮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黎西话音刚落,就感受到一股瘆人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仅是那目光中所包含的杀意就让他不寒而栗。 没想到这小白泽还有点东西。 他一脸心有余悸,识时务地捏了下自己的嘴,表示噤声。 正想移开视线,不经意间注意到幽霁手臂上的淋淋血迹,不由愣了瞬,这才发现对方此刻脸色异常苍白,看上去比虞初羽好不到哪去。 黎西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由一愣,回过神来才发现时昼在跟自己说话。 “啊?” 时昼没好气地重复一遍:“你来驾车。” 看着对方气息不稳的样子,黎西苦兮兮地接过这活,直接在外头的辕座上坐下。 杜秋然突然想到什么,赶紧扯扯徐漱衣袖:“我记得之前你意外得了一只噬魔蝶的虫卵,还在不在?” 徐漱想了想,似乎真有这么回事,明白她的意思后,皱眉道:“在是在,但那是只死卵,未必有用……” 嘴上这样说着,手里已经翻起了灵兽袋,很快就从一长串灵兽袋中取出一只纯黑宛如石子般的虫卵。 而一直以来察觉不到生机的虫卵在满是魔气的车厢内竟然细微地动了下。 幽霁在他们说话时就已经投去注意。 杜秋然注意到他的视线连忙解释:“噬魔蝶原本生长在魔界,以魔气为食,却魔大战前也曾有修士用它吸取魔气。不过这还只是个虫卵,可能作用有限,但也聊胜于无了。” 幽霁伸手接过虫卵:“怎么用?” “只要放在小羽手心就好,吸取魔气是噬魔蝶的本能。” 时昼默默往后挪了挪,整个身体几乎都要贴在车壁上。 就在这时,一阵无形的波动从后背传来。 时昼顿时多了分警惕,闭上眼,默默感受了一会,发现两道陌生的气息正在极速逼近,而且显然透着来者不善的味道。 时昼崩溃地抓了抓头发,一副“天要亡我”的表情:“这妖界的大乘期是批发的不成?” “又来了个大乘期?”徐漱脸带忧色地问。 “不,是两个。” 时昼的语气中透着股生无可恋。 前面的好歹还是一对一,怎么到他这难度就翻倍了! 这合理吗?! “弃车吧。”幽霁毫无征兆地开口。 时昼仿佛见鬼一般看着他:“你是怕死的不够快?只有两百多公里了,再撑撑未必不能到。” “来不及了。” 幽霁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的空气一滞,两道势不可挡的攻击一左一右朝马车夹击劈来,顷刻间将马车搅成一堆木屑。 第138章 第 138 章 千钧一发之际, 时昼带着众人瞬移了出去。 刚落在地面,两道白光从眼前划过,化成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落在他们跟前。 四大妖主中的最后一位, 以及……一直跟谛莘身边的影子。 前者懒洋洋地站着,一副被抓苦力的消极怠工。 对上时昼的视线还象征性地点点头,提议道:“随便打打?” 时昼看了眼另一边的影子,却发现对方的杀气汹涌澎湃地朝幽霁一股脑涌去,目标非常明确,对比也非常鲜明。 “别看了, 他打他的。”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响起,末尾还打了个呵欠。 “让他们先带时羽离开, 我和你一起拦住他。”黎西同幽霁站在一起, 凝重地看向影子。 幽霁转过身, 却是直接将虞初羽交到他手上, 语气中警告意味浓重:“保护好她。” 黎西一脸懵逼,随即反应强烈:“不是, 你清醒点, 那可是大乘期。我们两个一起上也未必有胜算, 懂吗?就算你对他有血脉压制也抵不过修为的桎梏!” “那就破开桎梏。” 黎西崩溃:“哪有这么简单,大乘期是说升就能升的……吗?!” 他震惊地瞪大眼睛, 眼睁睁看着幽霁周身的气势不断拔升。 空气中的灵力几乎形成肉眼可见的漩涡, 以他们所在的位置为中心,疯狂倒灌进幽霁的身体, 即便只是站在一旁, 他都能感受到浓郁的灵气顺着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注入体内。 第147节 合体后期。 渡劫前期, 中期,后期。 大乘…… 眼见就要踏进大乘, 幽霁身上攀升的气势陡然一停。 黎西呼吸一滞,生怕因为自己多吸两口灵气导致他进度受阻,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幽霁,才发现他此刻的脸色已经白得不像话,显然强行提升修为不是没有代价的。 最终,幽霁周身的气势还是堪堪停在了半步大乘。 眼见离希望仅仅半步之遥,黎西只觉得一口血怄在喉咙。 大乘以下皆蝼蚁,这话绝非说说而已。 可以说,只要没达到大乘,幽霁在影子那里只不过是一只小蝼蚁和一只稍大点的蝼蚁的区别。 幽霁冷冷看了他一看:“还不走?” “走!这就走!兄弟你争气点,活着回来啊!”黎西抱着虞初羽,连同徐漱和杜秋然一并捎走。 妖王下的令显然只针对幽霁,那消极怠工的妖主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至于影子,他所有注意力都在幽霁身上,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更不会去管他们了。 眼见周围被清空,两边几乎同时出手。 时昼担心幽霁撑不住,一开始就想着速战速决,没想到眼前这妖看着懒洋洋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糊,完全没有放水的打算。 “别这样看我,”他耸耸肩,“我好歹也是个完美主义者,平手也就算了,落败不符合我的美学。” 另一边,幽霁被影子重重掼到地上。 地面被砸开一个大洞,扬起一大片沙尘。 然而影子也不是全然没有影响。 白泽血脉对妖族的压制比他想象中的还大,让他不得不分一份心去压制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臣服感。 幽霁擦去唇角的血痕,眼神冰冷地望着他,再次主动朝他攻去。 他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身体在人形和兽型中自由切换,逮着机会便从对方身上咬下一大块皮肉。 如果换一个对手,对方或许还会有所忌惮,但影子生来便是作为谛莘的死侍培养的,如今谛莘的意识消散,他好比一条失了锁链牵制的恶犬,一心只想为自己的主人报仇。 幽霁再一次倒飞出去,身上的肋骨不知道已经断了多少根,所幸以分毫之差避开了要害,才没有一命呜呼。 时昼感受到身后的气流,回头看见他情况不妙,顺手接住。 幽霁搭着他的小臂站起身,眼中隐隐有光辉流动。 看清他的惨状,时昼倒吸了一口凉气,压低声音道:“估计他们也跑远了,不如我们撤吧。” 幽霁:“等等。” “再等下去我怕你都要断气了!” 幽霁吐出一口血沫,平静地说:“换个对手。” 时昼莫名其妙:“再怎么换也是大乘期,而且那影子追着你不放,怎么可能会转移目标?” 就在这时,他突然后背一凉,一股被锁定的危机感漫上心头。 “交给你了。”幽霁的声音从耳边掠过。 时昼回头,就对上影子杀意凛然的攻击。 靠! 他忙不迭出手防御。 这边幽霁已经迅速逼近那位妖主。 对方轻“咦”了声,眼中带着几分惊讶,“影子怎么放过你了?” 他并没有把幽霁放在眼里,丝毫不在意他的接近,但也就是因为这份大意让幽霁成功在他身上留下一道伤口。 “啧。” 他原本懒洋洋的姿态收起,眉眼中只剩浓浓的不爽。 在幽霁看来,那更像是被从未看在眼底的蝼蚁弄伤带来的恼羞成怒。 于是朝他露出了一个带着浓浓挑衅意味的恶劣的笑。 事实证明,他的挑衅非常成功。 一股凌冽的攻击扭曲时空的界限瞬息而至,幽霁咬着牙承受周身无形的威压,眼神死死盯着那道攻击,微微调整身影,尽可能地降低伤害程度。 砰—— 这一次,他直接撞到时昼身上。 时昼没想到自己躲过了影子的攻击却没躲过队友的后腿,咽下喉中的血腥味捂着胸口正要控诉,余光突然看见影子再次出手,顿时伸手打算将幽霁推开。 然而还没等他付诸行动,就感觉一阵风自他身旁掠过,抬眼看去,影子仿佛看不见他们二人一般,手中的长剑直接朝那妖王面门劈去。 时昼目瞪口呆:“卧槽?这是内讧了?” 正想着,腕间传来一阵力道。 只见幽霁抓住他手腕,轻不可闻地落下一句:“走了。” 霎时间,眼前的景象飞快朝身后掠去。 “卧……槽……?”时昼嘴里灌着风,坚持表达出自己的震惊。 不足片刻,几道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视线中。 黎西一行人前一刻还在为二人担忧,下一秒就见证了大变化人的一幕,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时昼一头扎进旁边的草丛开始大呕特呕。 “没事吧?”杜秋然上前拍拍他的背。 时昼一脸菜色:“没事,就是有点晕妖。” “?”杜秋然一脸疑惑,正想询问,余光撇见一身惨状的幽霁直挺挺地朝地面倒去,顿时惊呼出声:“小师弟!” 情急之下,手上的力道骤然加大,差点没把时昼拍进地里,和某团不可描述的物体来个亲密接触。 呕—— 等时昼终于缓过气来时,一群人全围到另一边去了。 “小红,你没事了吧。”那边杜秋然见他终于站直身,询问道。 时昼轻哼了一声,看在对方还算关心自己的份上暂且没纠结她的称呼,下一秒就听见她招呼:“正好,快来看看小师弟什么情况!” 时昼顿时一脸气鼓鼓的模样,但脚下的步伐还是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幽霁身上的伤已经被几人大致处理过,然而衣襟上的大片血迹看着还是格外瘆人,胸口几乎看不到什么起伏,身上的灵力也近乎于无。 “应该是强行提升修为的后遗症,估计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醒来。”时昼伸手打算将他放到自己背上。 “我来吧。”徐漱出声,说着将人背起。 时昼点了点头,没再坚持:“离界碑还有一段距离,抓紧时间赶路吧。” 杜秋然走在他旁边,没忍住好奇:“那两个大乘期如何了?” 提到这个时昼也有些云里雾里:“那小子不知道对他们做了什么,如今那两只妖正在自相残杀呢。就是不知道效果能持续多久。” “嚯!”杜秋然一脸惊叹,“小师弟厉害呀!” 黎西顿时抓住关键:“这么说他们不是随时都可能追上来?” “理论上是有这个可能。”时昼点点头,在他快要破防时又缓缓来了句,“但理论上也有可能两败俱伤,年轻人要往好处想。” 黎西嘴角一抽,好久没听到别人用这个词形容自己了。 话虽这么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玩命提速。 另一边,影子的攻击如雨点般落下,每一击都足以致大乘以下于死地,但偏偏对方一招不落地接了下来,甚至能给他造成不下的伤害,和一刻钟之前的他简直天差地别。 打着打着,他终于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自他成为死侍的第一天起,就被要求舍弃所有的情绪,保持绝对的冷静。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就被前所未有的愤怒冲昏头脑,这太反常了,而且,一只尚未完全成长的白泽真的能有这么强吗? 更别说,原本在另一头对战的双方已经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就在这时,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手上的动作试探性缓和下来,双方对上视线,眉眼一沉,一个念头同时出现在他们脑海中。 被耍了! 下一秒,两道身影顿时化作一道白光,朝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139章 第 139 章 一片寂寥的黑暗中, 耳边恍惚传来一滴水珠落地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原本漆黑的视野中泛起一道涟漪。 随着涟漪的波纹泛开, 身体的感官逐渐回归。 食指最初恢复知觉,下意识抽动了下,随即一阵粗粝的质感从指尖传来。 虞初羽从黑暗中挣脱,缓缓睁开双眼,对上一面手腕粗的铁栅。 她的意识还有些混沌,左手在身旁摸索, 正想借力站起身,突然摸到一阵毛茸茸的触感, 不由瑟缩了下, 定眼看去才发现是化为原形的幽霁。 这番动作惊动了白团。 浑身的白毛应激般炸开, 幽蓝色的兽眸缓缓睁开, 闪过一抹杀意,直到看见虞初羽后才缓下紧绷的身体, 下意识蹭了蹭。 随即白团身上亮起一层白光, 很快化为人形。 幽霁动作自然地抵上虞初羽的额头, 片刻后松了口气:“魔气被控制住了。不过姐姐怎么会突然生出心魔?” 虞初羽垂着眸,嗓音带着几分滞涩:“抱歉。” 幽霁见她情绪不佳, 没再多问, 转而环顾起四周,微微皱眉:“这是什么地方?”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摆脱两位大乘期后, 自己因强行提升修为而晕倒, 此刻的茫然并不比虞初羽少。 第148节 若是幻术失效, 被那两只妖追上,按照影子对他的恨意, 自己应该已经丧命,而不是四肢齐全地被关在这里。 虞初羽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只见原本空荡荡的位置此刻多了两个镯型的圆环,将她的手腕扣得严丝合缝。 幽霁顺着她的动作注意到这玩意,眉心皱得更紧了:“这是什么东西?” 他说着就伸出手,想要将其暴力拆除。 然而这圆环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愣是一点都没有变形,不仅如此,比起耗费的力气,他感觉自己体内本就未完全恢复的灵力反而消逝得更快。 虞初羽微微用力,想要收回手,出声制止:“应该只是限制灵力用的,戴着不碍事。你如今状态也不佳,倒不如保留实力,后边有什么事也好应对。” 幽霁抬起头在空气中嗅了嗅,并没有放心,“这里的灵气太浓郁了。” 他抿了抿唇,固执地拉住虞初羽的手,狂暴的灵力朝她腕间的圆环肆虐涌入,只听咔嚓一声,输入的灵力直接超出了圆环所能承受的极限,让其直接报废。 与此同时,幽霁的脸色更白了。 他本人愣是没感觉一般,垂着又密又长的睫毛语气轻快地说:“裂了。还剩另一只。” 虞初羽拉住他的手:“够了。” “好吧,”幽霁双眸微阖,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双手从身后虚环着她的脖子,将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语气乖巧得不像话,仿佛前一刻一意孤行弄坏圆环的人不是他一般,“那我恢复下灵力,有事姐姐叫我。” “嗯。”虞初羽向后靠去,身体放松下来,闭上眼整理思绪。 关他们的人并没对幽霁做出任何防备措施,显然认为他产生不了什么威胁,这一点,就已经排除妖族。 回想起自己离开人界时发生的事,虞初羽便不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疑似牢房的地方了。 只是不知道一起离开的时昼等人如何了。 地牢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虞初羽渐渐感觉到身体变得轻快,周遭的缕缕灵气涌入体内,滋润着干涸的灵脉。 就在她以为是幽霁打破手环的缘故时,刚聚集的灵气仿佛收到了某种指引,径直朝右手汇聚,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虞初羽霍然睁开眼,就看见右手的手环上亮起一道道符文,将她体内积攒的灵力尽数吸收,随即恢复成如同的圆环。 所以这根本不是限制灵力的,而是有人用它来吸收自己的灵力?! 虞初羽脸上多了几分错愕。 不止,她细细感受了一下,意识到一同流逝的似乎还有自己的生机。 原来,醒来后周身萦绕的疲惫感根本不是心魔过后的精神不济。 多亏幽霁破坏了其中一只手环,不然自己怕是撑不了多久。 虞初羽回想着圆环上的符文,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些符文看着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就在这时,一道脚步声自远处响起,在空旷的地牢内中显得格外清晰,听声音似乎带着几分急切。 虞初羽连忙让幽霁化为原形。 没一会儿脚步声便他们所在的牢房前停下。 地牢内光线昏暗,对方也未带任何照明之物,饶是虞初羽极力分辨,也只能看清一个轮廓。 “谁?” 不知是不是一路来的太急呼吸不稳的缘故,虞初羽依稀听见对方松了口气,紧接着是一贯的嘲讽:“你倒是命大。” 虞初羽听到声音的瞬间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任瑶?这是什么地方?” 锁链碰撞的声音响起,任瑶径自开锁,推门朝里面进来,仿佛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反抗,随口回答:“昆仑巅沉水牢。许久没回来,认不出来也正常。” 虞初羽本来准备趁她不备出手,听到这回答不由打消了这个想法。 任瑶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外,解释道:“掌门说了,昆仑巅的人,没有交给旁人处置的道理。” 任瑶走到她身旁,似搀扶又似钳制地拉虞初羽起身。 “走吧。”说完她突然视线一顿。 虞初羽注意到对方的目光长时间停留在自己左手的手环上,不由屏住呼吸,生怕她发现端倪。 任瑶长眉一挑,饶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就在虞初羽以为她会有所动作时,就听见她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我说呢。” 虞初羽眼皮一跳,却见对方移开视线,反而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瓶子,随即若无其事提起露在她衣袖外头的一撮白毛:“这不是你的以前养的小土狗吗,还挺长情。” 见幽霁被她提溜得难受龇牙,正准备下口,虞初羽迅速夺回,揉了揉它的颈毛。 目光冷然:“别动他!” 任瑶耸了耸肩,率先走出牢门。 虞初羽握着瓶子,看着她的背影,掌心一点点捏紧。 她打算做什么? 虞初羽跟在她身后走出牢门,回到最初的话题,强调道:“我已经不是昆仑巅的人了。” 任瑶头也没回:“掌门都没答应,算不得数。” 虞初羽思绪繁杂。 此前她明确表示与昆仑巅割席时,掌门师叔从未有过任何表示,因此不管是在她还是旁人看来都只当是默认的态度,如今自己背上勾结魔族的骂名,昆仑巅大可不必理会,为何还要趟这趟浑水? 还有这手环…… 虞初羽跟着任瑶一路走出地牢。 和她想象的不同,外边并没有什么人,或者说,任瑶带有她有意无意地绕过了人群,但从二人所行的方向来看,又确实是通往掌门所在的凌霄峰。 一路上虞初羽不是没有撞见过其他人,但那些人无一例外均是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旁经过。 很不对劲。 虞初羽看着他们呆滞麻木的神情,差点以为自己这是进了什么魔窟。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肩上有东西在蠕动,定眼看去,发现是一只纯黑色的虫子的瞬间差点没直接出手送它往生,幽霁连忙跳到她肩上制止了这一桩血案,将噬魔蝶的幼虫收好后,传音解释。 好歹是自己的救命恩虫,虞初羽忍住心中的别扭,尽量忽略刚刚那奇怪的触感。 不过若说噬魔蝶的幼虫只对魔气有反应,那刚刚为何会动? 虞初羽狐疑地回头,身后是方才同他们擦肩而过的弟子。 “别看了,”任瑶恢复到往日冷淡的语气,“抓紧时间。” 虞初羽回过头,默默跟上。 她几乎可以肯定昆仑巅发生了什么变故。 望着眼前熟悉的建筑,虞初羽深吸一口气,踏进了凌霄峰的殿门。 无尽的风雪随着二人的步伐一同灌进了洞开的殿门。 下一秒,一道无法遏制的咳嗽声从里边传来。 那声音干涩而粗糙,仿佛在砂纸上摩擦一般,不断刺激着众人的神经。 虞初羽愣是从中听出了暮气沉沉的意味。 她恍惚地往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那咳嗽之人的模样,顿时满脸错愕。 “掌门……师叔……?” “小羽,你来啦?”熟悉的声音响起,忽略他脸上的皱纹,嘴角笑意的弧度也同以往并无二致,但虞初羽还是不敢辨认。 只见上首的高座上铺着雪白的发丝,掌门原本眉心两道深深的川字纹印痕如今已经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脸上已经布满大大小小皱纹,全然看不出曾经那张随着年龄增长依旧魅力不减的面容。 从他身上,虞初羽只能看到四个字。 桑榆暮影。 可是掌门明明是大乘期,理应还有很长的寿命,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可是不敢认师叔了?”掌门笑道,看不见丝毫隔阂,“也是,老了这么多,怕是吓到你了吧。” 虞初羽心口止不住的发闷。 再开口时,她的嗓音带着几分喑哑:“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掌门像是闲谈一般,语气轻松:“不过是修行时出了些差错,小羽可是心疼师叔了?” 虞初羽掌心握起又松开,在手心留下一道道极深的指甲印。 她垂着头,死死盯着腕上圆环,心中尚且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师叔找我来,是认为我是魔族的细作吗?” 第140章 第 140 章 掌门含笑看着虞初羽, 目光极为和蔼,仿佛在看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说出的话却令她不寒而栗。 “师叔比谁都清楚, 你与魔族毫无关系。神祇的后裔,哪是那些低劣的魔族可以比拟的。” 他说着一挥手,大殿两侧仿佛被掀开一层帷幕,只见数名昆仑巅长老被锁链贯穿四肢,悬挂在半空,眼眶里空洞洞的, 只能看见两个可怖的窟窿。 这些全是曾经主张杀死她的长老。 掌门继续说:“这下,他们便是真的有眼无珠了, 小羽可还满意?” 墙上的人剧烈挣扎起来, 似愤怒, 又似悔恨, 还有无尽的惊恐。 虞初羽张了张嘴,几乎发不出声音, 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为什么?” “嗯?” “为什么故意误导我?”虞初羽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 声音喑哑。 她第一次觉得眼前的人如此陌生。 过往的种种温馨回忆, 连同她的信念一同崩塌,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算不上误导。”掌门无奈笑笑, “起初我确实不知情, 直到后来接触到你的灵力才恍然明白过来。” 虞初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所以那根本不是隔绝魔气的阵法……我的修为也并没有停滞……” “小羽能够勤勉修炼,师叔很是欣慰。” 虞初羽神情愣怔, 突然间想到什么, 猛地回头去看进入殿内后就未曾说过话的任瑶。 第149节 只见对方对上她的视线, 脸上神情没有意一丝变化,毫不客气地吐出两个字:“蠢货。” 掌门将二人的神情收归眼底, 用一种回忆往昔的语气感慨道:“我记得你们小时候可要好了,可惜,任丫头当时年龄太小,分不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如今你们都长大了,有什么话说开就好了。” 虞初羽整个人如坠冰窟。 她突然想起任瑶当初看见她洞府内的阵法时古怪的神情,后来更是几次提醒她阵法有问题,为此她还去向掌门询问了一番。 但也就是从那天以后,她一连几天都不曾见到对方的身影,等再次去找任瑶时,丹峰就莫名挂上了那张“虞初羽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 彼时她魔族的身份刚暴露,所有高层正是对她忌惮非常的时候,哪怕下边的弟子并不知情,在各自师长的提醒下也纷纷开始同她保持距离。 她本以为任瑶也是如此…… 虞初羽声音微颤:“所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掌门:“做错事自然要受到惩罚。” “化仙池,”任瑶不偏不倚地对上她的视线,表情始终没有丝毫变化,像是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我在里面呆了三天。” 命悬一线。 这四个字任瑶并未说出口,但虞初羽心知肚明,这便是事实。 宛如钝刀凌迟的化仙水便是寻常修士都无法忍受,何况是垂髫之年的孩童。 所以,任瑶对她的恨意从来不是没原由的啊。 “因为我……”她喃喃道。 无尽的愧疚和自责涌上心头,几乎将她淹没。 一连串的认知被颠覆,虞初羽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强烈的情绪波动引得体内平复没多久的心魔隐隐欲动。 不过噬魔蝶的存在将那缕不安定的魔气瞬间抹杀。 瞬间的清明中,虞初羽勉强找回几分理智,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周身异常强烈的灵力波动。 原本被吸收殆尽的灵力正以非同寻常的速度在她体内恢复,并且源源不断被手环吸收。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掌门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似乎消失了不少,仿佛逆生长一般,逐渐能看出他原本的模样。 他在故意激怒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虞初羽的心终于沉到了谷底。 不知道是因为恢复了力气,还是觉得成竹于胸,掌门终于从上首的高座上站起身,缓步朝她走来,直到在她面前站定。 眼前的脸终于同记忆中威严而不失的亲和的掌门师叔重叠。 掌门伸出手,轻轻搭在她头顶,揉了揉,是同曾经如出一辙的力道。 也是她记忆中长辈的温度。 对上掌门怜爱而无奈的目光,虞初羽一时间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 “吃了这么多亏,我们小羽怎么还是同以前一样,即心软又好骗。”他说着,动作温柔地将虞初羽身前凌乱的发丝捋到身后,“你太执着于是非对错了,你不明白,很多时候,是非并不重要,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它们是可以由人评定的。” “就像他们曾把你视作魔族,高高在上,生杀予夺,如今却只能被悬挂于此,任由你处置。” 虞初羽:“任我处置?” 掌门笑着点头:“就当是请小羽帮忙的报酬了。” 虞初羽握了握掌心,感受着体内疯狂凝聚又迅速消失的灵力,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中转灵力的工具,身上的经脉在灵力的冲击肆虐下隐隐做痛,无尽的困意涌上心头,精神变得越发不济。 虞初羽轻声问:“我会死吗?” “不过是睡一觉,待师叔渡劫飞升,自然会保你无恙。” 在掌门放缓的声音中,虞初羽的眼皮一点点加重,最终完全闭上。 一道强大的灵力将她稳稳放在地上。 在她身前,掌门周身的气息变得玄而又玄,仿佛化作了天地间一粒雪,一缕烟,一朵云,虚无而缥缈,但就是这般缥缈的气息流程转过的瞬间,又成了遥不可及的天堑,令人本能地发出阵阵颤栗。 头顶明亮的天空瞬间变得晦暗起来,层层乌云朝此处汇聚,照不见一丝天光,云层后头,手腕般粗细的紫电涌动,时不时划出一道渗人的电光。 掌门立在殿顶之上,痴痴地望着天幕裹挟着毁天灭地威势的雷云,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无尽的虔诚。 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困于大乘期数百年,他终将亲自踏上那条登仙路。 雷劫轰然落下,重重劈在他身上。 他几乎感受不到丝毫疼痛,只觉得痛快,甚至想要那雷劈得再快些。 一切都是如此顺利。 直到雷云消失,天光重现,掌门顶着一身被雷劫劈得褴褛焦黑的衣裳,站在没了白雪覆盖的冻土上,一时间有些恍惚,心头漫起一阵不真实的感觉。 他真的渡过飞升劫了?! 正想着,耳畔适时响起阵阵的仙乐,极目望去,天际尽头浮现出一扇门的轮廓,紧接着,层层白玉阶梯凭空浮现,自门外铺展而下。 一辆由无数灵禽牵头的车辇自门内出现,顺着天阶正朝这个方向飞驰而来,最终稳稳落在他身前。 看着眼前瑰丽精致的车辇,他平复好心情,缓缓踏入。 灵禽扇动翅膀带他掠过天阶。 透过车窗,他的目光一错不错地望向天际的仙门。 近了,更近了。 车辇内散发着令人沉醉的气味,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他朝散发着金色光晕的恢弘仙门伸出手,就在即将触及的一瞬间,星星点点的血色在视线中溅开,将眼前的神迹腐蚀出一道道狰狞的破洞,透过洞口,看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现实。 梦,碎了。 无数灵气裹挟着浓郁的魔气从他身上溢散而出,修为开始节节倒退。 他看着自己掌心溢出来的近乎发黑的血液,突然间大笑起来。 “我说这一切怎么顺利得不像话,感情真是一场梦啊。”掌门笑够了,缓缓抬头,看着正前方的虞初羽,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只是感概道,“小羽长大了,没想到都能骗过师叔了。” 轻飘飘的语气,如同以往任何一次寻常的对话,虞初羽甚至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欣慰。 他在欣慰什么? 她手中紧紧握着从任瑶那得来的瓶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渡噩花的花汁加上白泽的幻境,便是大乘期也难以提防。”虞初羽垂着眸轻声解释,无法掩饰的颤音还是暴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心情。 掌门愣怔片刻,随即释然地点点头:“原是如此,看来我栽得不冤。” 说完,他艰难地支起身,朝虞初羽招了招手。 任瑶站在数米之外,看见这一幕担心再生事端,不由出声制止。 虞初羽顿了下,还是朝前走去,在掌门身前蹲下。 “怎么还哭了呢?可是生师叔气了?”掌门笑笑,视线却仿佛穿越了时空,落在当年那个身量小小的孩童身上。 虞初羽茫然地抬头。 她哭了吗? 她伸手扶上自己的脸,就碰到一片湿润。 眼泪仿佛不受控制地落下,同她的思想割裂开,不管她怎么擦拭都没用。 “为什么?”清冷的声线在不受控的哭腔下显得有些沉闷,“若是吸取我的生机,说不定真的能成功。” “啊,是这样吗?”掌门眨眨眼,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虞初羽定定地看着他:“你现在也还有机会。” 右手的圆环在她的手腕上显得格外扎眼。 掌门轻笑一声,随即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看她的眼神极为复杂:“我杀不了你。” 听到这话,虞初羽眼睫有一瞬间的颤动。 就在这时,掌门突然伸出食指,点在虞初羽眉心。 不远处的任瑶见状眼皮一跳,却发现现场的其余人都淡定的不得了,顿时将喉中的惊呼咽了去。 一道光晕没入虞初羽眉心,随即脑海中凭空多了一些东西,没等她查看,就听见掌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谭弋说他将孤鸿影教给你了,想必彻底掌握拂山霭对你来说也只是时间问题,也算是师叔的补偿吧。如此看来,倒是你那正经师父不干实事了。” 他似乎觉得有趣,再次笑出声。 虞初羽听着他逐渐虚弱的声音,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大限将至。 她动作僵硬地站起身,退后几步,朝着掌门的方向行了个晚辈礼。 随后转身,恍惚却决绝地朝殿外走去,留给他一个漠然的背影。 掌门翻过身,呈大字状躺在殿内,望着周围模样狰狞的长老们,毫无征兆地大笑出声,笑声萦绕在凌霄殿内,久久未歇,却怎么也传不出殿外的风雪筑成的结界。 第141章 第 141 章 昆仑巅掌门入魔一事直接惊动了整个修真界, 引起了极大震动。 各种谣言日嚣尘上,最后不知怎么传的,最终竟被归到浩劫身上, 引得世人对浩劫的恐惧更上一层。 不过虞初羽倒是因为此事,在任瑶的舆论引导下成了阻止昆仑巅掌门魔功大成的功臣,顺便洗刷了当初魔族细作的罪名。 经过这番折腾,昆仑巅元气大伤,万幸除了当日被悬挂在凌霄殿内的长老,还有一部分人被关在一处, 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算是保留了力量。 “真的要走吗?”任瑶跟随虞初羽二人一同走出山门。 “听惯了你赶我走的话,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得你一句挽留, 还真有点不习惯。”虞初羽扯了扯唇角。 任瑶轻叹:“今时不同往日。” 一阵沉默中, 虞初羽转过身看着她认真说:“还没同你说一声‘对不起’。” 任瑶轻哼一声:“谁让我欠你的呢。” 第150节 虞初羽扶额:“都说了那是意外。” 任瑶轻声道:“都是意外。”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 在几人肩头铺了白白一层。 任瑶像是想到什么,视线落在旁边的幽霁身上, 挑眉道:“说起来你身边这位小师弟还是我们昆仑巅的弟子吧, 不兴这样拐走吧?” 虞初羽愣了愣, 仔细一想,似乎还真是。 她转头去看幽霁, 就对上那双幽蓝色的兽眸。 随即就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用拐, 自愿赠予。” 语气认真。 任瑶抽了抽唇角,觉得此刻的自己格外多余。 “对了, 你若要去无上学宫话, 记得小心苏茶。”眼见山门在即, 任瑶停下脚步,提醒道。 虞初羽疑惑抬眸。 “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总之,她给人的感觉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仿佛彻底变了一个人。而且,如今的无上学宫已经被那些世家彻底渗透,你若要去的话注意提防着些。” 她露出一抹讽刺的神情:“大难临头,总还是有那么些人控制不住膨胀的野心,也不知道是真蠢还是自信。” 但事不遂人愿,往往这些人才是活得最久的。 虞初羽转过身,同她道别,“走了,兴许下次见面,就是浩劫来临之时了。” 任瑶:“别死了。” “你也是。” 一场白雪飞过,将两人的身影模糊在一片白茫之中。 雪下得越发大了。 两人走了片刻,视野中依稀浮现一道模糊的轮廓。 随着距离的拉近,对方的面容彻底呈现在他们面前。 是简祯。 这是虞初羽数年来首次见到他。 不得不说,对方的变化极大,早已没了曾经那个温和的昆仑巅大师兄的影子,整个人仿佛成了一柄没有感情剑,锋锐而凌厉,周身萦绕着与世隔绝的孤寂。 看见两人的瞬间,简祯平津无波的眼眸多了一丝波澜。 他张了张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小羽…… 他眼睁睁地看着幽霁旁若无人地去拉虞初羽的手,动作间特意隔断二人视线。 “姐姐,走了。” 虞初羽轻轻应声,擦肩而过的瞬间,甚至没分出丝毫余光。 简祯转过身,垂着眸无声看向地上两条背道而驰的平行线。 一如分道扬镳的他们。 - “唉——” 一道身影蹲在台阶边缘,长叹一口气,在他身边是四五个维持着同样姿势的人。 远远望去仿佛一排大小不一的萝卜。 这声音仿佛一道信号,周围不约而同地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虞初羽二人达到沐星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几人没有丝毫察觉,自顾自唉声叹气。 “也不知道大师还要闭多久的关,我还等着大师给我拿主意呢。” “在座的谁不是呢!大师这关闭得也太突然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嫌队伍长。” “你说,饶因兰闭关了?”虞初羽的声音从几人身后响起。 几人齐齐转过头,其中一人认出她身份,不由瞪大眼:“虞……虞初羽?!” “就是昆仑巅那位……”一人话未说完,就迎来了旁边之人的肘击。 “什么昆仑巅,虞师姐早和他们没关系了好吗!”背着大刀的少年眼冒星光地看着虞初羽,热络地回答她的问题,“虞师姐,大师他一个月之前闭关了。” 虞初羽二人是光明正大进来的,昆仑巅内发生的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她的嫌疑洗清,并未掩饰身份。 幽霁见他一脸殷勤,有些不爽地挡在前面:“你方才说他闭关得突然是什么意思?” “啊……就……突然不来了啊……”被突然打断视线,对方茫然了片刻,下意识回答。 “是他自己明确说的闭关?”幽霁进一步追问。 背刀少年思索片刻,迟疑道:“我是听别人说的。” 他说完挠挠头,转头向其他人确认:“你们呢?” “我也是。” 其余人纷纷附和。 其中一人渐渐也琢磨出不对劲来:“说起来,大师闭关一事似乎是突然之间传开的。” “害,你们就是想太多了,大师日理万机,哪有功夫出面一一解释,兴许就是随便找了个人传达的,我们不知道也正常。” 虞初羽和幽霁二人对视一眼。 来这里之前,他们就去过饶因兰的住所,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丝毫活动的痕迹,可见闭关一事属实有待商榷。 “那蓟南溪呢?她不是体术教习吗?我们找了一圈都没见到人。” 听到这话所有人面面相觑,一人后知后觉地说:“确实有段时日没看见蓟教习了。” “总不至于两人一起闭关了吧。”有人玩笑般随口道。 眼见没有其他线索,二人只好先行离开。 “他们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走在路上,虞初羽担忧道。 幽霁却不以为意:“蓟南溪好歹也是龙族,没那么弱。” 虞初羽听到这话,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她抿了抿唇,神色复杂:“她的情况有些特殊。” 看见幽霁疑惑地抬眸看向她,虞初羽摇了摇头,揭过这个话题:“希望是我多虑了。” 无上学宫应该没有理由对饶因兰和蓟南溪动手,只是不知道二人的消失和那莫名其妙传开的闭关消息有什么关联。 就在这时,两名穿着黑色劲装的男子端着一般无二的扑克脸朝他们迎面走来。 “二位,洛长老有请。” “洛长老,”虞初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片刻后报出一个名字,“洛锦?” 其中左边的人微微颔首,见他们没有异议便自顾自转身带路。 走着走着,虞初羽意识到这条路似乎是通藏书阁的方向,很快,她的想法便得验证。 黑衣男子挥手开门:“洛长老就在里面。” 随即二人动作一致地走到大门两侧站定,如同两尊石铸的门卫。 虞初羽此前来过这不止一次,因此看到门内的场景时不禁吓了一跳。 原本的藏书阁整齐有序,任凭一个强迫症进来都挑不出错处。 反观现在,放置古籍玉珏的架子已是空空荡荡,所有本应完好罗列在上面的物件在地上堆成一座座泾渭分明的小山,在它们周围散落着无数字迹潦草的稿纸。 许是有时纸张不够,地板和墙面的几处位置也被有幸添上几笔墨迹。 说是藏书阁,倒更像是成了洛锦的私人书房。 虞初羽和幽霁站在门边不远,没有轻易挪步。 属实是这周围也没有供他们落脚的地方。 空间内不断传来笔尖落在纸面的簌簌声,不知过了多久,洛锦终于抬起头,从埋首的案几上抬起头,露出一张足以在午夜媲美鬼魅的脸。 倒不是指她长相可怖,而是她的肤色白得吓人,像是一具许久未晒过太阳的尸体,再配上眼底因肤色衬托而格外明显的青紫,怎么看都像是凶案现场。 “你们来了。有点乱,勉强将就下。”她微微颔首,挥袖间,二人身前瞬间扫出一片空地,凭空出现一副桌椅。 “坐。”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副精致的差距,动作如行云流水,没一会儿,两杯热气腾腾的茶便摆在二人面前,自己率先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虞初羽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并未动作。 洛锦放下茶杯,注意到她的视线温和笑笑:“见笑了,多日滴水未进,着实有些渴了。这灵茶味道不错,二位不妨尝尝。” 幽霁好奇地端起茶杯嗅了嗅,刚触到唇边便被烫得皱了下眉,但还是舔了舔唇边溢出来的茶汁。 灵气确实挺浓郁的,似乎能促进他的恢复。 虞初羽见他喜欢便将茶杯推到他面前,这才看向洛锦:“不知洛长老找我们前来所谓何事?” 洛锦瞧见她的小动作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下一瞬柔和的目光落在幽霁身上:“我记得你之前身边无时不带着一只小白团,应该就是这位吧?不过古籍都未记载的原形,属实令人好奇,可否冒昧问下,阁下是什么妖?” 幽霁抬眸看了她一眼,弯了弯眼眸,半点不按常理出牌:“确实挺冒昧的。” 幽蓝色的兽瞳闪烁着危险的光晕,森森地落在洛锦身上。 直觉告诉他,他讨厌眼前这个人族。 无形的僵持中,洛锦莞尔一笑,语气无比自然:“抱歉,是我逾越了。” 轻而易举地消弭了紧绷的气氛。 虞初羽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幽霁一眼。 难得见他如此情绪外露,难不成洛锦有什么问题? 正想着,就听见洛锦缓缓开口,回答起她最初的问题:“我记得你同那龙族还有饶因兰交情匪浅。也是想着你得知他们消失一事兴许会着急,才会让他们带你前来。” 第151节 虞初羽闻言目光一凝,直接追问:“你知道他们的下落?” 第142章 第 142 章 虞初羽心中升起警惕。 从未听说洛锦同二人有什么交集, 为什么偏偏是她知道饶因兰的下落? “放心,他们确实在闭关,”洛锦安抚道, 似乎看出她眼底的困惑,解释说,“此前我路过南溪泽时,正巧撞见那龙族小姑娘的记忆传承出了点问题,便将他们带回来安顿,不过事关龙族的传承, 我也帮不上忙,只能让她寻了个适宜的场所进行修养。至于饶因兰, 因为担心便一同跟了去。” 这番话听着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虞初羽:“他们如今在何处?” 洛锦施施然站起身, 温和道:“走吧, 我带你们过去。” 虞初羽和幽霁并肩跟在她身后。 洛锦并未走向出口的大门, 反而带着二人穿过称得上狼藉的藏书阁,直直朝顶层走去。 身后的二人对视一眼, 神色都有些奇怪。 难不成那两人就在藏书阁内部? 绕过回环往复的书架, 洛锦最终站在了一处凹陷的内壁前。 不知她触碰了什么地方, 完整的石壁突然向内移了一分,原本严丝合缝的内壁上呈现四道两两相连的缝隙, 显然是一扇门的形状, 紧接着,门面上缓缓几条线条图案。 虞初羽隐约意识到方才一路走来九曲回环的路径应该蕴含着某种阵法, 若不是彻底走进来, 在外边看只怕怎么都发现不了那处内壁, 即便进来了,没触到关窍, 也不会有人轻易将其和门联想到一起,跟别提门上还带着把“锁”。 层层设防,这里真的像洛锦说的那般,只是供南溪修养的场所吗? 虞初羽不禁疑惑。 但转念一想,这么隐蔽的位置,若不是饶因兰告知,洛锦身为外人应该也不会轻易发现。 思索间,洛锦已经将门彻底打开,露出其后深蓝昏暗的光幕。 同二人简单示意后,洛锦率先迈步进入。 虞初羽在她之后正要迈步,突然被握住左手,抬头望去就对上幽霁不安的表情:“一起。” 虞初羽顺势回握。 “好。” 踏入光幕的一瞬间,周遭景象一变。 还没等他们站稳,无数震耳欲聋的兽吼声瞬间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领地被侵入的野兽,直刺得人耳膜生疼。 嘶—— 虞初羽感觉大脑仿佛被针扎一般,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幽霁眼神一冷,喉中发出一声低吼。 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性。 霎时间,所有示威的异兽仿佛被掐住了喉咙,吼声戛然而止,偌大的空间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虞初羽四下看去,并没有发现洛锦的身影。 暂时无法判断是传送的位置不同,还是故意将他们引来此处。 门内的景象宛如深蓝色的夜幕,抬首望去,眼前空空荡荡,没有想象中的无数凶兽虎视眈眈。 唯一引人注目的,便是漂浮在空中的光球。 这些光球大小不一,分布在空间各处,此刻正散发着莹莹光晕。 虞初羽朝最近的一个光球望去,只见里面趴着一只迷你小兽,脑袋正埋在两只前爪间,浑身瑟瑟发抖。 所以,方才那些兽吼该不会就是从这些光球里面传出来的吧? 正想着,就见幽霁直接上手,抓着那团光球动作粗暴地在半空甩了几下。 “喂,和我们一起进来的女人去哪了?说话!” “哪有其他人?”一道委屈巴巴的小奶音从光球内响起。 虞初羽颇有些意外:“真会说话?” 妖兽虽说不少都开了神智,但能口吐人言的还是少数,通常还都是借着种族生来的天赋。 “还有一个穿着绿衣服的人和我们一起进来了,有办法找到她吗?” “可是明明只多了两道气息呀。”小奶音颤巍巍地说,连带着幽霁手中拿着的光球似乎都在小频率地抖动。 “小怂货,你搭理他们做甚!”一道恶狠狠的声音恨铁不成钢地说,“被关傻了吗?他们又伤不到我们!” “可是……可是……他晃的我好晕……qaq”小奶音声音中都带上哭腔,感觉平时没少被恐吓。 幽霁将小奶音放到虞初羽手上,从一堆噤若寒蝉的光团中精准抓住那枚煽火的,一脸纯良地问:“你来说说,能帮我们找到人吗?” 这枚光团内的妖兽显然是个硬骨头,正要冷哼一声,狠狠拒绝,没想到对方慢悠悠伸出食指,轻飘飘弹在光球上。 下一瞬,光球仿佛陀螺一般,直接高速旋转起来。 “我……艹……呕——我……我说……” 没到十息,嘴硬光团光速滑跪。 直到光球停下不动,世界还是天旋地转。 幽霁催促:“别拖拖拉拉的,还想再来一次吗?” 危机感袭来,嘴硬光团忍着眩晕急声开口:“它没骗你们,进来的确实只有你们俩。” 幽霁闻言看向虞初羽,一脸邀功的表情,顺便挤兑一脚:“我就觉得她不是好人。” 虞初羽抽了抽嘴角,冲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她没忘记自己跟洛锦进来的目的,朝光团询问道:“那这之前有没有来过两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人一龙。” 幽霁见状正准备如法炮制,没想到嘴硬兽立即积极回应,生怕再被当成陀螺:“等等等等……有!” “有来过一个人!” 虞初羽意外之余又不禁蹙眉:“只有一人?” 嘴硬光团胆战心惊地“嗯”了声,见他们相信这才放下心来。 幽霁:“那人呢?” “这就不知道了,都被关起来了,谁会关心一个人的死活啊……”嘴硬光团的声音越说越低,一副底气不足的模样。 眼见线索断了,虞初羽捏了捏眉心,正打算四下找找线索,结果耳边传来小奶音扭扭捏捏的声音。 “那,那个,我……我好像知道他在哪儿。” 几道目光齐刷刷落在它身上。 小奶音瞬间受了惊吓般再次埋起脑袋,一副见不得人的模样。 “我、我带你、你们过去。”它磕磕绊绊地说完,又磕磕绊绊地驱使光团朝某处飞去。 幽霁见状随手丢开嘴硬光团,同虞初羽一起跟上。 很快,两人就看见小奶音在某处停下,开始拱着光团在地上挖土。 挖土?! 虞初羽心中一咯噔,感受到脚下的突然似乎确实比别处松软不少,不由咽了咽口水,艰难道:“他被埋了?” 小奶音呆呆地“嗯啊”一声,虽然声音小小,但虞初羽还是听出了它话里的理所当然:“不然被别的妖兽抢走了怎么办?” 虞初羽一脸问号:“你埋的?!” 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小奶音再次害怕地埋起脑袋,委屈道:“我每次只吃一点,不影响的。” 虞初羽:“??” 不是,你都吃人了,你委屈啥? 幽霁眼神古怪地看了光团一眼,开口道:“我来吧。” 说着蹲下身,手掌搭上地面。 瞬间,身下出现一个巨坑,沙石飞扬间,一个小小的光团破土而出,缓缓呈现在二人眼前。 光团中,只见一人双目紧闭,蜷着身体侧躺着。 “饶因兰!”虞初羽看到这一幕顿时松了一口气。 差点以为自己会见到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确认里面的人还活着后,虞初羽没好气地伸手戳了戳小奶音的光团:“所以你方才说的吃是指什么?” “应该是功德吧。”幽霁拍了拍手,朝她走来,解释道,“我没认错的话这家伙应该是释迦兽,因为专吃功德,所以也有人叫它缺德兽。” “我才不缺德!”小奶音第一次鼓起勇气直视二人,小眼睛中燃烧着一簇火苗,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我们释迦兽从来不吃白食!这是诬陷!” 幽霁无所谓地看了它一眼,轻飘飘地“哦”了声。 小奶音:“!(▼ヘ▼#)” 虞初羽逗它:“你刚还当他储备粮呢。” “可我也还回去了啊!”小奶音急声辩解,“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叫什么……破钱免灾嘛!一样的!” “那叫破财免灾。”幽霁在旁边嘲笑,“但你是找冤大头。” 见虞初羽注意力全在它身上,不爽地一下下戳着光团让它几次倒地。 小奶音:“坏人!” 就在这时,饶因兰听到周围的动静悠悠转醒,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看到旁边的人影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久未进水的嗓音喑哑道:“阿羽,幽霁?” 虞初羽听到他的声音立刻转过身来,因此也没注意到一旁幽霁将小奶音丢远的动作。 还没等她开口,饶因兰率先询问:“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 虞初羽:“洛锦说带我们来找你,对了,南溪呢?她没和你一起吗?” 第152节 “洛锦。”饶因兰低声喃喃,眉心紧簇,“她又想做什么?” 直到虞初羽重新唤了他一声,才回过神来,垂着眸回答道:“南溪她不在这。” 在二人看不见的地方,拳心紧握,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他视线落在幽霁身上,扯了扯嘴角:“话说幽兄你恢复啦,太好了。” 幽霁察觉他神情不对,眼睛微眯:“那个洛锦是有什么问题吗?” 第143章 第 143 章 饶因兰脸上写着浓浓的迷惘:“我不知道。” 他垂着头, 轻声说。 虞初羽和幽霁对视一眼,均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一头雾水。 这傻孩子该不会是被洛锦洗脑了吧? “说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虞初羽扫了眼四周。 就刚才的小奶音来说, 似乎都来历不俗,如果这些光团内都是同一级别的妖兽,恐怕随便放出一只都能在世间掀起不小的风雨。 饶因兰这才抬起头,目光望向远处的光团:“这是殒星涧。浮空殿非大乱不出,这里所有的光团都是历代浮空殿主带回来的祸乱人世的妖兽。” “那你怎么……”虞初羽思绪一动,“是洛锦干的?” 饶因兰点了点头:“她应该是担心我会给你们泄漏消息, 才将我关在这里,没想到你们如今也进来了。” “什么消息?” 饶因兰的声音沉默一瞬, 知道自己无法逃避了:“洛锦在南溪泽设伏, 南溪她为了让我逃出去, 成了离火道内那道封印的阵眼。” “她用南溪当阵眼了?!”虞初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身体内蔓延开来。 她张了张嘴, 电光火石间,脑海中的线突然串连起来。 当初何逐风在中洲城拦截自己时, 她以为对方提醒的是跟自己身边的幽霁, 然而她忘了。 南溪作为时间最后一条龙, 在他们眼中,自然算得上古遗族。 但是…… 虞初羽几乎将唇瓣咬得沁出血来, 瞳孔中仿佛笼上一层深邃的浓墨。 幽霁感受到衣襟内微不可闻的动静, 低头一看,发现噬魔蝶的幼虫不知何时已经爬了出来, 立刻担忧地握住虞初羽的手腕:“姐姐, 冷静。” 虞初羽手上青筋凸起, 几乎控制不知心底的愤恨,眸光沉沉。 饶因兰见她情绪反常, 怕她担心太过,连忙缓和,扯着唇角露出一抹牵强的笑:“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洛锦说了,阵眼本身不会对上古遗族造成太大伤害,等我们想办法出去后,将南溪放出来就好了。” 虞初羽:“她是不是还说,一切都是为了大义?” 饶因兰愣是从她压抑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惊心动魄。 “所以你的迷惘,是因为有那么一瞬间发现觉得她说的没错?” 饶因兰垂着眸。 “那如果南溪回不来了呢?”虞初羽嗓音晦涩。 饶因兰听到这话眼皮骤然一跳,几乎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强颜笑道:“怎,怎么会……你在开玩笑对吧?颜上月被封印了这么久也好好的……” “南溪不一样。”虞初羽声音很轻,抛出一句匪夷所思的话,“她不算真正的龙。” 饶因兰茫然地长了张嘴:“什么意思?” “上一次浩劫中,龙族携全族祭阵,只留下一颗因早产而天生有缺的龙蛋。入阵前,龙族族长为保住唯一的血脉,直接毁了龙蛋体内的大半传承,才使得天道在灵气溃散的情形下容下这颗龙蛋。这便是后来的南溪。” “她天生有缺,一旦入阵,便是必死无疑。” “我,我不知道。”饶因兰面色煞白。 虞初羽抬起头,对上饶因兰的视线,眸光浅淡:“即便是上古遗族,就活该被牺牲,被困囿在一尺见方的阵眼千年乃至万年吗?凭什么?有人问过他们的意愿吗?” “若所谓的大义仅仅只是多数人的保全,那真的是大义吗?” 饶因兰愣愣地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洛锦想要当那个救世主,尽管拿自己的命救,而不是站在那慷他人之慨。”虞初羽语气中透着无尽的杀意,“更不该对南溪出手。” 龙族舍全族性命保下来的血脉,她怎么敢! - 一刻钟后,分布在无上学宫各处的学子不约而同地感受到脚下传来的震动,周围的物件开始剧烈晃动,最终纷纷砸在地上,弄出一片狼藉,就在所有人惊惧之际,余光中,一道刺眼的剑光突然自上空划过,其上裹挟的威势几乎要劈开天幕。 “发生什么事了?”不少人惊恐地走出建筑,朝剑光来时的方向望去。 轰—— 一声巨响中,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原本宏伟古朴的藏书阁从中间劈开,露出一个硕大的豁口,一时间,所有喧嚣声尽数消失。 两道人影从豁口出缓缓浮现。 离得最近的学子眯了眯眼,竭力想要看清二人的面孔。 然而就在他看清的那一瞬,顿时双目圆睁。 “是虞初羽!” 虞初羽本就没有隐瞒的打算,直接驱动灵力在无上学宫上空喊道:“洛锦,滚出来!” 下一瞬,数道灵力划过,化成几个人影,将他们团团围住。 “何人如此冒犯!” 是驻守无上学宫的诸位护法长老。 虞初羽视线落从他们身上划过,无一例外,皆是世家的人。 “洛锦用蓟南溪做离火道阵眼一事,你们知情吗?” “我们都感念她能为天下苍生出力。” “原是如此。”虞初羽轻声道,“既然都如此大义,想来也是做好了出力的打算。”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人直接消失在原地。 几位长老警惕地四下扫视,突然听见旁边传来的一声惨叫。 只见虞初羽不知何时站在最初回答的长老身旁,架在那人颈边的剑锋,此刻正往下淌着血。 虞初羽略一用力,拔出卡在对方颈骨的剑,顿时甩出一片血花。 长老的身体失了支撑,顿时软绵绵倒下,露出颈边碗大的剑痕,最后在重力的作用下,断开仅剩的一丝皮肉,尸首分离。 “抱歉,第一次干这种事,手有些生,后面不会了。”虞初羽脸上还溅着几滴血,面无表情地说着话。 剩下的人只觉得一股寒意漫上天灵盖,毛骨悚然地看着她。 幽霁轻轻一跃来到她身边,拿了块帕子细心擦去她脸上的血迹,收手时,视线划过她肩上色彩瑰丽的紫蝶,心头笼罩着一层阴翳。 他试着伸手去握她手中的剑:“姐姐,剩下的就由我来替你杀吧。” 虞初羽轻飘飘避开:“放心,还没到该我死的时候呢。” 幽霁闻言心中躁郁愈甚。 像是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就在这时,剩下几人似乎体会到浓浓的危机感,一人道:“一起上!” 幽霁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周身光芒一闪,瞬间化成一只威风凛凛的雪白巨兽。 庞大的身躯与身侧的虞初羽形成鲜明对比,毛茸茸的尾巴从她身前绕过,将她整个人环在中心。 因为体型的差距,双方的距离瞬间拉近,还没等那几人跑远,白色的巨爪抬起,铺天盖地地阴影瞬间从头顶笼罩而来。 一人逃跑不及,生生被挖断了一条腿,发出一声惨叫。 虞初羽也没闲着,穿梭在断壁残垣之中,时不时补上一刀。 两相配合,倒也将那几位长老杀得七七八八,不过也有源源不断的人朝这边赶来。 旁观的弟子看到这一幕早已吓得腿软,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一些人甚至腿软得动弹不得。 虞初羽视线冷冷地从他们身上扫过,并没有过多理会。 如今还留在无上学宫的弟子,大部分也都是世家出身。 不知何时,无上学宫像是成为了一座专为世家打造的安全屋,全没了设立时的初衷。 只是不知道,洛锦是如何在这群贪婪的鬃狗中拿到话语权,让他们为自己所用的。 解决掉最后一人,虞初羽轻轻一跃,回到巨兽身旁,望着远处极具压迫感的气息,轻声道:“棘手的来了,可惜,没能杀了洛锦。” “大乘期。”幽霁开口,视线穿过虚空,同一双眼睛对上。 几乎是同时,一声裹挟着无尽威势的喝斥从四面八方传来:“狂妄小辈!” 虞初羽拍了拍几乎有她腰高的兽爪:“变到最小。” 幽霁垂下脑袋,幽蓝色的兽瞳带着些许不解,但还是听话照做。 一眨眼,眼前的庞然大物骤然消失,只在脚边多出一个不起眼的毛团。 虞初羽顿下身,将白团轻轻抱起,紧紧护在怀中,再抬眸,大乘期的威压已经尽数落下。 幽霁听到头顶传来的一声闷哼,心急如焚地抬头,却被虞初羽牢牢护住,动弹不得。 “姐姐!” 咔嚓。 一声脆响落在耳边,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落在他毛发上。 “虞初羽!” 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第153节 “差不多了。”虞初羽的声音幽幽传来。 还没等他想明白话里的意思,一道轰鸣的雷声骤然响彻整个天际。 幽霁懵了一瞬, 这里可是无上学宫,怎么可能会有天雷? 他挣扎了一会儿,感受到虞初羽有所松懈的力道,顿时找到冒头的机会。 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立着一道焦黑的身影。 皮肤表面留下大片雷电劈过后的灼痕,露出底下模糊的血肉,隐约还能看见游走其中的细小紫电。 所以,这是真的被雷劈了? 幽霁茫然地抬头,发现头顶并没有同想象那般破开一道大洞。 白昼和夜幕一如往常般此消彼长,漠视着底下的一切干戈。 虞初羽擦去唇边溢出的血迹,抱着完好无损的白团站在夜幕之下,漠然地看着位于修真界顶端的大乘期此刻狼狈的模样,眼中不见丝毫波澜。 数米开外,三轮烈日的光芒照在焦黑人影得脸上,将其上的忌惮照得一清二楚。 “天道为何会护着你?” 第144章 第 144 章 幽霁闻言茫然的眨眨眼。 他在说什么鬼话? 天道怎么可能会有偏向? 这样想着, 他就要抬头去看虞初羽。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身负天命之人,天道自然得护着。” 竟然是洛锦。 此刻她倒是不躲了。 她转头看向虞初羽, 露出一个友善的笑,仿佛没有任何龃龉:“你说是吧?” 虞初羽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眉心微蹙。 洛锦知道的,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想必之前带她进入殒星涧应该就是为了困住她…… 但她是如何得知的这些消息。 平白被雷劈了一道的大乘期目光沉沉地看向洛锦:“你为何不早说?” 洛锦恭敬地颔首,态度看上去挑不出错:“若是无性命之忧,天道自然不会出手, 我以为,我已经事先告知过您不可伤及性命。” 大乘期闻言冷哼一声。 刚开始他确实只打算压压那小辈的锐气, 不过没想到对方还是个硬骨头, 出手难免重了些。 “所以, 如今只要将人抓住就行了吧?” “劳烦徐老了。”洛锦俯首作揖。 幽霁听到这话瞬间龇牙, 然而还没动作,就在此被虞初羽按了回去。 “你想做的, 应该是拿我去祭最后的主阵吧?就像当初的熏池那样。” 幽霁闻言霍然抬头。 祭阵? 洛锦点点头, 如实道:“却是如此。” 虞初羽:“但是主阵在魔界, 魔界的通道早在却魔大战中就被封印了,若是解开, 你就不怕魔族卷土重来?” “不必担心, ”洛锦似宽慰般道,“我已经找到其他进入魔界的方法了。” 虞初羽垂着眸不知想些什么, 眼见大乘期逼近, 缓缓开口:“不必了, 我自会同你们前去。” “姐姐!”幽霁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抬头。 洛锦视线扫过周围血淋淋的尸体,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显然并不相信她口中的话。 虞初羽注意到大乘期眼中明晃晃的睚眦必报,继续说:“我想,一份完整的祭品总比破损的更能发挥作用。你说是吧?” 洛锦神色松了几分,笑道:“也行。但要带上这个。” 说着朝她抛去一样东西。 虞初羽伸手去接,然而就在她指尖触及的一瞬间,那玩意儿毫无征兆地在半空炸开,撒了她一身粉末。 “咳咳……” 虞初羽来不及防备,猝然吸了一大口,顿时引起一阵咳嗽。 就连她怀中的白团也没有幸免。 虞初羽只觉得眼前出现片片重影,天旋地转间便彻底失去意识。 闭上眼前,虞初羽依稀听见二人提及魔界通道。 “通道还要多久才能打开?迟则生变。” “快了。那位方才说是半刻钟后就能开启。” “那人真能信得过吗?” “事到如今,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至少目前,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何况,那人可是佛子引荐的。” “还是注意点,毕竟他们可是……”徐老知道分寸,没再继续说下去。 “晚辈清楚。”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幽霁眼中一片清明,将二人的对话收归耳底。 他看着昏迷过去的虞初羽,思忖片刻也缓缓闭上眼。 - 慈悲崖。 《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诵经声终日在崖边萦绕。 遍布红岩石的峭壁险峰上,一位打着赤膊肌肉精壮的武僧盘腿而坐,他的肤色和周遭的红岩石并无二致,放眼望去,几乎与石壁融为一体,说是石雕也不会有人怀疑。 他巍然不动地坐在崖侧延伸出的平地上,合十的双手上握着一串被烈日晒得暗红的佛珠,浑身上下只有嘴唇微微翕动,证明这确实是个活人。 就在这时,许久没有过动静的崖底突然划过一道红影。 石壁上的武僧耳朵一动,缓缓睁开眼睛,眸中闪过几分波澜,微微捏紧佛珠的手暴露了他心底的紧张。 自那日师弟下去后,底下一直风平浪静,如今总算有了动静,就是不知道,这动静是好是坏。 正屏息凝视崖底,一道红色的声音无声无息出现在视线中。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弥陀佛,这些时日辛苦师兄了。” 武僧缓缓抬头,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的瞬间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崖边狂风猎猎,却愣是没吹起他身上鲜红的袈裟。 武僧撑着手站起身,却没有立刻走近,视线一眨不眨地落在他身上,声音沙哑却带着饱含希冀地问:“你……还是云梵师弟吗?” “自然。”佛子含笑回答,“师兄可要考察一番?” 话音落下的瞬间,猝不及防地得到一个灼热的拥抱。 佛子早已习惯这位师兄表达兄弟情的方式,见状也拍了拍他的后背。 “连累师兄了。” 武僧松开手,蛮大一汉子愣是红了眼眶,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你是我师弟,哪有什么连累!” “对了,那黑雾如何了?你真将它们净化了?”他忧心忡忡地扫视了佛子一眼,“身体没出什么问题吧?” 佛子笑着宽慰道:“我很好,师兄不必担心。这些时日师兄想必耗费了不少心力,回去好好休息吧。” “害,不值一提。走走走,如今你平安回来,大家总算能放心了。”武僧一把揽过他的肩膀,就要带着他往寺内走去,然而旁边的人却纹丝未动。 他疑惑回头,就见佛子露出歉意的神情:“师兄先行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啊?去干嘛?” “去中洲城,借一样东西。” 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他的瞳仁中涌动的黑气。 - 虞初羽醒来时,周遭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她下意识朝怀中摸了摸,却并未发现小白团的身影,顿时一颗心提了起来。 难不成是被洛锦带走了? 若她知道幽霁白泽的身份,还不知道会做什么。 想到这她连忙站起身,心中多了一股急迫感。 令她奇怪的是,自己的灵力完好无损,并没有被动手脚,而且此处也并非牢笼,不知道洛锦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里似乎是一条狭长的地道,石壁上每隔数米便燃着只手指长的蜡烛,两者之间的烛光正好相接,不留一点阴影,将两侧石壁上的画照得一清二楚。 虞初羽的视线在壁画间扫过,眉心不自觉拧起。 这壁画上描述的,和她在传承中看到的记忆并无太大出入。 也就是说,有人将熏池布下封印的全过程用这种形式记录了下来。 当初在寒川的冰殿中,熏池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她不仅预见到了这次浩劫,还做了为此留下了防范措施,而觉醒了她血脉的自己便是这措施中最重要的一环。 第154节 当初霜月真君是在魔界将她带回来的,照熏池悲天悯人的秉性,不难推测她会将后人放到最核心的主阵负责看守。 所以,很大可能,如今她脚下踩着的就是魔界界域。 而且,应该就在封印附近。 洛锦想让她献阵,所以如此安排也并不意外。 只是她想不明白,既然献阵,又为何将她独自扔在此处? 和其他封印不同,主阵作为所有复合阵法的核心,是真正的献祭,需要当事人心甘情愿。 这一点,她还是从熏池口中得知的。 所以,当悲天悯人的神祇在听到自己的拒绝后才会如此失态。 按理说,主阵由熏池自行负责,便是古籍也不可能记载,洛锦不可能知道这一点。 但这样一来,就说不通她为何会放任自己在这里了。 虞初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疑虑,朝通道深处走去,心头却越发警惕。 越往里走,壁画上的色泽越发艳丽,直到壁画上的故事结束,虞初羽也走到了通道尽头。 这是一条死路。 石壁上,最后一幅便是头戴桂冠的神女走向一座繁复而宏大的巨型阵法的画面。 那道阵法被刻画得极为细致,所有符文清晰可见,像是从真正主阵一比一复刻还原来一般。 渐渐地,虞初羽仿佛被那道阵法攫取心神,明知情况有异,但却怎么也移不开视线,回过神来,右手已经不自觉地触摸上去。 一道吸力袭来。 虞初羽只觉眼前一晃,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地方。 “小羽?”一道不确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虞初羽疑惑地抬起头,看到对方面容的那一刻,瞳孔一缩,随即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竟是失踪已久的霜月真君。 虞初羽张了张嘴,狐疑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难不成是什么幻术? 霜月真君除了最开始的不确定外,神色并无意外,似乎并不奇怪她会出现在这里。 但语气却带着一丝沉重,苦笑道:“你还是来了。” 虞初羽想要走近,突然发现鞋尖前方亮起一圈符文,适时停下脚步。 那些符文却并未因此熄灭,从外圈向内逐次亮起。 这时她才注意到,她这个便宜师父所在的位置,似乎就在其中一个外圈的位置。 而其他光圈的位置上,也坐着一个个衣着古怪的人。 只是那些人都双目紧闭,根本无法判断存活与否。 但符文最中心的,无疑是一个死人。 或者说—— 是一具白骨。 那具白骨保持着同所有人并无二致的打坐姿势,仿佛死后也在用灵魂做燃料,继续维持阵法的运作。 如此诡异的一幕看得虞初羽直皱眉。 霜月真君似乎看出她眼中的疑惑,解释道:“数年之前,熏池设下的主封印便濒临瓦解,这是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失守,所有昔日封印的黑水便会倒灌而出,当时你灵力被封,我来寻他们之时,守阵人已经所剩无几了,便只好自己补上了。” 他笑笑,眸中带着些许歉意:“抱歉,当初失约了。” 虞初羽感受到他大不如前的修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视线又落在其余无知无觉的人身上。 “他们……都死了?” “嗯。”霜月的声音有些低沉,知道她应该已经猜到什么,回答道,“这是黎族的禁地,他们都是你的族人。不过也不必太伤怀,对他们而言,看守封印是他们生来的责任,为此牺牲,他们并不后悔。” 并不后悔……吗? 虞初羽一时间心绪复杂。 都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真有多大的感情也未必,但她就是莫名觉得一阵可悲。 紧接着,一簇簇无名火从心头升起。 她不知道对熏池而言,这些所谓的后人都算什么? 一群世代繁衍只为看守阵法的工具吗? “阵法破了又如何?”虞初羽突兀地说。 “小羽?”霜月疑惑地抬头。 “浩劫难道只是他们的责任吗?那是世间所有生灵共同的劫难,这种独揽自怜的牺牲何尝不是一种傲慢?” 又何尝不是被他们所信奉的神祇强加意愿后的盲目。 虞初羽垂着眸,看向摆着无数尸首的阵法。 阵法收集的能量在渗入地面,也就是说,那道主阵便在这下面。 霜月见她神情不对,连忙喊道:“小羽,你要做什么?” 虞初羽缓缓拔出伏尘剑,面无表情地朝地面劈去。 轰—— 承载着无数尸骨的阵法顷刻间付之一炬。 沙石飞溅间,她注意到霜月真君灵力干涸后的无法为继。 她脚尖一跃,拉过对方的手臂撑在自己肩上,带着他顺势下落,直到脚尖落在实处。 “你看,她这不是来了。”一道轻笑声适时响起,嗓音中带着几分磁性,听着极为陌生。 这里有人? 虞初羽心头猛地一跳,瞬间提起警惕,差点没把霜月真君当作对方的团伙扔出去。 但对方倒退的修为不是作假,就算要骗自己也实在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直到尘埃落定,她才看清下边的景象,饶是有所准备,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手中的伏尘剑也像是产生了什么应激反应,发出阵阵嗡鸣 除了他们现下落脚的中心一圈真空地带,放眼望去是一片漆黑,连光都无法将其穿透。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些浓稠的黑色,便是所谓的黑水。 虞初羽压下心中逐渐升腾的不适,看向前方的两道人影。 除了洛锦,还有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斗篷内的人,而他手中提着的白团,正是她担心了一路的幽霁。 如无意外,想来方才那道声音,就是那个斗篷人发出来的。 虞初羽看着被斗篷人拽着尾巴在半空随意甩动,却毫无动静的白团,心也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悬着,下一瞬目光森森地看向斗篷人,语气冷得掉渣:“住手!你对他做了什么?” 第145章 第 145 章 斗篷人的动作一顿, 倒真依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抱歉。”他语气温和,“这是你的灵宠?” 说着低头检查了一番,确认道:“放心, 还活着。” 虞初羽冷冷的看着他,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从洛锦的态度来看,眼前的斗篷人十有八九就是打开魔界通道的幕后之人。 这样一个人能简单到哪儿去? 余尽辞闻言低下头,打量了一番手中无知无觉的白团,仿佛随口一问:“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他垂着眸,没等虞初羽回答, 笑着说:“这样吧,你唤我一声哥哥, 我就将它还你, 如何?” 虞初羽蹙着眉, 视线几乎要穿透将那严实的斗篷。 他葫芦里究竟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一旁的霜月真君从斗篷人出声时起, 眉心便一直拧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这时, 他终于没忍住开口:“阿辞?” 但话出口的瞬间, 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自嘲地笑笑。 怎么可能,阿辞明明已经…… 然而他刚想压下这个念头, 就见斗篷人抬起手缓缓摘下头上的帽子, 露出那张他觉得不可能的面孔。 虞初羽视线狐疑地在二人身上徘徊了一会儿,最终落到斗篷人脸上。 那是一张谪仙般出尘卓绝的脸, 一睁眼, 狭长的凤眼淡化了原本的清冷, 眸光流转间,使他平添一抹邪气。 虞初羽看着那张脸, 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但她无比确信自己从未见过眼前这个人。 “寒叔,别来无恙。”男人朝霜月真君微微颔首,一幅熟稔的模样。 霜月真君脸上多了几分恍惚和错愕:“真是你,可你不是……” “一些障眼法罢了,我没死。”男人笑笑,语气自然地接过话。 虞初羽看向霜月真君,问:“你认识?” “他……” “正式认识一下,我叫余尽辞,也是你的,哥哥。”余尽辞打断霜月的话,看向虞初羽一字一句道。 虞初羽一头雾水地看向霜月真君,就见对方无声点了点头。 “你们确实是亲兄妹。” 第155节 虞初羽在片刻的茫然后,渐渐也回味过来方才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除开性别带来的差异,他们二人的眉眼轮廓确实挺相似的。 在得知对方同自己血脉相连的一瞬,虞初羽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归属感,这种感觉很奇妙,仿佛迷失已久近乎麻木的旅者终于在茫茫大漠中找到出去方向。 是刻在血脉里的羁绊。 虞初羽压下心中那股由血脉带来的盲目悸动,目光审视地看着他,眼中的戒备丝毫未减。 “哥哥。”她面无表情地唤道,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可以还我了吗?”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道白影呈抛物线从空中划过,径直越过她头顶。 在场的人都被他的举动打个措手不及。 虞初羽在片刻的错愕后迅速反应过来,退后几步伸手去接。 眼见白团就要越过这片真空地带触及黑雾,千钧一发之际,虞初羽好险抓住那蓬松的尾巴。 然而不等她松一口气,余光中掠过一抹黑影。 看着转瞬间在眼前放大的面容,虞初羽呼吸一滞,就见他嘴角勾了勾,唇瓣轻启,一道宽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放心,灵宠我会替你保管好的,妹妹。” 电光火石间,虞初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伸手,在她肩前一推。 一道不可阻挡的力道使她整个人向后倾倒,她只来得及将小白团往反方向丢去,毫无意外地看着余尽辞接过。 黑雾似乎察觉到什么,瞬间沸腾起来,全部朝这个方向涌来,形成格外浓稠的黑色。 在虞初羽即将没入黑雾的瞬间,一道厚重而古朴的庞大阵法自她背后亮起,顷刻间将她吞没。 正是当初熏池设下的一系列复合阵法中的主阵。 但此刻,她已经来不及想为余尽辞能够罔顾她意愿将她送入阵法了。 在没入阵法前的最后一刻,落入她眼帘的是余尽辞擒着笑意的面容。 那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小羽!” 事情发生得太快,没等霜月真君阻拦,人就已经彻底消失在视阵法中。 霜月真君本就承受着修为反噬,如今看到这一幕不由心头大恸,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即便心里再怎么清楚镇守封印是黎族人历来的使命,霜月真君还是不能接受余尽辞就这样将虞初羽推进无法挽回的深渊,那可是他的亲妹妹! 但他却没有立场去责备余尽辞,一时间只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余尽辞望着阵法消失的地方,眸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洛锦从一开始的错愕,到最后看着事情毫无征兆地顺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整个人恍如置身云端,直到看见霜月的反应才有种尘埃落定的真实感。 喜悦后知后觉地漫上心头,她露出真切的笑意,“这下我们就有充足的时间应对浩劫了!” 她拿出玉听,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好消息传回无上学宫。 做完这一切,她甚至有心情开解霜月真君:“倒也不是无可挽回,只要我们抓紧时间,也许能在她彻底消失前结束这一切,尊者还是振作些为好。” 霜月猛地抬头,宛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转头去看余尽辞,仿佛想要从他身上得到验证。 余尽辞这次倒是好好地抱着白团,掌心一下一下地从它蓬松的毛发上拂过,自言自语道:“嗯,是该抓紧时间了。” “什么?”对方的声音太轻,洛锦一时间没有听清,下意识问道。 只见他停下顺毛的动作,伸手打了个响指。 几乎是同时,一扇恢宏复古的大门赫然从他身旁出现,向里望去,一片幽深的黑暗中,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脚步声。 脚步声随着众人的呼吸逐渐变得清晰。 洛锦下意识屏住呼吸,就看见黑暗中一道身影缓缓浮现,走入众人视线。 鲜红的袈裟映衬着来人悲悯的面容,在幽深的背景中透出一股难言的佛性。 “阿弥陀佛。” 正是慈悲崖的佛子。 他为什么来了? 洛锦心头浮出一抹困惑。 就见余尽辞笑着开口:“你来了。东西取来了吗?” 佛子点头道:“自然。” 说着他取出一段鲜红如血的细线。 红线出现的那刻,周遭的空气几乎一滞。 洛锦眼皮狂跳,便是多看一眼都觉得惊心动魄。 那是什么东西? 她这样想着,也问了出来。 佛子听到声音转头,不吝解惑:“这是千缕丝。” 但也仅仅只是说了一个名字。 洛锦看着二人心照不宣的样子莫名有种脱轨的失控感:“你们要做什么?” 余尽辞笑道:“自然是,拨乱反正。” 洛锦看着他眼底癫狂的神情,心中的不安加剧。 “你在说什么?什么拨乱反正?浩劫不是已经被暂时控制住了吗?” 余尽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有虞初羽祭阵,封印不是被加固了吗?” “谁同你说,封印下的才是浩劫?”余尽辞勾着唇轻声道,“真正的浩劫,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洛锦手上的玉听突然开始疯狂闪烁。 一条条红色加急讯息接踵而来。 人界的天,黑了。 洛锦不可置信地划着玉听,但却如何都划不到底,每一秒都有成千条信息刷新,每一条都是惊恐的求救。 她霍然抬头,看向余尽辞:“为什么会这样?那我们封印的是什么?” “自然是上一次遗留下的浩劫,”余尽辞脸上带着一抹嘲讽,“你以为,所谓浩劫,是放着不管就能自行消失的吗?” 他说完在指尖划了一道小口,蹲下身,一手提溜着白团,一手用指尖血开始在地上画着什么。 洛锦:“你在做什么?” “不是说了吗?拨乱反正。”余尽辞面上平静无波,指尖缓缓挑起一根红线,似乎在端详什么,“既然浩劫无法正面抗衡,那将其分摊到每一个人身上不就好了?” 洛锦闻言只觉得周身泛起一层寒意,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万一失败了呢?你会害死所有人的!” 余尽辞抬起头,漠然地看了她一眼:“我全族都可以死,他们为什么不能死?” 沉默依旧的霜月真君听到这话恍惚地抬了下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眼中亮起一道微弱的光。 洛锦看向佛子手中的千缕丝,意识到那就是余尽辞口中“拨乱反正”必不可少的东西,急声喊道:“不能将千缕丝给他!” 佛子转过头,脸上带着些许无辜:“我就是来送东西的。” “你们佛修不是最讲究慈悲为怀吗,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葬送所有人性命?”洛锦声音不由带上几分尖锐。 “洛施主,后果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何况浩劫已经开始了,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了。”佛子好声好气道。 “谁说没有,所有封印阵我都已经了然如胸,只要再设一道……” 余尽辞手上的动作未停:“只怕凭如今遗族的数量已经凑不够一组阵法了吧?” “总有办法的。”洛锦眸光沉沉,在他周身流连了一会儿。 眼见余尽辞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重新将视线放在佛子身上,没放弃劝说:“少数的牺牲是必要的,尤其在三界的安危面前,孰轻孰重只怕不用我多言。若是三界因此陷于险地,佛子当真对得起身上的袈裟吗?。” “大厦将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佛子收起脸上一贯的笑意,平和的眸底带着掩藏极深的厌倦,似悲似嘲。 “我不过一个半路出家的佛修,懂什么我佛慈悲?不过是有人求到我跟前,见他可怜,应下罢了。 死一人是死,死万人也是死,难道就因为我救了这一人,便负了这满天神佛与这身上袈裟? 若是如此,那这佛,我不休也罢。” 洛锦愣愣地看着他撕开的袈裟,久久无法言语,脸色却难看得厉害。 这一个两个,都是疯了不成! 第146章 第 146 章 乌压压的天幕自头顶汇聚,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朝地面逼近。 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中,陆续有人失了心智般狂性大发,变得暴躁易怒, 极具攻击性,让本就惶惶的人心更加动荡。 原本被视为避难所的中洲城如今却成了首当其冲的重灾区,此处的黑雾尤为浓郁,甚至云层中渐渐凝出几滴近乎浓墨般的黑水,自上而下滴入骚动的人群中。 下一刻,尖锐的爆鸣声自人群中炸开。 只见那滴黑水正巧落在一男子头顶, 在触及到他头皮的瞬间,水入油锅的呲啦声响起, 众目睽睽之下, 顺着黑水滴落的方向, 只见他的脑袋赫然被腐蚀出一个大洞。 男子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满脸的痛不欲生。 但因为黑水的体积太小,一时间竟无法彻底夺去他的生命。 黑水如入无人之地般没入他身体, 继续蚕食他的内脏, 伴随着男人的惨叫和淋漓的鲜血, 最终落在地上,但即便是脚下厚重青石板也在它可怕的侵蚀力面前破开一个大洞。 旁观这一幕的人几乎都要吓傻了, 各个脸色惨白, 即便再腿软的人都往爬了好一段距离,在那死相凄惨的男人周围留下了数米远的真空地带。 一片混乱中, 城中守卫终于反应过来, 开始梳理秩序。 第156节 但中洲城的人委实太多了, 平日里他们还会在守卫们的武力威慑下遵纪守法,但如今性命当前, 一想到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自己,便再也管不了这么多,如闷头苍蝇般埋头就跑。 混乱在各地蔓延,但依稀能看出些许规律。 越是人多的地方,黑雾越浓郁。 但人向来是抱团的群居生物,尤其在这种足以颠覆他们认知的灾难面前,落单反而成了最可怕的事情。 何逐风出神地望着天空,似乎想要透过那沉不透光的黑雾看向什么。 就在这时,一名属下顾不得其他,急匆匆来报:“城主,无上学宫的入口关闭了!” 何逐风转过身,神情并没有丝毫意外。 世家的本性他再了解不过,怕是感到事情不妙打算独善其身罢了。 早在他们将族内的人成堆地往里头送时,他便意识到会有这么一天。 但黑雾可不是“关上门”就能隔绝在外的。 “城主,怎么办?那么多百姓,光凭我们的人手根本顾及不来!”下属一脸急色 “能救多少便救多少吧。”何逐风轻声道,“兴许你觉得他们弱得好像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但往往活到最后的,反而是这些不堪一击的凡人。” 纵观四境,西境的形势相对乐观。 此处地广人稀,黑雾并不浓郁,并没有形成可怖的黑水。除开在最开始因混乱造成的伤亡,以及受黑雾影响在城内作乱人祸,伤亡人数不想中洲城那般骇人,加上慈悲崖和合欢宗来得及时,在两大门派的共同努力下,形势暂且稳定了下来。 一时间,诵经声盘旋在各大城池上空。 妖界众妖早已将浩劫抛之脑后,因此没有丝毫防备,直接被来势汹汹的黑雾打了个措手不及,伤亡极其严重,混乱程度和中洲城不相上下。 一时间,妖王的威信急剧下降。 反观魔界,百年的封锁并未给他们带来任何影响。 在这里,混乱和无序才是常态。 所有的魔遵循着原始的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如同野兽般蛮横生长,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和欲望。 在这始终充斥着暴力和色/欲的魔界,一切都寻常得几乎看不出浩劫的痕迹。 但若是细看便能发现空气中游离着的淡淡黑雾。 周遭有魔族路过,却全然看不出丝毫影响。 饶因兰是被一声声兽吼吵醒的。 不知道那些妖兽受了什么刺激,今日显得格外暴躁,一个个互相对骂,声音一道比一道响,从少数能说人话的妖兽口中可以听出,它们骂得还挺脏。 不知是哪个渐渐不满足于口头挑衅,起了这个头,在没办法亲自动手的情况下,直接操纵着光团朝对面的人撞去,一时间,殒星涧内光团乱撞,很快就波及到他身上了。 饶因兰一副漠不关心地消沉模样,并没有同这群妖兽计较的意思,只在被撞到角落后默默脱离战场,朝当初被埋的那个坑挪去。 却没想到位置已经占了。 是那只释迦兽。 饶因兰见状调转方向,准备另寻他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知道这家伙有没有受影响。 这样想着,突然听见小奶音压低声音说:“外面这么乱,你不进来吗?” 饶因兰闻言诧异地停下动作,想了想还是钻了进去。 “它们这是什么情况?”他随口问道。 “被那黑黑的东西影响了吧。”小奶音回答,抬起爪子指了指一个方向,“就是那个。” 饶因兰这才看见空中游离着的细微的黑色雾气。 只见丝丝缕缕的雾气径直穿过光团,没入一只妖兽体内,一时间,妖兽肉眼可见地暴躁起来,吼得越发精神,从对面几只妖兽的反应来看,显然骂得更脏了。 饶因兰呼吸一窒:“那是什么东西?” 就连殒星涧都成这样了,外面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小奶音显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它的声音有点蔫蔫的,不动声色地往饶因兰身边挪,然而还没等靠近,一道清晰的咕噜声直接将它暴露。 它顿时浑身一僵,在原地尴尬地顿了一会,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咽了咽口水,一脸希冀道:“你身上的功德能分我一口吗?就一小口。” 饶因兰:“……” 随即想到这家伙接二连三地提及自己身上的功德,他意识到些许不对,问道:“我身上有很多功德吗?” 自己前面十数年一直呆在浮空殿未曾出去,后面这几年似乎也没有做过什么能增加功德的事,那它口中的功德又是哪来的?难不成自己前世是个大善人? 小奶音点点头:“你是我见过的人里功德最多的!” 说完期期艾艾道:“所以分我一口也不影响的。” 饶因兰有些出神,随口回答:“随便你。” 释迦兽眼睛一亮,立刻朝饶因兰的方向做了个吸气的动作,随即腮帮子鼓鼓地咀嚼起来,眼睛都眯了起来,一副香迷糊的满足模样。 一番吞咽过后,小奶音看他的眼神都不同了,一脸感动道:“你真是个好人!” “放心,我不会白吃你功德的!”小奶音拍着胸脯,“以后我罩着你!” 饶因兰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反倒问起另一件事:“你知道这的守护兽在哪吗?” 小奶音眨了眨眼:“你想要出去吗?” 饶因兰“嗯”了声。 外头定是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虞初羽他们二人如何了。 当初他没能帮上南溪,害她如今生死不明,同样的事他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那你走吧。”小奶音的声音有些失落。 嗯? 饶因兰猝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它。 就见下一秒,周身的光团凭空消失,自己已经变回正常的大小。 小奶音似乎料到他内心的想法,无辜道:“你之前也没说要离开呀。” 饶因兰这才回过神来,张了张嘴,最后吐出两个字:“谢谢。” 不过看它的眼神多了一丝不放心。 该不会是收了自己功德的缘故吧? 怎么感觉这守护兽有点不靠谱呢? 小奶音丝毫没有察觉:“你快走吧。” 饶因兰朝它微微颔首,转眼便在消失殒星涧内消失。 此刻的无上学宫内乱作一团。 黑色的雾气在空中肆意飘荡,人群凌乱地分散在学宫各地,大多双眼赤红,一些手上还滴着不知谁身上的血,看上去同入魔无异。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随手抓住一个行迹如常的人,直到对方回头,才意识到她是同虞初羽不怎么对付的苏茶。 但此刻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发生什么事了?虞初羽呢?” 苏茶惊奇地“咦”了声,看着他的眼神若有所思,轻声呢喃:“你竟然没事?” 她回过神来,扫过眼下的光景笑着回答:“看不出吗?浩劫来了。至于我那位好师姐,应该是被带去祭阵了吧。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卵用。” “享受最后的时光吧,幸运儿。”她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饶因兰愣在原地,一阵寒意漫上心头。 他这才意识到他们二人在一众失了心智的修士中有多突兀。 他恍惚地朝无上学宫外走去,直到站在漆黑的天幕下,才感受到往日轻飘飘的“浩劫”二字化为现实是如何绝望的景象。 尸骸遍地,大半是被失智的修士屠戮的百姓。 眼见一道剑光即将落到一名孩童身上,千钧一发之间,饶因兰抱过孩童,用自己的后背接下这一剑。 溅出的鲜血瞬间将他的衣服淋湿。 他没有回头,直到甩开持剑之人,他才惊魂未定地将孩童放下。 剧痛后知后觉地一股脑涌上来。 饶因兰脸色已是一片惨白。 孩童早就被发生的一切吓傻了,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眼神涣散。 饶因兰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茫然地看着满目疮痍的城池,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几乎将他淹没。 怎么办? 难道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吗? 突然间,他像是想到什么,眼神一亮。 不,还有一个办法! 他抱起孩童迅速朝无上学宫赶去,等那昼夜共生的景象再度呈现在眼前时,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能回溯过去,窥探未来的溯洄镜! 这时,脑海中凭空出现一段画面,是开启溯洄镜的法门。 饶因兰虽有一瞬间的困惑,但此刻显然不是顾及这么多的时候。 他按着脑海中画面唤醒溯洄镜,果不其然,下一秒,整个天空开始震荡,无边天幕瞬间凝缩,化为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 整个无上学宫兀地一暗,只剩无边的星海。 饶因兰迫不及待地照着记忆启动溯洄镜。 然而想象中的时间倒流并且发生。 突然间,一道白光在眼前炸开。 第157节 饶因兰被刺得下意识闭上双眼,然而就在他闭眼的一瞬,白光迅速没入他的眉心。 无数陌生的画面挤进他的记忆。 饶因兰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被人拿着锥子一点点敲开,塞进不属于他的东西,痛得他几乎想要躺在地上打滚。 就在这漫长的煎熬中,随着脑海中画面的完善,一个绝望的事实呈现在他面前。 啊啊啊啊!!!—— 在身心的双重打击下,饶因兰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呼,终于承受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第147章 第 147 章 一道血泪自饶因兰眼角划过, 没入发丝,在他脸上逶迤出一道惊心动魄的血痕。 就在这时,被救下的孩童木讷地抬头。 只见虚空中泛起一道涟漪。 下一瞬, 一个身披暗灰色斗篷,浑身上下没有露出一丝皮肤的人从中缓步走出。 如果虞初羽在这就会认出,这正是当初她在时空裂缝中遇见的灰袍人。 灰袍人直直朝饶因兰走去,渐渐地,原本的实体化为虚影,最终没入饶因兰的身体。 饶因兰垂着眸站在迷雾中央。 原本静默的白雾突然开始翻涌, 不一会儿,灰袍人的身影从中走出。 饶因兰抬起头, 对上那张没了斗篷帽檐遮挡的脸。 一张同他一模一样的脸。 唯一不同的, 只有双方截然不同的发色。 “你……”饶因兰尚且没能从方才看到的画面中挣脱出来, 张了张嘴:“所以, 我……已经用过溯洄镜了是吗?” 灰袍人点了点头。 饶因兰:“所以……” “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灰袍人接过话。 饶因兰神色茫然:“那岂不是,死局……” 灰袍人直视他的眼睛:“还有一个办法。” - 幽霁悠悠转醒, 感觉脑袋涨痛得厉害。 幽蓝色的兽眸眨了眨, 动了动身体, 才发现自己如今竟是原形状态。 他依稀记得,洛锦下黑手时自己并未昏迷, 后来怎么? 就在这时, 突然对上余尽辞的脸。 幽霁骤然瞪大眼睛,记忆瞬间回笼, 浑身应激般炸毛, 朝他发出一声兽吼。 他想起来了, 就是这道气息! 他本来扒拉着虞初羽的衣服,装昏装得好好的, 没想到会被这人看破,直接甩了他一袖子,他这才真正昏迷。 余尽辞感受到提溜着白团的手突然多了几分坠感,转头看去,才发现它竟然醒了。 见它挣扎,余尽辞干脆一松手,就见白团在地上滚了几下,拉开距离后周身白光一闪,化成人形。 余尽辞没有分去多少余光,继续画着手下的阵法。 幽霁看了一圈,虽然下意识对这里的人员配置感到奇怪,但也没顾得多想,视线落在洛锦身上,质问道:“虞初羽呢?” 洛锦被三个疯子气得不想说话,并没有理会。 幽霁眸中染上点点阴鸷,当他清楚当务之急是找到姐姐。 他闭上眼,感受虞初羽的气息,没过多久,他愣愣地抬起头,环视四周。 为什么周围全是姐姐的气息? 虞初羽将所有一切收归眼底。 她说不清自己此刻状态。 比起被困,她更像是借由阵法同世间所有的黑雾连结在了一起。 她看到了黑雾弥漫的城池,看到了被心智大失的修士,也看到了这地底深处的对峙。 但连结的不仅仅是视线,还有那黑雾中至黑至暗的不可名状的恶意。 无数恶念钻进她的灵魂,如同一双双妄图拉着她沉沦的手,将她一点点拖进泥泞的深渊。 粘稠的感觉加剧,恶意仿佛有了形体,一点点没过她的口鼻,让她几乎无法呼吸,随后是耳朵、眼睛…… 一瞬间,无数凄厉的惨叫声在她耳边此起彼伏地炸开。 撕心裂肺。 那不是一个人能发出的声音,而是无数生灵绝望的嘶吼。 虞初羽想要捂住耳朵,才想起自己如今根本没有实体。 偏偏那惨叫声仿佛能刺穿她的耳膜,尖锐地刺激着她的大脑。 她艰难地睁开眼,只见视线内挤满了无数漆黑的影子,这些影子密密麻麻,扭曲而怪异,偏偏都做出尖叫的模样。 虞初羽这才发现,那一道道的惨叫竟是出自这些黑影之口。 她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她被恶意拽地向更深处沉去。 越往里,毛骨悚然的感觉愈甚,虞初羽感觉自己几乎快被负面情绪压得喘不上气了。 她双眼泛红,周身溢出熟悉的魔气,那些魔气同黑雾交织在一起,几乎分不清彼此。 虞初羽在舌尖狠狠咬了一口,魂体层面的伤痛几乎不是**可以比拟的,尖锐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几乎堪比凌迟。 星星点点的魂力从口中散开,没入恶意中瞬息不见。 但也因此,虞初羽眼神中勉强留住了一丝清明。 她恍惚意识到,这些由恶意凝成黑雾,似乎同魔气同出一源。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若隐若现的呼唤声。 起初她还以为是错觉,但随着下沉的距离加深,那声音越发清晰。 然后,她看到了朝她招手的一群黑影。 没有凄厉的惨叫,他们将虞初羽围在中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语气中带着善意的关怀。 “小羽都长这么大了,都成漂亮姑娘了。” “诶,和兰妹子像得嘞!” “那可不,到底是我闺女!”一个黑影轻快地说着,眼睛的位置却莫名溢出水滴状的黑雾,止都止不住。 在她旁边,另一个影子环过她的肩膀,像是将人虚揽在怀中。 虞初羽能感受到他们压抑着什么,全然并不像面上表现得那般轻松。 在这深黑的地狱里,越往下恶意越浓稠,上边黑影的惨叫声尚且如此凄厉,怎么可能到这里就变了画风。 听着他们对自己的称呼,一个猜测涌上心头。 感受到她的沉默,声音轻快的黑影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连忙说:“瞧我们,都没来得及介绍,怕是吓到你了吧。我,我是……” 她顿了半天,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又该说什么呢? 我们是你死去的父母族人? 但是,一个遗弃自己孩子的父母,又算得了什么呢? 周围的黑影感受到气氛的凝滞,默默闭上嘴不再说话。 旁边的黑影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继续那个话题,见虞初羽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给她解惑:“这里所有的黑影都是死于黑水的生灵,只要黑水不灭,便会永远活在这炼狱中,生不如死。” 虞初羽:“你们呢?” 黑影空洞洞的脸上依稀能看出几分困惑。 “你们不痛吗?”虞初羽问。 黑影语气中似乎带着些许笑意:“我们习惯了。” 此话一出,其他黑影纷纷应和:“是啊,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再说了,我们还有老祖宗庇佑呢!” 虞初羽听到这句“老祖宗”浑身一凛,这才意识到方才那句所有生灵的分量。 她突然想到什么,赶紧追问:“最近一个月你们可曾见过一龙族?” “世间竟还有龙族?”一黑影不可置信道,震惊过后,他也没忘记回答虞初羽的问题,摇摇头,斩钉截铁道,“没有。要真有龙族下来,那群龙不会什么反应都没有。” 在一开始的错愕后,虞初羽默默松了口气。 不管如何,都比在这里遇见要好。 下沉的感觉还在继续,虞初羽同黑影之间的距离拉远,在他们默默注视的目光下,虞初羽还是伸出手,朝他们摆了摆。 直到那些黑影彻底消失在眼前,虞初羽才依稀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 这一次下沉的时间格外漫长,虞初羽隐约意识到自己就要到达黑雾的底部了。 万籁俱静,睁开眼只有一片纯粹的黑色。 在这视觉和听觉都被剥夺的环境中,恶意变得愈发猖狂。 第158节 终于,在虞初羽准备再次去咬舌尖以保持清醒时,一抹微弱却不可忽视的光亮刺破黑暗,自深处传来。 随着灵魂的下沉,她终于看清了光亮的来源。 ——熏池。 不同于那些看不清面容的黑影,熏池依旧保持着原本的模样,同当日在寒川冰殿看到的那缕残念并无区别。 虞初羽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机会见到她。 只见熏池缓缓睁开眼,不偏不倚地对上她的视线。 “你还是来了。” 熏池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明明只是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却莫名让她有种被大网网住却无法挣脱的窒息感。 虞初羽掌心微攥:“但是浩劫并没有结束。” “你不是猜到了吗?”熏池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那孩子为了救你确实费了不少功夫。” 语气中甚至还透着淡淡的赞许。 虞初羽只觉得浑身发寒。 她隐约意识到,余尽辞打了所有人一个出其不意的举动,似乎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虞初羽突然泛起一阵心理上的不适。 “所以,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按着你的预期进行,是吗?” 熏池但笑不语,抬手在空中一拂。 转瞬间,周遭的黑暗如潮水般尽数褪去,在她们脚下呈现出地底此刻的画面。 在余尽辞指尖下,用血绘制的阵法几乎快要成型。 “他会死。”熏池的声音突然响起。 虞初羽抬头看她,视线落在她的后脑勺上:“与我何干。” 熏池垂着眸,目光始终落在地下的画面上。 “三界的因果,不是他能承受的。而他一旦失败,世间所有生灵都只有一个下场——灵魂永远留在这黑水铸就的炼狱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黑水干涸的一日。”她终于抬起头,微微侧身回视虞初羽,纤长的指尖轻飘飘指向某一方向,“包括他。” “这,才是真正的浩劫。” 第148章 第 148 章 虞初羽死死咬着牙, 袖袍之下,手心紧握。 “你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跟着你的想法走?” “决定权在你。”熏池也不恼,反而轻笑一声:“真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 也未尝不算另类的大团圆。” 虞初羽望着她的眼睛。 并不是对她选择的释然,而是一种自信。 自信她会做出让自己满意的决定。 那双清浅的眸子无论看什么都无端透着一股悲悯,此刻落在她身上,其中的怜悯更甚,像是看着一只如何挣扎都不得解脱的虫子,和它命定的结局。 虞初羽本就承受着来自黑水的恶意, 在这道让她极为不适的视线中,身上的魔气再一次翻涌起来。 熏池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异样, 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心志不坚。” 虞初羽听出她语气中所含的指责,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溢出的魔气, 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在此间的滔天恶念中,她觉得自己尚且能保持神智已经很不容易了。 熏池意识到不对:“修真界内有祛除心魔的功法, 没人教过你?” 虞初羽眨眨眼。 第一次知道还有这玩意儿。 也是, 此前她在昆仑巅时虽然修为停滞, 但也没有心魔的迹象,加上那些人对她忌惮, 自然没人特意告知这事, 等后来离开昆仑巅,一心想的就是恢复修为, 更不可能知道了。 正想着, 一只紫色的蝴蝶扇着翅膀从她眼前飞过。 噬魔蝶仿佛来到了自己的舒适区, 在这片森冷粘稠的黑水中如鱼得水。, 虞初羽这才意识到它竟跟着自己进来了。 她伸出手, 噬魔蝶像是认主一般,停在她食指上。 熏池眉峰皱得越紧,带着浓浓的不虞:“竟同这些污秽之物为伍,你这是在自甘堕落。” “为何?”虞初羽抬起头。 “这是魔物!” 虞初羽:“它产自魔界,自然是魔物。” 熏池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异端。 虞初羽将她的眼神收入眼底。 早在得知主封印设在魔界时,她就有所察觉,眼下更是肯定,熏池对魔格外厌恶,或者说,她厌恶一切“不纯”的东西。 显然,在她眼中,魔就是不纯的代言词。 “魔界是三界之一,魔也在众生之列。你不是神祇吗?神祇也会将生灵分作三六九等?” 熏池眼中闪过一丝漠然:“不过是残次品罢了。” 一阵沉默中,虞初羽毫无征兆地问道:“得知夫诸的死讯后,你有一点难过吗?” 熏池:“自然是有些不舍得的……但它太不听话了。” 虞初羽听完她后半句话,脸上露出一抹轻嘲:“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自己,才是那个残次品?” 一个独断专行而又凉薄无情的残次品。 熏池仅是用那清浅的眸光看着她。 虞初羽垂着眸看向底下的画面。 就在他们说话期间,阵法已经画完了。 一切准备就绪,余尽辞从佛子手中接过千丝缕。 熏池脸上平静无波。 一时间,二人周遭静得出奇。 身处现场的洛锦终于按捺不住了,眼见一个两个无动于衷,干脆自己上前阻止。 然而没等她接近就被佛子拦了下来。 幽霁不知道也不关心他要做什么,只是站在一旁抱手旁观,试图从满室的气息中寻出虞初羽的方位。 红色的丝线从余尽辞朝下的掌心中垂下,根根分明,没等落在地面便消失在半空,发出轻微的晃动,像是被另一头的东西牵引。 一时间,三界内无数红色丝线铺天盖地地从天空垂下,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只一眼便让人感受到源自灵魂的震颤。 一个红衣小姑娘坐在山脊顶端,托着腮双眼惊艳地望着天上垂下来的红线,感叹道:“还挺漂亮的。” 在她身下的山谷内,看着天空出现又一个异象,尚且笼罩在黑雾阴影下的幸存者们顿时如惊弓之鸟般发出阵阵不安的骚动。 男孩身形笔直地站在她身旁,垂着眸掠过底下一张张惊恐的面容,缓缓收回视线,抬头朝天空看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动静,紧接着是一阵无法抑制的咳嗽声。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几分焦急:“俩傻娃子,都什么时候嘞,还乱跑!” 小女孩转过头,发现是那个回家途中发现他们落单,硬将他们一同捎来的老婆婆。 她笑嘻嘻地指着天空,学着对方的口音道:“阿婆,你看天上下红线嘞!” 老婆婆看得心惊胆战,本不利索的腿脚竟几步来到她身边,快速拍下她的手,嘴里连忙念叨着:“仙人莫怪仙人莫怪,小娃子不懂事嘞。” 她一连重复了数次,正要放下心来,又听见小姑娘开口:“天上哪有什么仙人,拜她还不如拜我嘞。” 老婆婆差点被吓得心梗,一连“呸”了好几下。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说完转头瞪了小女孩一眼,去拉二人的袖子,“小泼猴胡说什么,回去了。” 两人跟在她身旁,小女孩这时候倒有了几分乖巧的模样,仿佛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 山谷内的人在最初的骚乱过后,此刻都躲回自己的家中,在地窖内瑟瑟发抖,因此路上格外空寂,再加上漫天数不尽的红线,显得莫名诡谲。 路过一个小巷时,小女孩瞥了眼里头倒在地上的人影,歪了歪脑袋,指尖动了动。 走之前,送姐姐一个礼物好了。 做完这个小动作,她心情又好了几分。 玄雾将她的举动收归眼底,朝里头扫了眼,很快便收回视线,并没有什么反应。 等回到家,老婆婆打开地窖,率先下去,转了一圈确保没有什么蛇鼠虫蚁后,又慢悠悠地爬上来,朝二人道:“快进去吧,里头有些黑,小心一点。” 小女孩探头朝里面扫了一眼:“这么小?” 老婆婆笑着说:“呆你们两个小娃子还是够的。” 小女孩:“那你呢?” 老婆婆摇了摇头:“我年纪大了,在上面守着你们就好。” “麻烦,还不如杀了。”小女孩低声说,没等对方开口,一挥手,直接让她晕了过去。 紧接着,一道灵力托着人轻轻地放到地窖内。 玄雾率先转身:“走吧。” “嗯。” 余尽辞脸色一片惨白,仅仅是催动千丝缕,他就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生机几乎要耗尽。 他的脸色越白,手下的红线越密,像是无数无法摆脱的傀儡线,但被操控的对象却逆反过来。 第159节 因果本就不是人力可以妄为的,何况他想改的,是整个三界的命轨。 虞初羽看着自他眼耳口鼻中溢出的鲜血,指甲不知不觉中嵌进手心,粼粼魂光代替血液顺着指缝溢出,痛得她有些麻木。 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哥哥。 亲情与她而言,本该是极遥远的东西,陌生而冰冷,是水幻想出来的月亮。 虞初羽迈开步伐,踏着虚空朝下一步步走去, 从寒川出来时起,她便决心做个自私的人。 她又不是什么圣人,凭什么要有拯救苍生的襟怀? 苍生会随时放弃她。 善变的人,冷血的妖,残暴的魔。 她本该无动于衷的。 虞初羽走到幽霁身后,抬起手轻轻抱了抱。 灵魂触摸不到实体,此刻,她却能感觉到身前传来的温度。 粘稠而又湿冷的恶意依旧拉扯着她的灵魂,但也衬托得眼前的生命更加鲜活。 她想,她确实做不到拉所有人沉沦。 幽霁若有所觉地抬头,伸手想要抓住什么,环视四周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脸上不禁浮现出困惑的神情。 手不自觉地落在胸膛位置,在那里,底下的心脏毫无征兆地剧烈跳动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沉闷的落地声从身旁传来。 幽霁抬起头,只见余尽辞面无血色地倒在地上。 那些怪异的红色丝线依旧浮在半空,在它身前,一道虚幻的人影缓缓浮现。 “姐姐?”幽霁睁大眼。 偌大的恐慌在心头炸开。 其他人只看见余尽辞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直到听见幽霁出声,顿时愣怔在原地。 幽霁快步上前,伸出手,却直直从她身体里穿过,抓不住分毫。 “你在做什么!” 虞初羽没想到他能看见自己,对上他的视线弯了弯眼眸,最终闭上双眼。 “别!——” 幽霁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魂体没入红色的丝线中,几乎目眦欲裂。 瞬息之间,此前种种画面在眼前划过,他突然想通了其中关窍,毅然决然地朝千丝缕扑去。 然而,本该是实体的红线却突然变得可见而不可及,直接让他扑了个空。 他不知道的是,那庞大的因果之力在找到承载主体的瞬间,便倾泻而出,千丝缕不堪重负,直接溃散。 虞初羽只觉得仿佛有无数细刃没入她的灵魂,将她从里到外绞得稀碎。 所以的感官退去,只剩下刻在灵魂上的漫长而尖锐的疼痛 她终于还是走向了她既定的命运。 第149章 第 149 章 整个魔界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 先是红线, 再是地动,一些大魔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提了几分心。 一道恐怖的气息自地底荡开, 几乎席卷整个魔界。 身处地底的几人首当其冲。 佛子看了眼中央暴走的白色巨兽,眼神中多了几分凝重。 竟然是白泽。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朝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余尽辞走去。 等这个醒来,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霜月真君已经将余尽辞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佛子主动接过人。 “我来吧,先离开这里。” 霜月本就力有不逮, 闻言也没有逞强。 土层开始塌陷,他目光担忧地看了眼巨兽的方向, 最终还是动身离开。 洛锦见没人搭理自己, 一咬牙, 直接紧随他们之后。 这时候她才感觉到这里有多深, 腾空数十米,余光中一道白影掠过, 还未等她看清, 一道凛冽的罡风迎面袭来。 接触的瞬间, 洛锦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紧接着眼前一黑。 嘭—— 在雪白的巨爪下, 整个人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倒飞出去, 狠狠砸在地面,霎时间, 血肉模糊。 佛子感受到身后的动静, 眼皮一跳。 剩下的三人中只有他尚有余力。 他咬着牙, 正准备将余尽辞交给霜月真君,自己前去阻拦, 却见白泽并没有动手的迹象,一阵强风袭来,再睁眼,只看见一抹白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巨兽庞大的身躯落在地面,又是引起一阵震动,周围的石壁上大大小小的石块兜头落下。 等佛子等人跟着上到地面时,身上已经多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但此刻没人放在心上。 恐怖的威压在空气中凝聚,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了。 白泽幽蓝色的眸子此刻变得通红,完全是丧失理智的模样,口中发出阵阵嘶吼。 雪白的巨爪四处乱拍,将周遭的建筑毁之殆尽,木屑石块飞舞,转瞬间便成一片废墟。 为了避免外人靠近,黎族周围设着重重阵法,因此看不见一个魔族的身影。 但这股威压下,多少重阵法似乎都如同薄薄一张纸,顷刻间被齐齐撕碎。 大地发出阵阵哀鸣。 佛子只觉得一股腥味涌上喉间,即便他在怎么努力保持清醒,意识还是不受控制地模糊。 这样下去,魔界怕是要先毁了。 他在心头苦笑。 空中悬着的红线终于落下,一一连在三界每一个生灵身上。 其上的因果之力甚至不用催动,就开始自行流转,像是将一切归回到它原本的位置上。 黑雾顺着丝线没入众生的眉心。 虞初羽气息微弱地抽着气,唇上的魂光早就因疼痛被她咬得破碎不堪,她依稀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快要消散了。 但接触得因果越深,她心底的怀疑愈甚。 所以,这些谓之浩劫的黑水,到底是什么呢? 她的视线穿过虚空,对上一双清浅的眸子。 那眸子带着一如既往的悲悯。 意识开始消散,伴随着无尽的疼痛,疲惫感涌上心头,虞初羽的眼皮一下一下地往下合,周身的魂光几乎淡得看不见了。 算了,都和她无关了。 就在她彻底闭上眼之前,一股凉意自四肢百骸袭来,将痛感都缓解了几分。 暗淡的魂光仿佛被甘霖浇灌的枯苗,获得一丝残喘的机会。 虞初羽艰难地睁眼,看见饶因兰站在眼前时,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直到察觉身上的因果之力如潮水般退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你在做什么?”虞初羽声音嘶哑,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饶因兰渡走她身上的因果,“停下……” 饶因兰不为所动,垂着眸,继续手上的动作。 直到将最后一丝因果也落到他身上,才缓缓抬起头,白着一张脸笑道:“我不会有事的,你忘了,我是凌虚之体。” “作为载体再合适不过了……” 虞初羽看着他皮肤上出现的道道裂痕,瞳孔放大。 “你再不回去,魔界可能就要被毁了。”他轻笑一声。 虞初羽这才注意到,从刚刚开始周围一直有很大的动静传来,脑海中瞬间浮现一道身影。她下意识朝声音来源处看去,入目却是一片漆黑,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正在地底。 等她收回视线时,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饶因兰伸出手,将她往后一推。 “饶因兰!”虞初羽惊呼。 几乎是同时,一阵眩晕感袭来,虞初羽感觉自己整个魂都在飞速倒退,最终被猛地拉回原位。 再次睁眼时,她才发现自己倒在地上。 她撑着手艰难地支起身。 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一种粗糙的颗粒感从手心传来,带着些许刺痛。 虞初羽愣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她回来了? 想到方才饶因兰的举动,她迅速清醒过来,环顾四周想要找到他的身影,却一无所获。